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袁博 徐小亞
夏鼐(1910—1985)與吳金鼎(1901—1948)是中國考古學發(fā)展史上的關(guān)鍵人物。說來也巧,夏鼐與吳金鼎充滿了相似性。比如在名字上,夏鼐(鼐即大鼎之意),字作銘;吳金鼎,字禹銘。二人都曾就讀于清華大學,都在傅斯年、李濟、梁思永等前輩的熱切期盼下留學英國倫敦大學學習考古學,導師都是葉茲教授,歸國后都曾供職于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中央博物院籌備處,在考古事業(yè)上,二人也都以頂尖田野考古成就而著稱:吳金鼎被譽為“田野考古第一”;而夏鼐的考古技術(shù)也被認為在老一輩考古學家中無人可出其右??脊攀沁B接二人的紐帶,兩人因考古而相識,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在長達13 年的時光里互相勉勵、共同奮斗,將誕生之初的中國考古學推向了高峰。
1925 年冬攝于清華學校國學研究院(前排右起:趙元任、梁啟超、王國維、李濟)
雖然兩人最終都走上了考古之路,但過程卻極不一樣。吳金鼎是接觸到考古之后,便將考古視為了自己的第二生命,從此便致力于考古事業(yè);而夏鼐則不一樣,他走上考古之路更多是命運無奈下的選擇,在學習的過程中,逐步認識到了考古學的魅力和意義,最終成長為中國考古學的泰斗。
1921 年安特生發(fā)掘并命名了仰韶文化,標志著中國考古學的誕生。在當時疑古思潮的沖擊下,中國傳統(tǒng)上古史系統(tǒng)受到極大沖擊。許多有識之士意識到“解決古史的唯一方法就是考古學”。1925 年,清華開辦國學研究院,想要以現(xiàn)代科學方法整理國故,聘請了王國維、梁啟超、趙元任、陳寅恪、李濟等大師。當時的李濟從哈佛大學學習人類學歸來,主要教授人類學和考古學。1926 年,吳金鼎進入清華國學研究院,同屆36 名學生,只有他一人選擇了考古學。在李濟的指導下,吳金鼎對考古學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但是由于缺乏考古材料,他并沒有寫出考古學論文。1928 年,吳金鼎從清華大學肄業(yè),受聘于齊魯大學,但他始終鐘情于田野考古,利用課余時間進行考古調(diào)查。1928 年3 月—1929 年10月,吳金鼎6 次到濟南平陵地區(qū)進行考古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了龍山遺址。他將這一發(fā)現(xiàn)報告給李濟,當時在殷墟發(fā)掘遇到困難的史語所立即將力量投入其中。1930年11 月,吳金鼎參與了城子崖遺址的發(fā)掘,并正式進入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工作,在此后的日子里,吳金鼎先后參與了殷墟、四盤磨、后崗等遺址的發(fā)掘,還在魯南和魯東等地區(qū)進行了考古調(diào)查,撰寫了多篇考古文章,是中國第一部田野考古報告集《城子崖》的主要撰寫者。李濟在序言中寫道:“初稿大部分是吳金鼎君預備出來的,他是城子崖的發(fā)現(xiàn)者,田野工作他費力很多,屋內(nèi)工作及報告草稿頁費時很久?!?/p>
夏鼐
吳金鼎
吳金鼎的出色表現(xiàn),得到了傅斯年的賞識和贊許。在傅斯年的大力舉薦下,吳金鼎獲得山東公費留學的名額。1933年7 月,吳金鼎和妻子王介忱前往倫敦大學,在葉茲教授的指導下學習考古學。吳金鼎不負傅斯年、李濟等人的期望,留學期間十分刻苦努力,極看不起那些荒廢學業(yè)、紙醉金迷的留學生。在長期的考古學習實踐中,吳金鼎決定以陶器為切入點,討論“中國文化的起源,以及中國與西方在古代的關(guān)系”問題,將畢業(yè)論文確定為《中國史前陶器》。1935年5 月17 日,他回國搜集論文材料之時,在殷墟遇到了初次進行考古實習,等待下半年出國留學的夏鼐。
在見到吳金鼎的前幾天,夏鼐還在日記中抱怨:“我始終覺得自己不配作考古學家,但是命運卻偏與作對……我恨不得賭氣放棄考古學,但是仔細一想,卻又不敢,我只好任著命運的擺布了?!币斫庀呢緸楹伪г?,就要從他走上考古道路的經(jīng)歷說起了。
