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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總集“選政”話語塑造與政治權力糾葛

2022-12-27 13:32:47史哲文
青海社會科學 2022年2期
關鍵詞:總集時文科舉

◇史哲文

總集研究是學界近來探討的熱點之一,大量明清總集選本整理出版,得以重見于世,功莫大焉。不過,總集研究中一些基本問題的內涵仍未能得到充分探討。明清總集在描述網羅放佚、芟汰繁蕪的編輯觀念與行為時常用“選政”一詞:“逮梁蕭統(tǒng)有《文選》之書,而漢魏詩附載。繼此而唐,而宋,而金元,而明,皆賴選本以傳。因嘆選政之事,有功于作者不小?!盵1]440然而考諸文獻,這一詞匯本意并非如此,而是起源于政治,其含義演變過程也與政治權力關系緊密。在明清總集中,政治權力不時隱顯于“選政”行為之中,深刻影響總集編選思想。

一、“選政”從政治到科舉、文學的含義演變

古往今來,“選”作為一種行為,意在從人或事物的整體中找出適合選取者需求觀念的部分。既是一種區(qū)分行為,也是一種匯聚行為,其結果直接取決于選擇標準的差異。施閏章感嘆說:“選政執(zhí)一時之風尚,定千秋之是非?!盵2]85“選”而稱“政”,其含義大致有三:

第一,指政治上銓選職官、提拔人才之事。從字面意義上看,“選政”詞語的生成,與政治相關。《禮記·禮運》篇:“大道之行,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薄抖Y記·王制》篇指出選政的具體步驟:“命鄉(xiāng)論秀士,升之司徒,曰選士。司徒論選士之秀者而升之學,曰俊士?!北砻飨让褚亚宄匾庾R到選拔人才是大道得以施行的應有措施與必要保證,并付諸行動形成了一系列具體的施行辦法。后世通過察舉、征辟、科舉、部選、外補等諸種方式選拔任用賢才,成為國家行政運轉的必要手段。

明清以前,代指選拔人才的“選政”一詞所見不多,但相比其他含義出現更早。較早的記載是在南朝劉宋之時,謝莊向宋孝武帝上表請求廣納賢才,《宋書·列傳第四十五》載:

伏惟陛下膺慶集圖,締宇開縣,夕爽選政,昃旦調風,采言廝輿,觀謠仄遠,斯實辰階告平,頌聲方制。……何嘗不興資得才,替因失士。……今大道光亨,萬務俟德,而九服之曠,九流之艱,提鈞懸衡,委之選部。[3]2169-2170

《宋書》說彼時“搜才路狹”,謝氏有感于此,將“選政”即選拔人才與開拓疆土、教化百姓、廣開言路一道,作為帝王政治清明的具體表現,說明其在國家治理中的重要意義。至唐宋時,間有“選政”的類似表達:如白居易《除韋貫之平章事制》云:“惟是賢俊,寤寐求思,歷選周行,乃獲時彥,宜以政柄,舉而授之。”[4]3144“歷選”而授以“政柄”,顯然為選政之義。又如朱熹為劉珙所作行狀中寫道:“今邊陲大計方倚督府為重,官屬尤當審擇。如珂小人,非惟不堪此選政,恐或能妄作以阻撓其事機也?!盵5]602表明“選政”指代選拔官員的含義。

至明清之時,屢見以“選政”指選人任官之義。如明末政治流弊叢生,選拔體系貪腐橫行,王夫之抨擊道:“時選政大壞,官以賄定?!盵6]288清代以“選政”代指銓選已成習稱,如《清史稿·列傳六十六》載,宋文運“再遷吏部郎中,掌選政,清直守正”[7]10123。劉汝驥《陶甓公牘》也記載:“選政如何重要,罰則如何嚴明,果實有串通舞弊情事,及不合被選舉資格之人,一經判實,即遵館章辦理。”[8]539可見,代有更易,“選政”首要含義即是古代行政體系內選拔人才、量人授官的代稱。

第二,指編選制義墨卷之事。此義為第一種含義的擴大化,以選裁應試文章來比擬選拔人才,所選時文又具備協(xié)助舉子通過選拔考試的效用。明代以降,八股取士成為選拔人才的必由之路,官方嚴令從四書五經中選取考試內容,蕓蕓舉子為了獲得政治權力,莫不以窮究八股寫作技巧為能事,由此帶來的結果是,舉子迫切需要優(yōu)秀的制義選本作為學習效仿的范本教材。故而,當時的書坊、文社競相邀請名士編選時文,如晚明天啟時人陳天定“操時藝選政,海內操觚家多宗之”[9]787,崇禎時,張溥邀請徐孚遠選文:“議以選政歸闇公,于是秉文一選,為天下第一部書。……它房行社稿試牘,統(tǒng)于秉文,莫敢與之爭衡者。闇公之教,至是大昌。”[10]732“社稿試牘”即指經過“選政”而出版的時文選本,舉子加以背誦模仿,便可在科場中提高中式的概率。

