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恩如仇!還真是。
秦嫂自認不是能施人大恩的人,偏偏,被患者家屬仇上了。
本來這個陪護,秦嫂做得不情不愿。
錢不是問題,只要你把人給伺候好!患者家屬這種口氣令秦嫂反感,怎么做才叫把人伺候好,秦嫂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敢打這個包票,何況患者是個男人,不合規(guī)矩呢。
一般情況下,男患者找男陪護,女患者尋女陪護??蛇@家,單單點了秦嫂來陪護,而且是通過院長找的,再怎么不合規(guī)矩,秦嫂都沒理由拒絕。
本以為會很尷尬,畢竟男女有別,秦嫂可以把自己當成火車站公廁、大酒店衛(wèi)生間做保潔的大媽,男人不會啊,畢竟人家有官在身的。
活路上了手,秦嫂才發(fā)現(xiàn),她這個陪護,充其量就是一個傳聲筒,在醫(yī)生護士和患者之間。
那個患者,在秦嫂看來,簡直再矯情不過,不就是睡不好覺嗎,吃點藥就行了,住院,太小題大做。
人家還真享受小題大做,把個醫(yī)院住得頗有聲勢,而且再三叮囑秦嫂,任何來探視的人,都不得走進病房半步。
敢情秦嫂的陪護只是個幌子,真正職責是給他當門神?為了睡個安穩(wěn)覺,得費這么大心思,秦嫂就有點同情患者了。
擱平時,患者哪輪得到她來同情,人家可是高高在上的,偶爾在鏡頭前彎腰做一個擺拍動作,都能感動好多圍著他鞍前馬后忙碌的人。
秦嫂雖然也忙碌,卻不是鞍前馬后的那些人。她忙著替患者擋駕,忙著替患者當家,忙著替患者煩惱睡不好覺。
常有處心積慮者半夜三更前來探視的,秦嫂一律是義正詞嚴地拒絕。
陪護到一周的時候,患者終于能夠入睡了,不是借助藥物的那種入睡。秦嫂很欣慰,作為陪護,誰不愿患者早日康復呢。
每每送患者出院,秦嫂都能在心頭生出一股成就感。
然而,秦嫂的欣慰早了點,就在秦嫂站起身,打算出病房去舒緩一口氣時,患者的呼吸突然出現(xiàn)了變化,一陣比一陣急促,還伴著夢囈。他雙手揮舞著,額頭有虛汗?jié)B出。
秦嫂一怔,趕緊叫醫(yī)生。醫(yī)生觀察后,問,晚上吃得怎樣?
很歡實啊,秦嫂答,之前都沒好好吃過一頓飯。
是不是傷食了?醫(yī)生自言自語了一聲,這時患者已經(jīng)安穩(wěn)下來,呼吸回歸平靜。
患者家屬每天早上會來探望,秦嫂壯了膽,跟家屬說,他這病,我有個偏方,準保一針下去,讓他睡得安安穩(wěn)穩(wěn)的。
家屬是個雍容華貴的婦人,眼神輕蔑地越過秦嫂頭頂,說,偏方?我們是用偏方的人嗎?
確實不是!秦嫂很羞愧。這可是國家三甲醫(yī)院,用偏方治病,豈不是貽笑大方。
偏偏,貽笑大方的事出現(xiàn)了。
家屬走后,患者看著秦嫂,問,你確定能夠一針治好?
秦嫂點頭,說,治不好,陪護費我分文不要。
那你給我用偏方,記住,晚上治,不現(xiàn)任何人的眼。
當然不能現(xiàn)任何人的眼,包括患者。
秦嫂等患者沉睡時,才輕輕從袖頭拽下一根縫衣針。治裹食,差不多每個鄉(xiāng)下婦人都會。鄉(xiāng)下孩子野,野到山上胡亂摘野果子吃,吃多了,裹在心里,撐得難受,中指上扎一針,放出一滴黑血,準好。
患者還是睡得不踏實,噩夢連連的樣子。秦嫂點燃一根蠟燭,把針在火上走了不下十個來回。亮出針,秦嫂攥住患者左手,大拇指頂上患者中指關節(jié)處,深吸一口氣,瞅準了,猛一針扎了下去。
患者“啊”的一聲驚醒,左手拼命往外掙,邊掙邊說,別銬我,別銬我!
秦嫂收起針,輕描淡寫地說,你這是裹了食,放出點血就好了。
患者看著中指處滲出的那滴黑血,不語。
秦嫂輕言慢語地說,有些事,長痛不如短痛。要想心口順暢,不該吃的東西就不要下嘴。
患者不看秦嫂,把中指含進嘴里,使勁吮吸黑血。
第二天,患者家屬黑著臉辭退了秦嫂,極不情愿地辦了出院手續(xù)。陪護費卻給了足足三倍之多,通過院長給的。
院長不解,沖秦嫂嘀咕說,是不是你陪護期間出了偏差,惹得領導提前出了院?他原來說最少要治療一個月的。
秦嫂看著袖頭那根針,不說話,眼神亮閃閃的。
選自《天池小小說》
2022年第1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