1930 年,22 歲的夏鼐考入燕京大學,不久后便轉(zhuǎn)學清華大學,在短暫糾結(jié)后,最終選擇走上史學道路。他當時的興趣和主攻方向是中國近代史,特別是經(jīng)濟史和外交史,其畢業(yè)論文便是在蔣廷黻指導下寫成的《太平天國前后長江各省之田賦問題》。1934 年元旦,夏鼐在日記中寫道:“今年也許是我的生活史上劃時期的一年,至少可以說,我一生的事業(yè)是決定于今年?!敝赃@樣說,是因為這是他的畢業(yè)之年,如果按照當時的方向走下去,也許夏鼐會在畢業(yè)后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近代史學者,可命運卻偏偏引導他走上了考古之路。當時的夏鼐同如今的大學畢業(yè)生一般,也擔心著“畢業(yè)即失業(yè)”,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出國留學、進研究院、找工作三條路,志在升學的他更傾向于出國。1934 年清華歷史專業(yè)有兩個留學生名額,分別是美國史和考古學,夏鼐最終選擇了考古學。并以優(yōu)異成績獲取留學資格。獲知這一消息后的夏鼐是彷徨無主的,他內(nèi)心還沒有完全接受學習考古學的事實。
1935 年夏天留學之前,在多方詢問和思考之后,夏鼐決定前往殷墟進行田野考古實習。也正是在這次實習中,夏鼐確定了前往倫敦大學留學的選擇,這為其與吳金鼎相識提供了契機。此時的吳金鼎一心想要在考古上做出一番事業(yè),而夏鼐仍然對于是否要從事考古心存疑慮。但無論如何,正是考古讓二人得以相識。
剛剛大學畢業(yè)的夏鼐比較靦腆,在與別人的交往中,也多是傾聽他人的見解。此時的吳金鼎有著豐富的考古經(jīng)歷和留學經(jīng)歷,這些對于初入考古之門且即將出國留學的夏鼐來說都是十分重要的。因此在殷墟的兩次交流,主要是“出國以前之預備及出國后之一切情形,承其詳細指導……”,“聽吳金鼎講述陶器制作法,并述及近來考古學趨勢……”。
在留學英國后,夏鼐常與吳金鼎一起學習、做實驗、聚餐、游玩、聊天。吳金鼎的經(jīng)歷與學識,深深地吸引著夏鼐,并對夏鼐的學業(yè)選擇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夏鼐在日記中多次寫道:
“與吳金鼎同赴不列顛博物館……隨便談論中國考古的情形?!?/p>
“下午赴吳君處閑談,又說起中國考古界的情形。”
“下午至吳禹銘君處談話,暢談國內(nèi)考古學界情形。”
“邀吳君夫婦及曾君聚餐順東樓,閑談國內(nèi)考古界情形。”
從日記中可以看出,兩人的聊天多以“談鋒甚健”的吳金鼎為主。他們圍繞學術(shù)問題進行探討,共同關(guān)心著國內(nèi)考古事業(yè)的發(fā)展,并對國內(nèi)尚不規(guī)范的田野發(fā)掘工作極為憂慮。一次,二人的老師李濟來英,夏鼐便表達了對于殷墟發(fā)掘的不滿。李濟無奈地回答:“小屯發(fā)掘的時候,我們什么都不知道,只好亂挖。后世知我者其小屯乎!罪我者其小屯乎!”正是這些交流,讓二人堅定了學術(shù)報國的決心。
夏鼐留學英國后,和吳金鼎一樣,也追隨葉茲教授學習中國考古學。但夏鼐對“有名無實”的葉茲教授十分不滿,認為他并不能幫助自己增進學術(shù)能力,白白浪費時間。所以,到英國后不久,夏鼐便下定決心離開葉茲教授,延長留學年限,改學埃及考古學。在寫給梅貽琦的信中,夏鼐三次提到吳金鼎,認為吳氏跟隨葉茲教授三年,都未有頭緒,未能完成研究目標,可見導師和研究方向的選擇是至關(guān)重要的,從而請求梅貽琦同意他的申請。由此可見,與吳金鼎的交流和對其經(jīng)歷的借鑒,是促使夏鼐下定決心改換導師與所學方向的因素之一。最終梅貽琦、傅斯年、李濟、梁思永等人都同意了夏鼐的請求。正是這一決定,使夏鼐成長為我國的“埃及學之父”,對夏鼐的學術(shù)道路和中國考古學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
與此同時,夏鼐對于吳金鼎選擇葉茲教授也分外惋惜,他坦言道:“(吳金鼎)跟了葉茲教授習中國考古學,不過為得博士頭銜而已,論葉茲教授的學問,哪里配做他的導師?!钡彩帜軌蝮w諒吳金鼎的難處,只是為中國考古學的長遠發(fā)展而感到可惜:“一個人到了中年,飽受由于沒有外國洋博士學位受歧視的刺激,自然要顧功名,不能像傻子一般專為學問干,這又何能怪他!不過,為中國考古學的前途著想,未免為之惋惜而已!”
