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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士人游幕的文學意義
——以乾嘉時期士人的游幕為考察對象

2022-12-07 09:54:14李金松
關鍵詞:幕府士人文學

李金松

(河南大學 文學院/國學研究所,河南 開封 475001)

游,在中國的文化系統(tǒng)中具有重要的意義,它既是一個人的成長方式,也是其生存或生活方式。戰(zhàn)國時代,即有游士;兩漢時期,有游俠或士人的游學。隋唐時期,游歷更是成為文人的一種風氣,如高適、李白、杜甫等,年輕時都有過壯游的經歷。清代士人的游幕,與古人之游是相同的,兼具其成長方式與生存或生活方式的性質。清代乾嘉時期,士人游幕極為興盛。有過多年幕游經歷的梅曾亮在《陳拜薌詩序》中說:“詩莫盛于唐,而工詩者多幕府時作”①(1)①梅曾亮著,彭國忠、胡曉明校點:《柏枧山房詩文集》文集卷五,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112頁。,揭示了唐代士人游幕與詩歌創(chuàng)作的密切關系。對清代士人游幕與詩歌的關系,學界已做了較為豐富的研究,如朱麗霞、侯冬與李瑞豪等人的論著②(2)②參見朱麗霞:《江南與嶺南:從文人游幕看清初文學的傳播與文壇生態(tài)》,《社會科學》2011年第5期;侯冬:《乾嘉幕府與詩歌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8年版;李瑞豪:《乾嘉時期的文人游幕與文學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20年版。。在學界這些成果的基礎上,本文擬從宏觀層面深入地探討乾嘉時期士人游幕具有怎樣的文學意義。

一、情感體驗的大力開掘

中國古代幕府制度的發(fā)展自兩漢到隋唐,主要是辟署制;兩宋時期,幕府的主體是命官制,只是某些特別機構可采用辟舉制;元代幕府則是命官制與辟舉制混用。明代雖然一切官員的任命權統(tǒng)歸中央政府,傳統(tǒng)的辟署幕府制度告以終結,但軍營幕府以及侯王府邸可以私自招聘用人,如徐渭、茅坤進入胡宗憲幕府,謝榛進入趙康王府邸等,這開啟了清代幕府的延聘制。清代幕府基本上是以延聘制為主,而以辟署制進行補充,而且后者僅限于軍營幕府。清代幕府的這種用人制度,在乾嘉時期表現得最為充分。盡管幕游士人在清代人口所占的比例不算大,但在整個社會結構中,他們對清代政治、文化等方面,具有舉足輕重的意義。這是因為,幕游士人是一個特殊的階層,既依附于官府,又有自己的獨立性;但是,他們與普通的衙吏以及民眾不同,具有較高的文化素養(yǎng)與在此基礎上發(fā)展起來的專業(yè)知識。對于這樣的一個階層,作為文學史的研究者,關注的是這一階層在游幕過程中具有怎樣的情感體驗。

在清代以前,由于幕府是辟舉制或命官制,幾乎不存在游幕士人這一階層;即使有個別的士人的生存方式接近于幕游,如明代的王稚登、方子公等,但那與真正的幕游是有本質區(qū)別的,不像清代幕游士人那樣,游幕成為一種職業(yè)選擇。由于清代的幕府制度基本上采用的是延聘制,當時社會才會誕生幕游士人這一特殊的階層。在清代的詩文集中,關于這一階層的記載層見錯出,如:

君姓蔣氏,諱廷思……君幼慧,十五為童子師,十九補元和縣學生……以貧故,無以養(yǎng),游四方,南逾嶺,北渡河,其客京師最久。①(3)①宋翔鳳:《樸學齋文錄》卷四《中書舍人蔣君墓志銘》,《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504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385頁。

君諱汝蕃,字西園……少受業(yè)于姊婿楊芳燦,為詩文有法度,所與游者皆知名士。好急人之急,坐困無所悔,游幕千里,以贍其親,歲時必歸省。②(4)②孫原湘:《天真閣集》卷四八《徐君墓志銘》,《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488冊,第378頁。

先生姓吳,諱克諧,字夔庵,世居石門之洲泉……傷于貧,客游四方,傭筆墨。中歲,稍自振。③(5)③程同文:《密齋文稿》之《吳南泉先生墓表》,《清代詩文集匯編》第495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247頁。

君諱璟燕,字紫超,又字友源,號賦梅,姓曰郭,先師南鄭公之冢子也……家中落,君客游吳門四年,館淮北監(jiān)掣同知李公署二年,客太平郡守陳公署三年。④(6)④岳震川:《賜葛堂文集》卷六《郭君友源墓志銘》,《清代詩文集匯編》第441冊,第209頁。

這類材料不勝枚舉。作為幕游士人這一階層,其成員構成是相當復雜的,既有貧寒士人,也有累世業(yè)幕者或希望提升自己的富家子弟,同時也有家道中落、舉業(yè)無成的官宦子弟,以及與幕主存在親緣或師友關系者,如阮元官山東學政時,就聘請姐夫焦循以及自己年少時業(yè)師喬椿齡為幕賓。然而,在幕游士人的人員構成中,貧寒士人所占比例應該是最大的,如洪亮吉在《傷知己賦》中所舉朱筠官安徽學政時幕府之賓僚,張鳳翔、章學誠、戴震、吳蘭庭、高文照、汪中、邵晉涵、黃景仁、莊炘、瞿華、王念孫等,加上作者洪亮吉本人,除了官宦子弟王念孫與已舉進士而待授官職的邵晉涵之外,馀者均為貧寒士人,所占比在83%以上。因此,貧寒士人幕游期間的文學書寫,在幕游士人的文學書寫中居于主體地位。幕游士人一身而兼具兩種身份:一是他們中大部分為寒士;二是幕府中賓僚(他們中有的是現任或失職的官員,如石韞玉在勒保幕府、楊揆在??蛋材桓?、趙文哲之在溫福幕府等),依托幕府生活,同幕府中以及與幕府關涉的人物周旋。幕游士人的這兩種身份,決定了其人生體驗、文學書寫與一般寒士是既有聯系同時又是有所區(qū)別的。所謂聯系,指的是幕游士人曾經的寒士體驗;所謂區(qū)別,指的是幕游士人經濟上有保障,他們的生活同一般寒士比較起來,較為優(yōu)裕一些,而且交游較為廣泛。由于這些原因,幕游士人一方面在自己的文學書寫中展現自己的貧寒失志;另一方面,他們抒寫自己寄人籬下的無奈之感。如蔡復午與陳韋人二人均以幕游為業(yè)。在《陳生韋人哀辭》中,蔡復午這樣回憶道:

予亦貧賤就食四方,北起燕趙,南浮楚越,浮貞郁,下沅湘,率一二年與韋人合,合必各抒其湮郁困厄之思。⑤(7)⑤蔡復午:《西賾山房詩文集》文錄下卷,《清代詩文集匯編》第472冊,第461頁。

蔡復午回憶中“湮郁困厄之思”,顯然是他們在幕游期間的感受,只不過在相聚的時候傾訴出來而已。這一事實即充分說明:作為幕游士人,在游幕期間是有強烈的“湮郁困厄之思”的。因此,在幕游期間,他們往往抒寫自己的“湮郁困厄之思”。曾有過三十多年幕游經歷的李果在其《詠歸亭詩鈔》的自序中這樣稱述自己的詩歌書寫:

仆非詩人也。仆少孤,奔走衣食三十馀年,有不得已于中,聊以舒其抑塞幽憂之懷,而非實能詩也。①(8)①李果:《詠歸亭詩鈔》卷首《自序》,《清代詩文集匯編》第244冊,第324頁。

李果所說的“抑塞幽憂之懷”,與蔡復午的“湮郁困厄之思”也是相同或相近的。可以說,“湮郁困厄”“抑塞幽憂”基本上是士人尤其是貧寒士人幕游期間的共同感受。這種共同感受,即史善長在《不寐》這首詩中所說的那樣:

喔咿就幕府,不啻方而刓。賞音縱偶遇,古調勞強彈。②(9)②史善長:《秋樹讀書樓遺集》卷五,《清代詩文集匯編》第426冊,第731頁。

入就幕府,對幕游士人而言,是“不啻方而刓”。所謂“方而刓”,即將方棱磨去,使之變得圓鈍。幕游士人為了能在幕府中生存,必須作出某種妥協(xié),磨去自己性格中頗有棱角的部分;即使偶爾受到幕主的賞識,但仍不得不委曲求全,強顏作態(tài),在幕府中勉強自己做些自己不愿做之事。史善長在這首詩中表達的這種幕游感受,與汪中在《經舊苑吊馬守真文》表達的“俯仰異趣,哀樂由人”“紛啼笑其感人兮,孰知其不出于余心”③(10)③汪中著,李金松校箋:《述學校箋》,中華書局2014年版,第842-843頁。的感慨是一致的,表現了一種難以言說的無奈感。幕游士人的詩文集中,關于抒寫幕游期間這種無奈感的篇什頗為不少。如沈大成《學福齋詩集》卷二《雜詩十二首偕范瀛山同作》之一,是沈大成幕游北京時所作。沈大成以孤雁自況,“非無遠去志,羈旅多苦情”,詩人像孤雁一樣,雖然有遠翔之志,但是羈旅中的困苦使其無法達成自己的意愿。此詩抒寫的正是詩人自己的無奈感。另如陶元藻《泊鷗山房集》卷十八《雜詠二十首》之九:

昔我來京華,庭樹低拂轅。今我久淹滯,喬柯不可攀。日月如轉燭,無力回天慳。游子在天涯,不如云出山,舒卷渾自得,須臾隨風還。④(11)④陶元藻:《泊鷗山房集》卷一八,《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441冊,第634頁。

此詩前六句詩人抒寫自己久客京華,歲月流逝;而后四句,則抒寫了自己受到某種束縛,不能像白云一樣自由,表現的是自己的無奈感。幕游士人的這種無奈感,可以說具有相當的普遍性。

與“湮郁困厄”“抑塞幽憂”相關聯的是幕游士人的寄人籬下之感。對于寄人籬下之感的表達,乾嘉時期幕游士人在詩文中最喜歡用的一個意象是“依劉”?!耙绖ⅰ笔侵浮度龂尽分型豸印澳酥G州依劉表”這一典故。在這一時期幕游士人的詩文集中,“依劉”作為一個人文意象出現的頻率是相當高的。借助這一意象,幕游士人表達自己的寄人籬下之感。如從四十五歲起開始幕游的吳翌鳳在多年后自嘆:“年開六秩白發(fā)稠,饑驅千里仍依劉?!?《與稽齋叢稿》卷十《送徐玉山、葉瑞千、張少安、劉云嶠、陳叔魯、良徵之貴陽》)趙良澍曾幕游商丘一年,在其到達商丘時,作有《至歸德》一詩,中云:“飄零琴劍且依劉,馬首東南至宋州。”(《肖巖詩鈔》卷七)而當離開商丘時,趙良澍有《從歸德入都》一詩,首聯“馬卿抱病游方倦,王粲依人賦可哀”(同上,卷八),亦含“依劉”這一意象。詹應甲在赴任竟陵縣令前,回憶自己的游幕生涯,曾有詩句云:“平生心跡半依劉,薄宦依然槖筆游?!?《賜綺堂集》卷六)上引諸人詩句中“依劉”這一意象,大多是表現自己幕游期間的寄人籬下之感。

不論是無奈感,還是寄人籬下之感,均是士人幕游期間的真切感受;這種真切感受,是源自當事者自身的生活體驗,沒有幕游經歷,是不可能有這種真切感受的。清代以前幕府中的幕游士人,無論是辟署制還是命官制,一概是朝廷的官員。而清代的幕府基本上采用的是延聘制或招聘制,幕府中的幕游士人,基本上是一介布衣。作為朝廷的官員,其心態(tài)與屬于布衣這一階層的幕游士人是迥然有異的。由于這一原因,清代以前的幕游士人很少在文學書寫中表現自己的這種無奈感與寄人籬下之感,只有作為布衣的清代幕游士人,才會在文學書寫中表現出這種情感。雖然在文學書寫中表現思親懷鄉(xiāng)之情,山水風物之賞,羈旅行役之嘆,等等,清代的幕游士人與游宦士人并無不同,但是,他們在幕游過程中的無奈感與寄人籬下之感更加凸顯,并使這種情感體驗由此前的個體性而趨向群體性,從而具有了時代性,成為一個時代的精神記憶。因此可以認為,在中國文學史上,清代乾嘉時期幕游士人的文學書寫對情感體驗的表現具有開掘之功。

