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
2022年開年,由作家梁曉聲獲得茅盾文學獎的長篇小說《人世間》改編的同名電視劇,在中央電視臺黃金時間熱播。不少網友沉浸在這部年代劇中,“好想去鄭娟家蹭飯”“我竟然磕到了雷佳音和殷桃的C P”等話題頻頻登上微博熱搜。雖然是年代劇,但《人世間》仍然吸引了很多年輕觀眾,他們數著年代發(fā)彈幕:“這年我爸媽結婚”“還有20年我就出生了”……
一列綠皮火車穿過皚皚白雪呼嘯而過,電視劇《人世間》的故事就此拉開帷幕,撲面而來的有北國的寒氣,也有溫暖的人間煙火。有人聯想到《平凡的世界》,看到大時代下的個人選擇和普通人的光輝;有人聯想到《請回答1988》,把人情世故講透,底色明亮,給人溫暖撫慰和前行的力量。
以東北周姓一家普通人的故事為切口,梁曉聲描寫了過去50年來平民百姓的生活變化與時代變遷。周父是大三線的工人,身上有梁曉聲自己父親的影子。大哥周秉義下鄉(xiāng)到建設兵團,后來考上北大當了干部。二姐周蓉為愛情奔赴貴州,后來也考上北大。小弟周秉昆則始終留在父母身邊,幾乎扛起了整個家庭的重擔,是家人與朋友最信賴的依靠。
與共和國同齡的梁曉聲,祖籍山東,出生于哈爾濱的一個工人家庭。梁曉聲是家里的老二,往下數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新出版的散文集《人間清醒》里,梁曉聲寫到了童年經歷。他們一家人住在陰暗的、地窖一樣的小屋。母親天不亮就上班,哥哥早起上學,于是梁曉聲要給更小的孩子做飯吃,收拾完屋子,挑完水,才能上學。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梁曉聲經歷的童年,正是那個年代的縮影。在時代的浪潮中,他所走過的日子,是一部個人視角的現代史。
高中畢業(yè)后,梁曉聲來到北大荒成為一名“兵團戰(zhàn)士”,在這里度過了7年知青歲月。由于他擅長寫作,還創(chuàng)作了小說《向導》,發(fā)表在當時的《兵團戰(zhàn)士報》上,機緣巧合下,他被推薦到復旦大學中文系讀書。畢業(yè)后,他被分配到北京電影制片廠當文學編輯,正式開始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作為知青文學的代表作家,他曾推出《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今夜有暴風雪》《雪城》《年輪》等成名作?!捌矫褚庾R”強烈的他,甚至“不務正業(yè)”地寫出了社會學著作《中國社會各階層分析》。
說起寫作《人世間》的初衷,梁曉聲說就是希望當代青年更多地去了解中國,“我想將從前的事講給年輕人聽,我覺得青年們應該真正了解我們自己的國家。不僅僅是遙遠的曾經和當下的繁榮強大,還有到今天的中國,我們一路走來經歷了什么,這很重要?!?h3>梁曉聲問答錄
您每天是怎樣的寫作狀態(tài)?
梁曉聲:寫作對我來說就跟上班一樣,不至于像上班一樣打卡, 但有一個進度在那兒。心里始終有活兒, 有時間就趕快來寫。一行字就是一行字,你要不動,它也不動,字數也不會增長。我通常一天要伏案工作10小時以上。你坐在這里,還要想,要開動腦筋,整個人要在一個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這種勞動還需要安靜,需要少干擾,不像別的工作,一邊坐著、一邊聊天、一邊看電視,還可以很熟練地完成。寫作很枯燥,作家這種職業(yè),必須甘于寂寞。
《人世間》中有哪個人物是您自己的影子嗎?