1937 年,吳金鼎將博士論文《中國史前陶器》的稿子交給夏鼐求取意見。夏鼐和李濟的意見相仿,認為此篇論文“用力頗勤,而所得并不多,結(jié)論之年代比較,更多懸空忖想,不著實際”。這并不是夏鼐對于吳金鼎有偏見,事實上,夏鼐十分贊賞吳氏,他說:“吳君人很忠厚,讀書很用心,田野工作也很能吃苦,是不可多得的考古學人才?!毕呢局杂羞@樣的評價,正是說明他為人坦蕩,實事求是,在學術(shù)面前不愿絲毫虛偽作假。吳金鼎是否采納了夏鼐的意見不得而知,但從夏鼐后來對于吳氏論文的評價—“他的這一部書,因為所收入的材料的豐富,已成為外國人研究中國史前陶器的必備參考書……在還沒有人出來再做這樣的綜合的工作以前,吳先生這部書,仍不失為最詳盡的關(guān)于中國史前陶器的參考書”來看,他還是很認可吳氏的成果的。
1937 年吳金鼎獲得博士學位回國,而夏鼐則仍在國外留學。當時正值抗日戰(zhàn)爭時期,吳金鼎在西南地區(qū)大展拳腳,1938—1940 年間發(fā)掘了洱海等遺址,將所學盡情揮灑在祖國的大地上,實現(xiàn)自己學術(shù)報國的理想。此時的夏鼐也在埃及、巴勒斯坦等地進行考古實習,并在開羅博物館從事了一年的考古研究工作。二人雖遠隔萬里,但常有書信往來。吳金鼎盼望夏鼐早日歸來,加入國內(nèi)考古工作,他在給夏鼐的信中寫道:“蒼巖云欲往,洱海月長流,佳景如斯,才堪考古;中土燎方揚,西溟波復起,大功成矣,何不榮歸?!?/p>
夏鼐回信:“吳老板開張之喜,掌柜有賢妻,伙計是良朋,如此搭配,若君真堪考古;桐棺作徐塌,廣廈多臭蟲,尚待須臾,則我亦將歸來?!眱扇说男市氏嘞е檐S然紙上。
彭山崖墓考古隊人員合影(左起:吳金鼎、王介忱、高去尋、馮漢冀、曾昭燏、李濟、夏鼐、陳明達)
發(fā)掘彭山崖墓時夏鼐抄錄的有關(guān)文獻資料手跡
1941 年初,夏鼐終于回國,他的歸國首秀,便是與吳金鼎、曾昭燏、高去尋等人在彭山縣豆芽房、寨子山發(fā)掘漢代墓葬。兩位田野考古大師終于迎來了“合體”。此次發(fā)掘工作,吳金鼎為團長,夏鼐則是他的得力助手,兩人搭配十分默契,稍摘錄一段《夏鼐日記》1942 年的記錄便可見一斑:
“9 月23 日,吳禹銘君腳氣病稍痊,試步下山,偕赴江口鎮(zhèn)?!?/p>
“9 月25 日,與吳禹銘君同赴李家溝,其間崖墓頗不少,規(guī)模與在寨子山者相似,多數(shù)未經(jīng)近人擾過。”
“9 月26 日,與吳禹銘赴寨子山,擬再挖一二墓,與工頭包工議價不合,決定暫時放棄此間。”
“9 月27 日,與吳禹銘赴江口鎮(zhèn),與鎮(zhèn)長商談,擬開掘豆芽房溝及止觀亭附近之崖墓。”
“9 月28 日,與吳禹銘同往豆芽房視察崖墓,以便選定其一,明日開工?!?/p>
“9 月30 日,下午與吳禹銘赴雙江鎮(zhèn)小學,晤及劉紹光先生”。
“10 月1 日,上午與吳禹銘君同赴插旗山及紗帽山,視察崖墓?!?/p>
“10 月5 日,上午與吳禹銘君至江口鎮(zhèn),接洽禁止王家沱石廠之擅毀古崖墓,及保存已取下之雙羊刻石?!?/p>
“10 月9 日,下午在家中刷洗陶片,并與吳禹銘、馮漢冀二君商酌發(fā)掘成都琴臺事?!?/p>
“10 月27 日,吳禹銘君身體不適,上午代替之至豆芽房監(jiān)視No.167、168之發(fā)掘?!?/p>
這是兩人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合作。1944 年3 月,夏鼐參加西北考察團,將前往甘青地區(qū)進行考古工作。在臨出發(fā)之際從傅斯年處得知吳金鼎因一些原因辭去史語所職務,投筆從戎,進入軍委會戰(zhàn)地服務團的消息。震驚之余,他向李濟詢問細節(jié),并致信吳金鼎以挽留,只可惜并未勸回吳金鼎。自此以后,吳金鼎徹底離開了考古界,而夏鼐則在甘青地區(qū)取得了重大考古成就。在齊家文化的墓葬中,夏鼐發(fā)現(xiàn)了仰韶文化早于齊家文化的地層學證據(jù),“從而否定了安特生關(guān)于甘青新石器時代文化的分期。這標志著中國史前考古學的新起點,也意味著由外國學者主宰中國考古學的時代從此結(jié)束了”。這是夏鼐最重要的學術(shù)成果之一。
