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鐵
(云南大學(xué) 西南邊疆少數(shù)民族研究中心,云南 昆明 650091)
漢晉是南方絲綢之路正式開通及運作活躍的時期。關(guān)于這一時期南方絲綢之路上的城鎮(zhèn)建設(shè)與商業(yè)貿(mào)易往來,由于資料零散等原因,迄今未見專文研究,因試為考述。
中原王朝對南方邊疆的經(jīng)營可追溯至秦代。春秋時期,蜀國、巴國分別據(jù)有四川盆地的西部與東部。巴與蜀為世仇,蜀王討伐與巴結(jié)盟的苴侯,巴求救于秦。(1)常璩:《華陽國志》校注卷3《蜀志》,成都:巴蜀書社,1984年版,第191頁。周慎王五年(前316),秦軍伐蜀,蜀國亡。隨后秦滅巴,蜀、巴之地盡入秦國版圖。(2)常璩:《華陽國志》校注卷1《巴志》,成都:巴蜀書社,1984年版,第32頁。秦于蜀國舊地置蜀相與蜀國守,封蜀王后裔為蜀侯。周赧王三十年(前285),蜀侯綰因“謀反”被殺,秦未復(fù)置蜀侯,在蜀地實行郡縣制。秦蜀守李冰開鑿成都兩江,溉田萬余頃,“姑皇得其利,以并天下”(3)虞世南:《北堂書鈔》卷74注引《風(fēng)俗通》,清光緒十四年刊本。。經(jīng)過秦國、秦朝110余年的經(jīng)營,至西漢代秦,四川盆地已稱沃野千里的天府之土。
對位于蜀郡(治今成都)南面的今云貴等地,秦始皇不甚注意,大致以蜀郡附帶管轄的今云貴地區(qū)為徼外。秦國統(tǒng)治四川盆地,官吏常頞開通五尺道,“諸此國(按:指宜賓至滇東北)頗置吏焉”(4)司馬遷:《史記》卷116《西南夷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2993頁。。五尺道因道寬秦五尺而得名。(5)司馬遷:《史記》卷116《西南夷列傳》,正義引《括地志》,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2993頁。其道始于僰道(治今四川宜賓),經(jīng)今滇東北迄于郎州(治今云南曲靖)。另據(jù)《史記》卷117《司馬相如列傳》,司馬相如對漢武帝說:“邛笮、冉駹者近蜀,道亦易通,秦時嘗通為郡縣,至漢興而罷”(6)司馬遷:《史記》卷117《司馬相如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3046頁。??梢娗卦诘釚|北部若干區(qū)域設(shè)官守,在今四川西昌等地拓路置郡縣,但詳情不可知?!稘h書》卷28下《地理志第八下》言,秦朝“西南有牂柯、越巂、益州,皆宜屬焉”(7)班固:《漢書》卷28下《地理志第八下》,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1641頁。。秦朝的勢力以及影響曾達今貴州西北部、云南的滇池地區(qū)與今川西南。秦朝統(tǒng)治15年,未對西南邊疆有進一步經(jīng)營。
西漢初年的60余年,百廢待興,且忙于抵御北方的匈奴,除繼續(xù)經(jīng)營巴蜀之地外,西漢暫時放棄西南夷(指今云貴、川西地區(qū))?!妒酚洝肪?16《西南夷列傳》稱,自秦朝在今滇東北開五尺道并置官守,“十余歲,秦滅。及漢興,皆棄此國而開蜀故徼”(8)司馬遷:《史記》卷116《西南夷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2993頁。。《華陽國志》卷3《蜀志》說:“(漢高祖)雖王有巴蜀,南中(指今滇、黔和川西南地區(qū))不賓也”(9)常璩:《華陽國志》校注卷3《蜀志》,成都:巴蜀書社,1984年版,第214頁。。后元三年(前141),劉徹繼位。經(jīng)文景之治,西漢的國力大為增強,武帝開始注意南方。西漢幾次經(jīng)營西南夷,均與開拓其地的交通線有關(guān)。西漢經(jīng)營西南夷的主要原因,是武帝企望開通自僰道(治今四川宜賓)沿牂柯江(今貴州北盤江)達番禺(今廣州)的用兵通道,以及自蜀地經(jīng)西南夷、身毒(今印度)達大夏(在今阿富汗北部)的道路。
西漢將始自僰道(治今四川宜賓)的五尺道,由今云南曲靖延至滇池地區(qū),沿途經(jīng)朱提(今云南昭通)、味縣(治今曲靖)等地至益州(治今晉寧以東)。又復(fù)通由成都至邛都(今四川西昌)的靈關(guān)道,沿途經(jīng)臨邛(今四川邛崍)、嚴(yán)道(今四川滎經(jīng))、旄牛(今四川漢源)、邛都(今四川西昌)等地。繼續(xù)南下,經(jīng)會無(今四川會理)、弄棟(今云南姚安)、云南(在今祥云縣)、巂唐(治今永平西北)至不韋(治今保山),前行可達今緬甸北部。由不韋南下的道路,即史籍所稱之“博南山道”,因途徑位今云南永平縣西南的博南山而得名。(10)常璩:《華陽國志》校注卷4《南中志》,成都:巴蜀書社,1984年版,第427頁。博南山道開通于西漢武帝時。有關(guān)考證參見方鐵:《〈史記〉、〈漢書〉失載西南夷若干史實考辯》,載《中央民族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4年第3期。經(jīng)博南山道入今緬甸輾轉(zhuǎn)可達印度,博南山道及其延長路線又稱“蜀身毒國道”。
