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龍龍,王維
(1.北京工業(yè)大學 文法學部,北京 100124;2.日本長崎大學 多文化社會學部,長崎 8528521)
1945年日本戰(zhàn)敗,居住在中國的大量日僑被遣返回國?;靵y中約3000名未滿13周歲的日本兒童被父母遺棄或送人,留在了中國,他們被稱為日本遺孤。20世紀70年代后期至90年代,近3000名日本遺孤(以下簡稱“遺孤”)攜帶子女赴日定居。赴日后,大部分遺孤及其子女又通過連鎖移民的方式帶動大量中國人(主要包括遺孤的家庭成員)移民日本。[1]遺孤?lián)碛型耆毡救搜y(tǒng),自出生以后未曾改變過日本國籍,被稱為“遺華日僑”。然而,他們的子女(以下簡稱“遺孤子女”)在中國出生、成長,擁有中日混合血統(tǒng),赴日前均為中國國籍。日本“華僑華人事典編集委員會”明確將遺孤子女定義為新華僑,并在分類上將該群體置于旅日新華僑之首。[2]遺孤子女是日本華僑華人中的一個特殊群體,無論在數(shù)量上還是定義分類上,均在日本華僑華人群體中占有重要位置。
然而,截至20世紀90年代末,遺孤子女一直被日本社會和學界所遺忘。2000年以后,遺孤子女逐漸受到學界關注,相關研究主要集中在該群體的就業(yè)和身份認同兩個方面。首先,在就業(yè)上,大多數(shù)遺孤子女擁有頻繁跳槽的經(jīng)歷。尤其對于20世紀90年代赴日者來說,只要沒有考取日本勞動市場的相關資格證書,他們在中國培養(yǎng)起來的職業(yè)技能就不會被認可,因此,該群體被排斥在勞動市場邊緣。[3]由于移民年齡以及旅日時間不同,遺孤子女的生活經(jīng)歷也迥然有異。然而,日本社會傾向于將遺孤子女看作一個整體而不加以區(qū)分。[4]孔風蘭將遺孤子女分為“國費移民”與“自費移民”兩種,并指出兩類人群在求職、工作經(jīng)歷、勞動環(huán)境上均存在較大差別,“自費移民”明顯處于劣勢。[5]其次,在身份認同上,大久保明男認為,遺孤子女“盡量向純粹的日本人或純粹的中國人靠攏,同時又堅持不被兩者完全同化”。[6]大橋春美指出,遺孤子女是一種“既非中國人又非日本人的模糊存在”。[7]張嵐認為,遺孤子女在身份認同上已經(jīng)超越了“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這種二選一的局限,他們不再糾結(jié)于國籍,而是正在構建更加豐富的、多面性的身份認同。[8]
以上研究均以遺孤子女處于某一時間節(jié)點的生活狀態(tài)為焦點,并未對該群體的生活史進行縱向分析。關于遺孤子女的旅日生活,在遺孤研究領域“雖然有零星的信息,但是他們的整體情況并不清楚,與大量的遺孤研究形成鮮明對比”。[9]其中,有關20世紀70年代后期至80年代前期赴日者的研究更是寥寥無幾。[10]另一方面,大部分日本華僑華人研究都將80年代后期以來的赴日者——留學生、勞務研修生、高技能勞工、日本人配偶、高端人才(IT技術人員等)和富人階層等群體作為研究對象,[11]而遺孤子女作為改革開放后第一波赴日定居的中國移民,在華僑華人研究領域卻一直未受到關注?;谝陨蠈W術史梳理可知,遺孤子女在遺孤研究和華僑華人研究領域均被雙重邊緣化了。
遺孤子女擁有怎樣的移民經(jīng)歷?定居日本后經(jīng)歷了怎樣的社會融入過程?身份認同又是如何變化的?這些學術問題仍處于十分模糊的狀態(tài)。有鑒于此,本文以20世紀70年代后期至80年代前期赴日定居者為例,運用生命歷程理論視角,通過對其移民、轉(zhuǎn)學(入學)、升學、就業(yè)、結(jié)婚、育兒、職位晉升等主要生命事件的分析,闡明遺孤子女在日本長達40多年的社會融入和身份認同過程。
1945年日本戰(zhàn)敗后,在中國的日僑遣返工作持續(xù)至1958年。然而,由于各種原因,遺孤未能成為遣返對象。1959年,日本政府頒布《未歸還者特別措置法》,實施“戰(zhàn)時死亡制度”,宣布遺孤已在戰(zhàn)爭中死亡,并抹消了他們原有的戶籍。1972年,中日邦交正?;癁檫z孤回國帶來轉(zhuǎn)機,然而,日本政府將遺孤回國視為個人層面的問題,[12]截至1981年,僅有少數(shù)遺孤回到日本。
1981年,日本政府開始組織遺孤“訪日調(diào)查”,正式為遺孤回國提供官方援助。然而,相關入境政策僅適用于身份判明(即已找到日本親屬)且回國已征得日本親屬同意的遺孤。截至1986年,458名身份判明的遺孤回國定居。日本人未曾想到曾經(jīng)的戰(zhàn)爭受害國會將加害國的子女撫養(yǎng)成人。加之這些遺孤早已被日本政府宣布死亡,他們的到來出乎日本社會所料,日本政府未能及時制定相應的接納措施。根據(jù)日本文部省教育助成局統(tǒng)計,自20世紀70年代后期至80年代前期,近1800名遺孤子女陪同父母移民日本。[13]移民時他們未滿16周歲,大多數(shù)人處于接受中小學教育階段。日本學界指出,1986年以前赴日定居的遺孤子女,是戰(zhàn)后日本社會迎來的第一波大規(guī)模的外國移民。[14]