清代沿襲前朝八股取士的科舉制度,舉子對于金榜題名的渴求使得時文選政的風潮依然不減,沈德潛記述道:“章在茲,字素文,江南吳縣人。順治丁酉副榜?!覅遣龠x政莫盛于楊忠文公之《同風》,素文先生繼之,每一部成,其序文文目,老媼仆人匿而不出,坊間演劇,予金始付之,此吳中佳話也?!盵11]180仇兆鰲也善時文操瓠,仇氏四十八歲才中進士,多年場屋經歷使得其制義經驗甚為豐富,清人黃百家為其八股選本作序說:“仇子滄柱操選政十年,舉業(yè)之家奉之為金科玉律。自通都大邑,至窮山委巷,家塾案上,必有《文征》。自成名至初學,惟《文征》之是讀。聲譽鏗鞫,無不知有仇子滄柱?!盵12]547說明清人時文“選政”之流行。更為突出的例子是吳敬梓《儒林外史》中的描寫。書中第十三回,蘧公孫對馬純上說:“先生來操選政,乃文章山斗?!敝蟆翱匆娍痰哪砟夸洈[在桌上,上寫著‘歷科墨卷持運’,下面一行刻著‘處州馬靜純上氏評選’?!盵13]123-125吳敬梓屢困科場,創(chuàng)作《儒林外史》故事皆依據自身見聞遭遇所改編,選政能入小說,可見其風靡。作為編選時文之義的“選政”幫助舉子獲取政治權力而得到追捧,雖不是政治行為,但實際上暗含了政治因素。

第三,指編選詩文之事。作為此義的“選政”,其對象從單一的制義時文延伸到廣義的詩文,進一步擴大了第二種含義范圍。選裁詩文結集古來有之,而名之“選政”的現象于明清兩代尤為注目,前代則幾乎未見。該含義又分二端:一則選編個人詩文定為別集,如清人沈景修編定李齡壽《匏齋遺稿》,沈景修于卷末跋云:“匏齋既殤,子屏寓予書,屬搜輯其詩文謀授梓,而以編定之責自任”,分致凌泗、李道悠“兩君各操選政,為之編定詩文各若干首,曰《匏齋遺稿》”[14]182。二則編選多人詩文定為總集,這是更多情況下的用法。如嚴沆《溯洄集》序文即指出:“夫操選政者,近今不乏矣,其意各有所向,持所見以行一切之法,而不揆于六義之正。”[15]512《重刻潮州耆舊集序》云:“耆舊集者,編自道光間,……當時操選政者,為順德馮君奉初。”[16]535以“選政”代指選汰詩文編為總集之出處尤多。

編選詩文具有更加個性化的選政觀念,選本之優(yōu)劣取決于操持者的見識。如明人偶桓,編元詩總集《乾坤清氣集》,朱彝尊稱贊此集“選政”的精思:“明初詩家操選政者,賴良直卿、許中麗仲孚、劉仔肩汝弼、沈巽士偁、王偁孟敭皆有所蔽,惟瞎?!肚で鍤狻芬痪幠荛_生面?!盵17]167偶桓編選元詩被后人稱道,正在于其選政觀念能夠糾正弊病,故而傅增湘說此集“能力矯元季秾縟之風”[18]970。進一步說,操持選政者對詩文進行評價擇取,實際上是一種對他人創(chuàng)作的個性化再創(chuàng)作,所編詩文雖然是書籍中刻印的主要內容,但其實在編纂者看來,這些詩文已不是選本總集的核心內容,而只是用來表達見解,展露選政觀念的文字物象,后人評價選本總集的優(yōu)劣,也正著眼于其選政觀念。從這個角度而言,相較前一種編選時文含義的“選政”,作為編選詩文含義的“選政”形成了自身的選裁權力,但這種選裁權力仍會受政治影響。

“選政”后兩種含義一脈相承,在各類總集中表現較為明晰,從文體上看,時文選本與一般的詩文選本都在總集范疇之內,是本文討論的對象。“選政”三類含義并非彼此獨立,從銓選職官到編選科舉制義,再到編選詩人詩作,表現出從政治向文學的含義轉變,也蘊含了政治向文學逐步滲透的意味,呈現出始終籠罩在明清文學天空的政治云層。