南方絲綢之路開通后,沿途的城鎮(zhèn)紛紛興起,以下考述見于記載者。
成都是南方絲綢之路的出發(fā)地,通往西南夷(指今云貴、川西地區(qū))的五尺道、靈關(guān)道啟程于此。成都也是漢朝管理南方絲綢之路的行政中樞。早在秦惠王二十七年(前278),張儀奉命修建成都城,城周回12里,城墻高7丈。城內(nèi)“營廣府舍,置鹽、鐵、市官并長丞,修整里阓,市張列肆,與咸陽同制”。修成都城時距城十里取土,所挖池塘因以養(yǎng)魚,時稱“萬歲池”(11)常璩:《華陽國志》校注卷3《蜀志》,成都:巴蜀書社,1984年版,第196頁。?!稘h書》卷28上《地理志第八上》說,成都為蜀郡治地,轄十五縣,有七萬余戶,“有工官”(12)班固:《漢書》卷28上《地理志第八上》,顏師古注,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1598頁。。成都轄12鄉(xiāng)、五部尉,“州治太城,郡治少城”。成都為重要的交通樞紐,“東接廣漢,北接汶山,西接漢嘉,南接犍為”。成都城有四出大道,“道實二十里,有衢”。成都城西南兩江上有七橋,(13)常璩:《華陽國志》校注卷3《蜀志》,成都:巴蜀書社,1984年版,第254、235頁。平日交通繁忙,行人摩肩接踵。
據(jù)《漢書》卷28上《地理志笫八上》,西漢在四川盆地置巴、蜀、廣漢、犍為四郡。以后武帝開通往西南夷(指今云貴、川西地區(qū))的道路,征調(diào)數(shù)萬民工耗時數(shù)年,又“散幣于卭僰”以安集之,浩大的費用主要來自四川盆地諸郡的租賦。西漢在全國設(shè)十三刺史部,其中的益州刺史(治今成都)管轄蜀地諸郡,以及今云南及附近地區(qū)的犍為郡(治今四川宜賓)、越巂郡(治今四川西昌)、益州郡(治今云南晉寧以東)、牂柯郡(治今貴州黃平西南)。東漢維持巴、蜀、廣漢、犍為四郡,又在四郡與西南夷相接的地區(qū),增設(shè)廣漢、犍為、蜀三個屬國,(14)范曄:《后漢書》志第23《郡國五》,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3514頁,第3515頁??梢妰蓾h經(jīng)營西南夷,確立以四川盆地諸郡為依托的方略。由于益州刺史部設(shè)于成都,成都乃成為經(jīng)營西南夷與南方絲綢之路的行政中心。
成都的經(jīng)濟文化十分發(fā)達。西漢成哀年間(前32~前1),成都人羅裒以錢數(shù)十萬為資本,貿(mào)易、販運于成都與京城,“數(shù)年間致千余萬”(15)班固:《漢書》卷91《貨殖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3690頁。。成都等地官府還以賦稅所得,購買蜀地名產(chǎn)運銷京城,“收采其利”,時稱“均輸法”(16)范曄:《后漢書》卷43《朱暉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460頁。。兩漢時期,成都地區(qū)的社會經(jīng)濟有很大發(fā)展,商品的種類、質(zhì)量與生產(chǎn)規(guī)模,均接近內(nèi)地發(fā)達地區(qū)。
在文化方面。文帝末年,蜀郡(治今成都)太守文翁在成都立郡學(xué),遣蜀士赴京向博士學(xué)習(xí)七經(jīng),學(xué)成后還鄉(xiāng)里教授。在文翁的倡導(dǎo)下,“由是大化,蜀地學(xué)于京師者比齊魯焉”(17)司馬遷:《史記》卷89《循吏·文翁傳》,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3625~3626頁。。文翁倡學(xué)二三十年后,成都出現(xiàn)一批對漢文化有深厚造詣的蜀士,一些人成為全國有名的學(xué)者、文學(xué)家與科學(xué)家,如成都人張叔文與司馬相如。武帝時張叔文應(yīng)征為博士,司馬相如官至中郎將,被尊為漢代的“辭宗”?!稘h書》卷28下《地理志笫八下》稱:“司馬相如游宦京師諸侯,以文辭顯于世,鄉(xiāng)黨慕循其跡。后有王褒、嚴(yán)遵、揚雄之徒,文章冠天下”(18)班固:《漢書》卷28下《地理志笫八下》,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1645頁。。《華陽國志》卷3《蜀志》說,西漢時蜀地“風(fēng)雅英偉之士命世挺生”,東漢建武后,成都“文化彌純,道德彌臻”(19)常璩:《華陽國志》校注卷3《蜀志》,成都:巴蜀書社,1984年版,第223頁。。西南絲綢之路開通后,四川盆地的經(jīng)濟、文化傳入今云貴地區(qū),產(chǎn)生深遠的影響,成都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
