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晴
FIRE,全稱是:Financial Independence Retire Early,翻譯過來就是財務自由,提前退休。但實現FIRE無疑是困難的,它的必要條件是:有錢。至于很多普通人,只能選擇另一條看起來更可行的道路:離開奮斗的大城市,回老家或是搬到小城市FIRE。
沒有買房,沒有買車,沒有組建家庭,32 歲這一年,梁鐵心離開廣州,回到老家廣東省云浮市下面的一個村子,重新裝修了老房子,開始計劃中的FIRE生活。
2000公里外,山東省威海市乳山銀灘,80 后楊海也過上了他“夢想”中的FIRE生活。
早上推開窗戶,海風吹過來,大海的味道填滿整個房間。他沒有任何必須要做的事,每天睡到自然醒,懶洋洋地吃完早午餐,喝一杯茶,然后去海邊散步、騎車,跟附近的鄰居聊天。
FIRE生活開始之前,梁鐵心和楊海都面對過同一道數學題:我的錢,足夠我FIRE嗎?
之前在廣州工作的這些年,梁鐵心存下十多萬元,其中一部分已經拿出來重新裝修房子,還剩幾萬元。他算過,剩下的這些錢雖然不多,但也夠他再FIRE至少六七年。至于錢花完后怎么辦,他也自有規(guī)劃:做自媒體博主,一個月只要能有幾百元收入,FIRE生活就能像永動機一樣運轉下去。
辭職之后,楊海也存了一些錢。他從杭州輾轉到乳山銀灘,發(fā)現物價比想象中便宜。
梁鐵心從廣州一所大學的中文系畢業(yè)后,有過幾段工作經歷:在教培機構當過老師,在科技公司做過行政人員。要么薪水微薄,一個月只有3500元,要么加班嚴重,通勤時間太長,下班回家后只想睡覺,沒有任何力氣做別的事。梁鐵心于是辭去工作,到一所學校做宣傳。但在學校工作到第三個月,他還是有些不適應。于是,他下了決心——回老家。
和梁鐵心相似,楊海曾在杭州的金融行業(yè)工作。很長一段時間里,趕業(yè)務是常態(tài),從早上7點鐘忙到深夜1點,沒有周末,連花錢的時間都沒有。他有點疑惑:“錢是打到我的賬戶上,但仿佛跟我沒太大關系。”
2020年,楊海辭掉工作,去浙江的一個農村隱居了半年。之后,他聽說乳山銀灘的房價非常便宜,5萬塊錢就可以買一套小一點的海景房,租房一個月才300塊,于是他到了那里。
FIRE久了,梁鐵心逐漸發(fā)現,精神自由只是回小城FIRE的其中一面。另一面是,選擇這樣的生活,就意味著要和過去、和周圍的環(huán)境做種種對抗。
重回老家,梁鐵心感到這里的冬天格外濕冷,沒有熱水器,洗澡要用電水壺燒水,在桶里勉強擦洗身體。到了夏天,有許多蚊蟲,草叢里可能有毒蛇不聲不響地竄出來。沒有人住的地方,到處都是荒蕪,大多數人搬去了縣城。他獨自坐在房子里,周圍沒有人聲、車聲,更沒有廣州的地鐵開過時發(fā)出的轟隆隆聲,只有風聲、水聲、鳥聲、昆蟲聲,安靜得讓人有點無所適從。
和云浮一樣,銀灘也是一個安靜的地方。楊海加入了銀灘本地群,分享FIRE經驗,也因此認識了來自全國各地、形形色色的人。大家?guī)е煌哪康膩淼姐y灘,但不是每個人都能適應。一個做海員的女孩,急匆匆來這里買了一套房子,沒幾天又要賣掉;住在附近的一位老人退休后來養(yǎng)老,他的養(yǎng)老金完全夠用,但還是找了一份大樓保潔的工作,一個月工作15天,薪資幾百塊。在楊海看來,老人渴望的不是錢,而是跟人的接觸和交流,自由帶來空閑,也帶來孤獨,都是他的負擔。這也是FIRE的人,同樣要面對的問題。
和梁鐵心、楊海不一樣,張譯的FIRE生活里,困擾他的,是人情社會里的雞零狗碎。
張譯曾在北京的一家外企工作。2020年,他辭掉工作,把北京的房子租出去,跟愛人一起回了老家。他的設想很好,住在老家的房子里,不用花錢,北京的房子每個月能收到7000多元租金,夠兩個人生活。
在張譯事業(yè)最輝煌的幾年,親戚眼中,他是同輩人里最成功的一個。但他回老家后,大家都在傳,他“失業(yè)了”,這讓他感到不適,又無從辯解。
FIRE的第二年,張譯過上了一種“東躲西藏”的生活。他放棄全部社交,和同學、親戚沒有任何來往,年夜飯只跟父母吃,大年初一不出去拜年。
去年9 月的一天,張譯出門運動之后,突然胸口痛,一直沒有緩解。去醫(yī)院一查,是心梗。醫(yī)生建議他立刻做支架手術,他有些懵,“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生病”。
他意識到,一個月幾千塊錢,吃喝夠用,但是總有意想不到的開支,比如自己生病,父母衰老也可能生病,一切難以預料。
身體的情況讓張譯沒辦法立刻工作,他開始刻意省錢,避免跟任何同齡人接觸。對現在的他來說,人情交往是一種奢侈品。
晚上睡不著覺的時候,張譯覺得自己陷入一個怪圈,為了FIRE,為了不工作、自由地活著,他變得不自由了。
梁鐵心想過,如果哪一天家人生病,或是他生病,他可能會立刻結束FIRE 去工作,之后再回來FIRE。但至少現在,他不愿放棄FIRE。
坐在村子的房間里,看著窗外的草地、樹林、遠處的山,開闊明亮的天空,梁鐵心重新思考了一些更宏大的命題,比如如果一定要經受痛苦,有沒有什么東西能夠超越痛苦?有沒有一種東西值得人留戀、更有意義和價值?
他在自己的自媒體賬號里寫道:“一切有形與無形之事物,無論帶給我何種滋味,凡經過我的身與心,都能變成美的,如是,我便是美的創(chuàng)造者?!?/p>
生病、休養(yǎng)之后,張譯生活的重心也回歸到“體驗”,就像醫(yī)生對判了死刑的人說“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玩”,他決定等身體好一些,疫情緩和一些,再去各地旅行。
張譯仍然擔憂未來的生活,健康情況暫時不允許他工作,他計劃在省城買一套房子,用北京房子的房租和老家房子的房租付月供。等他老了,就跟父母住一起,把三套房子租出去,徹底FIRE。不過,到那時候,同齡人也到了退休年齡。他說:“我可能不是提前退休,是正常退休?!盕IRE 對他來說,成了偽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