值得一提的是,1944 年4 月夏鼐剛到蘭州不久,便去尋訪吳金鼎的堂弟吳良才。吳良才對考古十分感興趣,早在20 世紀30 年代初,尚在金陵大學農(nóng)學院讀書的他便在南京北陰陽營的大土丘上撿到了史前遺物。此時的吳良才正在蘭州中國銀行工作,他不僅將早年在南京北陰陽營的發(fā)現(xiàn)告知夏鼐,還將自己在蘭州附近和渭水流域的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分享給夏鼐,并陪同夏鼐考察蘭州附近的遺址。夏鼐在蘭州的生活與出行也多受他的照顧。西北考察結(jié)束后,夏鼐便是在吳良才草稿的基礎(chǔ)上完成了《蘭州附近的史前遺存》一文。1947 年3 月29 日,夏鼐想起吳良才的提示,還親自前往南京北陰陽營考察史前文化堆積。另據(jù)蘇秉琦所說,1945 年底,在北京公辦的吳良才還在琉璃河附近發(fā)現(xiàn)西周陶片并告知他,成為日后探索琉璃河遺址的重要線索?;蛟S是受堂兄吳金鼎的影響,對考古工作十分關(guān)注的吳良才不僅通過實地調(diào)查為中國考古事業(yè)做出了貢獻,并與兩位考古泰斗結(jié)緣,實是一段佳話。
1946 年2 月,闊別已久的二人在重慶相逢,一同去看望臥病在床的梁思永,梁思永知道二人要來探視,“甚為興奮”。當夏鼐講述西北考察經(jīng)歷,并出示照片、拓片等傳看時,不知吳金鼎內(nèi)心又是何想。
離開史語所的吳金鼎,曾多次想要回歸田野考古,卻始終未能如愿。1946 年3 月,將考古視為第二生命的吳金鼎回到齊魯大學。1948年9 月18 日,吳金鼎因胃癌病逝于齊魯大學,終年48 歲。在人生的最后時光里,吳金鼎是不如愿的,他在寄給夏鼐的信中寫道:“到濟后即如加軛之牛,除飲食外,幾無余暇?!倍男哪钅畹谋闶呛拖呢镜热艘黄疬M行考古工作,如他在給夏鼐的信中還寫道:“自勝利以來,弟無時不在夢想著田野工作。俟一切安定,弟必及早返所陪諸兄再曬太陽也?!比缃褡x來,實在令人唏噓。
《四川彭山漢代崖墓》書影
1948 年10 月28 日,夏鼐收到吳良才的來信,得知了吳金鼎的死訊。悲痛萬分的他連夜寫下悼念文章,發(fā)表在《中央日報》上,并譯成英文寄給葉茲教授。夏鼐在悼念文章中寫道:“我們在哀悼吳先生之余,更盼望著這混亂的局面早日澄清,使我們能繼承吳先生的遺志,展開中國田野考古學的新天地?!毕呢久靼祝诋敃r混亂的局面下是無法安心于考古事業(yè)的。他將對亡友的悼念和對中國考古學的殷切期盼書寫于此文中,相信在“時局如此緊張”的時候,“有此或足以對死友矣”。
時代的浪潮滾滾而來,在古老的中國即將迎來新生之際,吳金鼎滿懷遺憾地去世了,史語所考古組的故人多數(shù)遷往臺灣,夏鼐在此時堅定地留在了大陸,迎接解放的曙光。多年后,作為新中國考古事業(yè)的掌門人,夏鼐已是著作等身的考古學家,舉世聞名的“七國院士”,對于二人曾經(jīng)共同奮斗的成果—《四川彭山漢代崖墓》,先生本欲留下一篇序言,只可惜這本報告遲至1991 年才問世,夏鼐的序言未及寫出,便在1985 年逝世了。
歷史總是會留下諸多遺憾,不知夏鼐會在序言中如何悼念這位已故的知己。或許正如夏鼐回贈吳金鼎的那副對聯(lián)中所說:“尚待須臾,則我亦將歸來?!比绻辛硪粋€世界,希望兩位先生能夠曬太陽于考古的田野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