南方絲綢之路上的重要城市,除成都外當(dāng)數(shù)僰道(治今四川宜賓)。僰道為犍為郡治所,犍為郡轄12縣?!稘h書》卷28上《地理志第八上》引應(yīng)劭語稱僰道為“故僰侯國”(20)班固:《漢書》卷28上《地理志第八上》,注引應(yīng)劭曰:“故僰侯國也?!北本褐腥A書局,1962年版,第1599頁。,可見僰道原為僰人聚集地,開發(fā)的時間甚早。晉人以蜀郡、廣漢、犍為為益州之“三蜀”,稱僰道“舊本有僰人,故《秦紀(jì)》言僰童之富,漢民多,漸斥徙之”,“大姓吳、隗,又有楚、石、薛、相者”(21)常璩:《華陽國志》校注卷3《蜀志》,成都:巴蜀書社,1984年版,第254頁,第285頁。。
自秦國統(tǒng)治四川盆地,官吏常頞開通五尺道,“諸此國(指今宜賓至滇東北)頗置吏焉”(22)司馬遷:《史記》卷116《西南夷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2993頁。。秦代的五尺道始于僰道(治今四川宜賓),經(jīng)今滇東北至郎州(治今云南曲靖),西漢時延五尺道至滇池縣(治今晉寧以東)。元光五年(前130),西漢修建南夷道,隨后在南夷道設(shè)若干驛亭。南夷道始自僰道,經(jīng)南廣(治今云南鹽津)、平夷(治今貴州畢節(jié)),接通牂柯江(今貴州北盤江)輾轉(zhuǎn)至番禺(今廣州)的水運路線。僰道為五尺道、南夷道的始發(fā)地,戰(zhàn)略位置十分重要。
元狩元年(前122),張騫出使大夏(在今阿富汗北部),在大夏目睹來自蜀地的蜀布與邛竹杖,回朝后建議漢武帝,開通由蜀地經(jīng)西南夷(指今云貴、川西地區(qū))至身毒(今印度)、大夏的道路。為尋覓通往身毒、大夏的道路,武帝遣使自僰道(治今四川宜賓)四道并出,分別前往冉駹(今四川茂汶一帶)、徙(今四川天全)、邛(今四川西昌)、僰(今四川宜賓一帶)之地,被巂、昆明等所阻。(23)司馬遷:《史記》卷123《大宛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3166頁??梢妰k道為蜀郡等正式轄區(qū)與徼外之地的分界,統(tǒng)治者對僰道以外區(qū)域的情形茫然不知。元鼎五年(前112),南越(中心在今廣州)反叛,西漢遣五路兵擊之。其中一路由蜀地過犍為(今四川宜賓),經(jīng)夜郎(在今貴州西部)沿牂柯江(今貴州北盤江)趨番禺(在今廣州),西漢開拓的南夷道終于派上用場。
僰道(治今四川宜賓)是兩漢自蜀地向西南夷移民的必經(jīng)之地。由僰道南下的五尺道、南夷道所經(jīng)的今滇東北一帶,經(jīng)濟與文化較為興盛,成為今云貴地區(qū)政治、經(jīng)濟的中心。漢晉時期沿五尺道、南夷道從蜀地遷來的移民甚多,以后形成不少重要的大姓?!度A陽國志》卷4《南中志》說,朱提郡(治今云南昭通),元封二年(前109)置,東漢建武后改犍為屬國。當(dāng)?shù)毓俑按埑兀鹊咎餅槊衽d利”(24)常璩:《華陽國志》校注卷4《南中志》,成都:巴蜀書社,1984年版,第414頁。,有朱、魯、雷、興、仇、遞、髙、李等大姓,“亦有部曲。其民好學(xué),濱犍為,號多人士,為寧州冠冕”(25)常璩:《華陽國志》校注卷4《南中志》,成都:巴蜀書社,1984年版,第414頁。。牂柯郡(治今貴州黃平西南),漢代有大姓龍、傅、尹、董氏,蜀漢時大姓朱褒見于記載。味縣(治今曲靖)亦為南中大姓的聚集之地。立于東晉義熙元年(405)的《爨寶子碑》,出土于曲靖揚旗田。立于劉宋大明二年(458)的《爨龍顏碑》,出土于距曲靖不遠的陸良?!皟伸啾狈从沉藢幹?治今曲靖)大姓醉心漢文化,奉內(nèi)地習(xí)尚為圭臬的情形。
在今滇東北地區(qū),兩漢在五尺道所經(jīng)之處建立不少城鎮(zhèn)?!度A陽國志》卷3《蜀志》稱犍為郡土地沃美、人士杰出。(26)常璩:《華陽國志》校注卷三《蜀志》,成都:巴蜀書社,1984年版,第254頁。犍為郡所轄朱提(治今昭通)、堂瑯(治在今巧家以東)、存鄢(在今宣威縣境)諸縣均在今滇東北。(27)班固:《漢書》卷28上《地理志第八上》,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1599頁。以上諸地最重要的城鎮(zhèn)是朱提。據(jù)《華陽國志》卷4《南中志》,朱提郡置于武帝元封二年(前109),有屬縣四。東漢建武后改為犍為屬國,領(lǐng)屬縣五,有8000戶居民,城中有朱、魯、雷、興、仇、遞、髙、李等大姓,各轄有部曲。又稱朱提郡“其民好學(xué),濱犍為,號多人士,為寧州冠冕,“川中縱廣五六十里,有大泉池水,僰名千頃池。又有龍池,以灌溉種稻”(28)《永昌郡傳》,見方國瑜主編:《云南史料叢刊》第1卷,昆明:云南大學(xué)出版社,1998年版,第190頁。。朱提廢城至唐代仍存?!缎U書》卷1《云南界內(nèi)途程》說,自僰道(治今四川宜賓)行九日至魯望(在今滇東北),其地稱為蠻、漢地區(qū)的分界,為唐代前期曲州、靖州的所在地,曲州、靖州的“廢城”與墳?zāi)?、碑闕等遺物,仍殘存可見。