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王飛
(鄭州大學 歷史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
《山海經(jīng)》是中國古代的一部志怪神話集,史載為夏禹與益所作,但據(jù)學者研究,該書最早應編寫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至秦漢時陸續(xù)編成。該書內(nèi)容以山海地理為綱,涉及歷史、神話、宗教、醫(yī)藥等方面,對研究中國古代地理、神話等具有非凡價值。
龍作為中國古代傳說中的一種動物, 被人們賦予了諸多神性。東漢許慎《說文解字》云:“龍,鱗蟲之長,能幽能明,能細能巨,能短能長,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盵1]1026這就點出了龍的各種神通。實際上,龍并不存在于自然界中, 它源于上古先民對自然的敬畏與想象, 并逐漸成為華夏部落影響力最大的圖騰,經(jīng)過后世一代代人的創(chuàng)造加工,最終形成了具有豐富內(nèi)涵的龍文化。如今,龍文化成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龍也成為了中國精神與中華民族的象征?!渡胶=?jīng)》作為中國古代的神話傳說故事集,其中就有許多與龍相關的神話與事物, 涉及龍形山神或以龍命名的神獸、動植物、山水地名等,內(nèi)容詼詭怪誕,頗富想象色彩,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先秦、秦漢人民對龍的認識。
《山海經(jīng)》中記載了諸多形態(tài)各異、各具特色的神仙異獸,其中就有不少擁有龍首或龍身形象。以龍為首的神獸可分為純?yōu)辇埵住埵兹松?、龍首馬身、龍首鳥身等不同類型; 以龍為身的神獸又可分為人面龍身和鳥首龍身等。此外,還有應龍和蛟龍等龍形神獸。
《山海經(jīng)》中以龍為首的神獸形態(tài)各異,主要包括龍首人身、龍首馬身、龍首鳥身以及全為龍首等形象,它們各居其地,擁有非凡神通。龍首人身是《山海經(jīng)》中一些山神的典型形象,《山海經(jīng)·東山經(jīng)》載:“自樕蛛之山以至于竹山,凡十二山……其神狀皆人身龍首。 ”[2]126《山海經(jīng)·中山經(jīng)》載:“光山,其上多碧,其下多木。神計蒙處之,其狀人身龍首,恒游于漳淵,出入必有飄風暴雨?!盵2]184-185據(jù)載,東處群山中樕蛛山至竹山的十二座山以及中部群山中光山的山神 “計蒙”的形象均為龍首人身。 龍首與人身的結(jié)合,極大地削弱了龍之獸性,卻增加了人性溫暖柔和的一面,是先秦、秦漢人民對龍的初步改造。昔隹山山系和洞庭山山系的諸位山神都是龍首而鳥身,《山海經(jīng)·南山經(jīng)》載:“凡昔隹山之首,自招搖之山,以至箕尾之山,凡十二山……其神狀皆鳥身而龍首。 ”[2]9《山海經(jīng)·中山經(jīng)》 云:“凡洞庭山之首, 自篇遇之山至于榮余之山,凡十五山……其神狀皆鳥身而龍首。 ”[2]219據(jù)載,以昔隹山為首,從招搖山到箕尾山的十二座山以及以洞庭山為首,自篇遇山到榮余山的十五座山,諸位山神都是龍首鳥身形象。