二、文學經驗的交流

幕府是各類人才的薈萃之地,“為詩人、作家提供了棲身之所和文學交流平臺”①(12)①侯冬:《乾嘉幕府與詩歌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223頁。。幕游士人能夠入就幕府,大多是富有才華的,或是行政方面,或是藝文方面,或者兩方面兼而有之。沈大成在《金竹山居詩序》中回憶:“余于壬午(1762)之冬,來館江氏,黃君北垞已先在。鶴亭主人既賢,而喜稱詩,一時同人若鮑君海門、程君香南、吳君葑田與北垞,皆博雅閎通,晨夕酬倡,而主人之小阮亦與焉,交相得也?!雹?13)②沈大成:《學福齋集》卷四,《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428冊,第49頁。沈大成入就江氏館第時,同僚中的鮑皋等在他看來都是“博雅閎通”,才華橫溢的。幕游士人聚集在幕府,免不了在一起酬唱或開展文宴等群體性活動。在這些群體性活動中,幕游士人之間往往會發(fā)生藝文或學術方面的交流。如曾幕游中原多年的李果在其詩集卷首的《自序》中就說:“奔走衣食三十馀年……三十年來,與中原諸公相討論?!雹?14)③李果:《詠歸亭詩鈔》卷首,《清代詩文集匯編》第244冊,第324頁。其語中的“與中原諸公相討論”,其實是敘說自己在幕游中原時同中原人士進行交流,其中既有中原的當地人士,也不乏幕游者。而交流的內容,自然有文學經驗方面的。而幕游士人聚在一起的這些交流,對文學創(chuàng)作以及藝術水平的提高無疑具有促進作用。

幕游士人在幕游期間所進行的文學經驗的交流,主要來自兩個方面:一是幕主,一是同僚。幕主相對于幕游士人而言,大多年紀較大,學術與文學地位較高,是屬于學術或文壇前輩。如前舉安徽學政朱筠幕府,據洪亮吉《傷知己賦》所述幕府諸人,除戴震年紀稍長于幕主朱筠外,其他諸人年紀均小于朱筠。徐經《雅歌堂詩話》曾說:“竹君先生有揚雄奇字之癖,而作書歌詠無一不奇?!雹?15)④徐經:《雅歌堂詩話》,轉引自錢仲聯主編:《清詩紀事》,江蘇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5569頁。因此,朱筠作為文學前輩,將自己的文學經驗同自己幕府中的賓僚進行交流,指點他們的文學書寫。在幕游朱筠幕府期間,洪亮吉與黃景仁在詩歌書寫中喜歡使用一些奇僻艱深的文字,如《歲暮急葬歸里率效述德詩一百十韻呈大興朱學士》《昭靈宮祈雨詞》(《附鮚軒詩》卷四)、《涂山禹廟》(《兩當軒集》卷七)等詩,以展現自己的博雅,即是效仿朱筠的詩歌書寫,是朱筠文學經驗的表達。另如阮元,其官浙江學政時幕府中的賓僚,雖然有年紀長于他的,如吳文溥、朱文藻、錢大昭、孫韶等,但更多的是年紀小于他的,如陸耀遹、陸繼輅、朱為弼、陳文述、嚴元照、端木國瑚、童槐、王衍梅等。這些年紀小于阮元的幕游士人,多尊阮元為師,在文學書寫方面亦規(guī)仿阮元。如陳文述自述追隨幕主阮元后詩歌創(chuàng)作發(fā)生了根本性的改變:“鄙人學詩垂三十年,初好為側艷之體,自奉教于儀真阮伯元先生,又獲交于太倉蕭樊村,乃一變舊習,歸于醇雅?!雹?16)⑤陳文述:《頤道堂文鈔》卷一《王小村江亭論詩圖敘》,《續(xù)修四庫全書》1505冊,第557頁。其中的“奉教”二字,即意謂阮元與陳文述師生之間關于詩歌的交流。趙翼在進士及第之前,曾館于汪由敦府第。據趙翼自述:“余自乾隆十五年冬客公第,至二十三年公歿,凡八九年。此八九年中,詩文多余屬草,每經公筆削,皆愜心饜理,不能更易一字。嘗一月中代作古文三十篇,篇各仿一家。公輒為指其派系所自,無一二爽,此非遍歷諸家不能也?!雹?17)①趙翼:《簷曝雜記》,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23頁。汪由敦應制類詩文多由趙翼起草,但是他對趙翼的起草進行“筆削”,而且能指出趙翼所作古文的“派系所自”。汪由敦的“筆削”“指其派系所自”,其實是與趙翼進行文學經驗的交流。汪由敦之詩“學白、蘇,近似查慎行(筆者案:號初白),啟示趙翼”。②(18)②袁行云:《清人詩集敘錄》,文化藝術出版社1993年版,第846頁。而趙翼之詩,乃是“學蘇、陸而參以梅村、初白”③(19)③尚镕:《三家詩話》,轉引自錢仲聯主編:《清詩紀事》,第5835頁。。趙翼詩歌在藝術上呈現的這一風貌,與汪由敦近似,這顯然是得益于汪由敦的啟示。

在幕府中,幕游士人往往代幕主起草詩文,而幕主對幕賓起草的詩文進行刪改,也是重要的文學經驗交流方式。這種幕主對幕賓的詩文進行刪改,是難得的文學經驗的傳授、交流,頗能提高幕賓的文字表達水平。

幕主與幕府中賓僚的文學經驗的交流不全是后者對前者的順從、師仿,也有抗逆的。著名駢文家彭兆蓀曾館王昶三泖漁莊,助王昶編撰著作。王昶出于對晚輩的關切,曾建議彭兆蓀少作或不作駢體之文。對王昶的建議,彭兆蓀頗不以為然,并拒絕接受,其詩《冬日客三泖漁莊即事九首》之七云:

不薄齊梁作,文章本一途。群公排八代,塊獨練《三都》。繡段機空織,幺弦調益孤。陵云知庾信,除卻少陵無。司寇見示詩,有“文章流別君須記,可與齊梁作后塵”之句。④(20)④彭兆蓀:《小謨觴館詩文集》詩集卷七,《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492冊,第598頁。