二、政治權力對明清總集“選政”話語的直接規(guī)訓

在專制皇權達到頂峰的明清時期,政治權力的觸角幾乎伸向社會各個角落,權力所在,則政治所在。文學莫能外之,政治地位的高低決定權力的大小,文人的政治地位事實上影響了文學活動的傳播接受。明清總集“選政”作為一種權力行為,選裁者以及被選裁者的政治地位所帶來的影響力也無可避免地滲入“選政”過程。

首先,帝王通過御選詩文總集使得政治權力直接控制“選政”話語。帝王擁有至高無上的政治地位和乾綱獨斷的政治權力,清帝進一步將政治權力向文學場域滲透,親自御選詩文總集來確立主流文學風尚,從而彰顯政治權力的無所不能??贾T史實,所謂“倡一代正始之音,為臣下標準”[19]438,以康熙帝名義編纂的大型詩文總集有《御選古文淵鑒》《御選歷代賦匯》《御定歷代題畫詩》《御定佩文齋詠物詩選》《欽定全唐詩》《御選唐詩》《御選宋金元明四朝詩》《御選歷代詩余》等。乾隆帝效祖父之選,有《欽定四書文》《皇清文穎》《御選唐宋文醇》《御選唐宋詩醇》《御選寒山拾得詩》等詩文總集,嘉慶帝又編《欽定熙朝雅頌集》等,御選、欽定等詞語,顯然標示皇權話語的權威。如玄燁在《欽定全唐詩》的基礎上,又選《御選唐詩》,用意在于倡導“溫柔敦厚”的主流文學風格:

……自三百篇降及漢魏六朝,體制遞增,至唐而大備,故言詩者以唐為法?!奕f幾余暇,留意篇什,廣搜博采,已刻全唐詩集,而自曩昔披覽,嘗取其尤者匯為一編,……因命儒臣依次編注,朕親加考訂,一字一句,必溯其源流,條分縷析,其有征引訛誤及脫漏者,隨諭改定。逾歲告成,因付開雕,以示后學??鬃釉唬骸皽厝岫睾瘢娊桃?。”是編所取,雖風格不一,而皆以溫柔敦厚為宗。[20]1

明清帝王尤其善于運用權力規(guī)訓文人,玄燁“親加考訂”使得“選政”具有官方意識形態(tài)的光環(huán),唐詩未必皆為“溫柔敦厚”之貌,這無非是帝王借推崇唐音來行使政治權力,引導文學風向而已。如果說康熙帝此處尚且“猶抱琵琶半遮面”,將政治權力干涉詩文選裁作為“余暇”之事,那么乾隆帝則毫無遮攔,認定詩文總集的“選政”乃是帝王政治權力付諸實踐的應有內容,他在《皇清文穎序》云:

我大清受命百有余年,列祖德教,涵濡光被海宇,右文之盛,炳焉與三代同風。……《易》曰:“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蓋自有天地,而人經緯乎其間。士君子之一言一行,國家之制度,文為禮樂刑政,布之為教化,措之為事功,無非文也。乃其菁英所萃,蔚為國華。[21]1

乾隆帝編選本朝文章為《皇清文穎》用意明顯,一是稱頌統(tǒng)治之盛,二是指引主流文風。選萃本朝文章正是采用政治權力除稗存菁的題中之義,最終目的仍是以政治指揮文學,以文學服務政治。

其次,身居高位的士人通過總集“選政”教化文學風尚。位列館閣督撫的文人秉承天子旨意,常常編選總集來引導潮流,不過相比皇權的威壓觀感,朱紫文人“選政”中的政治權力行使態(tài)度相對和緩。如洪亮吉在《讀雪山房唐詩選序》中指出:“王文簡、沈文愨以名工巨卿手操選政,文簡則專主神韻,……文愨則專主體裁。”[22]92王士禛編《神韻集》《唐賢三昧集》等總集,主導“神韻”風致,沈德潛輯《唐詩別裁集》《國朝詩別裁集》等總集,力倡“格調”宗尚。二人借助“選政”傳達的詩學觀念看似專注文學而無關政治,然而,如若王、沈身份不是“名工巨卿”,其影響力顯然難以達到天下翕然宗效的態(tài)勢,王士禛與沈德潛二人以臺閣翰臣的政治地位操瓠詩選,反映出政治權力透過文學總集干涉文學潮流的手筆。

