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下山草

2022-12-16 13:08徐曉華
雨花 2022年11期
關(guān)鍵詞:蘭草表妹老師

徐曉華

東門醫(yī)院臨街的八九級臺階,原是東門渡口前往大小十街的過道,卻在不知不覺間成了老城的蘭市。

賣草的人撒亮口來。頭天挖下山的草,蔸上還裹著泥沙,擺在身前,不用吆喝,河風傳香入巷,好那一口的哪還坐得住,三三兩兩圍過去,看花,看葉,看品相。

眼光毒的,挑中一苗兩苗,并不馬上下手,任生意客討價還價。賣草的多是農(nóng)人,閑時進山找草,得幾個跑路錢,往往熟而不精,卻會察言觀色,聽一坡的報價,心里有了底。叫價穩(wěn)住時,真正懂草的人,裝作不經(jīng)意擠過去,一把掐斷箭上的花,在眾人驚呼中付了錢,笑呵呵地捧草而去。

這招管用。生意人要帶花買草,沒了花,看不準好歹,不敢輕易進手,怕成了“巴手貨”。賣的人也是,少了花,尋常的草賣不起價。也有盲買的,叫賭草,時下端正,日后長成什么樣子,并無十分把握,回去當奶娃娃疼著,熬過冰雪天,待春雷動土,地氣上沖,春風入圃催芽,春水潤根提苗,直盼到花箭破土,花苞萌到豆粒大小,方能看出一些葉態(tài)花勢,看走眼就虧得血本無歸。與賭石略同,看似賭運氣,考的卻是行內(nèi)功夫。當年湘爺就因為一苗侏儒草損了元氣,淡出蘭市好多年。

說來識草并不難。好草出深山,行內(nèi)稱為“下山草”,風里抽芽日里曬葉,霜打雪凍,鳥啄蟲嚙,難免蒙塵染垢,茬殘莖斷,苗太齊整就假了。再者,人怕敗相,草貴變異,葉看金邊斑點,花數(shù)瓣多瓣少,形畸色變,就不是凡品。這是粗淺的入門功課,修為要精進一層,得從《金漳蘭譜》讀起,識陰陽寒暑之異,悟草性花形之變,熟栽培灌溉之法,再去蘭市歷練。

養(yǎng)蘭觀蘭本為雅事閑趣,有了買賣就生出許多貪念。有人租了田土,搭起巨大遮陽棚,不論好歹五元一苗統(tǒng)收,找草的人涌進山,所過處蘭子蘭孫一掃而光,未必能淘到奇珍。也有人把大棚培植的組培草移栽山里,養(yǎng)得一年半載,沾些枯葉雜根,當下山草賣,讓不少初涉蘭市的人吃過悶頭虧,頭年栽下萼異瓣重,來年就還原成普草,一文不值。好比把死水塘的魚撈到活水里養(yǎng)些時日,當清江魚賣,買的人回去油煎火熬,入口滿嘴泥腥味,直呼上當。還有兩郎舅半輩子情同手足,誤打誤撞入了蘭市,合伙做下幾單生意,頗有進賬,后買進一苗好草,姐夫賣到江浙,賺的錢均分,卻被生意客無中生有挑撥,說當姐夫的吃食瞞食,搞得兩家人十年不通行走。不講理的人歸罪于蘭草,毀了人品,斷了人脈。蘭草天長地生,沒惹誰賴誰,何罪之有?

老城那幫俗稱“蘭癲子”的玩草人,看到湘爺回來,以為沉悶的蘭市會響幾聲炸雷。誰知眾人品草,湘爺并不湊鬧熱,只坐在最矮的一級臺階上,從麻袋里掏一礦泉水瓶兒出來,倒出細沙,用手掌摸平,食指當筆,在沙面劃字,兩點秀花蕊,三橫擎勁葉。認得他的人,進手一苗好草,過來恭敬地問,湘爺,嫦娥瓣,一苗一芽,一千元買得不?湘爺望也不望,說,七十不管事,八十不當家,人老眼花,哪分得清好歹貴賤,喜歡就是價。問的人討個沒趣,拉下臉說,不想枝頭果,不在樹下望,天天打早來,專門練字嗎?寫的“蘭”字能抽苗發(fā)花?看別人買,心里發(fā)癢吧。還有人直戳戳地嘆氣,唉,不到八十不知八十,人老草枯,老的是心性,枯的是命。

這輩子聽的挖苦話清江河都裝不下,湘爺橫豎不往心里去。指頭游走于沙粒,時提時頓,米歐顏柳,肥了瘦,瘦了肥,一筆一畫,蘭葉舒展,蕙苞帶露。心細的人,會盯住湘爺?shù)亩淇?,聽到一苗草高價成交,一對招風耳觸電似的抖幾抖。老家伙,心,還被蘭草挽著。