龍與鳥之結(jié)合,可能是取龍之力量與鳥之善飛,是先秦、秦漢人民在觀察鳥之飛翔本領后,對龍形象的進一步改造。岷山山系的諸位山神是龍首馬身形象,《山海經(jīng)·中山經(jīng)》云:“凡岷山之首,自女幾山至于賈超之山,凡十六山,三千五百里。其神狀皆馬身而龍首。 ”[2]195據(jù)載,自岷山始,從女幾山到賈超山的十六座山,山神均為龍首馬身的樣子。馬善奔跑,與龍結(jié)合,無疑是取馬之速度與龍之力量進行結(jié)合。龍馬結(jié)合也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如我們常提起的“龍馬精神”,或與《山海經(jīng)》中龍首馬身的山神形象有關。
居住于弱水的窫窳有它的獨特之處, 它只長著龍首。《山海經(jīng)·海內(nèi)南經(jīng)》記載了它的形象:“窫窳龍首,居弱水中,在兕兕知人名之西,其狀如龍首,食人。 ”[2]328郭璞注云:“窫窳,本蛇身人面,為貳負臣所殺,復化而成此物也?!盵3]340山海經(jīng)·海內(nèi)經(jīng)》中也記載了窫窳的形象:“有窫窳,龍首,是食人。”[2]513劉逵注《文選·吳都賦》時引《山海經(jīng)·海內(nèi)南經(jīng)》云:“南海之外,有猰貐(窫窳),狀如貙,龍首,食人。 ”[4]121綜上來看,窫窳居于弱水之中,非山神,原為蛇身人面的天神,被殺后救活,無法恢復原樣,因而化成了龍首怪物,它兇惡無比,常以人為食。
《山海經(jīng)》中以龍為身的神獸包括龍身人面、龍身人頭以及龍身鳥首等形象。 龍身人面是龍身神獸的典型形象,天虞山山系、首陽山山系諸神以及鍾山神之子“鼓”、雷神等都是龍身人面或人頭形象。 《山海經(jīng)·南山經(jīng)》云:“凡《南次三經(jīng)》之首,自天虞之山以至南禺之山,凡一十四山,六千五百三十里。 其神狀皆龍身而人面。 ”[2]23《山海經(jīng)·中山經(jīng)》載:“凡首陽山之首,自首山至于丙山,凡九山……其神狀皆龍身人面。 ”[2]198《山海經(jīng)·西山經(jīng)》載:“鍾山,其子曰鼓,其狀如人面而龍身。 ”[2]50據(jù)載,鍾山神“燭龍”之子“鼓”形象也為龍身而人面。
與龍身人面的諸位山神略有不同的是長著龍身人頭的雷神。 《山海經(jīng)·海內(nèi)東經(jīng)》云:“雷澤中有雷神,龍身而人頭,鼓其腹。 ”[2]381《淮南子·墬形訓》也記載了雷神形象:“雷澤有神,龍身人頭,鼓其腹而熙?!盵5]150雷神居于雷澤之中,相貌龍身而人頭,他常敲打自己的肚子,發(fā)出巨大的聲音。龍身人頭的雷神形象已為當時人民所普遍接受。
柜山山系的諸神是龍身鳥首形象,《山海經(jīng)·南山經(jīng)》載:“凡《南次二經(jīng)》之首,自柜山至于漆吳之山,凡十七山……其神狀皆龍身而鳥首。 ”[2]17據(jù)載,南次二經(jīng)之首的諸山,從柜山至漆吳山共有十七座,諸山神都以龍為身以鳥為首。