清初的宋犖與魏裔介亦為明證,宋犖被任命為江蘇巡撫不久,選侯方域、魏禧、汪琬三人古文,于康熙三十三年(1694)刻成《國朝三家文鈔》。其用意在于導引文風,他認為,彼時“習尚紛華, 好新競巧”[23]601,故而在此集序中要求:“風聲所被, 文學蔚興。上之卿大夫、侍從之臣, 下之韋布、逢掖, 爭作為古文、詩歌以鳴于世?!盵24]卷首2倡導唐宋古文,引領一時宗尚。學者郭英德指出《國朝三家文鈔》引領清初古文風尚,建構國家文治形象的意義:“在宋犖看來,侯、魏、汪‘三家’所承續(xù)的唐宋古文傳統(tǒng),理所當然地確立了‘國朝’的古文儀型,代表了‘國朝’的文治氣象?!盵25]又如魏裔介(1616—1686),字石生,號貞庵,拜保和殿大學士、太子太傅,位極人臣,擅于編選詩文結為總集,有選詩總集《唐詩清覽集》《溯洄集》等,選文總集《古文欣賞集》《左國欣賞集》《戰(zhàn)國欣賞集》《兩漢欣賞集》《六朝欣賞集》《唐文欣賞集》《宋文欣賞集》《古文分體大觀》等,其《古文欣賞集序》說:

顧選本雖多,精確者少。梁昭明太子《文選》雖稱奇書,而專騖詞華。真西山先生《文章正宗》趨向正矣,而文體割裂。若近日之操選政者類,多從事于古文,然或略而不備,或駁而不純,甚者批評防次,荒謬舛錯。[26]222

魏氏認為當時選本雖夥,但“選政”存在不少偏頗,不能彰顯古文正途,故而編《古文欣賞集》,他又編《古文分體大觀》進一步完善其選政思想:“余嘗選《古文欣賞集》矣,搜羅最廣,批評亦慎。然其集繁多,恐后學未能盡涉也?!x本雖多,瑕瑜兼收,且體裁殊淆,操瓠者莫能辨之?!嗍且栽贋槠澾x。”[26]226魏氏循循善誘,意圖通過反復編選總集開導風氣,進而影響文學發(fā)展,而其政治地位在當中起到的作用不可忽視。

再次,被選者政治地位影響總集“選政”排序增刪。明清之前的詩文總集大多根據體裁或年歲排序作家,至明清時期,詩文總集排序以及選詩數量則常轉向以政治地位為依據。陳鵬年在《國朝詩的序》坦言:“詩之有選,猶物之有權衡也。無權,則衡百貨者無以得輕重:無選,則六義者無以定優(yōu)劣。然論詩于遠代易,論詩于近代難?!刈o之意勝,則淘汰之功淺。”[27]290之所以近代“選政”難于遠代,一個重要原因就在于操持選政者的編選觀念不能獨立自主,而受到政治權力的干涉。明末清初陳焯致信王澤宏,談及總集“選政”時說:

《國雅》之選甚善,但一言奉規(guī):寧嚴毋恕。近見紛紛操選政者,大約以爵位之崇卑,為篇次之多寡先后。友人潘蜀藻笑曰:此直一部有韻之縉紳便覽,非詩也。仁兄主持斯道,自應特出手眼,諒不使西河沿洪家,與妙選爭紙貴,騷壇良有幸矣。[28]298

陳焯認為,如果按照官爵高低排序,總集的文學本位就要讓渡于政治本位,他清楚地認識到政治權力滲透進入文學活動的弊端。清人曾燦也針對當時總集“選政”過于趨附政治地位之現象加以批評:

今之操詩選者,于風雅一道,本無所窺,不過藉以媚時貴耳。某也貴,宜首,宜多;某也貴不某若,宜次,宜減。某也昔卑而今貴,遞增之;某也昔貴而今賤,遂驟減之。非仕籍也,而仕籍矣;非履歷也,而履歷矣。故觀近人所選,不必細讀其中去取若何,閉其書而暗射之,則其人歷歷可數矣。[29]62

當政治權力對文學總集施加壓力后,被選者地位之高低決定詩作獲選之多寡,更為可笑的是這種“選政”還呈現“動態(tài)調整”樣態(tài),升遷則增詩,貶謫則削詩。曾氏諷刺彼時選家荒謬的“選政”觀念,如此詩文總集已絕非文學作品,而徹底淪為諂媚政治的風雅附庸,故而“不必細讀”。