(29)樊綽撰:《云南志補注》,向達校,木芹補注,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2頁。唐代曲州治今昭通,即漢代朱提舊地。另據(jù)記載,“(僰人)多以荔枝為業(yè),園植萬株,收一百五十斛”(30)《郡國志》,載樂史:《太平寰宇記》卷七九《劍南西道八·戎州》,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1592頁。。據(jù)《廣志》:“犍為僰道南,荔枝熟時百鳥肥”(31)郭義恭:《廣志》,見方國瑜主編:《云南史料叢刊》第1卷,昆明:云南大學(xué)出版社,1998年版,第214頁。。以朱提為中心的今滇東北地區(qū),漢晉時期大面積種植荔枝,不可能都在當(dāng)?shù)叵M,大部分當(dāng)運銷蜀地。
沿五尺道往南,較重要的城市還有建寧郡的郡治味縣(治今曲靖)。據(jù)《華陽國志》卷4《南中志》,蜀漢建興三年(225),諸葛亮率軍征討南中反叛大姓,關(guān)鍵之戰(zhàn)即在味縣打敗大姓首領(lǐng)孟獲所率叛軍的戰(zhàn)役。南中平定后,蜀漢改益州郡為建寧郡(治今晉寧以東),以李恢為太守,兼領(lǐng)交州刺史,移治味縣。蜀漢在味縣舉辦具有相當(dāng)規(guī)模的屯田,南中人謂之“屯下”。建寧郡初轄17屬縣。以后蜀漢分其地一部分為平樂郡,改領(lǐng)13屬縣。味縣是蜀漢鎮(zhèn)守南中的軍政機構(gòu)庲降都督的所在地,駐扎了大量軍隊,有五部都尉、四姓及霍家部曲。味縣城內(nèi)有重要的聚會場所明月社,夷、晉之民若不奉官,則官府與之共盟于明月社。漢代味縣建有城池?!缎U書》卷6《云南城鎮(zhèn)》稱石城川為味縣故地,貞觀中為郎州,開元初改為南寧州(治今曲靖)?!爸莩羌粗T葛亮戰(zhàn)處故城也”。足見唐代南寧州的州城,即為漢代味縣“故城”。
在南方絲綢之路所經(jīng)的今滇中一帶,最重要的城市為益州郡的治所滇池縣(治今晉寧以東)。滇池縣原為滇國的統(tǒng)治中心,“滇池澤在西北”(32)班固:《漢書》卷28上《地理志第八上》,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1601頁。?!度A陽國志》卷4《南中志》稱,益州郡置于武帝元封二年(前109),領(lǐng)24縣,有28萬戶居民,益州郡土地寬廣,土質(zhì)肥沃,滇池城緊鄰周回210里的大池,因源泉深廣,下流淺狹有如倒流,乃稱“滇池”。其地“多長松,皋有鸚鵡、孔雀,鹽池田漁之饒,金銀畜產(chǎn)之富”。當(dāng)?shù)睾烂裆莺溃y以撫御,且不時反叛。(33)常璩:《華陽國志》校注卷4《南中志》,成都:巴蜀書社,1984年版,第394頁。
元封二年(前109),西漢于滇國舊地置益州郡(治今晉寧以東)。據(jù)記載,“(其)后數(shù)年,(滇國)復(fù)并昆明地,皆與之屬之此郡”(34)范曄:《后漢書》卷86《南蠻西南夷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846頁。。西漢聯(lián)合滇國打敗巂、昆明后,將巂、昆明活動的地域劃歸益州郡,幾乎包有今云南中部的大部分區(qū)域。五尺道、交趾道以滇池城為終點,今滇東、滇西間的行旅往來亦必經(jīng)其地,滇池城乃成為西南夷的交通樞紐與政治經(jīng)濟的中心。因有滇國經(jīng)營的基礎(chǔ),滇池城具有較大的規(guī)模,人煙亦較繁盛。唐代《蠻書》卷6《云南城鎮(zhèn)》稱晉寧州為漢代滇池縣(治今晉寧以東)故地,“幅員廣數(shù)百里,西爨王墓,累累相望”?!缎U書》卷1《云南界內(nèi)途程》言,從拓東節(jié)度城(在今昆明)至安寧館一日,“安寧館本是漢建寧郡城也”??梢姖h代的滇池城建有城堡,唐代《蠻書》因此稱為“漢建寧郡城”。
兩漢時期,滇池流域尤其是滇池縣(治今晉寧以東)的經(jīng)濟、文化有較快的發(fā)展。益州郡太守文齊,在滇池縣一帶“造起陂池,開通灌溉,墾田二千余頃”。史稱其地“河土平敞,多出鸚鵡、孔雀,有鹽池田漁之饒,金銀畜產(chǎn)之富。人俗豪忕,居官者皆富及累世”。王阜任益州郡太守,“政化尤異”,滇池縣“始興起學(xué)校,漸遷其俗”(35)范曄:《后漢書》卷86《南蠻西南夷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846頁。。滇池縣還是大姓集中之地?!度A陽國志》卷四《南中志》稱,自漢武帝開西南夷,“乃募徙死罪及奸豪實之”,其中一些人居住在滇池城。漢代益州郡有著名的大姓雍闓,其先輩是漢代名將雍齒,原居汁防(今四川什邡)。以后雍齒獲罪,其家族被強遷至西南夷。東漢時雍闓逐漸發(fā)達,成為南中(今云南、貴州地區(qū))有名的大姓。(36)陳壽:《三國志》卷43《蜀書·呂凱傳》,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1047頁。