1985年,日本政府實施身份保證人制度,自1986年起該制度得以有效落實,身份未判明的遺孤也可以回國定居。然而,雖已判明身份但回國未征得日本親屬同意者仍然不能滿足回國條件。1989年,政府實施特別身份保證人制度,意在尋找身份保證人來替代親屬行使應有的職責,然而,幾乎無人愿意充當親屬角色。1993年12月,特別身份保證人制度得以改善,遭受日本親屬反對的遺孤也有資格回國定居。由于入境政策逐步緩和,1987—1993年,有1322名遺孤回國。然而,按照入境政策,遺孤回國時僅可攜帶配偶和未滿20周歲的子女。成年子女①2022年4月1日以前,在日本滿20周歲為成年。不但無法享受日本政府的援助,而且先前赴日的遺孤如果未實現(xiàn)經(jīng)濟獨立,成年子女便不能移民日本。據(jù)推算,自20世紀80年代后期至90年代初,有近2200名遺孤子女陪同父母赴日定居。[15]這些子女移民時處于17歲至20歲之間,正在接受高中、大學教育,或者剛?cè)肼毑痪谩?/p>
1994年,日本政府頒布《有關促進遺華日僑順利回國及回國定居后的自立支援之法律》。②日語為《中國殘留邦人等の円滑な帰國の促進及び永住帰國後の自立の支援に関する法律》。此后,凡是被日本政府認定為遺孤者均可回國。自1994年起,約有770名遺孤回國定居。如前所述,受入境政策限制,20世紀80年代末以后,有近6000名成年子女以遺孤家屬身份自費赴日定居,大多數(shù)人移民時處于20歲至30歲之間。概觀遺孤家庭的整體移民狀況,自20世紀70年代后期至2020年,已有2818人被認定為遺孤,其中2557名遺孤及近1萬名遺孤子女已定居日本。[16]由于本文以20世紀70年代后期至80年代前期移民日本的遺孤子女為研究對象,在后文中如無特殊說明,遺孤子女特指1986年以前赴日定居者。
本文的理論框架是生命歷程理論。生命歷程理論有四要素:時空位置(歷史文化、制度、政策等)、相互關聯(lián)的人生(社會關系)、個體能動性和時機。生命歷程理論的本質(zhì)問題是時機問題,也就是對社會時間、個體時間與家庭時間相互作用的理解問題。[17]社會時間指社會、經(jīng)濟、制度、文化的變動,例如社會變革、經(jīng)濟變化以及政策、法律的變更等;個體時間指個體的生命事件時間;家庭時間指家庭成員在家庭內(nèi)部的位置變化及角色轉(zhuǎn)變過程。首先,個體時間與家庭時間同時密切進行。具體地說,“個體的生命歷程與其他家庭成員的生命歷程,以及作為集體的家庭的時間密切相關”。[18]尤其是當遇到重大事件(例如本文中的跨境移民)時,個體行為與家庭需要緊密相連,體現(xiàn)于家庭策略之中。其次,個體時間與家庭時間會受到社會時間的影響。同時,個體時間與社會時間又通過家庭時間鏈接起來。除時機外,狀態(tài)的持續(xù)時間和生命事件的順序也是生命歷程理論的關鍵概念。
在研究以家庭為單位的跨境移民時,多重時間同時進行的視角尤為重要。然而,目前有關遺孤子女的研究均忽視了時間概念。從宏觀層面看,自20世紀80年代起日本政府頻繁更改入境政策,與此同時,中日社會發(fā)生了重大變革。遺孤子女及其父母正是在此宏觀因素的相互作用下選擇赴日定居。在微觀層面上,遺孤子女及其父母赴日后面臨各自的社會融入問題。換言之,兩代人的個體時間同時進行。然而,他們的個體時間并非孤立存在,而是相互作用,其表現(xiàn)形式便是家庭策略的變化。同時,遺孤子女的個體能動性與家庭策略的強弱、生命事件的順序以及每個生活階段的持續(xù)時間又深受入境政策和社會情境的影響。
本文的分析基于對18名遺孤子女和2名中學教師的深度訪談數(shù)據(jù)。首先,在調(diào)研對象選擇問題上,本文之所以將居住在日本首都圈的遺孤子女作為訪談對象,主要基于兩個理由。其一,首都圈居住人數(shù)眾多,研究具有代表性。雖然遺孤子女在旅日初期分布于日本各地,但是為了享受都市資源,數(shù)年后大部分已遷移至首都圈。其二,首都圈擁有多個與遺孤相關的半官方性組織機構,有利于系統(tǒng)性地調(diào)研和數(shù)據(jù)回收。其次,鑒于研究對象的特殊性,同時為了使訪談數(shù)據(jù)更具有代表性和說服力,筆者分四步進行調(diào)研,具體經(jīng)過如下:第一步,筆者向位于首都圈的4個遺孤組織機構發(fā)出協(xié)助調(diào)查的請求。征得同意后,于2015年4月至12月對4個機構的77名遺孤實施了深度訪談。第二步,2015年12月至2016年3月,筆者對遺孤訪談對象的子女(定居日本者共計199名)實施了問卷調(diào)查,回收89份(有效回收率44.72%),其中包含1986年以前赴日者(本文研究對象)18份。主要調(diào)查項目包括家庭成員移民前的生活狀態(tài)、移民選擇、移民后的生活經(jīng)歷等。第三步,2017年6月至2020年12月,筆者對89名問卷回答者實施了深度訪談,訪談內(nèi)容除家庭成員的生活經(jīng)歷外,還包括移民后的“歸屬意識”、“民族文化認同”、“社會關系”、“偏見與歧視”等問題。第四步,2017年7月對曾經(jīng)教過遺孤子女的2名日本中學教師進行了訪談。