太陽爬上連珠塔頂,趕蘭市的人稀拉散去,湘爺才慢悠悠抓起砂粒,灌回礦泉水瓶,往臺階上掃一眼,棄草流浪兒樣橫七豎八躺在涼絲絲的水泥板上。下山草的命就這樣,下山容易回山難。深山幽谷,云里霧里,長得自在,卻被找草的當財神菩薩請下山。若有人買,總歸有了主,廳堂庭院,書齋案頭,養(yǎng)在盆里栽在缽里,一月觀花,四時看葉,也不枉春風一度,雨露一場??赏嫣m的人嘴刁,挑盡選絕,買走的不到十之一二。奇花不愁無主,普草是配相的,哪怕紫莖報春,素花抽雪,最終卻沒人要,與菜販子撇下的爛菜葉一般,掃街的當垃圾清走。

一苗草兒一個命。湘爺看得心疼,一苗苗撿起來捋葉順莖,放進麻袋,活動活動腰身,袋子往肩上一搭,快步往黃家茆子走去。他得趕回家,侍弄那些草兒。葉折莖斷的,修葉剪茬,栽進院后的蘭圃??聪嗪玫?,潤土疏泥,扶根正苗,缽里栽了,過得十天半月,草兒坐了根立了葉,油光滲過葉脈爬到葉梢,搭上斗大的蘭字,送給“千里讀書會”的新人舊友。蘭葳蕤,字精神,人慷慨,蘭香透著書香,倒合了誦讀的風雅。

當年買茆上的土墻屋,湘爺看中的是屋邊二三分荒地。鄉(xiāng)里人,田土就是心境,離了泥巴土塊,即如被剝得赤身裸體,空蕩蕩懸在空中,時刻不踏實。肥田大土搬不進城,買房子時就多了心眼,只找單家獨戶帶菜地的。不說種瓜種豆,早薅晚鋤之趣,沒事去園子轉(zhuǎn)一圈,看辣椒續(xù)花、茄子結(jié)蒂、絲瓜秧上架,懶散的身子就跟它們一樣鮮活。愛上蘭草那陣兒,又感嘆自己有先見之明,菜地一角,辟為苗圃,蘭本土里生發(fā),回到土里,即是回了家。屋邊,原有松幾棵,雜樹十幾根,又補栽了一蔸慈竹,長得綠蔭垂戶,熱天還有蟬鳴。他卻不甚喜歡城里的蟬,分不清晝夜,三更天叫得吵人。不怪它們亂了分寸,城里燈太多,太亮,一團團光把夜驅(qū)散了。

剛進城那會兒,湘爺是個地道的蘭癡,比“蘭癲子”還要著迷。但凡聽聞老城現(xiàn)了異草,即如酒鬼聞了窖香,坐立不安,找個理由帶上禮物登門,只求一觀。倘若愛說恭維話,人家也是喜歡的,偏偏生性耿直,鑒花品葉,只往實處說。淘到天珍地寶的人,聽他一席點評,摳到癢處,賞到妙處,高興得燙壺蜂蜜酒,去城門洞買鹵菜涼菜,擺碟兒裝盤兒,對傾三杯五盞。清風拂簾,明月洗塵,葉疏影幽,醉眼相看,都是花下神仙。做瞎買賣的人,本就吃了虧,心里堵一把亂草,湘爺劈頭蓋臉一通嘲諷,眼睛霧了嗎?不曉得看鼻頭,裂口的菜花頭才買得,淘苗亂草,還當個寶貝,被人耍了呢,硬是死木墩子一個。傷疤上著火燒,哪里聽得下去,就黑了臉逐客,你是鄉(xiāng)巴佬掃大街——閑得慌,不好好賣肉,東跑西跑干嗎?又沒誰請你來,出門不看晴雨,進門不分陰陽,虧的是我,又不找你賒肉吃。推推攘攘送出門去,湘爺人到了街上,嘴巴還收不住,大聲大氣嚷,鼻子短就莫裝象,沒點見識,玩什么蘭草。話多成仇,被人反唇相譏,吃的虧少了嗎?自己摔得頭破血流,何必笑人栽跟頭。

這樣的話,石塊一樣硬,哽在喉嚨里,咽不下去吐不出來,湘爺就蹦蹦跳跳逃了。坐在肉案上細想,幾十年山里闖到山外,追根溯源,源于一苗下山草。

好生生去收豬的人,肚子疼什么。那是三月天氣,陽雀子鬧熱了村莊,田里忙著耕種的人多了,山邊還有人砍刺燒火土。只好摟起褲子往密林鉆,一蓬楊桃藤下,剛好有個草壩,就蹲下來暢快地拉。藤子上雀兒蹦,刺花上蜜蜂嗡,密葉篩下的光影,如頑童涂抹的鉛筆畫,橫重豎疊,沒個章法。有只蜂噴香的花不采,繞著飛幾圈,歇在上頭,故意看他的窘相。他便面紅耳赤,想起身走,摸遍口袋沒手紙,心“噗通噗通”跳得快了。胡亂扯幾把青草救急,整理好衣褲,起身走時,扯開的草叢里,一箭素花擋在身前。他猶豫幾秒,還是往外走。走了幾步,再回頭望,花兒像有話說。索性停下來細看,淺白的花瓣上,布了絲絲血痕,如痛哭后的眼。那神態(tài),似曾相識。他忍不住回頭,蹲下身子又看了一回。不錯,真是一苗蘭草,讀書時老師講河谷植物,對著掛圖介紹過,還搖頭晃腦引用了前人一段話:蘭兼有竹之勁節(jié),梅之幽雅,松之常青,餐霞飲露,清香淑質(zhì),不妍不奢,是真君子。何為真君子,那時湘爺還想不透,一縷蘭香,卻含在了心里。不期頭次遇到蘭草,是在這樣尷尬的場合。扶過花箭聞,有荷葉的清香,還有新竹破開的薄薄甜味。他從刀匣里拔出剔骨刀,正要以刀撬土,見刀刃上殘留的血痕,搖了搖頭,又插回刀匣。干脆伸出十指,刨開覆土,連根掏出來,托在手心,裹一路香風往家里走。