三、政治權力通過科舉觀念滲透明清總集“選政”風尚

林紓坦承:“鄙意總集之選,顧不易易?!踉詹龠x政之難也!”[30]274總集“選政”之難,除了詩文評判標準的主觀性使然,一定程度上也是由于文學以外因素的掣肘。明清朝廷樹立儒家經典的唯一解釋權,如永樂時編修《四書五經大全》等欽定經書,科舉內容必須以官方話語為準,皇權統(tǒng)一解經口徑,決定文人上升命運,從而影響文學發(fā)展。當帝制王朝權力高度集中并影響社會各方面時,文人無論是從個人和家族切身利益出發(fā),還是效仿立德立功的前賢著眼,大都或主動或被動向往獲得權力,而科舉無疑是獲得政治權力的必要途徑。受此風氣熏染,政治權力影響明清詩文總集之“選政”,除了通過政治地位直接施壓,還通過科舉制度以及刻印在文人心中的科舉觀念加以干涉“選政”風尚。

一是影響時文總集之選政。雖然時文制義選本的動機、用途相比一般詩文總集不盡相同,但其本質依然是一種文章總集。對于明清舉子來說,選拔人才的“選政”——科舉,是他們獲得從政資格之前所面對最重要的權力對話,科舉也就是政治權力的代言者。而司執(zhí)文柄的鄉(xiāng)試、會試考官可以視為連接舉子與政治權力的中間人,又是科舉的代言者,他們無疑擁有至高無上的選裁權力,他們的文風喜好能直接決定中式文章的風尚,梁章鉅就說:“武進莊方耕存與閣學,乾隆乙丑榜眼,累司文柄,酷好短篇,所取闈墨不過三百字,……士子揣摩風氣,率以假成、弘規(guī)模應之,所謂賣假古董也?!盵31]509這一情形施加在時文總集上作用尤為凸顯,由于時文總集源于科舉,更加容易受到政治權力的干涉,科舉風向的轉變會造成總集“選政”文風迅即改易,試看清人葉夢珠的記載:

自順治乙酉、丙戌,迄于丁亥,鄉(xiāng)會再舉,即其制義醇雅者固有之,而夙習不能遽變,一二好奇之士,主持選政,丁亥房書,句琢字雕,用古而必欲使人難解,用字而必欲使人難識。……己丑會場,文風丕變,義必本經,說必宗傳,中式墨卷,皆清正簡潔,揣摩之家,始得正宗。予嘗問同郡先達周釜山先生曰:“先生鄉(xiāng)會場制義,如出兩手,何也?”釜山笑曰:“此即世人所笑,吾之胸中無成見也。當乙酉之役,非此等文不售,故不得已而為之。若己丑而仍守此技,至今終老青衫矣。”[32]184

葉氏明確指出,順治四年丁亥(1647)科考選士推崇艱澀雕琢之風,于是當年的時文總集皆以此風為尚,至順治六年己丑(1649),取士風向一變而歸于雅正,總集的“選政”也迅速更易文風。所以時人周茂源認識到,面對帶有濃厚政治傾向的科舉風尚,時文總集“如出兩手”的選政風貌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的必然結果。

二是影響古文總集之選政。明清之時大量出現的古文選本實際上逃脫不了現實需求,在舉業(yè)日熾的環(huán)境中,明清古文總集的選政也受到時文總集的影響,方苞指出明代時文對古文的滲透:“至正、嘉作者,始能以古文為時文,融液經史,使題之義蘊隱顯曲暢,為明文之極盛?!盵33]580可看出明人的古文觀念與科舉的關系。而看似與時文無關的古文總集也依然有時文的影子,明人茅坤輯《唐宋八大家文鈔》正式提出“唐宋八大家”的稱謂,盛行海內,奠定了后世古文經典的地位。然而,皮錫瑞批評茅坤《唐宋八家文鈔》“選政”動機不純:

明尚時文,競操選政。人自以為巨眼,家各擅其別裁。又或依傍昔賢,規(guī)模曩哲。青紫速化,笑前事之未工;丹黃雜陳,強古人以分謗。茅氏評定八家,專為舉業(yè)。體貌襲古,惟期便于揣摩;花樣入時,固已卑無高論。[34]104

《唐宋大八家文鈔》從中晚明到清代多次重印重修,后世治古文者皆以八家為宗。但在科舉時文的“選政”思維浸染下,茅坤選裁“唐宋八大家”實際上存在應用“舉業(yè)”的意涵,而非純粹用文學視角評定唐宋古文,其影響很大。