表1顯示了18名遺孤子女訪談對象的基本資料。截至2020年12月,訪談對象的年齡介于44歲至56歲之間,其中15人于1966—1976年間出生,出生年份相差幅度不大。自20世紀70年代后期至80年代前期赴日定居時,大部分人處于接受小學或中學教育階段。此外,山田(化名)曾是東京都內(nèi)的一名中學教師,自20世紀70年代末至80年代,他教過100余名遺孤子女。田中(化名)同樣曾是東京都內(nèi)某一中學的教師,1984年她曾與就讀于該中學的17名遺孤子女面談,并將談話記錄和感想寫入日記。本文將引用田中日記的部分內(nèi)容。
表1 18名遺孤子女訪談對象基本資料
本文根據(jù)年齡與實際生活狀態(tài),將遺孤子女的旅日生活史分為“激蕩的小學與中學時期”、“中學畢業(yè)后的人生選擇”、“就業(yè)與組建家庭”、“職業(yè)發(fā)展與育兒”和“開啟新的生活”五個階段。在不同的生活階段,該群體的社會融入和身份認同狀況存在明顯差異。
如表1所示,訪談對象No.14于1983年(14歲)跟隨父母移民至日本,1993年(24歲)高中畢業(yè)。她在高中畢業(yè)典禮的答謝辭中這樣寫道:“回顧自己走過的這十年,痛苦的事情多得數(shù)不清楚??鄲肋^,也哭泣過。我曾想將所有的回憶付諸流水,而現(xiàn)實卻是一件也忘不掉?!保?9]她為何想要忘記過去?所經(jīng)歷的“痛苦的事情”又指什么?以下結(jié)合訪談對象的經(jīng)歷,從家庭和學校生活兩個方面闡明遺孤子女旅日初期的社會融入狀況。
在家庭生活方面,遺孤(父母)因語言不通、年齡偏高等因素面臨就業(yè)難問題。據(jù)《朝日新聞》報道,1985年以前約300多個遺孤家庭定居日本,其中九成以上不得已接受政府提供的“生活保護”①“生活保護”:日本政府面向生活貧困家庭實施的一項最低生活保障制度。救濟而放棄就業(yè)。[20]移民后,遺孤子女的物質(zhì)和精神生活均陷入極度貧瘠狀態(tài)。1981年,No.11跟隨父母赴日定居。據(jù)她回憶:“80年代的家庭生活異常貧窮,全家人吃不飽飯,房子也極其簡陋,沒有浴室?!保?1]1986年,14歲的No.17赴日后轉(zhuǎn)入當?shù)刂袑W一年級,據(jù)他回憶,當時有數(shù)十名遺孤子女在該校就讀,他們因買不起體操服而借用日本學生淘汰的舊衣。更甚者沒錢買飯,靠盜取學校附近菜地的蘿卜充饑,[22]而此時的日本主流社會早已實現(xiàn)全民小康。在就業(yè)困難和生活貧困的雙重壓力下,父母吵架成為家常便飯。中學教師山田回憶:“父母因被解雇或者受到周圍人的歧視而陷入無休止的爭吵中,在這種環(huán)境下許多孩子精神錯亂,在日本社會找不到屬于自己的位置?!保?3]
“進入日本學校并非新生活的開端,而是噩夢的開始”。[24]這是關于遺孤子女學校生活的真實寫照。1978年,14歲的No.1是一名初二學生,同年跟隨父母赴日定居,三個月后,在語言完全不通的情況下,她轉(zhuǎn)入當?shù)刂袑W一年級。關于入學當天的情形,她這樣回憶道:
校長說中國的教學質(zhì)量比日本差,讓我從初一開始重讀。這對我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打擊,當時不理解校長為什么會瞧不起中國的教育,況且我也過了上初一的年齡。那個時候日本完全不是共生社會,校長說在學校最好使用日本名字,說完就隨便給我起了一個日本名字。我在無奈中開始了日本的學校生活。[25]
實際上,結(jié)合當時中日兩國的社會語境不難理解上述現(xiàn)象。首先,“文革”期間中國的學校教育秩序紊亂,遺孤子女在“文革”結(jié)束后不久便移民日本,與同年級日本學生相比,其學力自然低下。因此,“從中國來的孩子轉(zhuǎn)入日本的學校后幾乎均被降級”。[26]然而,此時遺孤子女正處于敏感的年齡階段,當他們被告知學習能力不足時,如同No.1一樣,不免自尊心受到傷害。其次,20世紀80年代,日本社會的包容度低下,教育系統(tǒng)尤其注重學生的同一性。遺孤子女作為戰(zhàn)后日本迎來的第一波大規(guī)模外國移民,無論是否已加入日本國籍,均被要求改名換姓,形式上與日本學生保持一致。根據(jù)中學教師田中的日記可知,1984年,在該校就讀的17名遺孤子女中12人依然保留中國國籍,然而僅有2人使用中國名字。與此同時,學校將日本學生的言談舉止作為遺孤子女的學習標準,而視中國式的思維方式和生活習慣為“惡習”,并加以“糾正”與“指導”。本文的訪談對象均有被班主任“指導”的經(jīng)歷。教師田中在日記中這樣描述遺孤子女所處的教育環(huán)境:
水上勉曾說,每個人有不同的“球根”,讓各式各樣的“花朵”綻放乃教育界之工作。然而,當今學校禁止開出不同的花,他們認為必須在學校綻放同一種顏色、同一種形狀的花朵。如此氣氛愈發(fā)高漲,并且以此來評價教師的能力。[27]