蛟為龍的一種,《說文解字》云:“蛟,龍之屬也。 ”[1]751《廣雅》載:“有鱗曰蛟龍。”[6]228《山海經(jīng)》中有許多關于蛟龍的記載?!渡胶=?jīng)·海內(nèi)西經(jīng)》云:“開明南有樹鳥,六首;蛟、蝮、蛇、蜼、豹、鳥秩樹,于表池樹木。 ”[2]354郭璞注云:“蛟似蛇,四腳,龍類也。 ”[3]356據(jù)載,開明南部的瑤池周圍環(huán)列著各種神獸,其中就有蛟龍。此外,《山海經(jīng)·中山經(jīng)》載:“《中次一十一經(jīng)》荊山之首,曰翼望之山。湍水出焉,東流注于濟;貺水出焉,東南流注于漢,其中多蛟。 ”[2]199《山海經(jīng)·中山經(jīng)》云:“畢山,帝苑之水出焉,東北流注于視,其中多水玉,多蛟。 ”“葴山,視水出焉,東南流注于汝水,其中多人魚,多蛟,多頡。”[2]206《山海經(jīng)·中山經(jīng)》云:“宣山,淪水出焉,東南流注于視水,其中多蛟。 ”[2]208據(jù)載,湍水、貺水、帝苑水、視水以及淪水,這幾條河中都生活著許多蛟龍。 《山海經(jīng)》中關于蛟龍的記載相對比較單一, 僅可知蛟龍的特點為長著四只腳的龍形神獸,且生活于水中。一般有蛟龍的水流也多奇特之處,如“多水玉”亦或“多人魚”。據(jù)載,蛟龍似蛇,在先秦、秦漢人民看來,蛇、龍形狀應十分相似。
應龍也是龍的一種,屈原在《楚辭·天問》中就對應龍的形象和本領發(fā)出了疑問和感慨:“應龍何畫?河海何歷?”[7]67《廣雅·釋魚》中載:“有翼曰應龍。”[6]268可知應龍?zhí)卣鳛殚L著翅膀。 《山海經(jīng)》中有多處記載了應龍,《山海經(jīng)·大荒東經(jīng)》 載:“大荒東北隅中,有山名曰兇犁土丘。應龍?zhí)幠蠘O,殺蚩尤與夸父,不得復上。 故下數(shù)旱,旱而為應龍狀,乃得大雨。 ”[2]413關于應龍的形象,郭璞注云:“應龍,龍有翼者也。 ”[3]445《述異記》載:“水虺五百年化為蛟,蛟千年化為龍,龍五百年為角龍,千年為應龍。 ”可知,應龍需千年才能長成,是龍的最高等級。 《山海經(jīng)·大荒北經(jīng)》云:“蚩尤作兵伐黃帝,黃帝乃令應龍攻之冀州之野。 ”[2]490《山海經(jīng)·大荒北經(jīng)》云:“夸父不量力,欲追日景,逮之于禺谷。 將飲河而不足也,將走大澤,未至,死于此。 應龍已殺蚩尤, 又殺夸父, 乃去南方處之, 故南方多雨?!盵2]487據(jù)載,《山海經(jīng)》將應龍與黃帝與蚩尤的斗爭故事結(jié)合起來,應龍屬黃帝集團,曾助黃帝與蚩尤作戰(zhàn),其神通廣大,殺蚩尤于冀州之野,又殺害了一口飲完黃河水的夸父,因此擁有興云作雨的本領,后到南方居住,南方雨水就特別多。 總體而言,關于應龍的記載,神話色彩較為濃厚,從應龍曾助黃帝與蚩尤作戰(zhàn)的神話來看,應龍可能是黃帝時期的一個大部落,這個部落以帶著翅膀的龍作為圖騰。
除以龍為身和以龍為首的神獸外, 還有一些神獸形貌非龍,卻以龍命名,其中最為著名的就是神獸燭龍。《山海經(jīng)·大荒北經(jīng)》記載了燭龍的形象:“西北海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 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暝乃晦,其視乃明,不食不寢不息,風雨是謁。是燭九陰,是謂燭龍?!盵2]499據(jù)載,燭龍是住在西北海外、赤水以北的章尾山上的神仙,它人面蛇身,全身赤紅,眼睛豎立,瞇成一條縫。 它神通廣大,閉眼時,天地變?yōu)楹谝?;睜開眼,天地則轉(zhuǎn)為白晝。 它不吃、不睡、不休息,而以風雨為食。值得注意的是,《山海經(jīng)·海外北經(jīng)》記載了鍾山之神燭陰,它“視為晝,暝為夜;吹為冬,呼為夏;不飲,不食,不息,息為風,身長千里,在無啟之東。 