彭兆蓀在公開場合可能是唯唯諾諾,沒有對王昶的勸誡進行反駁,卻在私下的詩作里深致不滿,認為“文章本一途”,對散體古文與駢儷之作不應厚此薄彼,并以杜甫對庾信的推崇來反駁王昶,為駢文進行辯護。雖然王昶對彭兆蓀的建議、勸誡,沒有被后者接受,但彼此之間關于駢文意見的交鋒,也是幕主與幕府中賓僚之間的文學經驗的交流。這種文學經驗的交流,其實是不同文學觀念的碰撞,體現了一個幕府群體文學觀念的復雜性。

幕主與幕賓之間進行文學經驗的交流,形式是多種多樣的,不一而足。幕府中的文學經驗的交流除了幕主與幕賓之間這一維度外,還有另外一維度,即幕游士人之間。幕游士人在幕府中由于共同的興趣愛好,彼此之間往往有比較多的交流,其中對文學的討論或文學經驗無疑是很重要的一個方面。嘉慶七年壬戌(1802)冬,劉嗣綰與陸繼輅同在曾燠幕府,兩人曾就詩歌創(chuàng)作等方面的問題進行交流。陸繼輅作《論詩二首示劉大》。在讀了陸繼輅見示的詩后,劉嗣綰亦有回復,作《復答祁生論詩》,這是兩人就相關問題進行的熱切交流。且看陸繼輅的《論詩二首示劉大》:

丈夫重立身,詩文固末技。茍復探其源,亦自懲忿始。毀能令公怒,譽必令公喜。人操喜怒權,我受毀譽使。長言發(fā)詠嘆,豈緣徇名起?萬古滔滔來,虛氣有時止。

殊方斯異音,適口有獨旨。文心矧百變,各各成厥是。陋儒思立名,始輒恣訶詆。及觀所嘆賞,大率與己似。相需在聲華,歲寒詎可恃?每聞標榜交,中道按劍起。⑤(21)⑤陸繼輅:《崇百藥齋文集》卷三,《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496冊,第592頁。

而劉嗣綰對陸繼輅的回復之詩則是:

陸繼輅《論詩二首示劉大》的第一首,主張士人以立身為本,詩文創(chuàng)作乃是末技;而立身當以戒除憤懣之心,不為毀譽所動。第二首指出作者不同,其審美趣味也各不相同,而這不同的審美趣味,成就各人作品的獨特風格。針對《論詩二首示劉大》提出的這些詩學主張,劉嗣綰認為詩歌創(chuàng)作應該博觀約取,披沙得金;對于近代(當指明代)的詩歌創(chuàng)作,劉嗣綰認為是“往往乖典則”,詩派林立,相互沖突,導致的局面是“家家互相讎”?;谏鲜稣J識,劉嗣綰主張詩歌創(chuàng)作的理想境界是“形神貴交融”。他關于詩歌創(chuàng)作的這一主張,與陸繼輅《論詩二首示劉大》詩學觀點桴鼓相應,是對陸繼輅詩學理論的推進。陸繼輅與劉嗣綰的一唱一酬,對詩學的有關問題進行討論,是各自根據自己的詩學觀念進行的文學經驗的交流。

幕游士人之間文學經驗的交流,不只是通過詩歌唱酬的形式實現的,還有彼此爭論、書函通郵等形式。如陳文述在《吳澹川傳》中,記載他與吳文溥關于選詩美學標準的爭論:

君姓吳,名文溥,……中年家貧,衣食奔走,出游江淮、秦中……晚歸里,依阮中丞于武林……君博覽,工古文,力避前人蹊徑,尤長于詩,以清微澄澹為宗,源本陶謝,出入王孟,世多以規(guī)橅少之,然獨到處,不減施愚山、吳陋軒也。

陳子曰:余之始識澹川也,在丁未春,道氣盎然,君子人也。及在阮中丞幕府,同覆勘《兩浙輶軒錄》,余主博大,君主清淳,去取間,持論往往不合。①(23)①陳文述:《頤道堂文鈔》卷三,《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505冊,第582頁。

雖然陳文述與吳文溥在選詩美學標準上“持論往往不合”,進行詩學觀念的碰撞,但這是兩人關于詩學問題的文學經驗的交流。在《孫蓮水傳》中,陳文述記載了孫韶與他以書函相郵的形式進行詩學問題的討論:

君諱韶,字九成,蓮水其別字也。世為江寧上元縣人。為博士弟子,以詩見賞于錢唐袁大令枚,因師事之……余之識君也,在己未冬同客阮中丞武林節(jié)署。同人知君護大令也甚,故于君前摘訾大令詩文,觀君龂龂之狀,以為笑樂,而君之爭也如故。君之客武林也,與余交最善,論詩尤樂于下問。每成一篇,哦吟竟日,改至數十次,不愜意不止。及余客京師,君去江右,猶數千里郵詩相商榷,余所識海內詩人,未有虛懷若君者也。②(24)②陳文述:《頤道堂文鈔》卷三,《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505冊,第582頁。

無論是孫韶在阮元幕府中為袁枚進行辯護,與陳文述“論詩”,還是他與陳文述之間“數千里郵詩相商榷”,都是在交流文學經驗。這些事實充分說明:幕游士人在幕游期間進行文學經驗的交流是十分普遍的。

清代幕府顯然是一個文學場域,游幕士人在幕游期間與幕主或同僚之間所進行的這些文學經驗的交流,能夠促進彼此對文學的認識,提高文學表達的藝術水平,并推動文學創(chuàng)作的發(fā)展。

三、文學風格變化的促成

士人游幕,大多遠離自己的故鄉(xiāng),從故鄉(xiāng)到幕游地,數百里或數千里不等。幕游地的地理環(huán)境,大多數與幕游士人的故鄉(xiāng)存在很大的差異。幕游士人入就的幕府,“賓客皆一時英俊諸儒”③(25)③吳德旋:《初月樓聞見錄》卷二,《筆記小說大觀》第23冊,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1983年版,第30頁。,多為才華杰出之士;而幕主,如畢沅、朱筠、王昶、胡克家等,均老于文學,對年輕幕游士人而言,他們具有領袖群倫的魅力。因此,新的地理環(huán)境與新的人際交往,往往能促成幕游士人文學風格發(fā)生變化。