靈關(guān)道上重要的城鎮(zhèn)有邛都(治今四川西昌)?!逗鬂h書》志第23《郡國五》稱元鼎六年(前111)置越巂郡(治今四川西昌)。西漢越嶲郡轄15縣,東漢改為14縣,有13萬余戶百姓。越巂郡包括今川西南與云南的楚雄北部、麗江等地。蜀漢延熙五年(242),越嶲郡太守張嶷重修郡城邛都,“夷人男女,莫不致力”。同時恢復(fù)周圍的七縣。(37)常璩:《華陽國志》校注卷3《蜀志》,成都:巴蜀書社,1984年版,第309頁。
不韋(治今保山),是南方絲綢之路西南夷(指今云貴、川西地區(qū))路段的重要城市。永昌郡號稱“古哀牢國”(38)常璩:《華陽國志》校注卷4《南中志》,成都:巴蜀書社,1984年版,第424頁。,開發(fā)的時間很早。永平十二年(69),哀牢夷歸降,東漢以前代所置之哀牢、博南二縣為基礎(chǔ),添益州郡西部都尉所領(lǐng)六縣置為永昌郡,郡治不韋。(39)范曄:《后漢書》卷86《南蠻西南夷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849頁。永昌郡轄8縣,“其地東西三千里,南北四千六百里”(40)常璩:《華陽國志》校注卷4《南中志》,成都:巴蜀書社,1984年版,第428頁。,管轄今云南省的西部、西南部與相鄰的今緬甸東北部。永昌郡號稱有各族居民23萬余戶,是東漢著名的大郡。(41)范曄:《后漢書》志第23《郡國五》,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3513頁。
不韋是中原王朝鎮(zhèn)守西南邊疆的重鎮(zhèn),歷來受朝廷重視。蜀漢章武初,永昌郡無太守。時值南中諸郡叛亂,功曹呂凱奉郡丞蜀郡王伉保境六年。諸葛亮南征,盛贊其義,上表曰:“不意永昌風(fēng)俗敦直乃爾!”乃以呂凱為云南郡太守,王伉為永昌郡太守,“皆封亭侯”(42)常璩:《華陽國志》校注卷4《南中志》,成都:巴蜀書社,1984年版,第435頁。?!巴鲀?nèi)著,為郡中所服”的不韋大姓呂凱,為從蜀地遷至不韋之呂不韋宗族的后裔,不韋縣名源于此,(43)常璩:《華陽國志》校注卷4《南中志》,成都:巴蜀書社,1984年版,第427頁??梢姴豁f地區(qū)有不少大姓。不韋還是蜀身毒國道上重要的商貿(mào)市場?!度龂尽肪?0《魏書·烏丸鮮卑東夷傳》說:“大秦道既從海北陸通,又循海而南,與交趾七郡外夷比,又有水道通益州、永昌,故永昌出異物”(44)陳壽:《三國志》卷30《魏書·烏丸鮮卑東夷傳》,注引魏略《西戎傳》,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861頁。。《蠻書》卷6《云南城鎮(zhèn)》稱永昌(按:即漢代不韋)為“要鎮(zhèn)”。南詔與唐朝決裂,重視經(jīng)營云南地區(qū)的西南部,南詔的精銳之師共三萬人,有1/3駐扎在永昌。事實上永昌在南方重鎮(zhèn)絲綢之路上的重要地位,在漢代已基本確立。
兩漢還積極拓建由蜀地前往中南半島東部的道路。據(jù)《后漢書》志第23《郡國五》,漢武帝置交趾郡,郡治龍編(在今越南河內(nèi))。交趾郡轄12城,龍編的地位以后愈顯重要。西漢在全國設(shè)置十三刺史部,交趾刺史名列其中,治所在龍編。龍編城的修建乃受重視,其城壁至唐代猶存?!缎U書》卷1《云南界內(nèi)途程》稱,交趾城(按:即漢代龍編城),“漢時城壁尚存,碑銘并在”。
東漢建武十九年(43),伏波將軍馬援奉命鎮(zhèn)壓交趾(在今越南河內(nèi))的二征起義,他率軍沿麋冷水道出進桑(治在今屏邊縣境),經(jīng)賁古(治今蒙自東南)、西隨(治在今金平縣境)至交趾,沿途開通水陸道路,以方便運輸軍糧和輜重。對馬援開通由今云南中部至越南北部的交通線,時稱“交趾道”,因經(jīng)由進桑關(guān),這條道路又稱“進桑關(guān)道”(45)酈道元:《水經(jīng)注》卷三七《葉榆水》,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1154頁。。道路的走向為由今云南中部南下蒙自,沿紅河經(jīng)今屏邊地界達越南河內(nèi),沿途“崇山接險,水路三千里”。另據(jù)《漢書》卷28上《地理志第八上》,西漢于進??h之紅河河畔設(shè)進桑關(guān),可見其時紅河已有民間的水陸運輸,西漢因此設(shè)關(guān),馬援正式開辟這條通道,以供軍隊利用。道路開通以后,“轉(zhuǎn)輸通利”(46)酈道元:《水經(jīng)注》卷37《葉榆水》,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1154頁。。這是南方絲綢之路的另一條支線。
紅河水流湍急,夏秋季水位落差甚大,逆水行舟不易,走交趾道自今云南中部沿紅河而下,由交趾北上多為陸行。由歷代記載觀之,在五代時期交趾脫離中原王朝版圖之前,中國內(nèi)地與交趾的聯(lián)系大都通過海路。在元朝沿邕州(治今廣西南寧)至大羅城(在今越南河內(nèi))的道路置驛站之前,交趾道是中原王朝聯(lián)系交趾陸運的主要通道。