其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鍾山下”[2]277。 郭璞針對燭陰注云:“燭龍也, 是燭九陰,因名云。 ”[3]331燭陰的相貌與本領均與燭龍相似,只是居住地不同,燭龍是章尾山之神,燭陰是鍾山之神,“章尾山”“鍾山”中“章”“鍾”二字一聲之轉(zhuǎn),似為同一座山,燭陰或就是燭龍。 關于神獸燭龍的神話,其他古籍中亦有一定記載?!冻o·天問》云:“日安不到? 燭龍何照? ”[7]69《楚辭·大招》云:“魂乎無北,北有寒山,逴龍(燭龍)赩只。 ”[7]210《太平御覽》引《括地圖》云:“鍾山之神名燭龍,視為晝,眠為夜,吹為冬,噓為夏,息為風。 ”[8]175《淮南子·墬形訓》云:“燭龍在雁門北,蔽于委羽之山,不見日,其神,人面龍身而無足。 ”[5]150關于燭龍形象的記載,諸多文獻均為人面而蛇身,僅成書于西漢初的《淮南子》載之以人面而龍身,二者存在蛇身與龍身的差異。一方面,是因為龍蛇在外形上相像,才有后世所謂“龍為蛇說”,正如聞一多所言,“大概圖騰未合并以前,所謂龍者只是一種大蛇,這種蛇的名字便叫作‘龍’”[9]79,可見龍蛇之形似;另一方面,是因為在西漢時,龍蛇在特定環(huán)境下可互稱,如《史記·外戚世家》載衛(wèi)青從馬夫成為大將軍,并且成為平陽公主的丈夫,褚先生就稱之為“蛇化為龍”[10]1983。
《山海經(jīng)》本就是以山、海為綱的著作,其所載諸多山川河流中,有許多是以龍字命名或與龍相關的?!渡胶=?jīng)·西山經(jīng)》記載了龍首山:“龍首之山,其陽多黃金,其陰多鐵。 ”[2]41龍首山的南部遍布黃金,而北面則有豐富的鐵礦石?!渡胶=?jīng)·北山經(jīng)》中記載了龍侯山和維龍山:“龍侯之山,山中無草木,多金玉?!盵2]103“維龍之山,其上多碧玉,其陽有金,其陰有鐵。 ”[2]114據(jù)載,龍侯山遍布黃金美玉,維龍山遍布碧玉,北面盛產(chǎn)黃金, 南面蘊藏豐富的鐵礦石。 《山海經(jīng)·中山經(jīng)》載:“龍山,上多寓木,其上多碧,其下多赤錫。 ”[2]186龍山長著名為“寓木”的樹,山上還盛產(chǎn)美玉,山下則多產(chǎn)錫。除以龍命名的諸山外,還有一些以龍命名的河流。 如《山海經(jīng)·中山經(jīng)》載:“蠱尾之山……龍馀之水出焉,而東南流注于洛。 ”[2]162據(jù)載龍馀水發(fā)源于蠱尾山,向東南流入洛水。
《山海經(jīng)》 中以龍命名的山川河流有龍首山、龍侯山、維龍山、龍山以及龍馀水。值得注意的是,這些以龍為名的山川河流,往往多鐵錫礦產(chǎn)、碧玉黃金,讓人傾羨萬分。《山海經(jīng)》作為一部神話書,雖多有想象之處,但這也反映出先秦、秦漢人民對礦產(chǎn)美玉的喜愛與追求。
在《山海經(jīng)》所載諸山水中,盛產(chǎn)著各種各樣的珍禽異獸、 名花異草, 其中就不乏一些與龍相關的動、植物?!渡胶=?jīng)·北山經(jīng)》載:“隄山……隄水出焉,而東流注于泰澤,其中多龍龜。 ”[2]95郝懿行云:“龍、龜二物也,或是一物,疑即吉弔(吊)也,龍種龜身,故曰龍龜。 ”[3]119據(jù)載,發(fā)源于隄山的隄水,水中居住著許多龍龜, 這種龍龜可能為龍種龜身的吉弔 (吊)?!渡胶=?jīng)·海外西經(jīng)》中還記載了“龍魚”,“龍魚陵居在其北,狀如貍。 一曰鰕。 即有神圣乘此以行九野”[2]269。據(jù)載,龍魚非魚類,它生活于山陵之中,長得像山貓,也有一說像鯢魚,神人經(jīng)常乘騎著它,巡游九州原野。