認得他的人便喊,殺豬佬,有閑心采花花草草,又準備去教書嗎?教什么書,怕誤人子弟,還是跟豬打交道利索。提到教書,湘爺渾身不爽。舉家之力供他讀十八年長學(xué),老牌師范畢業(yè),以為跳出了深山老林,到頭來還是分回本鄉(xiāng)本土,從村小教到中學(xué),家長學(xué)生都喜歡,卻因管不住嘴,酒后狂言妄語,惹來是非,丟了飯碗。湘爺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只嘆了半夜長氣,下半夜鼾聲就破了窗。第二天神清氣朗爬起來,把父親留下的肉案打理干凈,從伙計手里分了半邊豬肉,劃得肘是肘、肋是肋,粽樹葉搓茆子穿了上架,當街掛起來賣,生意好時,比吃粉筆灰的日子寬綽。

捧著蘭草往回走,路上就想栽哪里好。栽場壩坎上,怕雞子啄;栽田里,又怕人扯走。走進走出,相中了裝糖的瓷罐,白凈外壁描幅淡墨蘭草。沾在罐底的糖粒摳出來沖碗水喝下,罐子去溪里洗干凈,扶根正苗,培土澆水,栽好后放堂屋正中的八仙桌上,再看時,花瓣像蟬兒的翅膀,要飛起來??吹闷饎?,找條鋼鋸皮,折一截磨得鋒利,在罐面刻一行小篆:蟬翼無塵。

每天去市場,不嫌麻煩,把蘭罐端到肉案上擺著。架上豬肉還在滴血,濃濃血腥味中,蘭香格外勾人??橙鈺r血滴濺在草上,有閑空,湘爺就拿塊抹布,一芽一葉揩干凈。完全不搭調(diào)的兩樣?xùn)|西,讓湘爺攏在一處,在小鎮(zhèn)人眼里,是老和尚穿花襖,別扭得很。

教書匠賣肉,在小鎮(zhèn)上是個新鮮事,不想買肉的人,都來看幾眼,以為拿粉筆的手去剁肉,會無從下手。哪曉得湘爺上兩代都是殺豬佬,標準的門里師,剔骨割肉,麻利得很。一米八的塊頭,生得緊扎,一張油膩的羊皮兜在胸前,一把雪亮的尖刀銜在嘴里,肉案前一站,硬是比同行多了些威風。有的學(xué)生家長本想買肉的,怕掃了湘爺面子,路過攤子就故意把頭扭在一邊。湘爺大方得很,扯起嗓門打招呼,來來來,稱點肉回去,有筋巴巴的二刀圓尾。喊聲過了街,別人不想搭話,礙于情面應(yīng)一聲,以為認錯了,您還吃得這個苦啊,鍋里個把月沒見葷,那就割斤把。湘爺把肉稱好遞過去,說供學(xué)生不簡單,一斤少一毛錢。家長客套道,哪能讓您吃虧,賣肉賺的是辛苦錢,就按市價八毛一斤算。湘爺認真地說,不光跟你少,學(xué)生家長買肉都優(yōu)惠,天下唯有讀書苦,娃兒多吃一口肉,多讀幾句書,那才是大賺。時間一長,“讓一毛”的肉攤出了名。

擺了肉案,得走村串戶收豬,去學(xué)生家里就多了。湘爺讓價在前,賣豬時,家長們不好意思喂食。一頭肥豬,少則吃八斤十斤草料,草口好的要吃十幾二十斤,一進一出算賬是十幾塊錢,這人情送得大了。同行們說他心機深,賣小乖得了大便宜。湘爺開玩笑似的回一句,不舍花露,哪得蜜甜。

一日午后,早前學(xué)校的同事譚老師來到攤前。湘爺老遠就問,砍肉嗎?喜歡哪塊割哪塊。譚老師搖頭說,放早學(xué)了,送學(xué)生順路來轉(zhuǎn)轉(zhuǎn),看這苗草乖,賣不賣呢?湘爺愣了一愣,隨口說,肉是賣的,草是看的。譚老師果真端起罐子看了一回,看得直搖頭,一苗好草,你未必養(yǎng)得活,蘭性喜幽,最怕暴曬,露天街頭,茅草都會曬枯。又指著罐底說,不留氣孔,漬水腐根,幾天就成了爛泥巴,好比把你鼻子嘴巴捂緊,還有活路嗎。草命哪有那么金貴,石頭上也生根呢,再說,誤一苗草事小,誤人子弟才缺德。湘爺話里有話。譚老師明白,湘爺說的是氣話,意思是離了教書,照樣活得旺,順便譏諷自己教書不在行。他長嘆一聲,一苗神仙草投錯了門,可惜可惜。轉(zhuǎn)身走了。湘爺也不挽留,心里說,不曉得好多娃兒被庸師誤了,嘴里卻故意大聲吆喝,熟食喂的黑豬肉,膘厚肉嫩哦。