地理環(huán)境包括兩個方面:自然環(huán)境與人文環(huán)境。幕游士人由故鄉(xiāng)置身于新的地理環(huán)境,自然會驚異于自己所處的地理環(huán)境中的自然風貌與人文風情。而對于這些有異于故鄉(xiāng)的幕游地的自然風貌與人文風情,幕游士人大多會付予熱情,并用筆墨進行展現。如洪亮吉之入安徽學政朱筠幕府,隨朱筠游太平府(今安徽當涂)之青山,獨自一人登青山之巔。據朱筠記載:“……揖佛海下山去,而同游者獨稚存不見。遣人四出登高呼之,良久及舟,而稚存后至,問之,云:‘早起西望青山巔,奮欲登之,不知其遠近……比涉巔,穹穹無所有,惟亂石上松子殼狼藉……’稚存可謂好奇,余不及者。”④(26)④朱筠:《笥河文集》卷七《游青山記》,《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440冊,第222頁。在朱筠幕府期間,洪亮吉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游山詩作,如《附鮚軒詩》卷三之《齊云山阻雨》《葉嶺》《唐塢》《文殊臺望天都峰》《游九華至一宿庵》《東巖》等;在陜西巡撫畢沅幕府期間,洪亮吉同樣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游山詩作,如《卷施閣詩》卷五之《自莎蘿坪至青柯坪小憩》《通天門縱眺》《未曉由金天宮西至環(huán)翠巖望山南諸峰》等。洪亮吉對這些山峰的抒寫能體現奇這一特色,因此,他的詩也被人視作“奇”,如畢沅在《吳會英才集》中稱洪亮吉“奇思獨造,遠出常情”①(27)①轉引自錢仲聯主編:《清詩紀事》,第6787、6789頁。;張維屏在《聽松廬詩話》中認為“先生未達以前,名山勝游詩多奇警”②(28)②轉引自錢仲聯主編:《清詩紀事》,第6787、6789頁。。在幕游之前,洪亮吉的詩歌創(chuàng)作是取法漢魏的。只是在幕游之后,洪亮吉有機會游覽名山勝境,尋幽探奇,其詩歌風格因此而發(fā)生變化,趨向于奇了。與洪亮吉相似,吳俊的詩歌創(chuàng)作風格亦因幕游而得以改變。在入就??蛋曹姞I幕府之前,吳俊的詩歌創(chuàng)作“取徑幽深,精心獨造”;而入就??蛋曹姞I幕府之后,“崎嶇烽火,所見益奇,筆足以發(fā)難顯之情”③(29)③王昶著,周維德校點:《蒲褐山房詩話新編》,人民文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121頁。,詩歌風格轉型于奇峻。吳俊的詩歌風格之所以由幽深轉向奇峻,是因為其幕游從軍廣西、云貴以后所處自然環(huán)境呈現出來的審美形態(tài),改造了他的審美趣味而造成的。

除自然環(huán)境外,幕游士人所處的人文環(huán)境也會促成文學創(chuàng)作風格的變化。幕游士人從故鄉(xiāng)到幕游地,不僅是自然環(huán)境的轉換,同時也是人文環(huán)境的轉換。幕游地的人文風情,或多或少與幕游士人的故鄉(xiāng)有別。幕游士人對于幕游地的人文風情,除了陋習惡俗不能接受之外,一般會表現出驚異、認可或欣賞的態(tài)度,而且也樂于用詩歌表現這些有別于故鄉(xiāng)的風俗民情。如陶元藻幕游嶺南時,用詩歌展現嶺南的風情民俗,作有《截句十二首效東粵摸魚歌體》(《泊鷗山房集》卷二十二)、《西洋鏡屏》(卷二十三)、《潮州竹枝詞》(卷二十四)、《題十三國番夷圖》(卷二十六)等,這些詩洋溢著潮州民歌的情調,以及嶺南濡染的西洋氣息,具有嶺南文化鮮明的地域特色。陶元藻的這些詩歌呈現出來的藝術風貌,顯然與其幕游燕趙、安徽時詩歌創(chuàng)作沉郁的風格迥然有異。樂鈞幕游嶺南時,曾作《韓江棹歌一百首》,亦抒寫潮州的民情風俗。他對潮州民情風俗的抒寫,是“托辭疍女”④(30)④樂鈞:《青芝山館集·詩集》卷八,《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490冊,第496-497頁。的,帶有濃郁的當地民歌的風味。由于充滿了潮州當地民歌濃郁的風味,《韓江棹歌一百首》呈現出來的創(chuàng)作風格,與他幕游嶺南之前的詩歌風格大為不同。陶元藻、樂鈞幕游嶺南時詩歌風格之所以發(fā)生這些變化,顯然是對當地民間文藝有益養(yǎng)料的吸收、改造,從而形成了自己新的詩歌創(chuàng)作風格。換言之,嶺南的人文環(huán)境促成了他們詩歌創(chuàng)作風格發(fā)生改變。

相比較而言,幕主與幕游士人之間的人際交往,對幕游士人文學書寫風格變化產生的影響更為直接。而這些在文學書寫風格上受幕主影響的幕游士人,主要是因為他們比較年輕,年紀大多小于幕主,對文學創(chuàng)作還基本上處于探索階段,因而更容易接受幕主有意或無意施加的影響,從而改變自己的文學書寫習慣與創(chuàng)作風格。在乾嘉時期諸多藝文幕府中,以幕主身份而對幕游士人文學書寫風格產生影響的代表性人物,主要有朱筠與阮元這兩位。朱筠在當時是青年士人的偶像,孫星衍在《武億傳》中稱其“負海內文望”⑤(31)⑤孫星衍:《五松園文稿》卷一,《孫淵如先生集》,《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477冊,第487頁。;王昶在《翰林院編修朱君墓表》對其在當時的影響力有所描述:“承學之士趨風附景,若斗之有杓,芒寒色正,望為歸依?!雹?32)⑥王昶:《春融堂集》卷六〇,《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438冊,第250、11429頁。由于朱筠在當時極具影響力,幕游士人多以入就朱筠幕府為榮。因此,入就朱筠幕府后,幕游士人尤其是年輕的幕游士人大多會遵從幕主朱筠的教導,讀書治學,創(chuàng)作詩文。前舉洪亮吉、黃景仁入就朱筠幕府后,仿效朱筠以奇僻字入詩即是其例。洪、黃二人以奇僻字入詩,使詩歌表達變得較為晦澀,他們的詩歌風格因這種晦澀表達而也有較大的改變,與他們入就朱筠幕府之前的詩歌風格比較起來,幾乎判若兩人。阮元是清代漢學的殿軍,一生致力于提倡學術,獎掖人才,“以文學裁成后進”。⑦(33)⑦王昶:《春融堂集》卷六〇,《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438冊,第250、11429頁。其官浙江學政、巡撫時,由于修書的需要,他逐漸建立起一個賓僚龐大的藝文幕府,對嘉道時期的中國學術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他以古學訓迪年輕士子。阮元官浙江學政時,蘇州曾發(fā)生這樣一個現象,他在《定香亭筆談》中予以記載:

蘇州書賈云:“蘇州許氏《說文》販脫,皆向浙江去矣!”余謂幕中友人曰:“此好消息也?!雹?34)①阮元:《定香亭筆談》卷三,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156頁。

《說文解字》之所以在蘇州脫銷,全部銷往浙江,這說明在阮元的倡導下,浙江的士子紛紛趨于經學的學習與研究了,故《說文解字》需求量大。阮元幕府中年輕的幕游士人,多浙江人,如朱為弼、陳文述、端木國瑚、徐熊飛、馮登府、張鑒、嚴元照、陳鴻壽等。學術與文學相表里,阮元倡導駢文,亦重視經學。他的這種文學祁向與學術取徑,自然影響到其幕府中這些年輕的幕游士人的學術與文學選擇,使他們的文學書寫及其風格發(fā)生相應的變化。前舉陳文述的詩歌創(chuàng)作由“好為側艷之體”,到“乃一變舊習,歸于醇雅”,他認為這是“自奉教于儀真阮伯元先生”②(35)②陳文述:《頤道堂文鈔》卷一《王小村江亭論詩圖敘》,《續(xù)修四庫全書》1505冊,第557頁。的結果。陳文述的詩歌創(chuàng)作風格自入就阮元幕府后發(fā)生這樣的嬗變,不過是阮元幕府眾多年輕幕游士人文學書寫及其風格發(fā)生轉變的一個典型案例而已。

總之,幕游能夠促成士人的文學書寫及其風格變化,而這種變化在不同幕游士人的文學書寫活動中有不同的體現,只是程度有大小之別罷了。

四、作品傳播方式的多元化

士人幕游,由于周旋于幕主、同僚以及幕游地當地名流之間,幕府中文宴集會的頻繁舉行,能極大地激發(fā)自己的詩文創(chuàng)作熱情,幕游士人的許多作品是在幕府的文宴集會中誕生的。而幕游士人這些在幕府的文宴集會中產生的作品,并不為其個人所私密,而是在幕主或同僚中公開。換一句話說,即幕游士人創(chuàng)作的這些篇什在幕主與同僚或當地名流之間傳播了。從幕游士人詩文創(chuàng)作的傳播情形來看,他們的作品的傳播方式主要有以下幾個途徑:

一、題壁。幕游士人將自己創(chuàng)作的詩歌篇什以題壁的形式進行傳播,主要發(fā)生于羈旅行役中或游覽時。如陶元藻幕游燕趙時,宿于良鄉(xiāng)旅舍,愴然有感,以詩題壁,云:

滿地榆錢莫療貧,垂楊難系轉蓬身。離懷未飲常如醉,客邸無花不算春。欲語性情思骨肉,偶談山水悔風塵。謀生銷盡輪蹄鐵,輸與成都賣卜人。③(36)③陶元藻:《泊鷗山房集》卷一九,《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441冊,第647頁。

對于陶元藻的這首《題良鄉(xiāng)旅舍》,同年北游的袁枚讀到了,并作和詩《和良鄉(xiāng)題壁詩,詩末有‘篁村’二字》:“天涯鴻爪認前因,壁上題詩馬上身。我為浮名來日下,君緣何事走風塵?黃鸝語妙非求友,白雪聲高易感春。手疊花箋書稿去,江湖沿路訪斯人?!雹?37)④袁枚著,周本淳點校:《小倉山房詩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157、1404-1405頁。又作《篁村題壁記》,敘述陶元藻此詩的后話:“壬申,余北游,見良鄉(xiāng)題壁詩風格清美,末署‘篁村’二字,心欽遲之,不知何許人,和韻墨其后。忽忽十馀年,兩詩俱忘。丙戌秋,揚州太守勞公來,誦壁間句,瑯瑯然,曰:宗發(fā)宰大興,時供張良鄉(xiāng),見店家翁方塓館,篁村原倡與子詩將次就圬。宗發(fā)愛之,苦禁之。店翁詭謝曰:公命勿圬是也。第少頃制府過,見之保無嗔否?宗發(fā)竊意制府方公,故詩人,盍抄呈之探其意?制府果喜,曰:好詩也,勿塓。今宗發(fā)離北路又四年,兩詩之存亡未可知。予感勞公意,稽首祝延之。不意方公以尊官大府,而愛才若是?!雹?38)⑤袁枚著,周本淳點校:《小倉山房詩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157、1404-1405頁。陶元藻的這首《題良鄉(xiāng)旅舍》不僅因題壁獲得了較為廣泛的傳播,而且俘獲了不少知音,袁枚在《篁村題壁記》中所述的勞宗發(fā)、方觀承等,只不過是其中官位較為顯赫的知名者罷了。幕游士人在羈旅行役中題詩于壁,這是司空見慣的。如樂鈞幕游京師五年后,自北京返回江西臨川,在行役途中,作有《戲題旅舍壁》(《青芝山館詩集》卷五)一首;胡天游《石笥山房詩集》卷七有《將赴幕府抒懷題旅壁》,等等,似此之類,不一而足。