建初八年(83),為減少風(fēng)浪過大導(dǎo)致覆舟的海運事故,東漢朝廷接受大司農(nóng)鄭弘的建議,整修由零陵(今湖南永州)、桂陽(治今廣東連縣)進入嶺南地區(qū)的道路。工程竣工后,“于是夷通,至今遂為常路”(47)范曄:《后漢書》卷33《鄭弘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156頁。。交趾(治今越南河內(nèi))、九真(治今越南清化西北)、日南(在今越南平治天省)等郡,經(jīng)常向朝廷進獻龍眼、荔枝等水果,東漢于所經(jīng)道路十里設(shè)一驛,五里置一堠,派使者乘驛馬晝夜進獻水果。進獻使者勞累太甚,且常被野獸傷害。永元十五年(103),和帝乃頒詔停止進獻。(48)范曄:《后漢書》卷4《和帝紀(jì)》,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94頁;司馬光編著:《資治通鑒》卷48《漢紀(jì)四十》永元十五年十月,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版,第1559頁。以后由零陵、桂陽至嶺南地區(qū)的道路較少見于記載。中原王朝聯(lián)系交州(治今越南河內(nèi)),主要還是走行經(jīng)今云南地區(qū)的道路。
隨著南方絲綢之路的開通,西南邊疆與內(nèi)地、中南半島的商貿(mào)、文化的交流得到較快的發(fā)展,出現(xiàn)了繁榮的局面。
據(jù)研究,商周時期制造的青銅器含有云南地區(qū)出產(chǎn)的銅??脊艑W(xué)家對商代婦好墓出土的青銅器做過鉛同位素測定,發(fā)現(xiàn)有91件青銅器的原料產(chǎn)自云南永善金沙地區(qū)。(49)李曉岑:《商周時期中原青銅器礦料來源的再研究》,載《自然科學(xué)史研究》1993年第3期。據(jù)《漢書》卷28上《地理志第八上》,西漢時我國產(chǎn)錫的地點僅有3處,而且大都在云南地區(qū)。(50)班固:《漢書》卷28上《地理志第八上》,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1601頁。先秦時中原造青銅器所用之錫,可能大部分來自云南地區(qū)。(51)童恩正、魏啟鵬、范勇:《〈中原找錫記〉質(zhì)疑》,載《四川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版)》1984年第4期。
東漢時除牂柯郡(治今貴州黃平西南)未見著錄外,西南夷的其他邊郡均有開采金屬的記載。所開采金屬除銅以外,還有鐵、銀、金、錫、鉛和白銅等。新開的金屬礦源以永昌郡(治今保山)較為重要。據(jù)《華陽國志》卷4《南中志》:“益州西部,金銀寶貨之地,居其官者,皆富及十世”(52)常璩:《華陽國志》卷4《南中志》,成都:巴蜀書社,1984年版,第347頁。。永昌郡還出黃金、光珠與銅錫。《后漢書》卷86《南蠻西南夷列傳》稱,永昌郡“出銅、鐵、鉛、錫、金、銀、光珠”(53)范曄:《后漢書》卷86《南蠻西南夷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849頁。。據(jù)王充《論衡》卷19《驗符》:“永昌郡中亦有金焉,纖靡大如黍粟,在水涯沙中,民采得日重五銖之金。一色正黃”(54)王充撰:《論衡》卷19《驗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192頁。。從永昌郡見于記載的情形,可窺知東漢時西南夷礦冶業(yè)較為興盛。
西南夷諸郡的銅礦與銀礦經(jīng)開采提煉,經(jīng)由南方絲綢之路,將成型的金屬錠料運入內(nèi)地供鑄幣之用。據(jù)《漢書》卷24下《食貨志第四下》:“朱提銀重八兩為一流,直一千五百八十。它銀一流直千。是為銀貨二品”。顏師古注:“朱提,縣名,屬犍為,出善銀”(55)班固:《漢書》卷24下《食貨志第四下》,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1178頁。??芍焯?治今昭通)所產(chǎn)銀被大量用以鑄幣。1976年,在四川西昌發(fā)現(xiàn)新莽時期的一處窖藏,出土銅錠4個和鑄造“貨泉”用的錢范5塊,(56)四川省博物館:《四川文物考古工作三十年》,文物編委會編:《文物考古工作三十年》,北京:文物出版社,1979年版。表明西漢末年邛都是優(yōu)質(zhì)銅的產(chǎn)地,出產(chǎn)的銅或供官府制造錢幣。
經(jīng)南方絲綢之路運入內(nèi)地的金屬還有銀和銅。朱提(治今昭通)出產(chǎn)的銀,邛都(在今四川西昌)所產(chǎn)之銅,被漢朝確定為鑄幣的原料,不僅是由于純度較高,還有產(chǎn)量較大、質(zhì)量穩(wěn)定等方面的原因,漢朝對此類采礦工場進行專門管理。朱提、堂狼(在今云南巧家以東)出產(chǎn)的銅器,其銘文在產(chǎn)地下或有“工”字,可見東漢時云南制造的青銅器,來自官府經(jīng)營的“工官”作坊。(57)汪寧生:《云南考古》增訂本,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105~107頁。