譚老師還沒走遠,湘爺急忙端起蘭罐看,有好幾片葉子垂了肩。想來他說的在理。一個下午,他的心思就盤在草上。人家好模好樣長在山里,早聽雀鳥叫,晚聽流水響,花開香一朝,草長綠一歲,活得無瓜無葛,淘神費力弄下山,又養(yǎng)不好,糟蹋呢。思去想來,來買肉的喊幾遍,還回不過神。旁邊攤位的人笑他,這草前生是個美人,受了你的恩惠,轉(zhuǎn)世變妖,纏你下半輩子的。

這話聽得湘爺心底一震。清朗世界有聊齋之事不成?看那花確有些靈異,素顏堆雪,有淚流不出一滴,有話說不出一句。

迷糊間,他想起舅舅家的表妹。舅媽說,表妹落地,房前屋后蟬叫得叫人心慌。洗過三朝,發(fā)現(xiàn)眉眼間有個清晰的胎記,不紅不黑,一抹淺灰,形如一對張開的蟬翼。遍野蟬聲里,舅舅給表妹取了個小名,叫蟬兒。湘爺發(fā)蒙就在舅舅家寄讀,最熟悉表妹的哭叫,別人的娃是夜哭郎,表妹大白天拉開嗓門哭,哭得珠眼血絲結(jié)網(wǎng),胎記也變得透亮。舅舅白天教私塾,夜里去街上米行當記賬先生,舅母一個人忙田里活路,湘爺放學(xué)回來要背上表妹做作業(yè),蟬兒算是在湘爺背上哭大的。玩伴們笑他,背個小媳婦。湘爺紅了臉爭辯,是我表妹呢。大伙兒不依不饒,唱起歌兒起哄,表妹表,從小好,一天不好,背時老表。聽得湘爺背也不是,放也不是。表妹卻在背上哼起了童謠:

蟬兒飛,飛下樹,

飛到哪里去?

飛到我夢里。

一夢醒來蟬兒驚,

一翅飛到池塘里。

草木落葉雪落地,

變個蟲兒鉆了泥。

熱天還好,表妹哭聲起,湘爺就爬上樹捉幾只蟬下來,“胡子胡子掛齊,胡子胡子掛齊,掛齊呀,掛齊啦”,蟬鳴聲中表妹很快住了哭。寒冬之際,秋蟬已化蛹入泥,表妹鬧脾氣,湘爺哄不好時,學(xué)幾聲蟬鳴,表妹就安靜了。別的小女孩喜歡踢毽子、跳房子,表妹卻愛爬樹抓蟬,還纏著湘爺問,蟬兒吃什么?喝露水。露水好喝嗎?涼絲絲的潤喉,要不叫聲那么亮。我也要喝露水,聲音會跟蟬兒一樣好聽嗎?是吧,我也不懂。

讀初中的湘爺是真不懂。上古文課,老師講蟬飲金風,餐玉露,振翅發(fā)聲。湘爺記住了,回去說給表妹聽。好幾次他發(fā)現(xiàn)表妹傻傻地站在樹下,踮腳仰望伏在葉間的鳴蟬。蟬聲起,表妹臉上的蟬翼活靈活現(xiàn)。有日午休,校園的樹上飛來好多只蟬,齊聲鼓噪,像嘶啞的哭。聽得湘爺下午幾節(jié)課走了神。挨到放學(xué)跑回去,舅舅屋里圍了好多人,蟬兒在舅媽懷里,小臉上灰白的胎記褪了色。六七歲的孩子爬那么高的樹,干什么呢?大人們猜不透。湘爺明白,十二歲的湘爺不敢說出來。哀慟聲中,湘爺隱隱聽到了熟悉的童謠:

蟬兒飛,飛下樹,

飛到哪里去?

飛到我夢里。

大人們把表妹裝進木匣子,送到幾里外的山里,蓋了一堆黃土。那片密林子,大樹參天小樹據(jù)地,卻靜悄悄聽不到一聲蟬鳴,熱烘烘的六月風,燙得樹葉兒發(fā)卷。湘爺猜想,表妹是跟蟬兒做伴飛走了。

憶起舊人舊事,一把枯淚,嘀嗒在清幽的蘭葉上。由教書到當街賣肉,命運反轉(zhuǎn)之際,碰到這苗蘭草,是福是禍,是冥冥中的指引,還是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巧遇?湘爺想得亂糟糟的。