二、唱酬。這里所說的唱酬指私人之間的文學交往。唱酬不僅是幕府文學重要的生產方式,同時也是幕府文學很重要的傳播方式。幕游士人在幕府中,不僅彼此之間免不了唱酬,而且與所服務的對象幕主也有較多的唱酬。如彭兆蓀在曾燠幕府中,多次與樂鈞、劉嗣綰等私下唱酬。彭兆蓀《小謨觴館詩集》卷八《移寓題襟館示蓮裳、芙初二首》《讀蓮裳、芙初見和之作,再答二首,即送其入都》等,即是他與樂鈞、劉嗣綰唱酬之作。他的這些詩作自然被樂鈞、劉嗣綰讀到,所以樂、劉二人有見和之作。而樂、劉二人的見和之作,又被彭兆蓀讀到,彭氏又作再答二首。彭兆蓀與樂鈞、劉嗣綰之間的唱酬過程,其實是他們的詩歌篇什的傳播過程。而且,彭兆蓀與幕主曾燠也有過唱酬。其《小謨觴館詩集》卷八《邗上即事,柬曾賓谷都轉燠二首》,即是他與曾燠的唱酬之作。在此組詩之二末句“可許飛霞乞佩無”有小字注:“予初至邗上,以病懶未曾修謁,而吳白庵廣文照、樂蓮裳孝廉鈞數道公延竚之雅,予滋愧也?!雹?39)①彭兆蓀:《小謨觴館詩集》卷八,《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492冊,第604頁。彭兆蓀將他的這兩首詩柬于曾燠,固然有向曾燠致歉之意,但這也是將自己的詩歌篇什進行傳播。唱酬的重要形式之一是贈別。如胡天游離開直隸總督方觀承幕府時,作有贈別詩《保定幕府抒懷,呈別少儀,并示王、許二記曹》(《石笥山房詩集·續(xù)補遺下》),盡管此詩受者為閔鶚元(案:閔氏字少儀),但是,他又將此詩出示給同僚王、許兩人,同一首詩,他向三人進行了傳播。胡氏《送陳黃中還吳,即入閩赴王中丞,并寄座主虞山侍御一百韻》(出處同上)亦是一首幕府贈別詩,送同僚陳黃中歸返蘇州,但是,他又將此詩郵寄給自己的座主,一詩二用,將此詩向二人進行了傳播。幕游士人在游幕期間的這種詩歌創(chuàng)作現象是極為尋常的。幕游士人彼此之間以及與幕主、幕游地的當地名流進行唱酬,形式多樣,有贈答、次韻、疊韻、贈別、寄酬等多種形式。唱酬形式的不同,意味著幕游士人傳播他們作品的方式也是多樣的。幕游士人的這些唱酬活動,使自己的詩文篇什在結集刊刻之前,已擁有了不少讀者,得到了一定范圍的傳播。

三、集會。這里所說的集會并非三兩私人之間的小聚會,而是群體性的活動。乾嘉時期的幕府極為繁多,而以藝文幕府尤為著稱于世。藝文幕府多由倡導風雅者主持,如盧見曾、朱筠、畢沅、王昶、曾燠、阮元等。作為藝文幕府,與非藝文幕府的最大區(qū)別是舉行集會的頻度高。藝文幕府最常見的集會是以消寒、祀蘇軾生日、修禊、令節(jié)、賞玩花木名勝等作為主題的。如畢沅幕府自乾隆四十七年(1782)以后,幾乎每年要舉行祀蘇軾生日集會。在集會中,凡參與者都賦有詩作。畢沅幕府乾隆四十七年(1782)舉行首次祀蘇軾生日集會,據畢沅所述,與會者共“十有四人,操觚而競賦”,而且是“預斯集者,詩無不成”②(40)②畢沅著,楊焄點校:《畢沅詩集》,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736頁。,每個人都參與了賦詩。這些與會者,主要是畢沅幕府中的賓僚,如洪亮吉、孫星衍、王復等。在洪亮吉、孫星衍、王復的詩文集中,我們還能找到他們這次祀蘇軾生日集會中創(chuàng)作的詩歌篇什,如洪亮吉《卷施閣詩》卷四《消寒四集。十二月十九日,為東坡先生生日,同人集終南仙館設祀,并題陳洪綬所畫笠屐像后》、孫星衍《芳茂山人詩集》卷八《蘇文忠公壽宴詩,在西安畢督部沅署中作》、王復《晚晴軒稿》卷五《十二月十九日蘇文忠公生日,中丞畢弇山夫子設祀終南仙館,各賦長句》等。洪、孫、王三人祀蘇軾生日的詩作雖然題目不同,但均是此次集會中的作品。他們的這些詩歌篇什并不是私密的,而是供與會者品評賞鑒的,公開于與會的眾人中。換言之,洪、孫、王三人祀蘇軾生日的詩作在此次與會者中實現了傳播。在上述六大藝文幕府中,以曾燠幕府與阮元幕府舉行的這類集會最多。這類集會越多,幕游士人創(chuàng)作的詩文篇什傳播的范圍就越廣,因而影響也就越大,畢竟,不是所有的這類集會都是封閉的,僅限于本幕府中人,也會有幕府外的名流參與。如盧見曾的紅橋修禊集會,參與者達63人之多。③(41)③王昶:《湖海詩傳》卷一八,商務印書館1959年版,第448頁。這63位與會者中,確為盧氏幕府中賓僚的,頂多占三分之一,馀者或為當地名流,或為道經當地的過往名流。盡管盧見曾事后將參與此次紅橋修禊與會者的詩作匯集刊刻了,但幕游士人在此次與會過程中已傳播了自己的詩歌作品,雖然傳播的范圍不算大,但也是相當可觀的。乾嘉時期幕游士人參與的這類集會,隔三差五地在不同的地點舉行。據陸繼輅《郡齋公宴圖記》所述,廬州知府錢有序幕府,文宴之會一般一月舉行兩次:

嘉興錢公治廬州之五年,歲稔而民安,案無奇袤斗很之牘,于江北八郡最稱上理。得以從容多暇,與僚屬為文酒之會,月一再舉,行以為常。①(42)①陸繼輅:《崇百藥齋文集》卷一五,《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497冊,第5頁。