除記載各種與“龍”有關的動物外,《山海經(jīng)》中也詳載了一些與“龍”相關的奇特植物。 《山海經(jīng)·中山經(jīng)》云:“金星之山,多天嬰,其狀如龍骨,可以已痤。 ”[2]119金星山出產(chǎn)的天嬰,形狀與龍骨相似,治療痤瘡有奇效。除“狀如龍骨”的天嬰外,《山海經(jīng)》中還記載了“龍脩”:“賈超之山……其木多柤栗橘櫾,其中多龍脩。 ”[2]194郭璞云:“龍須也,似莞而細,生山石穴中,莖倒垂,可以為席。”[3]251據(jù)載,賈超山上生長著許多龍脩,其因似龍須而名,是一種可以編席的柔軟植物。
《山海經(jīng)》中以龍為形和以龍為名的神、物記載頗多,反映的是先秦、秦漢人民對龍的多樣化認識,蘊含著豐富的龍文化內(nèi)涵。總體而言,主要表現(xiàn)為在華夏族形成與發(fā)展過程中,先秦、秦漢人民對龍的圖騰崇拜與想象以及對力量與審美的雙重追求。
圖騰崇拜是原始思維的產(chǎn)物, 反映了遠古人民對自然界的懵懂認識。 《山海經(jīng)》中記載了諸多與龍相關的神獸,實際上是先秦、秦漢人民圖騰崇拜的表現(xiàn)。在遠古部落時期,不同部落或氏族都有自己的圖騰,如蛇、鳥、魚、馬等。 圖騰崇拜往往與氏族部落的神話傳說有關, 傳說中某種動物與部落有一些特殊聯(lián)系,這種動物就會受到部落的信仰和崇拜,從而作為部落的圖騰。 先秦時期,隨著部落的不斷兼并,勝出的部落一家獨大, 自然以自己的圖騰替代或者結(jié)合吸收其他部落的圖騰。 龍是早期華夏部落影響力最大的圖騰,或許就是如此而來,正如聞一多先生在《伏羲考》中所說:“龍是由許多不同的圖騰糅合成的一種綜合體,因部落的兼并而產(chǎn)生的混合的圖騰。 ”[9]79龍作為遠古人民把握世界過程中想象出的一個特定客體[11]1,包含著豐富的想象和文化內(nèi)涵。《山海經(jīng)》成書于春秋戰(zhàn)國至秦漢時期, 這一時期正是華夏族形成的關鍵時期, 因此對以往其他部族或民族的整合是這一時期知識分子關注的重要主題。在當時社會,不同民族部落的圖騰或神話故事或多或少會有所流傳,《山海經(jīng)》的作者們試圖憑此建立一套涵蓋天下視野的圖騰體系, 在神話圖騰中將正在逐漸形成的華夏族記憶進行“統(tǒng)一”。在這一體系下,他們將華夏族的龍圖騰聯(lián)系起來, 將這些地域性的族群記憶進行重新建構,試圖加強不同部落圖騰的聯(lián)系性。因此《山海經(jīng)》中形態(tài)各異的諸位龍形神獸不僅融合了龍的形象,同時也保留了原有部落的圖騰特點,形成了以龍為身或以龍為首的形象特點,與龍首、龍身相配,出現(xiàn)了純?yōu)辇埵?、龍首人身、龍首馬身、龍首鳥身、人面龍身、鳥首龍身、四腳蛟龍、帶翼應龍等形象。這種形象建構一方面暗含了區(qū)域性的族群記憶,另一方面所表現(xiàn)的正是對以龍為圖騰的華夏族主體地位的確立。