他等不到散場,四點多收了肉案,摟著蘭罐往家里去。路過郵局,一個外地口音的中年男人一臉苦相,跟柜臺里的營業(yè)員爭吵。上世紀80年代初,鎮(zhèn)上一條獨街,兩排鋪面,街頭走街尾,賣蔥頭蒜腦的都認得,哪來的生面孔。湘爺便過去問。那人自稱姓牛,名有旺,天門岳口的,與幾個生意客來山里收老牛廢牛,一車牛收好了,沒辦長途販運手續(xù),被工商局的扣了下來,說要當投機倒把處理。合伙人見事不好,一溜煙走了,剩下身上分文沒有的他,來郵局拍電報,讓家里寄路費。電報拍了,要一元七角的電報費,口袋翻破,毛角子都沒一個。又找不到熟人借,他就把一件糊得看不到原色的外套脫了,想做抵押。營業(yè)員哪肯答應(yīng)。

問明就里,湘爺掏出一元七角錢,幫他付了電報費。兩人走出郵局,敘起年庚,都滿三十九了,湘爺比他大個把月。牛有旺叫了聲哥,說,遭罪呢,兩天只喝了一碗稀飯,住宿費也沒給,老板天天催。湘爺說,亂草長天涯,天南海北的出門不容易,不嫌棄跟我去吃住,等你家里消息。牛有旺道了謝,又好奇地問,這年月都在蹦生活,你還玩蘭草?湘爺說,山里遇到的,花開得奇,扯回來栽個好看。牛有旺又問,罐上的字誰刻的?湘爺說,我信手刻的。哈,一手字寫得不錯,名字也取得好,這草就叫蟬翼梅瓣,你刻的蟬翼無塵,蒙的?他順手接過罐子,偏起腦殼看了一會兒說,奇草哦,賣得好,比幾頭牛值錢。湘爺說,做牛生意的,不怕把牛皮吹破了。瞎!你是真不懂嗎?我拿兩頭牛換你一苗草,干不干?只是你這栽法不對。說著就吩咐湘爺去生資門市買個花缽,回去換缽。

換缽之法,馬虎不得,要敲碎原缽,理順根須,而后移栽。何故?百草多為草根,蘭科是肉根,皮細肉嫩,撬土移苗不仔細會傷根斷須。根為固土培元之要害,根損則神虧,神虧則香殘韻散??聪鏍斅牭萌朊?,牛有旺越發(fā)賣弄起來。根與壤合,氣與神通,納日月精華,山川靈氣,方得自然之本。草木如人,人亦草木,若人離了生養(yǎng)之地,氣脈變,風向移,陰陽改,序?qū)佼悾p則水土不服,重則氣運兩損,襁褓之土,生存之基,不可輕移也。聽了半天蘭經(jīng),湘爺聽出些道道來。反問道,明知生養(yǎng)之地不可輕移,你不好好教書,偏要跑山里來做牛生意?牛有旺嘆口氣說,若非無奈,誰肯放下現(xiàn)世安穩(wěn)。

夜來好天色,松風竹影,明月蛙鼓。湘爺熬一罐老樹茶,坐院壩聽牛有旺山南海北地侃。他早前是農(nóng)學(xué)院畢業(yè)的,在農(nóng)校教書,家里娃兒多,老婆是個藥罐子,硬是養(yǎng)不走,才趕了下海潮,停薪留職,跟朋友學(xué)做牛生意,哪曉得第一趟就不順。九頭牛,本錢加路費,花去上萬塊,要是牛被沒收,就回不去“南朝”了。問湘爺有沒有辦法。湘爺笑著說,牛有旺,牛——有旺,做牛生意該紅火才對。一句話把牛有旺逗笑了。沉默了一會兒,湘爺說,辦法有,只怕就在這蔸草身上。牛有旺問,怎么扯到蘭草了?湘爺說,與我以前同事的譚老師,老婆在工商局上班,他平素喜歡花草,下午還來看了這蔸草,托他說說,事情或有轉(zhuǎn)機。牛有旺說,旱田栽水草,試一下吧。

兩人正聊著,院門響了。來人正是譚老師。茶沒上手就繞著花缽看。湘爺問,有什么不對?對,對,誰換缽的,深得通透之理,是行家里手。湘爺介紹二人認識,煮水續(xù)茶,面蘭敘話。蔫茄子一樣的牛有旺,說起蘭草嗓門大了,養(yǎng)蘭品蘭,儀態(tài)形神,無所不及。又論歷代詠蘭詩文,說最愛宋人的一句“著意聞時不肯香,香在無心處”。譚老師拍掌附和,好一個“無心”,造幽境發(fā)幽思得幽趣。一唱一和,陶醉其中,湘爺哪插得上嘴。聽到后來,又覺得不對勁,這牛有旺,浮草一根,河?xùn)|漂河西,哪來的閑情逸致,一花一草,好上天好下地,怎么都是個閑物,能填飽肚子?