進入清代以后,時文選家也繼續(xù)編選古文,從各自經驗出發(fā)形成了不同風格,清人趙慎畛指出:“康熙時,江南負文名,操時文選政者,宜興儲同人最有法度,桐城戴田有頗尚清奇,長洲汪武曹、吳縣吳荊山同時競爽。”[35]210值得一提的是,戴田有即戴名世,戴名世精于科舉制義,并沾溉方苞、劉大櫆等人,戴氏雖然不列“桐城三祖”,但事實上肇始了桐城派文學觀念的雛形,桐城古文一派實際即從制義選政起家。戴名世編有《唐宋八大家文選》,上承茅坤,他在序中說:“有明之世,歸安茅順甫有八家之選,號曰《文鈔》,其擇取者不無過多,而評點論次亦多疏略而未備,學者眩之?!藞?zhí)筆為著明其指歸?!盵36]103即說明了戴氏“選政”與“舉業(yè)”的關涉。之后的方苞與戴名世誼情篤厚,繼承了戴氏古文時文共通的思想,他一方面奉旨纂《欽定四書文》,厘定制義范本,另一方面又編《古文約選》,從古文總集角度闡發(fā)其“選政”觀念,所以康熙帝之子和碩果親王在《古文約選》序中直言:“學者能切究于此,而以求《左》《史》《公》《榖》《語》《策》之義法,則觸類而通,用為制舉之文,敷陳論策,綽有余裕矣?!盵33]613其古文總集仍與科舉應試脫離不了關系,也依然能瞥見科舉背后高懸的政治權力。

三是影響詩歌總集之選政。一方面,科舉催生試律詩歌總集。清代科舉增加試律一項,紀昀編《唐人試律說》《庚辰集》《我法集》等范本,詳論試律法門,他認為:“功令以詩試士,則試帖宜講也。然必工諸體詩而后可以工試帖,又必深知古人之得失而后可以工諸體詩?!盵37]271強調科舉試帖對于詩歌創(chuàng)作的重要意義,進而推動試律總集的編選出版。在科舉試帖的現實作用下,大量擇取試律的詩歌總集應運而生,翁同龢為錢祿泰《虞山七家試律》作序云:“錢漱青孝廉……編輯邑人試律七種,將刊以行,清而不窕,麗而不靡,足啟后學之悟,而悉合有司之選?!盵38]序3 明確表達選詩之“政”與選人之“政”的關聯。

另一方面,即便是與科舉無關的普通詩歌總集,其選政者心中依然難以抹去科舉的影子,晚清王闿運編選《八代詩選》,意欲特立唐宋之外,推崇漢魏六朝詩風,表面上與科舉無涉,不過其弟子顏緝祜回憶稱:

湘綺師在蜀刊《八代詩選》時,門人請將批評原本照刊,師笑曰:“吃自己飯,讀自己書,取千古詩人操選政,已與馬二先生選墨卷爭名矣?!盵39]2375

王闿運此話雖是笑談,但將選詩總集的“選政”與《儒林外史》中的制義“選政”相提并論,已側面反映出其心理動機,不經意的玩笑反而能看出其內心的深層認知。故而,絕大部分經由科舉考試反復捶打之下的明清文人,已在潛意識中接受了政治權力的訓誡,即便編選詩文總集,也難以忽視緊箍于頭頂的儒冠,只是程度輕重不同而已。

四、明清之際總集“選政”話語對政治權力的反作用

明清帝制統(tǒng)治穩(wěn)固的大部分時間里,文學多受制于政治,而當統(tǒng)治趨弱之時,文學活動卻時常會反過來作用于政治。明清皇權趨于薄弱最為顯著的時期當屬易代之際,這一時段恰又是文學發(fā)展的高峰時期,“堪稱中國古代文學史上的最后一個高峰”[40],文學與政治的角力表現尤為突出。文人通過文學總集的“選政”試圖影響政治,或謀求政治利益,或拯救政治危亡,豐富了明清總集“選政”話語的內涵。