再次,20世紀70年代后期至80年代,日本社會的外國人接納體制尚未建立,遺孤子女轉(zhuǎn)入當?shù)氐闹行W后未能受到特殊的教育援助。根據(jù)日本文部省教育助成局的調(diào)查統(tǒng)計,截至1985年,約90%的遺孤子女在不懂日語的情況下進入當?shù)貙W校,而這些學校均未單獨開設日語輔導課程。[28]此外,20世紀80年代的前期,日本社會迎來了中小學生“校園欺凌”高峰,“暴走族”的人數(shù)也達到歷年來最高值,青少年的不良行為已到了令人堪憂的地步。[29]在此社會背景下,遺孤子女由于來自經(jīng)濟落后的中國,加之語言不通,成為日本學生的首要攻擊對象。訪談對象均表示,嚴重的歧視與校園欺凌經(jīng)歷貫穿于整個中小學時期。No.11上小學時因經(jīng)常被同學毆打而一度失語甚至失憶。家庭生活貧困、語言不通、學力低下、遭受歧視及校園欺凌等經(jīng)歷,使得遺孤子女陷入孤立無援的窘境。教師山田這樣描述遺孤子女的學校生活:
他們的精神負擔很重。有的孩子不愿意走進教室,于是躲在廁所里等待放學,他們在廁所的墻壁上寫滿中國的詩歌、思念家鄉(xiāng)的詞語以及痛恨日本的話。也有的孩子不習慣跟日本學生在一起上課,于是偷跑出學校,然而又無處可去,只能利用月票在公交車上坐一整天。有的人因無法適應日本社會,返回了中國。也有的人沒能很好地從學校過渡到社會生活而染指犯罪。更令人痛心的是,我有幾個學生因為不適應日本生活,結(jié)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30]
移民后不久,遺孤子女在身份和文化認同上表現(xiàn)出強烈的內(nèi)心糾葛。首先是關于身份認同,當他們得不到日本社會認可時便開始追問“自己到底是哪國人”的問題。[31]其次是在文化認同上,在日本社會強大的同化壓力下,他們逐漸感到中國的語言、文化以及中國人的思維方式和生活習慣“低人一等”。如前所述,這與學校的“糾正”和“指導”密切相關。
遺孤子女在日語理解能力與學力不足的情況下,被要求以與日本學生完全相同的條件參加中考,其升學率可想而知。例如,1984年東京某一中學有15名遺孤子女參加中考,考入普通高中者僅4名。[32]與之相比,當時95%以上的日本初中畢業(yè)生均能升入高中。[33]關于遺孤子女中學畢業(yè)前夕的情形,教師山田這樣回憶:
很多學生哭著問我“自己到底有沒有未來”。實際上,在東京都立高中單獨開設招生窗口以前,對來到日本還沒幾年的學生來說,上普通高中這條路是被堵死的。我深切感受到學生對前途抱有很大的焦慮和失落感。[34]
1985年2月,東京律師聯(lián)合會向東京都教委提出申請,要求為遺孤子女單獨設立高中招生窗口,同年3月,東京都教委受理此申請。[35]1986年,東京都教委面向遺孤子女考生,在全國率先施行高中特殊招生制度,兩所示范點高中在55名考生中擇優(yōu)錄取了30名學生。[36]然而,該招生制度為時過晚,大部分遺孤子女在該制度實施前已經(jīng)完成了中學學業(yè)。中學畢業(yè)后,一部分人(例如No.1、No.3)進入技校學習特殊技能;而更多的人(例如No.7、No.10、No.12、No.14、No.15)為了在中高等教育大眾化的日本社會立足,選擇在工作之余進入招生門檻較低的夜間高中和大學繼續(xù)深造。因此,如表1所示,這部分人在完成最終學業(yè)時的年齡普遍偏高。1982年No.10中學畢業(yè)后,經(jīng)熟人介紹進入一家汽車零部件加工廠打工,下班后去夜間高中上課,1986年20歲時取得夜間高中學歷,成為工廠的正式職員。1988年她報考夜間大學,因備考不足而落榜。一年后繼續(xù)報考并被錄取,1991年25歲時獲得兩年制夜間大學學歷,并晉升為工廠事務所的文職人員。
移民時年齡較小的遺孤子女(例如No.2、No.4、No.5、No.6、No.8、No.9、No.11、No.18)較快地克服了語言和學力障礙,考入普通高中。在20世紀80年代后期,雖然遺孤子女已定居日本多年,但是其家庭經(jīng)濟條件并未得到改善。根據(jù)1992年《朝日新聞》對就讀于東京普通高中的遺孤子女的調(diào)研可知,每三人當中便有一人受家庭經(jīng)濟等因素的影響而中途輟學。[37]高中畢業(yè)前夕,是否要進入全日制大學深造,成為遺孤子女面臨的最大抉擇。No.4在讀高中期間成績優(yōu)異,雖然她期望進入大學學習,然而“父母沒有正式工作,考慮到費用問題,最終還是放棄了高考”。[38]為了早日立足于日本社會,No.4在1988年(19歲)參加了國家公務員考試,并被郵政系統(tǒng)錄用。如同No.4所述,她“并非想成為郵局職員,而是在所有的公務員考試中郵政系統(tǒng)的錄取率更高一些”。[39]換言之,為了盡快在日本建立生活基礎,遺孤子女積極調(diào)整生存策略,發(fā)揮個體能動性。又如,1986年18歲的No.5考取某國立大學,但是在“優(yōu)先經(jīng)濟、其次學業(yè)”的原則下,他放棄升學機會而選擇了工廠勞動。1992年No.5經(jīng)濟自立后考入某夜間大學,繼續(xù)深造。對于遺孤子女來說,“提高學歷是早日立足于日本社會的有效方法之一”。[40]