眼看月亮翻過屋脊,湘爺就指著花缽對譚老師說,好久不來走動,今晚是為它來的吧,我也養(yǎng)不好,就送給你,順便說個事,看能幫個忙不?一五一十說了牛有旺販牛被扣之事。譚老師頓了頓才說,你也是個讀書人出身,怎不知時事,如今山外時興做生意,叫開放搞活,不偷不搶不騙,南方之物北方賣,淡季買旺季賣,賺點差價,合法生意政府鼓勵做呢,不過手續(xù)要辦齊。這個忙,我肯定幫了。草,你若不賣,我不白要,來年發(fā)了新苗,記得分一苗給我。說完起身走了。

夜半的月光灑下來,地上如抹了一層細膩順滑的豬板油。湘爺深吸幾口蘭香,自言自語,過些日子,花兒要謝了。

幾天不見譚老師的影子。牛有旺好像把牛的事忘了,吃飯睡覺前還要念半天蘭經(jīng),生怕湘爺聽不入耳。下鄉(xiāng)買豬他也一路跟著,見到林子就拉著湘爺往里鉆,現(xiàn)場教徒弟。清江河谷,土壤疏松,霧氣重,樹林密,最適合蘭草生長。春蘭、劍蘭、寒蘭、兔兒蘭、春劍、蕙蘭,哪些伴石而生,哪些抱谷而長,哪些愛山澗清幽,哪些愛山脊通暢,講得環(huán)環(huán)相扣。湘爺從心里佩服起來,便開玩笑說,這么喜歡蘭草,你該改名叫牛有蘭。牛有旺說,蘭草這東西有靈氣,光喜歡不行,沒緣分的擦肩而過,有緣呢,繞十個八個彎,還是會相逢,好比你我。

又過幾天,盼來了譚老師回話,辦好手續(xù)就能放行。湘爺趕緊跑村跑鄉(xiāng)打證明,又到工商局辦手續(xù)。證件辦下來,編號是恩施001 號長途販運證。辦的這個證,湘爺最是得意,多年后還跟朋友吹牛,說鄉(xiāng)里的一個殺豬佬,本事不大膽子大,是全市第一個搞長途販運的。揣著那張蓋了大印的紙,像撿了一壇銀子,滿面春風回了小鎮(zhèn)。他和牛有旺商量,合伙做這單生意,花的本錢湘爺出一半。多年累積的人緣不錯,湘爺去貸款、租車、裝車啟運,沒費多大周折。

出山途中,兩人盤算著市場牛價,若一切順利,除去費用,賺三千沒問題。當時上班的月薪才四五十元,上千數(shù)的錢可是不得了的一筆大錢。牛有旺說,我的病婆娘有指望了。山路顛簸雨霧大,路面濕滑,湘爺一路囑咐司機慢些開。世事蹊蹺,擔心什么還真就來什么。一個下坡急彎,剎車踩急了,車忽然側(cè)翻下坎。等湘爺抖落滿身玻璃渣鉆出駕駛室,司機和牛有旺也哼哼唧唧爬了起來,幸得土坎不高,下面是熟田,雨后泥地疏軟,人沒受大傷,但車廂里的牛卻摔得斷骨瘸腿,哪還賣得出去。牛有旺哭著問,怎么辦?湘爺沖他吼道,大男人哭個卵!霜再大,能把草凍死?嘴里說得豪氣,心里卻急得冒煙,上萬塊的本錢,該怎么還?

當頭一棒并沒有打垮湘爺。他去城里找到肉聯(lián)廠的熟人,把牛運去宰殺了,九頭牛七千多斤肉,加牛皮一起賣掉,算賬虧了三千多,還好車損有保險賠?;匦℃?zhèn)路上,湘爺囑咐司機和牛有旺,千萬不要說翻車的事,要打起精神,說行情好,到宜昌就把牛賣了,賺了好幾千塊。牛有旺聽得一愣一愣的。湘爺說,話還要說破嗎?讓人知道生意潑了,催貸款的明早就會登門,我把屋子賣了也還不齊。

回到鎮(zhèn)上,湘爺體體面面在館子里請了一大桌客。眾人稱道,說湘爺敢開生荒,以后山里的東西好賣了。席間,譚老師悄悄問,你臉上怎么有傷?湘爺說,還不是喝酒害的,賺了錢心里高興,多喝了一口,回旅館摔了一跤。譚老師又看了看牛有旺,意味深長地說,你倆真投緣,摔跤都一路,這個酒嘛,以后還是少喝。送走客人,湘爺才對牛有旺說,這回的損失,我認了,賣牛肉的錢,你先拿回去安頓家口,我的貸款再想辦法還。牛有旺說,那不行。湘爺說,莫啰嗦,我一個人過生活,哪門都磨得過去,你家里病人急用呢。說完把裝錢的布口袋塞給了牛有旺。牛有旺抓著錢袋子,望著湘爺說不出話來。

當晚回到湘爺家,兩人各有心事,相對無言。放在腰墻上的那缽蘭草卻長得越發(fā)蒼勁,新發(fā)的三苗芽箭破土,有鴨嘴大小了。

連日操勞,湘爺睡得沉,醒來發(fā)現(xiàn)牛有旺走了,床頭抽屜桌上擱著熟悉的錢袋子。打開袋子,發(fā)現(xiàn)有一便條:

好兄弟,我走了,錢我拿走了一半,不是我不要臉,沒辦法,救急用,讓你跟我受累,深表歉意。人生無常,這趟生意敗了,卻結(jié)識了你這位熱心的朋友,還見到了珍稀的蘭草,也搞明白了我只適合吃粉筆灰。另,我講的培草識草之法,并非心血來潮逞口舌之利,好歹我也是農(nóng)大畢業(yè)的高材生,你若真愛蘭,日后或許有益。啰嗦一句,養(yǎng)蘭要義,在于與蘭共生,修身養(yǎng)性。相處月余,兄為人處事即如蘭香襲人,深為欽佩。所欠之錢,絕不賴賬,稍有轉(zhuǎn)機,定當上門奉還。

大恩不言謝!期待再見!

