一

大家都知道，字典里“單”字是多音字。讀“丹”音時，表示單純、單數(shù)之意;讀“饞”音時，指中國古代草原民族君主稱號;讀“善”音時，為姓氏。

可我懷疑“單”字還有第四種讀音，因為我們這兒有個大村子，叫單家村，這里的人絕大多數(shù)都姓單，可他們不是把自己的姓讀成“善”，而是讀成“仙”。

因此，單爺也就是“仙爺”。

在農(nóng)村，能夠昂首挺胸自稱“爺”，或是被人畢恭畢敬稱為“爺”的，肯定資格甚老，輩分甚高，見識甚廣。單爺就是如此。

據(jù)他考證，單家村的先祖名單卷，又名善卷、亶卷、單父、亶父，是帝舜的老師，帝舜曾以天下相讓，單卷婉言辭之。嗬，這樣高遠而又偉岸的人物，可不就應是仙風道骨嗎？在單爺看來，這是“單”讀成“仙”音，最合理、最美好的解釋。

二

那年冬至這天，單家村舉辦祭祖活動——請譜，即各房輩分最高的人去祠堂“請”新修的族譜。單爺眾望所歸，成為這項活動的主持人。

我們應邀到達時，單家村祠堂附近，鞭炮聲、鑼鼓聲響成一片，單爺將族譜放在了祠堂最尊崇的地方，然后指派專人將這些族譜“請”下來，在鑼鼓聲的護送下，來到各房輩分最高的人家。這些人家早就在門前眼巴巴地候著呢，遠遠地看見族譜來了，立即焚香鳴炮，將族譜“請”到家中神龕上，然后招呼前來送族譜的人，在擺滿糖果的桌子邊坐下，一杯茶水、一把糖果，一起感念祖宗的恩德，歡慶豐收的年景。

單爺說，單姓人家是宋時由福建邵武一個叫“和坪”的地方遷來此地，在這兒繁衍生息，已有上千年了。先祖開枝散葉，后裔分為五房，現(xiàn)在單家村只有其中的兩房，另外三房遷居他處。

單爺對村中故事了如指掌?；顒咏Y束后，他帶我們在村中隨便走走。他說，單家村從堪輿學角度來看，風水極佳，其北背文峰，南臨渭水，故祠堂聯(lián)云：“山縱文峰環(huán)俎豆，橋橫渭水接源流?！?/p>

三

渭水實為狹窄小溪，一座單孔石拱橋橫跨其上。橋的一側，有一座特別的石塔，小而神秘，引起了我們的注意。它可能是我們見過的最小的石塔，只用一塊完整方柱形石頭雕刻而成，高不過一米。其頂端雕刻成七層寶塔形狀，好歹給人以“塔”的印象。石塔四周刻有文字，其中三面為佛家經(jīng)文，朝南的一面風化嚴重，字跡模糊，只有“孺人張氏”等幾個字依稀可辨。

單爺介紹說，單氏第十三代后裔單嘉谷娶妻張氏，單嘉谷去世后，張氏樂善好施，拿出自家錢財在村里修整道路，還在渭水上修建了一座石橋。族人為紀念這位積德行善的單家好媳婦，故將此橋取名為張氏橋?，F(xiàn)豎立在橋頭的這座石塔，是清朝嘉慶年間重修石橋時立的，以表彰她的向善之心。

四

有人私下告訴我們，單爺非常古板，為人處世皆按祖訓來。比如，《單氏族譜》里有其他譜志里少有的“勸人以儉”的內(nèi)容：“誼屬同宗，慶吊應該都來……今后禮應舉賀者，集眾同往品茶后告退，但須登門，不可以因無設宴而不去致意……近來競尚闊氣，每設數(shù)十比富，貧者效學，成為惡俗，自后議止十菜，不得過多，違反者處罰?！?/p>

根據(jù)這一條，單爺家辦酒席，每桌最多上十個菜。擱現(xiàn)在，這就顯得有些寒酸了。村民多為其晚輩后生，雖多有腹誹，當面卻半個字都不敢說。村中其他人家辦酒席，有的遵祖訓，有的不遵，單爺也不好說什么，只是每上一個菜，就在心里數(shù)個數(shù)，當數(shù)到第十個數(shù)時，稍搛一筷，送入嘴中，即刻下桌，扭頭就走。

主人家客氣地喊：“單爺，后面還有好些個菜呢？”單爺回首鞠躬，以示謝意，照走不誤，慌得主人家手足無措。

有人不以為意，勸單爺與時俱進。單爺說，本來“品茶舉賀”就很好了，即便辦酒席，每桌上十個菜已屬奢侈。十六盤、十八盞的，哪里是個頭??？可不敢壞了祖訓。

單爺?shù)拿孀?，得給！漸漸地，單家村人辦酒席，就一律每桌只上十個菜了，謂之“十全十美”。

選自《羊城晚報》

2022年7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