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剛撕開一頭發(fā)絲亮光，楊排長和鄭建祥就按照連長的吩咐，穿上老百姓的服裝下山“化齋”。大家餓得實在是不行了，已有十多天沒有像樣地吃過一頓飯了，有的戰(zhàn)士身上開始浮腫。

村莊也就十幾戶人家。兩人連續(xù)走了幾家，都是閉門鎖戶。走到第七家時，院門半開著。楊排長敲了敲門，沒人應。楊排長推門進去，鄭建祥后面跟著。楊排長壓著嗓子喊：“老鄉(xiāng)？有人嗎？”仍沒有人應。房門沒有鎖，楊排長敲了敲，無回音。這時，鄭建祥突然驚喜地發(fā)現(xiàn)房檐上掛著兩提老玉米，上面已有些灰塵。他說：“排長，看！”說著伸手揪掉了一個，急急地剝了上面僅有的一層皮，在衣服上蹭了一下，張嘴就是一口。牙雖然被硌得生疼，但他說：“排長，香！”伸到楊排長嘴跟前，說：“你來一口。”楊排長兩眼放光，說：“注意紀律?！钡€是忍不住咬了一口，老玉米粒在嘴里像鐵豆子一樣被咬得嘎嘣響。

鄭建祥隱蔽在門口警戒。楊排長推門進屋，屋內仍無一人，干凈得找不到一粒糧食。楊排長放眼一望，心里十分失望。他知道，這幾天國民黨軍隊在不停地進村搜殺被打散的新四軍，禍害百姓。老百姓把能藏的都藏了，能跑得動的都跑了。楊排長走到西屋，嘆口氣正要退出，突然發(fā)現(xiàn)靠墻角桌子下面有一只封著口的壇。他心里一陣高興，彎腰將壇取出，打開封口，一股咸蘿卜味沖了出來。他聞了聞，味道還算正，又取出一塊嘗了嘗，又咸又香，好吃?？上е挥邪雺?。他在壇的位置放了三塊銀圓，讓鄭建祥又取了一提老玉米和幾只碗，自己抱著半壇蘿卜干，迅速撤離。

國民黨背信棄義，悍然發(fā)動了“皖南事變”，多日作戰(zhàn)，楊排長所在的連最后就剩下十來個人。敵人處處設卡，村村搜查，要把突圍出來的新四軍戰(zhàn)士困死餓死在大山里。后來，敵人有所懈怠，晝伏夜行的楊排長一行才得以派兩人悄悄入村“覓食”。

三十來歲的楊排長沉穩(wěn)冷靜，二十多歲的鄭建祥機敏迅捷。兩人很快返回到山上，戰(zhàn)士們用石頭砸碎老玉米，煮了一壇半生不熟的蘿卜玉米粥，吃了十多天來最香最飽的一頓飯。然后他們把壇、碗洗干凈，用石頭和灰土將壇碗埋入一半，他們想，說不定，老鄉(xiāng)還會找過來。

又走了兩天，突然遭遇一小股敵人，交上了火。敵人越打越多，連長說：“撤！”十幾個人就往深山里跑。敵人咬住不放。

楊排長對連長說：“敵人判斷出了我們要往長江方向撤，可能會在某個地方對我們實行包圍，我們要在深夜繞道，先制造一些北上的假象，再悄無聲息地突然向南回撤，才能甩掉敵人?！?/p>

徹底甩掉追兵后，楊排長發(fā)現(xiàn)竟又回到了用壇子煮玉米粥的地方。他看到，壇靜靜地立在那里，好像在等待自己的親人。

楊排長對連長說：“我和建祥下山還壇?！碑斎挥袀刹熘狻?/p>

太陽在西山頂上黏著，光芒努力地穿過云霧，一道道如金光。

兩人著了便裝，在向這戶人家走近時，就感覺情況異常，隱約聽到一個女人的掙扎叫喊聲。楊排長將壇輕輕地放在院墻邊，兩人貓腰迅捷地靠近院門，院門大敞，院內，一個男人被死死地捆在一個木樁上，嘴里被塞著一條破毛巾，從鼻子里發(fā)出憤怒的聲響。女人掙扎絕望的聲音從屋內一波波地沖出。

那男人看到了楊排長二人，響動更大。楊排長向他伸出四個手指，接著對后面的鄭建祥一揮手，兩人躬身迅速向屋門靠近，手上不知何時已握著匕首。

兩個敵人正在撕扯一個年輕女人的衣服。

楊排長用手指點了點右邊的一個敵人，鄭建祥點了點頭。正當兩個敵人忘乎所以時，突然兩個影子撲了過來。寒光閃過，兩個敵人的脖子均被劃了半圈……

鄭建祥從墻邊取回壇，楊排長捧在手里，恭恭敬敬地向年輕夫婦鞠了一躬。年輕夫婦激動得熱淚盈眶，手撫著壇深情地說：“救命恩人哪！救命恩人哪！”

在年輕夫妻引導下，楊排長一行雖歷經曲折，但一個不少地來到江邊，又在地下黨組織的幫助下，順利地過了長江。這對年輕夫妻也參加了新四軍。

后來，他們經常說起半壇蘿卜干的事，說那壇蘿卜干真香。

選自《安徽文學》

2022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