牛有旺 即日晨

看到落款的名字,湘爺想笑,叫什么牛有旺哦,該叫牛有難才對。殺豬殺得好好的,神差鬼使遇到這么蔸草,遇上這么個人,生意沒做成,背了幾千塊的貸款,后頭日子怎么過。湘爺默想了一天,想不出個頭緒來。眼睛,就落在了那缽蘭草之上。那草像受了莫大的委屈,素葉在風里微微顫動著。窗外,牛毛雨籠罩了小鎮(zhèn)。

湘爺?shù)降资莻€通透之人。當晚就端上蘭草去了譚老師家里,原原本本講了翻車的事,求譚老師幫忙去信用社擔個保,貸款分期還,拆屋賣瓦,絕不拖欠。譚老師問他日后有何打算。湘爺說,還不是殺豬賣,想去城里開個肉案。譚老師點了點頭說,這個想法我支持,早就該到城里去,鄉(xiāng)里買豬城里賣肉,差價大些。又問,這草你拿來干啥,不興這么搞的。湘爺說,我去做事,哪里管得到,寄你家里幫我養(yǎng)著。譚老師也干脆,就應(yīng)承了,好吧,是我勸你去做的牛生意,我也有份責任,保我擔了,蘭草幫你養(yǎng)著。

沿路雨小霧重,湘爺帶了殺豬的行頭,趕早班車進了恩施城。與月前相比,大街小巷忽然敞亮了,臨街的鋪面裝了柜臺,貨架上擺了各色貨物,街面上有個空地就擺了小攤,昔日冷清的街道上,到處是打貨送貨的人。湘爺租了間房管所的房子,又找居委會申請,在東門上支起了肉攤。那周圍住戶密,飯館多,哪家不買肉呢?大行大市,可不敢降價賣,初來乍到,得講行規(guī)。不過,湘爺腦殼轉(zhuǎn)得快,生意做得活,價錢雖不少,有時給這個搭塊寸骨,給那個送二兩邊角肉,需要砍剁骨頭的,就幫忙砍規(guī)矩包理順。記性好嘴巴又乖,來買肉的,這個叫大伯那個喊大嫂,親熱得很,慢慢回頭客多起來,殺一頭豬經(jīng)常早市沒散就賣光了。頭個月做下來,凈賺六百塊。他盤算著做下去,兩年就能把貸款還清。

活該走一截彎路。湘爺?shù)娜鈹傞_張沒多久,賣蘭草的人看中了東門的人氣。買賣蘭草的人一天天多起來。起初,湘爺只是隔街解饞,聞聞蘭香,有時豎起耳朵聽聽熱鬧。后來趕蘭市的人過來稱肉,慢慢熟了,也聊幾句蘭草?;財?shù)多了,聞到蘭香心里癢,不免抽空跑過去看,想長些見識學(xué)些乖,心里還一遍一遍叮囑自己,切莫陷進去。

有天跑早暴雨,趕蘭市的人呼啦走光了,來賣草的一位小哥來得遲,見蘭市沒人,就來湘爺?shù)呐镒永锒阌?,順便把口袋里的十幾苗草拿出來,要湘爺幫忙認認。湘爺看了一眼,就說,免得你提回去,不嫌少二十元一苗,我全部要了。那小哥高興壞了,數(shù)錢成交,歡歡喜喜回去了。湘爺買時也拿不準是不是梅瓣,看前幾天有人賣過,反正進手價不高,虧不了多少。第二天,等不到肉賣完,就跑到蘭市,剛把袋口打開,才露出葉片,幾個蘭癲子就扯住了口袋,說一百元一苗,全要了。湘爺還算機靈,說,我自己要留五苗。哪留得住,幾個人扯扯拉拉把口袋拿過去,數(shù)了一千五百元錢給他,提起口袋就跑了。一進一出,湘爺賺了一千二百元,是兩個月賣肉的賺頭,本該高興??蓻]過幾天,聽蘭市的人說,真是梅瓣,他們拿去賣了五百一苗。湘爺感嘆,蘭市的水太深了,要多學(xué)點識草辨花的真本事,賺錢快呢。有一回就有二回,他又出手做了幾單,小打小敲,賺多賠少,眼看貸款就要還清了,手頭還攢了一筆小錢,只是賣肉的生意卻寡淡下來。