除錠料等初級產(chǎn)品外,朱提(治今昭通)等地生產(chǎn)的銅器也不斷進入內(nèi)地,被稱為“朱提銅器”或“堂狼銅器”(58)孫太初:《朱提堂狼銅洗考》,見《云南青銅器論叢》編輯組:《云南青銅器論叢》,北京:文物出版社,1981年版,第178頁。。對這一類銅器各地多有收藏,在著錄或出土的漢代銅器中,朱提、堂狼的銅器占有較大的比例。東漢以后,朱提、堂狼的銅器較少見于記載,可能是因銅器不再流行鑄著款識之故。從昭通地區(qū)晉墓出土的情形來看,朱提、堂狼銅器至?xí)x代仍繼續(xù)生產(chǎn),但規(guī)模不如東漢之盛。
南方絲綢之路開通后,冶鐵和制造鐵器的技術(shù)從內(nèi)地傳入西南夷。先秦與西漢的前半期,西南夷諸族還不會冶鐵,所使用的鐵器來自蜀地。東漢時滇池、不韋、臺登、會無等縣始有產(chǎn)鐵的記載。但應(yīng)指出,漢代西南夷使用的一部分鐵器仍來自蜀地。近年貴州出土西漢末年至東漢時期的鐵器308件,較出土戰(zhàn)國晚期至西漢前期鐵器的數(shù)量增加近兩倍,這些鐵器大部分來自巴蜀地區(qū)。(59)宋世坤:《貴州早期鐵器的研究》,載《考古》1992年第3期。
隨著交通業(yè)的發(fā)展,內(nèi)地的日常器物也不斷傳入西南夷。在西漢中期后西南夷的墓葬普遍出土漢式風(fēng)格的各類器物,這些器物雖有一些為當(dāng)?shù)胤轮?,但大部分是從?nèi)地輸入的,如銅鏡中的草葉紋鏡、昭明鏡、日光鏡、百乳鏡,半兩、五銖等秦漢時的貨幣,以及帶鉤、印章等類器物。
除錠塊等金屬產(chǎn)品外,西南夷(指今云貴、川西地區(qū))出產(chǎn)的手工藝制品、珍寶與珍禽異獸,經(jīng)南方絲綢之路不斷輸入內(nèi)地,也是朝野人士喜愛之物?!逗鬂h書》卷86《南蠻西南夷列傳》說,滇池地區(qū)多出鸚鵡、孔雀,永昌郡(治今云南保山)出產(chǎn)蘭干細布與梧桐木華布,又有光珠(寶石)、虎魄(琥珀)、水精(水晶)、琉璃、軻蟲、蚌珠、孔雀、翡翠、犀、象、猩猩與貊獸(大熊貓),傳說蜻蛉縣(在今大姚、姚安一帶)有金馬、碧雞,漢武帝派專使赴云南覓求未獲,使者在途中寫下《碧雞頌》。西南夷的物產(chǎn)通過絲綢之路不斷進入內(nèi)地?;笇挕尔}鐵論》卷1《通有》說:“徙邛笮之貨致于東海”(60)桓寬撰:《鹽鐵論·通有第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31頁。。
班固稱自西漢開拓四夷,“明珠、文甲、通犀、翠羽之珍盈于后宮,蒲梢、龍文、魚目、汗血之馬充于黃門,巨象、師子、猛犬、大雀之群食于外囿,殊方異物,四面而至”?!?漢)賂遺贈送,萬里相奉。師旅之費,不可勝計”(61)班固:《漢書》卷96下《西域傳 下》,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3928頁。。范曄言:漢代有“沉沙棲陸瑋寶”“賨幏火毳馴禽封獸”等物堆積于內(nèi)府(62)范曄:《后漢書》卷86《南蠻西南夷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860頁。,這些珍品異物,有不少來自西南夷。
南方絲綢之路沿途也出產(chǎn)一些名貴的地方產(chǎn)品?!度A陽國志》卷4《南中志》稱,永昌郡(治今保山)有“蠶桑、綿絹、采帛、文繡”,“猩猩獸能言,其血可以染朱罽”,“有梧桐木,其華柔如絲,民續(xù)以為布,幅廣五尺以還,潔白不受污,俗名曰桐華布。以覆亡人,然后服之及賣與人。有蘭干細布,蘭干,僚言纻也,織成文如綾錦。又有罽氎、帛疊”(63)常璩:《華陽國志》校注卷4《南中志》,成都:巴蜀書社,1984年版,第430頁,第431頁。?!逗鬂h書》卷86《南蠻西南夷列傳》說,永昌郡太守鄭純與哀牢夷相約,“邑豪歲輸布貫頭衣二領(lǐng),鹽一斛,以為常賦”(64)范曄:《后漢書》卷86《南蠻西南夷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849頁,第2851頁。。
從上述記載來看,永昌郡(治今保山)能織造棉布(綿絹、帛疊)、絲綢(蠶桑)、纻麻布(蘭干細布)與羊毛布(按:即朱罽、罽旄),生產(chǎn)者為永昌郡的鳩僚等本地民族,紡織品自用或出售,估計產(chǎn)量不會太少。
西南夷諸族向朝廷貢納珍寶異物,主要是供統(tǒng)治者享用。而西南夷輸出的各類藥材,則是內(nèi)地百姓可得的療疾之物。漢代西南夷已開發(fā)出一些動植物類藥材?!逗鬂h書》卷86《南蠻西南夷列傳》稱,笮都(在今四川漢源東北)“土出常年神藥”,汶山郡“有靈羊,可療毒”。當(dāng)?shù)赜惺乘幝?,鹿麑有胎者,腸中糞可治療毒疾,其地“特多雜藥”?!度A陽國志》卷4《南中志》說,堂狼縣(治在今巧家以東)“出雜藥,有堂螂附子”。晉代《博物志》稱,云南郡(治今云南祥云東南)有“兩頭鹿”,鹿胎“可治蛇虺毒”(65)張華撰:《博物志》,見方國瑜主編:《云南史料叢刊》第1卷,昆明:云南大學(xué)出版社,1998年版,第214頁。。《后漢書》志第23《郡國五》稱:“岷山特多藥,其椒特多好者,絕異于天下之好者”(66)范曄:《后漢書》志第23《郡國五》注引《蜀都賦》,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3509頁。。西南夷等地出產(chǎn)的藥材,不僅行銷內(nèi)地,而且因藥質(zhì)優(yōu)良、效用顯著享有較佳的聲譽。