初中畢業(yè)后,遺孤子女關于“自己到底是哪國人”的內(nèi)心糾葛逐漸減弱。然而,為了追求日本主流社會的認可,該群體依然刻意抵觸中國的語言、文化以及中國人的思維方式和生活習慣,而該現(xiàn)象與其父母一代截然相反。因此,在家庭外部,遺孤子女盡量避免與中國元素相關的事物接觸——如不與父母一起出門、不去中餐館、不與其他華僑華人交往等。
20世紀90年代是遺孤子女融入日本社會的關鍵時期,具體可從就業(yè)和結(jié)婚兩個主要生命事件來分析。20世紀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日本出現(xiàn)“泡沫經(jīng)濟”現(xiàn)象,勞動力緊缺。即使未持有普通高中或大學學歷者,他們也能順利參與至勞動力市場。如1988年No.3于美容技校畢業(yè)后進入一家美容院,成為一名正式的美容師。又如1983年No.13移民日本后未能考入當?shù)馗咧卸M入食品加工廠打工,1987年20歲時他已熟練掌握日語,并成為該廠的正式員工。與之相比,大學以上學歷者雖然在畢業(yè)前夕遭逢“平成蕭條”,但是他們精通中日語言文化,對他們而言獲得一份體面的工作并非難事。
20世紀90年代前期,大部分遺孤子女已經(jīng)達到結(jié)婚年齡,開始組建新的家庭。結(jié)婚前他們并不看重交往對象的國籍,然而為了避免父母(遺孤)與結(jié)婚對象存在交流障礙,他們(例如No.1、No.9、No.13、No.16、No.18)一般通過父母、親戚或朋友的介紹,在旅日華僑華人當中或直接赴中國尋找人生伴侶。雖然一部分人擁有與日本人交往的經(jīng)歷,也有少數(shù)人選擇與日本人結(jié)婚,但是在論及婚嫁時他們往往遭到雙方家庭的反對。例如No.4高中畢業(yè)后與同班同學確定戀愛關系,然而她的父親以“與日本人無法交流”為由迫使No.4與戀人分手。[41]最終,No.4在父母的介紹與期待下,與同為遺孤子女的No.5結(jié)婚。又如1992年23歲的No.15在朋友的介紹下開始與日本人交往,對方是汽車制造廠的正式員工,對方父母經(jīng)營著一家建筑公司,1993年當兩人決定結(jié)婚時,卻遭到對方父母的強烈反對,反對理由是“雙方家庭地位相差懸殊”。[42]
遺孤子女在就業(yè)和擇偶時均會考慮或意識到自我身份。然而,伴隨中國在國際社會上地位和影響力的提升以及遺孤子女的就業(yè)、建立家庭等生命事件的發(fā)生,他們對中國語言文化以及中國出身的自卑感降低,“自己到底是哪國人”的內(nèi)心糾葛繼續(xù)弱化。與此同時,逐漸培養(yǎng)起對中國文化的認同感。
2000年以后,遺孤子女不斷積累工作經(jīng)驗和人力資本,職業(yè)生涯穩(wěn)步發(fā)展。例如,No.8于1996年(23歲)大學畢業(yè)后進入房地產(chǎn)公司,2009年(36歲)升任該公司的銷售部長。又如1995年No.16大學畢業(yè)后成為一家大型商社的職員,2006年(36歲)辭職后開始創(chuàng)業(yè)。如表1所示,大部分女性婚后并未選擇做專業(yè)主婦,她們在育兒的同時堅持工作。與持有高中或大學學歷者相比,移民日本或初中畢業(yè)后不久便參加工作的遺孤子女,雖然長期處于較低的社會地位,但是他們的職業(yè)生活穩(wěn)定。例如,No.13婚后一直在食品加工廠從事體力勞動,雖然辛苦,但是收入頗高。
在該階段,身份和文化認同表現(xiàn)出明顯的代際差異。首先,在家庭內(nèi)部的語言使用問題上,遺孤子女使用中文與父母對話,而用日語跟子女交流。截至2020年12月,所有訪談對象的子女均不會講中文。之所以造成此種現(xiàn)象,原因之一是子女對中文學習不感興趣。No.4曾嘗試教授過子女中文,但是考慮到“孩子本人不學,講再多也沒用”而中途放棄。[43]另外一個重要原因是遺孤子女擔心其子女因會說中文而遭受校園欺凌和歧視,遂主動放棄對中國語言文化的傳承。如前所述,遺孤子女遭受過來自日本社會的歧視,因此在育兒過程中,他們的身份屬性意識尤為強烈。例如,No.1表示“不希望子女經(jīng)歷與父輩同樣的遭遇,所以決定跟他們只講日語”。[44]2002年,No.14將6歲的兒子送入音樂補習班,“如果孩子因出身而遭到歧視,希望他能用音樂排解煩惱”。[45]No.15在育兒方面則“比日本人更加注重孩子的教養(yǎng)問題”。[46]
其次,在中國文化的傳承問題上,父母(遺孤)期望孫輩學習中國文化,主張遺孤子女對下一代做好傳承教育。然而,孫輩不僅對中文不感興趣,在身份和文化認同上也與遺孤劃清界限。例如,關于語言文化和生活習慣,No.1、No.4、No.15的子女經(jīng)常提及“自己是日本人,祖父母是中國人”,[47]對中國文化的傳承加以排斥。遺孤子女在父母與子女之間左右為難,他們對于子女疏遠中國文化而感到無奈。盡管如此,在該時期遺孤子女關于中日文化和身份認同的內(nèi)心沖突逐漸消失。他們在移民日本后經(jīng)過近20年的努力,終于實現(xiàn)生活穩(wěn)定。