湘爺心思跑偏了,肉攤每天賣多賣少,心里也不發(fā)愁,聽說哪里有苗好草,倒是要去趕熱鬧。還是那個賣梅瓣的小哥,有天來到攤前,神神秘秘從口袋里取出一苗一芽草來,莖葉短而肥厚,看不出有什么稀奇。那小哥壓低聲音說,沒見過吧,叫侏儒草,難得一見呢,您幫過我的,我也不去那邊賣了,出個良心價,就賣給您。湘爺拿不準,又覺得頭回把他的梅瓣壓得太低,情面上過不去,就說,你便宜點賣,我看有沒有那么多錢。那小哥說,一苗三千五,一芽送給您,一分都不能少了。湘爺也不是輕易上當?shù)娜?,趁上廁所的機會跑去蘭市,找好幾個蘭癲子問,都說那一定是侏儒草,哪里有,出五千一苗都不虧。湘爺嘴里說隨便問問,心里卻樂得開花,趕回租住房,把壓在棉絮下的錢袋子拿出來,數(shù)了兩遍,才一千九百塊。想到表哥在中藥材門市部當經(jīng)理,趕忙跑去,說肥豬最近要漲價,想多收幾頭,本錢差了點,專門來借的。表哥曉得湘爺在城里賣肉,就沒多問,借了一千六百元給他。他滿心歡喜地回去與那小哥成交了。次日肉攤擺出來,還沒開秤,就去了蘭市。開始還有幾個人看貨,卻被一個外地來的老板識破了,這哪是侏儒草,苗圃里做出來的假貨,你不信養(yǎng)半年,看走眼我賠你一萬。湘爺心里還不服氣,覺得那小哥怎么都不會蒙人,是那些人有眼無珠不識貨。心里七上八下,把草捧回去栽了,左想右想一定是蘭癲子們看走了眼。

第二天中午回鄉(xiāng)下收豬,湘爺就把那草帶上,去找譚老師。譚老師看著看著,就擺了頭,看得湘爺心里發(fā)抖。譚老師又拿出放大鏡細看了一回,才冷冷地說,什么侏儒草,使了手腳的。又很正色地問湘爺,做著好好的豬生意,去玩什么蘭草呢,那個熱鬧趕不得,泡泡一樣,一吹就大,一碰就破。你的貸款還沒還清哦。湘爺就慪得呼哧呼哧喘粗氣。譚老師泡了杯茶給湘爺,又一字一頓地說,講本事,你比我大,知識也多,記不記得昔日的八旗子弟,成天蹲戲園子、逛花街、斗蛐蛐、逗雀兒,把一座錦繡江山敗得支離破碎。以你的處境,還去追風求雅,眼里盡是浮華,再不警醒,破落的日子只怕不遠了。鄉(xiāng)里人進城做個生意不簡單,這么好的市場,自己不珍惜,指望老天處處幫你?混不下去又灰頭土臉回鄉(xiāng)下來殺豬?你若真是愛蘭的人,要明白一句話,下山容易回山難。

湘爺好一番神聊!由蘭草而追憶過往,講到此處,湘爺?shù)囊粡埨夏樉降镁p紅。誰沒個年輕的時候,像您現(xiàn)在的生活,大家都羨慕呢。我趕忙把話題扯開了。

初識湘爺,是受邀參加“千里讀書會”與本土作家在社區(qū)的一次互動。記得參加的七八十人中,有鶴發(fā)童顏的老者,也有七八歲的小學(xué)生,誦讀國學(xué)經(jīng)典,也讀本土作家的詩文,原以為只是退休的老人家做個樣子,搞個場面熱鬧,誰知上臺誦讀的人一個個有板有眼,對作品的情感把握還濃淡得體。心中便惶恐起來,頭幾次湘爺托人請我參加,我以單位事多為由推脫了。會后聽聞活動的組織、策劃、資金籌措,湘爺是一把抓,在附近的社區(qū)街道輪換著舉辦,很多居民成了讀書會的票友,便對湘爺刮目相看起來。一個年過八旬的老人家,勞神費力推廣讀書活動,真是不簡單。后來又去參加了幾次,可能因為都是從鄉(xiāng)里進城謀生的,和湘爺蠻投緣,聊著就聊到了湘爺?shù)拇蟀肷?/p>

走的時候,湘爺專門寫了條幅送我,是明代陳汝言《蘭》詩中的兩句:何如在林壑,時至還自芳。本想問問那盆蟬翼梅瓣和后來的變故,湘爺笑笑說,還要送你一缽蘭草的,等開春了去我的蘭圃,你自己選。

選什么呢,蘭遇有緣人。

猜你喜歡
蘭草表妹老師
表妹
李鐵環(huán)作品
蘭草
小仔悠表妹
老師,節(jié)日快樂!
老師的見面禮
六·一放假么
“表妹”的由來
表妹姐
巢湖市| 广河县| 曲阜市| 吉首市| 依安县| 唐河县| 永年县| 泽库县| 沂南县| 宜川县| 岢岚县| 巩义市| 会东县| 承德县| 启东市| 资阳市| 凤冈县| 称多县| 阳原县| 柳河县| 沂南县| 沂源县| 九江市| 邵武市| 通榆县| 板桥市| 大荔县| 临朐县| 台安县| 右玉县| 深州市| 阿克陶县| 丹东市| 略阳县| 嘉荫县| 罗甸县| 普洱| 东海县| 繁昌县| 旅游| 西乡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