梁曉聲:周家三個孩子身上的特質我都有一些。比如,周秉昆和他哥們兒之間的友誼,就和我做知青時對朋友們的感情一樣,面對朋友的禍福命運,我能做到挺身而出。周秉義身上的理性,是我后來逐漸習得的,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自己也慢慢成熟一些,還有周蓉身上的特立獨行也是我所喜歡的。我的寫作,還是一場與自己的對話,只有我自己相信了,我的故事才會自然而然地寫出來。沒有作家能夠僅憑經驗和技巧,就能把自己并不相信的價值觀寫出來。能寫出來的,一定都是發(fā)自內心的表達。
關于童年的苦難,可以講講嗎?
梁曉聲:我所經歷的那些貧窮,并不意味著我經歷了什么殘忍(的事)。我們這一代人大多數是這樣成長的。那些經歷過戰(zhàn)爭年代的,才叫真的非凡經歷。
您有什么建議可以給年輕人?
梁曉聲:我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冒充青年人生指導者的角色。別說我不認識的青年們了,我的侄女,我的外甥女,我的兒子,我也很難影響他們,我最多是跟他們聊過。現在的父母們如果有能力的話,最好對兒女們“無為而治”。無為而治不是完全無為,比如缺錢的時候可以來找我,其他的事情,你覺得怎樣愉快就怎樣來。當然,過于自我的青年,我不喜歡——父母辛苦地打工,作為兒女卻只知道跟爸媽要錢,(錢)打過來,打慢了不行,打少了還不行,于是對父母有怨言,甚至惡語相加、拳腳相向。我不是那樣的兒女,我是天生不能看、不忍看父母為我太過操勞的人。只要能減輕他們的負擔,我愿意越艱險越向前。
您怎樣看待年輕人從一線城市回到家鄉(xiāng)這件事?
梁曉聲: 在大城市讀完本科、研究生, 年輕人回到省城去,即使開一個發(fā)廊也是創(chuàng)業(yè)。我們這一代人總是勸青年們,把發(fā)廊做好,然后有第二個發(fā)廊,有第三個發(fā)廊, 這也是一番事業(yè)。不開發(fā)廊,開一個糕點鋪子也可以。但實際上,這些工作真的不需要讀到大學。國外也有這個問題,整個人類都在反思,隨著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越來越多,高等教育究竟意味著什么?教育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剛剛您講到了高等教育,您曾經當過中文系教授,教學和寫作有共性嗎?
梁曉聲:寫作和教學是一樣的,絕不是審丑。如果一位大學中文系教師站在三尺講臺上對學子們說“自己的全部學問就是通過文學作品歸納總結”“人性到底有多么惡” , 我要是一個學生,我立刻轉專業(yè)。學生好不容易考上大學,坐在大學課堂上,就聽老師扯這些, 真是浪費青春。我們要學的是,文學能幫助人成為令自己更滿意的人,更靠近理想中的自我。我認為整個文學、文化、文明的全部的終極價值就在這兒了。
您希望當下的青年和書本應該是一種什么樣的關系?
梁曉聲:書籍對青年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與人類有古老的密切關系,對人類進化起到巨大作用的,是廣泛意義上的書籍,不是專指小說。雖然我是寫小說的,但我堅決反對一談到讀書就專指要讀文學作品。一個人可以不讀小說,但是要讀書籍,人物傳記的、歷史的、科普的、科學研究的,還有很多植物學、動物學的書,這些都非常有趣。就算像我這樣天天寫小說的人,也不能只讀小說。我希望年輕人讀的書越多越好。
現在青年人所處的時代環(huán)境不同了,但也有獨屬于年輕一代的困苦、迷茫和掙扎,您在書里寫出一種生活雖然復雜,但生命依然熱烈昂揚的況味,這是對當下人們的一種關懷嗎?
梁曉聲:不管時代怎么變,只要做到為人簡單,你所看到的生活就會變得簡單。不管時代和環(huán)境如何改變,善良與勇敢永遠是最簡單、最重要的品質。在我的作品里,那些人物就是這樣做的,正因為我堅信善良和勇敢很重要,所以我才會執(zhí)拗地寫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