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小呆

每當我想要更認真地對待生活的時候，總是決心從吃一頓豐盛的早餐開始。而我能想到的最完美的食物，就是蒸蛋，以及躺在蒸蛋表面的那些小配件：秋葵、蝦仁、西蘭花、海參……在上鍋蒸之前，有的食物一開始會沉下去，但最后也還是會浮現(xiàn)在表面上，像有魔法似的。

嫩黃表面香油流過，蝦仁彎腰，蛤蜊翹起的動態(tài)，為每一個要邁入生活這場漫長馬拉松，但常常起不來床的人們，溫柔地托舉起一天的好心情。

冬天的早上，正迷迷糊糊地跟被窩“黑洞”搏斗的時候，如果聽到媽媽說， 今天有香油蒸蛋，我的心情就會雀躍起來，連帶著身體也更容易戰(zhàn)勝被窩的巨大引力。

從鍋里拿出蒸蛋，端到飯桌上，在這短促但又崎嶇的路上，淡黃色的蒸蛋就已經(jīng)開始duang～duang～duang地顫動，真的好像一張舒服的床墊?。?/p>

搓搓手，開始給蒸蛋澆汁。

暖棕色的醬油，流過蒸蛋光滑的表面，給空氣中的蛋味增加了一絲咸鮮。緊接著而來的是香油，小心翼翼地落下幾滴，在表面閃著光。有時還有一撮切得細細的小香蔥， 自由落體到蒸蛋的表面。以上，一碗完美的水蒸蛋就做好了。

我總是舍不得第一時間痛下決心戳破蒸蛋，這一點，媽媽跟我十分不同。她干凈利落地拿小勺在蒸蛋上橫豎劃幾下，光滑的表面就變成了一個“井”字，剛才澆的汁隨著“ 井” 的筆畫下沉，直到浸透整碗蛋。于是下一秒，熱乎、香滑又細嫩的蒸蛋就融化在我嘴里了，“刺溜”一下滑進去。

也許，長大成人就意味著，再也不會舍不得戳破那個完美的表面。甚至“戳破蒸蛋表面”這個動作，也成了我最喜歡的一個步驟，除了劃成“井”字形，還能劃成“ 米” 字形、“ 回” 字形、莫比烏斯環(huán)形……一個光滑的表面有無窮的創(chuàng)作可能。

時間更充裕的話，人們會賦予蒸蛋五彩繽紛的命運。綠色的秋葵切成五角星，彩椒切成丁，蘆筍只取尖尖，香菇削成薄片，蝦仁整顆放，還有一受熱就張開口的蛤蜊，在十分鐘左右的蒸氣浴之后，它們都變成了被蒸蛋的表面托舉起來的，日常生活的萬花筒。

咸的蒸蛋，和甜的燉蛋，看似只有調(diào)味不同，卻帶來截然不同的心理效果。當蒸蛋淋上蒸魚豉油和香油，變得更光滑Q彈的時候，燉蛋則撒上砂糖，在噴槍的照耀下，筑起了一層堅硬的蜜糖外殼。

“咔嚓！”小勺擊破外殼的聲音好清脆，焦糖和著柔軟的燉蛋化在嘴里，多巴胺升騰起快樂。咸蒸蛋和甜燉蛋，一個寬慰的是饑腸轆轆的腸胃，一個愛撫的是稍許低沉的大腦和心。

獨自生活后的我，曾經(jīng)發(fā)出天問：蒸蛋是這個世界上最難做的菜嗎？到底怎樣才能做出一碗平滑如鏡的完美蒸蛋??！

為了探究這個問題，我問媽媽，問朋友，問搜索引擎，最后他們都告訴我： 網(wǎng)上得來終覺淺，想吃蒸蛋要躬行。

由于蛋液實在太敏感，而每口爐灶和鍋具都有自己的性格，所以每個蒸蛋愛好者，都有自己的獨門秘方——器具的選擇，攪拌的力度和時間， 加熱水或涼水，加鹽、牛奶還是高湯，撇去浮沫或用網(wǎng)過篩，用保鮮膜或盤子加蓋，中火抑或是小火，以及多次嘗試過的、蛋液剛剛好凝固的時間……平滑如鏡是磨合的成果。人們馴服一碗蒸蛋的難度，不亞于小王子馴服狐貍。

如果不慎做出一碗月球表面似的蜂窩蛋，雖然味道并沒有太大差別，但它被塞入嘴里，而不是滑入的那一刻，心里還是會覺得這個早晨，有一點點遺憾。

不過，這樣就有了下次開爐的動力——為了自己能擁有一個禮物般的早晨，讓我們向光滑的表面前進吧！

蘭花//摘自悅食Epicure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jié)，令山/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