其一,操持選政者憑借時文總集“選政”獲取政治地位。一方面,明末書坊為了滿足舉子提高八股文科舉中式幾率的需求,從而獲取利潤,出版商組織有名望的文士編選時文總集,鏤版印書。由于時文總集對舉子大有裨益,使得操持“選政”者具有助力中式的權力,自然受到一眾追捧,特別在長江下游一帶,此風極盛,明人艾南英指出蘇州的中心地位:“二十年來,舉業(yè)選政竟趨吳中。”[41]311另一方面,操持“選政”的文人逐漸組成文社,形成利益共同體。地方文社、文會通過時文總集之“選政”轉而議政,進而組成各類派系:“是時江北匡社、中洲端社、松江幾社、萊陽邑社、浙東超社、浙西莊社、黃州質社與江南應社各分壇坫?!盵42]210黃宗會進一步說:“當時南北風氣,皆鋟私所作制舉業(yè),以詡詡自矜,而揚、越、吳、楚籍甚。其中魁然雄鳴者,執(zhí)牛耳以麾一方之人文,莫不翕然奔之若狂,謂之操選政者,無慮若漢末之清議,魏晉之中正,不入此不得為名士也?!盵43]135-136點出書坊私刻八股“選政”流行南北,明末形成“行稿社義與程墨爭道而馳”乃至“時義敢于侮程墨”[44]3192的現象。從湖北到江浙的廣大地區(qū),選政者儼然成為領袖一地人文的巨子,操持“選政”甚至和“清議”“中正”等官方選人制度并駕齊驅,成為文士政治地位的象征。

書商與文社二者又互相影響,各取所需,成為一時風氣。崇禎元年(1628),吳應箕“因得交于金沙、婁東,遂操文選之政,論文合于大道,屬筆甚敏,坊客厚貲購其書,輒獲大利”[45]551,金沙指周鐘,婁東指張溥、張采,與吳應箕先后執(zhí)復社牛耳?!堕喪谰帯酚涊d晚明文士王光承在書坊編選詩文總集而獲名,進而被文社吸納的情形:

時松郡文社甲天下,陳黃門、夏考功輩,主持壇坫,仰聲譽者,莫不倒履影附,公(王光承)兄弟獨從君謨先生嚴諭,閉戶讀書?!绲澕好?,丁內艱,書賈走幣以選政請,公勉從之。所選《庚辰房稿樂胥》,雞林為之紙貴。海內慕公兄弟如仰山斗。午、未鄉(xiāng)會未舉,即想慕公之所選,以為揣摩風氣之的,一出而天下應響。當時吳下選家最盛,自公選成而皆若為之削色。陳、夏諸先生曲求致之,而公始入社,一時聲名之重,未有如公者也。[32]102

王光承編選總集的盛況只是明末文社士人的縮影,在“選政”作用下,文人經世意識高漲,文社的職能也由單純的衡文論藝轉而趨向關注政治。其實,時文總集的“選政”是為了幫助舉子獲得功名,從而間接參與政治,但明末士人已不滿足于此,直接通過“選政”來干涉政治。時人陳弘緒認為天啟、崇禎年間“選者之權遂足以奪主司之勢”[44]3229,在書坊和文社雙重作用下,明末私人性質的“選政”,其權威性和影響力已經超過了官刻程墨,由此形成了“文統(tǒng)在下”的現象。學者張獻忠因此指出:“藉由商業(yè)傳播的力量,他們卻掌握了話語權,擁有了操控輿論的力量。他們也有意識地借助編選和評點時文來影響科舉考試,甚至操縱‘選政’?!盵46]無論是書坊借“選政”獲利,還是文社借“選政”以結黨,其行為動機皆來源于科舉意義上的“選政”,同時又反作用于政治之“選政”。明亡以后,文社“選政”之風依舊不減:“復社余波分為兩派:曰慎交社,曰同聲社,各植門戶。唐東江孫華入慎交社,操選政,一時協(xié)然從之?!盵47]380至清代一統(tǒng)天下,統(tǒng)治日趨穩(wěn)固以后,政治力量重新獲得對文人群體的絕對優(yōu)勢,官方為避免明末時文評判標準落入民間選政之手,故而致力于樹立官方的文風標準,也就回到上文所論清代帝王、名宦借用總集“選政”教化文風,穩(wěn)定統(tǒng)治的局面了。

其二,明清之際詩文總集借“選政”試圖拯救時政世風。明季鼎革之時世風傾頹,時人頗以為文風衰微預兆了王朝消亡,他們在詩文總集中加以激烈批評。錢謙益在《列朝詩集》中說:“嘗取近代之詩而觀之,以清深奧僻為致者,如鳴蚓竅,如入鼠穴,凄聲寒魄,此鬼趣也。尖新割剝,以噍音促節(jié)為能,此兵象也。鬼氣幽,兵氣殺,著見于文章,而氣運從之?!獠偎刮闹髡讎抑⑺??!盵48]571在傳統(tǒng)認知中,觀詩而知風俗,自孔子用“鄭風淫”象征國家衰敗以來,歷代末世文柄操持者的作品似乎回蕩著或幽微,或淫靡的困頓徘徊之氣。