由錢有序幕府舉行的文宴的頻率,可以推知藝文幕府集會的大致情形。幕游士人參與這樣的集會,并創(chuàng)作詩文作品,從而擴大了自己的詩文作品的傳播范圍。

四、題圖。幕游士人聚集在幕府中,有較多閑暇時間。在這閑暇的時間里,他們紛紛從事藝文創(chuàng)作,詩文之外,最多的是進行繪畫創(chuàng)作,賦予某種寄托。而他們創(chuàng)作的繪畫作品,彼此之間觀賞、品評。在這觀賞、品評過程中,他們會表述自己關于繪畫的意見。他們的這些繪畫意見,大多是用題圖詩的形式表現出來的。幕游士人詩文集中的題圖詩,多為這種情形的產物。如彭兆蓀入就曾燠幕府后,僅《小謨觴館詩集》卷八就有題圖詩《題襟館分詠先賢畫像,予得二首》《錢獻之州倅坫歸漁圖》《題澗薲焦山拓鼎圖即送其之山左》《簳山草堂圖為華亭何氏作》《題蓮裳青芝山館圖五首即次其自題韻》《頻伽來邗上,過予寓齋。酒間賦贈五首,即題其靈氛館圖》《題頻伽病起懷人冊子二首》《仇十洲崆峒訪道圖》《抱琴圖》等;樂鈞《青芝山館詩集》卷十二有題圖詩《賓谷都轉惠題訪琴圖次韻奉答》《題歙縣鮑肯園棠樾村圖二十六韻》《題賓谷都轉賞雨茅屋圖》《題仇實父桓伊吹笛圖》《題單竹軒運判山水知音圖》《題青芝山下卜鄰圖次賓谷都轉韻二首并引》(都轉與余及萬廉山明府有卜居姑蘇木瀆之約,故為此圖,廉山筆也)②(43)②樂鈞:《青芝山館集》詩集卷一二,《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490冊,第532頁。、《敬題王文成公畫像二十四韻》《杭州沈秋湖贊府出其內子畹君夫人手畫蝴蝶草蟲冊子,索詩,各題二絕,即以易畫。夫人山陰朱氏,名懷蘭,畫品精妙,香墨欲飛,洵可寶也》(此詩為樂鈞自揚州歸江西臨川,途經杭州所作)等。彭兆蓀、樂鈞這些題圖詩所題之圖雖然不全是出自幕游士人的手筆,但他們的題圖詩卻借助所題之圖(有些題圖詩確實是題于圖上)或題圖詩的書寫現場而得以傳播。幕游士人創(chuàng)作的題圖詩雖然多寡有異,但題圖是他們的詩歌作品得以廣為傳播的重要方式,因為觀賞畫作的人是遠遠多于畫作的擁有者及題圖詩的書寫者的。

幕游士人詩文作品的傳播當然不限于上述四種形式,但上述四種形式無疑是幕游士人詩文作品的重要傳播方式,他們的許多詩文作品在刊刻之前,即因這些傳播形式而擁有了更多的接受者。士人因幕游而朋友廣泛,而這廣泛的友朋均是他們詩文作品的傳播對象。與僻居故鄉(xiāng)、拘于鄉(xiāng)土的士人比較起來,幕游士人的詩文作品傳播的范圍自然更為廣泛一些,傳播方式也更為多元化。

五、馀論

上述四個方面,是幕游對于士人的文學意義。此外,幕游對士人而言的文學意義還在于擴充自己的社會或學術的視野,近距離地接觸社會現實,豐富與拓深了對社會的認識。如沈起鳳在小說《諧鐸》中對當時社會中的黑暗現實進行有力鞭撻與犀利批判,大多源于他多年幕游過程中對社會的深刻認識。而幕游對于士人的文學意義,曾幕游多年的凌廷堪在《大梁與牛次原書》中有過深刻的揭示:“仆少生海澨,長游水鄉(xiāng),未睹中原之雄闊與夫高山大川之形勢,譬雞棲于塒,燕巢于屋,比因饑寒所驅,獲此壯觀,攜史而訪茍晞之屯,載酒而問侯嬴之里,其方寸之盤紆,陳編所觸發(fā),蓋不僅如前所云云也?!雹?44)③凌廷堪:《校禮堂文集》卷二三,中華書局1998年版,第200頁。凌廷堪在這里表達的是:游幕能夠增長自己的閱歷,擴充視野。他雖然不曾直接語及幕游對于士人的文學意義,但是將其所論稍作演繹,至少指陳了這樣的一個事實:士人因幕游而增長、擴充了自己的閱歷與經驗。而增長、擴充的這些閱歷與經驗,其中大多會轉化為自己的文學表達。游幕士人在幕游期間的文學書寫,大多是自己增長、擴充的閱歷與經驗的表達,只要翻開幕游士人的詩文集,我們一定能獲得這一認識。

幕游士人在幕游過程中的文學表達,由于有深入的現實體驗,因而較之流連光景、交際應酬的文學表達,更為深切感人,也更具有社會意義。如同是性靈詩人,大半生優(yōu)游在隨園的袁枚年壽高,名氣大,其詩大多以巧思、靈趣取勝,卻缺乏深邃的思致與深切的感染力,以及深廣的社會意義;與之相反的是,有過多年幕游經歷的黃景仁雖然年壽不及袁枚之半,但他的詩大多是抒寫自己在社會中苦苦掙扎的生活感受,真切感人,贏得了不同階層士人心靈上的共鳴。正因為如此,張維屏在《聽松廬文鈔》中稱黃景仁為“天才”“仙才”,“自古一代無幾人,近求之百馀年以來,其惟黃仲則乎!”①(45)①張維屏:《聽松廬文鈔》,轉引自錢仲聯主編:《清詩紀事》,第7407頁。認為黃景仁是清代自王士禛以后最為杰出的詩人。黃景仁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杰出成就的取得,固然與他的努力有關,但很大程度上也是其抒發(fā)自己多年幕游生活的獨特感受所致??梢?,幕游在某種意義上關系著文學成就的大小。

嘉道時期的姚椿在《史赤霞遺集序》中的一段話,尤能揭示出幕游對于士人文學創(chuàng)作的意義:“古之人才聚于幕府者為多,而于詩人為尤盛,蓋其見聞繁富,閱歷廣博,凡欣愉憂憤之情,身世家國之故,其于人己晉接,皆足以徵性情而抒才藻,自風雅以來,其詩作于行旅者多矣。而唐宋以降,幕府征辟之士,班班著見載籍者,大抵其客游之作居多也。”②(46)②姚椿:《通藝閣文集》卷三,《清代詩文集匯編》第522冊,第319頁。從創(chuàng)作角度,姚椿指出了幕游對于士人的文學意義。因此,清代士人的幕游,無論是對自己的文學書寫,還是對整個清代文學生態(tài)而言,都具有極為重要的文學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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