自2010年起,遺孤子女進入新的生活階段,大部分人實現(xiàn)了職業(yè)地位的向上流動,較好地融入日本社會。例如,2012年No.4在43歲時晉升為郵局課長,No.1也于2013年(49歲)進入企業(yè)管理階層。2008年,No.14開始自營餐館,No.8也于2009年(37歲)與朋友合伙成立房地產(chǎn)公司。No.12于2010年(46歲)晉升為某企業(yè)集團的子公司經(jīng)理,2014年辭職后創(chuàng)辦老年人照料服務機構。一部分低學歷者也實現(xiàn)了社會階層的跨越。例如,No.17的姐姐移民日本后不久便進入工廠勞動,婚后在工作和育兒的同時學習了“整體”①指日式推拿、按摩或正骨。技能,2011年開辦了一家“整體院”。2017年,No.17也從一名工人轉(zhuǎn)身為餐飲店主。
處于新的生活階段,遺孤子女對自身的中日混合血統(tǒng)抱有自豪感,同時對中日兩國的語言文化有強烈的認同感。然而,2010年以后,當中日關系急劇緊張時,遺孤子女關于身份認同的內(nèi)心沖突再次顯化。他們在日本生活近40年,大多數(shù)人為了生活方便已加入日本國籍。不過他們并不完全認同日本人或華僑華人身份,而是主張自己為“在中國出生而思考與行為方式已被日本化的遺孤子女”,[48]強調(diào)其身份屬性帶有特殊的歷史含義。具體的行為表現(xiàn)是對家族史的傳承。訪談對象均表示,他們已將家族史,尤其是移民日本的經(jīng)歷詳細地告訴了下一代。他們告誡子女要做好自身并非純粹日本人的思想準備,同時希望子女能以擁有中日混合血統(tǒng)為榮。如No.12和No.14所述,當他們當年決心作為日本人生存時,卻被日本社會貼上中國人標簽,受盡歧視,內(nèi)心充滿了糾葛。[49]他們認為有必要將家族史告知子女一代,以免子女重蹈覆轍。
本文運用生命歷程理論框架,通過對其移民、轉(zhuǎn)學(入學)、升學、就業(yè)、結(jié)婚、育兒、職位晉升等主要生命事件的分析,詳細闡明了遺孤子女在日本長達40多年的社會融入和身份認同過程。
20世紀80年代以前,中日兩國在經(jīng)濟、教育等諸多領域存在較大的發(fā)展差距。在該時代背景下,遺孤思鄉(xiāng)心切,懷著“回日本過好日子”的想法攜帶子女赴日定居。[50]然而,20世紀80年代的日本社會,尚未建立起外國移民接納體制,未對遺孤子女提供相應的教育和生活援助。支援政策缺失、語言不通、學力低下、強大的社會同化壓力、“校園欺凌”等多重境遇,使得遺孤子女陷入孤立無援的困境,同時在身份和文化認同上也表現(xiàn)出強烈的內(nèi)心糾葛。然而,伴隨著年齡的增長,遺孤子女積極調(diào)整生存策略,不斷積累必要的人力資本,“自己到底是哪國人”的內(nèi)心糾葛也逐漸弱化。面對日本主流社會的同化壓力,他們不得已表現(xiàn)出繼續(xù)抵觸中國語言文化的一面,這也是他們的生存策略之一。2000年以后,中國在國際社會上的地位和影響力持續(xù)上升。與此同時,遺孤子女在日本建立起生活基礎,生活趨于安定,有關中日文化及身份認同的內(nèi)心沖突也隨之減弱。隨著子女一代的成長,在家庭內(nèi)部,身份和文化認同出現(xiàn)明顯的代際差異。在新的社會語境和家庭環(huán)境下,遺孤子女積極認同中日兩國文化,尊重不同的思維方式和生活習慣,同時強調(diào)其擁有中日混合血統(tǒng)的自身屬性。
本文的研究意義在于兩點。首先,本文闡明了遺孤子女在日本長達40多年的社會融入和身份認同動態(tài),是一個特殊華僑華人群體的社會史研究。如開篇所述,20世紀70年代后期至80年代前期,移民至日本的遺孤子女這一群體為國內(nèi)外學界所忽視。本文通過分析社會時間(中日社會語境)、遺孤子女的個體時間和家庭時間的相互作用,尤其詳細闡明了遺孤子女在20世紀80年代前期的生活史,填補了相關研究領域的空白。其次,本文也是一篇有關外國移民的旅日教育史研究。自20世紀90年代起,在日本的外國移民中小學教育才開始受到學界關注。[51]本文的研究對象作為戰(zhàn)后日本迎來的第一波大規(guī)模外國移民,自20世紀70年代后期至80年代,他們在特定的年齡階段遭逢了特定的社會事件(強烈的社會同化壓力、“校園欺凌”、高中升學難、“泡沫經(jīng)濟”等)。外國移民的這段特殊的旅日教育經(jīng)歷不應被埋沒。本文亦為國內(nèi)外的移民研究、華僑華人研究以及日本教育社會學領域提供了參考。
[注釋]
[1]王維:《跨越時空的新僑鄉(xiāng):“華僑和日僑的界限”》,世界海外華人研究學會第十屆國際會議(ISSCO X)Panel 15《“后新華僑(新移民)”時期的在日中國人與在日華人》,中國廣州,2019年11月9日。
[2]華僑華人の事典編集委員會:『華僑華人の事典』,東京:丸善出版株式會社,2017年,第191頁。
[3]宮田幸枝:「中國帰國者二世·三世の就労と職業(yè)教育」,蘭信三編:『「中國帰國者」の生活世界』,京都:行路社,2000年,第176頁;下野壽子:「中國帰國者と定著問題:問われる戦後処理と異文化対応」,中逵啓示編:『地域社會と國際化:そのイメージと現(xiàn)実』,広島:中國新聞社,1998年,第72頁。
[4]小林悅夫:「中國帰國者二世三世の日本語學習と生保受給·就労の狀況:2つの調(diào)査結(jié)果から」,『中國帰國者定著促進センター紀要』2007年第11期,第32頁。