在《山海經(jīng)》所載的龍的形象中,多以龍首或龍身作為其形象的主體,就是因為華夏族的圖騰是龍,華夏族群是構成龍圖騰崇拜的主要來源。 其他的馬首或者鳥身等構成龍形象的次要部分, 也代表著當時人們有選擇地想要加之于龍身上的某種期許?!渡胶=?jīng)》中對龍的形象的重塑,雖頗富想象、怪異非常,卻正是這種期許的表現(xiàn)。 與龍組合在一起的各種元素來源于現(xiàn)實中各種圖騰的形象或功能, 所代表的意義正是人們想要賦予龍的。此外,《山海經(jīng)》中凡是與龍相關的,不管是龍神獸還是以龍命名的山川、動物,往往會擁有一些神秘、強大的力量,亦頗多想象成分。 因此,《山海經(jīng)》 中所記載的各種各樣的龍元素,其文化內(nèi)涵實質(zhì)上是先秦、秦漢人民對龍的圖騰崇拜與想象的表現(xiàn)。
《山海經(jīng)》中所表現(xiàn)出的多種龍意象,蘊含著豐富的龍文化,其中也不難發(fā)現(xiàn)先秦、秦漢人民對力量與審美的追求。 遠古時期, 先民的生存環(huán)境非常惡劣,他們不僅沒有穩(wěn)定的生活來源,還要面對隨時可能發(fā)生的生命危險。為了生存,他們往往會借助一些超自然力量的護佑, 因此出現(xiàn)了各種各樣的動物圖騰,先民們將其當作祖先一樣崇拜和信仰,以期能得到它的保護。龍作為一種想象而來的大型猛獸,被先民視為剛健、力量的象征,因此逐漸作為圖騰,代表著先民對力量的追求?!渡胶=?jīng)》中的龍多為山神、水神,神異非常,神通廣大,如龍身人頭的雷神,它敲打肚子,可以發(fā)出巨大的雷聲;蛟龍、應龍可以上天入水,興云作雨,無所不能,應龍還幫助黃帝殺死了蚩尤和夸父,在我們?nèi)A夏族的形成中起到了很大作用。《山海經(jīng)》中的龍神形象無不體現(xiàn)了先秦、秦漢人民對力量的崇拜和追求, 其通過龍的力量和神通表達出想要適應或改造自然的原始愿望。
審美是一種人類主觀心理活動與行為實踐相互作用的過程[12]30。 聞一多在《伏羲考》中說:“龍從產(chǎn)生之日起,便不是作為一種生物存在于中國文化之中,而是代表了中國獨特的圖騰崇拜和審美理想。 ”[9]79《山海經(jīng)》中出現(xiàn)的龍首人身、龍首馬身、龍首鳥身、人面龍身、鳥首龍身等山神形象,則脫離了遠古人民對某一種強大力量的單一追求, 進而上升到了更高更復雜的精神層面,即不同動物與龍的組合,甚至是人、龍形象的融合。 這種復合型的龍形象,更是展示了先秦秦漢人民在實踐中不斷拓寬認識而形成的獨特審美觀, 如龍首則可能代表著不同部落圖騰組合而來的強大力量,馬身則展現(xiàn)馬之輕快善跑,鳥身取鳥之善飛與靈活, 而人面則可能體現(xiàn)了人性柔和的一面。龍的各種形象所體現(xiàn)出的人對龍的主觀改造,無不超出了單一的審美情趣, 展現(xiàn)了當時人們審美的巨大進步。 除此之外,《山海經(jīng)》中以龍命名神獸,千奇百怪,形象各異,展現(xiàn)了先民多樣的審美需求;以龍命名的山川河流,往往多鐵錫礦產(chǎn)、碧玉黃金;以龍命名的動、植物也或有醫(yī)療奇效,或有奇狀。凡此種種,無不顯示出先秦、秦漢人民超越了對普通生存需要的力量追求, 進而上升為對力量與文化審美的共同追求。
歷代典籍對龍多有記載,且差異較大,這也說明龍形象絕非一朝一夕形成,而是層累地造成的結(jié)果,其中交織著思想與政治等諸多復雜因素。 《山海經(jīng)》中多樣的龍意象, 是先民豐富想象力和對神秘力量崇拜與追求的共同產(chǎn)物,暗含著先秦、秦漢人民對龍形象的多重創(chuàng)造, 是龍形象趨于完美過程中的重要一環(huán)。因此,《山海經(jīng)》中豐富的龍文化內(nèi)涵值得我們繼續(xù)深入探索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