有鑒于此,陳子龍與李雯、宋征輿編選《皇明詩選》,又與徐孚遠、宋征璧編選《皇明經世文編》等嘗試矯正文風,從而拯救時政。陳子龍認為:“近世以來,淺陋靡薄,浸淫于衰亂矣。”[49]2而之所以造成這種情狀,與鐘惺、譚元春引領的明末詩風有很大關系,清初徐增認定:“崇禎初年,竟陵之風熾,而世道頓衰,遂致銅駝荊棘,寢廟荒涼。”[50]序6李雯在《皇明詩選》中進一步擴大撻伐的對象:“本寧(李維楨)、元瑞(胡應麟)之儔,既夷其樊圃;而公安、竟陵諸家,又實之以蕭艾蓬蒿焉?!盵51]9李氏既不滿意李維楨、胡應麟的七子余波,又抨擊公安、竟陵之流,而操持《皇明詩選》“選政”即是具體挽救措施。因此陳子龍闡明《皇明詩選》的“選政”宗旨:

網羅百家,衡量古昔,攘其蕪穢,存其菁英?!ヒo而歸雅正。……明英瑤之則異物也,功斯邁矣。且唐自貞元以還,無救弊超覽之士,故不復振,而為風會憂,二三子生于萬歷之季,而慨然志在刪述,追游夏之業(yè),約于正經,以維心術。豈曰能之國家景運之隆,啟迪其意智耳。[49]2-5

在他們看來,詩歌是發(fā)自人心之聲,詩風變換也就意味人心改易,如若不加以修正,而任由人心大壞,則社會風氣隨之疲敝,進而導致國家衰微。在這套邏輯驅使下,陳子龍決然清廓風氣:“舉古人所為溫厚之旨、高亮之格、虛響沉實之工、珠聯璧合之體、感時托諷之心、援古證今之法皆棄不道,……而可為世運大憂者也。弟慨然欲廓而清之?!盵51]201《皇明經世文編》更力陳“懷救時之術,相與網羅往哲,搜抉巨文,取其關于軍國,濟于時用者”[52]6欲挽狂瀾之目的。因而,時人編選相關總集意在匡正人心,扶持國運,從總集“選政”的角度關涉政治,姑且不論這種行為是否確實能夠達成愿望,但易代文人以文學挽救危亡,以文學權力浸溉政治權力的赤子之心俱見其中。

結 語

要之,“選政”含義來源于政治制度,至明清時含義擴大,應用于選拔考試,并延展至文學行為,顯現較為清晰的發(fā)展脈絡。政治影響文學的作用情形尤其體現在明清總集的“選政”行為之中,著眼于與政治權力錯綜復雜的糾葛,明清總集“選政”話語得以從多方面塑造。

第一,政治人物的地位高低直接影響總集“選政”。帝王將“選政”賦予官方意識形態(tài)內涵,將其作為一種施政手段;臺閣重臣利用“選政”引導文風,穩(wěn)定統(tǒng)治;政治地位也成為總集“選政”排序增刪詩家的重要因素。

第二,政治權力通過與文士利益關系最為密切的科舉間接影響總集“選政”。政治權力能夠迅速改易時文總集的“選政”風向;在“以古文為時文”的科舉寫作風氣中,其進而制約古文總集的編選;即便是詩歌總集,也在選裁詩作中向制義“選政”靠攏,包含科舉之義。

第三,明清總集借助“選政”又反過來主動參與政治活動。明清之際的操持選政者一方面利用時文總集“選政”同聲共氣,進而結成共同利益群體,獲取政治地位;另一方面,他們希望借助“選政”以文化人,以文拯溺,挽救傾頹的政治局勢。

文學當然具有獨立的學科屬性,然而在中國古代詩文實際生成、傳播、接受的過程中,政治因素自始至終扮演了“看得見”與“看不見”的角色。就明清文學研究而言,探究文學內部的視角誠然無可指摘,不過這一時期政治權力與文學演進如影隨形,文學活動難以完全擺脫政治的訓誡。如果拋開這一點,而僅著意于文人雅士的遣詞造句,可能未見明清文學思想發(fā)展之全豹。在明清總集中矚目的“選政”一詞便是反映政治與文學作用的一個關鍵詞,也是探求彼時文學思想演變的一個切入口,通過闡論“選政”內涵中文學與政治的互動作用,我們得以覘視明清政治權力的文化面相,復現明清文學生態(tài)的運行過程,探索明清文學思想的生發(fā)實態(tài),這也正是其意義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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