[5]孔風蘭:「殘留日本人二世等の日本における生活史·誌」,『神戸大學大學院人間発達環(huán)境學研究科研究紀要』2014年第8期,第33~51頁。
[6]大久保明男:「アイデンティテ?!ぅ楗ぅ伐工蛟饯à疲骸褐袊找崆嗄辍护趣いΕⅴぅ钎螗匹%匹¥颏猡趣幛啤?,蘭信三編:『「中國帰國者」の生活世界』,京都:行路社,2000年,第343頁。
[7]大橋春美:「日本と中國の狹間で:中國帰國者二世というアイデンティテ?!?,蘭信三編:『中國殘留日本人という経験:「満洲」と日本を問い続けて』,東京:勉誠出版,2009年,第391頁。
[8]張嵐:『「中國殘留孤児」の社會學:日本と中國を生きる三世代のライフストーリー』,東京:青弓社,2011年。
[9]駒井洋:『移民社會學研究:実態(tài)分析と政策提言1987-2016』,東京:明石書店,2016年,第508頁。
[10]張龍龍:『中國殘留孤児第二世代の移住と定著:政策の展開と家族戦略·ライフコース』,早稻田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9年,第71頁。
[11]郭梁:《日本近年華僑華人研究述評(1997—2004年)》,《華僑華人歷史研究》2004年第4期;胡源源:《跨國婚姻移民“代際化”的族群關系:以日本農(nóng)村的中國女性為例》,《山東社會科學》2021年第2期;廖赤陽主編:《跨越疆界:留學生與新華僑》,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Liu-Farrer Gracia,Labour Migration from China to Japan: International Students, Transnational Migrants, Abingdon, Oxon; New York,NY: Routledge, 2011;Liu-Farrer Gracia, “Chinese Newcomers in Japan: Migration Trends, Profiles and the Impact of the 2011 Earthquake”,Asian and Pacific Migration Journal, Vol. 22, No.2, 2013, pp.231-257;賽漢卓娜:『國際移動時代の國際結(jié)婚:日本の農(nóng)村に嫁いだ中國人女性』,東京:勁草書房,2011年;王暁音:「高度人材の移動と分散:IT革命を転機として(中國人高度人材:滯日経験者の國際移動 コミュニティとモビリティの関係性)」,小林真生編:『変容する移民コミュニテ?!唬瑬|京:明石書店,2020年,第126~135頁;朱慧玲:『日本華僑華人社會の変遷:日中國交正?;葬幛蛑行膜恕唬冢喝毡緝S報社,2003年;ファーラーグラシア:「移民とエリート階級の形成:中國人富裕層の國外移住」,栗田和明編:『流動する移民社會:環(huán)太平洋地域を巡る人びと』,京都:昭和堂,2016年,第33~61頁。
[12]大久保真紀:「中國帰國者と國家賠償請求集団訴訟」,蘭信三編:『中國殘留日本人という経験:「満洲」と日本を問い続けて』,東京:勉誠出版,2009年,第303頁。
[13]文部省教育助成局地方課:「帰國子女在籍狀況等に関する調(diào)査結(jié)果の概要」,『教育委員會月報』1985年第423期,第56~63頁。
[14]太田晴雄:『ニューカマーの子どもと日本の學校』,東京:國際書院,2000年,第13頁;清水睦美:『ニューカマーの子どもたち:學校と家族の間の日常世界』,東京:勁草書房,2006年,第i頁。
[15]淺野慎一·佟巖:「中國殘留日本人二世の生活史と社會文化圏の形成(前篇):中國での生活と日本への永住帰國」,『神戸大學大學院人間発達環(huán)境學研究科研究紀要』2020年第13卷第2號,第91頁;日本政府統(tǒng)計綜合窗口官網(wǎng):https://www.e-stat.go.jp/stat-search/files?page=1&query=%E5%B8%B0%E5%9B%BD%E 8%80%85&layout=dataset&metadata=1&data=1,2022年2月2日瀏覽。
[16]張龍龍:《日本遺孤回國后的社會融合過程》,《日本研究》2021年第1期;淺野慎一·佟巖:「中國殘留日本人二世の生活史と社會文化圏の形成(前篇):中國での生活と日本への永住帰國」,『神戸大學大學院人間発達環(huán)境學研究科研究紀要』2020年第13卷第2號,第91頁。
[17]T.K. Hareven,F(xiàn)amily Time and Industrial Tim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Family and Work in A New England Industrial Communit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2, p.6.
