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亞偉
雪花從水星上緩緩飄向歐亞大陸交界處,
西伯利亞打開了世界最寬大的后院。
王大和王三在命里往北疾走,一直往北,
就能走進祖先的隊列里,就能修改時間,就能回到邂逅之前。
歷史正等著我,我沉浸在人生的酒勁中,
我有時就是王大,要騎馬去甘州城里做可汗。
風兒急促,風兒往南,吹往中原,
敦煌索氏、狄道幸氏,還有隴西李家都已越過淮河,看不見背影。
我知道,古人們還常常在姓氏的基因里開會,
一些不想死的人物,在家族的血管里順流而下,
部分人來到了今天,只是我已說不出,
我到底是這些親戚中的哪一個。
焉支山頂?shù)男切谴蜷_遠方的小門,
門縫后,一雙眼睛正瞧著王二進入涼州。
王二在時間的余光中瞧見了唐朝的一角。
但如果他要去唐朝找到自己,要在那片時光里拜訪故人,
并且,想在故人的手心重寫密碼,
月亮就會重新高掛在涼州城頭。
月亮就會照見一個鮮活的人物在往昔的命運里穿行。
月亮在天上,王二在地上,燈籠在書中,
卻照不見他王二到底是誰、后來去了何方?
如同多年后,月亮再次升上天空,在武威城上空巡邏,
月亮照亮了街道、夜市和游客,還照見了酒醒的我,
卻照不見那些曾經(jīng)與我同醉的男女。
那一年,王二到了涼州,出現(xiàn)在謝家女子的生活里,
如同單于的靈魂偶爾經(jīng)過了一句唐詩。
如同在星空之下,
李白去了杜甫的夢中。
如果地球能將前朝轉(zhuǎn)向未來,我僅僅只想從門縫后看清
曾經(jīng)在唐朝和宋朝之間匆匆而過的那匹小小的白馬。
今天,我也許很在乎祖先留給我的那些多情的密碼,
也許更在乎他們那些逝去的生活,那些紅顏黑發(fā):
美臀的趙、豐乳的錢、細腰的孫和黑眼的李——
雖然她們?nèi)匀婚L著那些不死的記號,但我要問:
在河西走廊,誰能指出她是游客中走過來的哪一人?
啊唉,花是用來開的,青春是用來浪費的,
在嘉峪關上,我朝下看了一眼生活:
偉大從來都很扯蛋——幸福也相當荒唐,
但我也只能側(cè)身站立,為性生活比我幸福的人讓路。
如果月亮穿過書中淡黃的世界,剛好照亮了一段熟悉的日子,
如果我走進那段日子里面,想起自己曾是王二的舊友,
我也不會放下酒杯,攤開手掌將密碼對照和查閱。
如果歷史已遠逝,未來又來得太急促,那我何須知道——
曾經(jīng)的某人是否就是現(xiàn)在的我,現(xiàn)在的我又會是今后的誰?
如果我的青春也行走得太快,我還不如讓它停下來,
在河西走廊的中途,讓它卷起一陣兒塵埃,
或者,我還不如翻過祁連山找友人喝酒去。
如果今夜我已經(jīng)走出某段光陰,出現(xiàn)在張掖,坐在酒桌邊大醉,
那么,即使王二早已從甘州出發(fā),在塵埃后出現(xiàn),裂嘴露出笑臉,
他也只是一個陌生的游人,一個誰也不認識的酒客!
唉,今夜,在王二的醉夢中,或者,在我背后的那片夜空里,
有一只眼睛在伊斯蘭堡,有一只眼睛在額爾古納——
有人正在天上讀著巨大的亞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