[18]嶋﨑尚子:「家族の発達と個人のライフコース」,原ひろ子編:『家族論』,東京:放送大學教育振興會,2001年,第101~114頁。
[19]No.14:《わたしのこと》,No.14高中畢業(yè)典禮答謝辭,1993年3月25日。
[20]坂本竜彥:「帰國孤児を苦しめる貧しい受け入れ態(tài)勢」,『朝日新聞』朝刊1985年2月23日。
[21]筆者2017年8月15日于日本東京對No.11的訪談資料。
[22]筆者2017年7月19日于日本東京對No.17的訪談資料。
[23]筆者2017年7月30日于日本東京對中學教師山田的訪談資料。
[24]筆者2017年7月8日于日本橫濱對No.15的訪談資料。
[25]筆者2017年7月17日于日本橫濱對No.1的訪談資料。
[26]筆者2017年7月30日于日本東京對中學教師山田的訪談資料。
[27]田中日記,1984年6月29日。
[28]文部省教育助成局地方課:「帰國子女在籍狀況等に関する調(diào)査結(jié)果の概要」,『教育委員會月報』1985年第423期。
[29]読売新聞昭和時代プロジェクト:「荒れる子供たち」,読売新聞昭和時代プロジェクト編:『昭和時代一九八〇年代』,東京:中央公論新社,2016年,第205~215頁。
[30]筆者2017年7月30日于日本東京對中學教師山田的訪談資料。
[31]筆者2018年6月2日于日本千葉對No.2的訪談資料;筆者2017年10月27日于日本相模原對No.7的訪談資料;筆者2017年7月8日于日本橫濱對No.15的訪談資料。
[32]坂本竜彥:「帰國孤児を苦しめる貧しい受け入れ態(tài)勢 手薄な日本語學級」,『朝日新聞』朝刊1985年2月23日。
[33]岡本智周:「カリキュラム政策の変遷における高度経済成長期の位置」,『學術の動向』2018年第23卷9號。
[34]筆者2017年7月30日于日本東京對中學教師山田的訪談資料。
[35]作者不詳:「孤児二世“受験に春”」,『読売新聞』朝刊1985年3月13日;作者不詳:「中國帰國子女都立高2次:初の特例実る」,『読売新聞』夕刊1985年3月19日。
[36]広崎純子:「『中國帰國生徒』にとっての特別枠入試:學校體験をめぐる語りから」,蘭信三編:『中國帰國生徒特別枠入試の意義と課題: 緊急シンポジウムの記録』平成12年度-15年度科學研究費補助金基盤研究B “中國帰國者の社會的適応と共生に関する総合的研究”研究報告書,2004年,第43~58頁。
[37]作者不詳:「中國帰國者枠の都立高生、3人に1人が退學」,『朝日新聞』朝刊1992年8月8日。
[38]筆者2017年8月7日于日本橫濱對No.4的訪談資料。
[39]筆者2017年8月7日于日本橫濱對No.4的訪談資料。
[40]筆者2017年8月9日于日本橫濱對No.5的訪談資料;筆者2017年8月15日于日本東京對No.11的訪談資料;筆者2017年6月26日于日本名古屋對No.12的訪談資料。
[41]筆者2017年8月7日于日本橫濱對No.4的訪談資料。
[42]筆者2017年7月8日于日本橫濱對No.15的訪談資料。
[43]筆者2017年8月7日于日本橫濱對No.4的訪談資料。
[44]筆者2017年7月17日于日本橫濱對No.1的訪談資料。
[45]筆者2017年7月22日于日本東京對No.14的訪談資料。
[46]筆者2017年7月8日于日本橫濱對No.15的訪談資料。
[47]筆者2017年7月17日于日本橫濱對No.1的訪談資料;筆者2017年8月7日于日本橫濱對No.4的訪談資料;筆者2017年7月8日于日本橫濱對No.15的訪談資料。
[48]筆者2017年7月17日于日本橫濱對No.1的訪談資料;筆者2018年6月2日于日本千葉對No.2的訪談資料;筆者2019年10月15日于日本東京對No.3的訪談資料;筆者2017年8月7日于日本橫濱對No.4的訪談資料;筆者2020年8月1日于日本橫濱對No.6的訪談資料;筆者2017年10月27日于日本相模原對No.7的訪談資料;筆者2019年10月17日于日本橫濱對No.8的訪談資料;筆者2017年7月21日于日本東京對No.13的訪談資料;筆者2017年7月22日于日本東京對No.14的訪談資料;筆者2020年5月6日于日本東京對No.16的訪談資料;筆者2020年9月1日于日本埼玉對No.18的訪談資料。
[49]筆者2017年6月26日于日本名古屋對No.12的訪談資料;筆者2017年7月22日于日本東京對No.14的訪談資料。
[50]張龍龍:《日本遺孤回國后的社會融合過程》,《日本研究》2021年第1期。
[51]清水睦美:『ニューカマーの子どもたち:學校と家族の間の日常世界』,東京:勁草書房,2006年,第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