勞作、跋涉于絲綢之路上的兵卒與商賈,大都來自蜀地以及西南夷的味縣(治今曲靖)、永昌(治今保山)等郡縣地區(qū)。史籍記載了他們的辛勞與呼聲。據(jù)《華陽國志》卷4《南中志》,西漢遣丁卒披荊斬棘開通博南山道,飽受勞頓之苦的筑路丁卒或行旅乃作歌:“漢德廣,開不賓。渡博南,越蘭津。渡蘭滄,為他人”(67)據(jù)《華陽國志》卷4《南中志》,該道在漢武帝時已開通。《渡瀾滄江歌》見常璩:《華陽國志》校注卷4《南中志》,成都:巴蜀書社,1984年版,第427頁。。這首《渡瀾滄江歌》是現(xiàn)存云貴地區(qū)最早的民謠,反映了底層百姓對統(tǒng)治者開疆拓土懷有復(fù)雜的感情。
西漢在秦代的基礎(chǔ)上拓展五尺道。由僰道(治今四川宜賓)至朱提(治今昭通)的水陸道路,大都艱阻難行,行旅須經(jīng)牛叩頭、馬搏頰等陡坡,渡過筠連河、橫江、灑魚河等湍急的河流,“故行人為語曰:‘猶溪、赤木,盤蛇七曲;盤羊、烏櫳,氣與天通。看都濩泚,住柱呼伊。庲降賈子,左儋七里’?!?68)常璩:《華陽國志》校注卷4《南中志》,成都:巴蜀書社,1984年版,第420~422頁。歌謠描寫行經(jīng)僰道至朱提的道路,路途艱險、行人辛苦。行旅沿途跨越猶溪、赤水及盤蛇一般彎曲的七曲河,翻過高聳“氣與天通”的盤羊、烏櫳等山嶺,行人揮汗如雨,不忘發(fā)聲呼應(yīng)。來自庲降(按:指味縣)的商販,途經(jīng)狹路與危棧之時,須以左肩擔(dān)物連行七里,至寬敞處始可換肩,而得稍事休息。
在南方絲綢之路正式開通前,已存在自四川盆地經(jīng)今云南通往緬甸、越南等地的民間小道。1949年以后,考古工作者在滇國墓葬發(fā)現(xiàn)若干來自西亞或南亞的琉璃珠、蝕花石髄珠、有翼虎銀帶鉤等物。(69)作銘:《我國出土的蝕花的肉紅石髄珠》,載《考古》1974年第6期。在出土“滇王之印”的滇王墓與成都先秦時的墓葬,還發(fā)現(xiàn)不少產(chǎn)自太平洋、印度洋地區(qū)的環(huán)紋貨貝。在東周中睌期至西漢中期滇池周圍的26座大墓,出土海貝26萬余枚,數(shù)量超過我國其他地區(qū)出土同類海貝的總和。在發(fā)現(xiàn)“滇王之印”的末代滇王墓,出土海貝三萬余枚。(70)方鐵主編:《西南通史》,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43頁。證明運輸上述物品的小道先秦時已存在。據(jù)《史記》卷123《大宛列傳》,張騫出使大夏(在今阿富汗北部),見到通過西南夷運來的蜀布與邛竹杖,推測蜀地、大夏間有行經(jīng)西南夷的小道。
通過先秦時期的小道,云南地區(qū)、中南半島建立一定程度的經(jīng)濟文化交流,兩地的青銅文化也存在聯(lián)系。通過對銅制的戈、劍、矛、靴形斧、犁、斧、鼓等器物的比較,可以看出云南的滇文化、越南的東山文化有相似之處,這是因兩者地域相近,并通過水陸通道的聯(lián)系所形成的。但這兩支文化各有典型器物,因此是不同的青銅文化。滇文化與泰國的班清文化也有聯(lián)系,兩支文化的遺址均發(fā)現(xiàn)作為明器的小銅鼓,滇文化中常見的鼓形座杖頭銅飾,亦見于班清文化的一些遺址。在以上3種文化中滇文化發(fā)展的水平最高,周邊的文化或多或少受其影響。除滇文化外,云南其他地區(qū)的青銅文化與中南半島同期文化,也存在一定的聯(lián)系。紅河流域文化與越南東山文化的相同點較多,瀾滄江中下游文化與泰國班清文化的關(guān)系較密切。西漢在今云南地區(qū)、越南北部設(shè)郡縣后,滇文化、東山文化明顯受到中原漢文化的影響,約在東漢中期,這兩支文化逐漸被中原傳來的漢文化取代,班清文化所受外來的影響則不甚明顯。(71)方鐵主編:《西南通史》,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29、30頁。
在中南半島有稱為“撣”的古國。撣國在先秦時已存在,撣國與漢朝有多次交往。東漢時,撣國于永元九年(97)、永寧元年(120)、永建六年(131)3次遣使至漢。撣國第二次遣使,國王雍由調(diào)派來一個“能變化吐火,自支解,易牛馬頭,又善跳丸”的雜技團,其人“自言我海西人,海西即大秦也,撣國西南通大秦”(72)范曄:《后漢書》卷86《南蠻西南夷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851頁。。袁宏《后漢記》卷15《殤帝紀(jì)》,亦記載安帝時撣國進獻幻人之事,并說:“自交州塞外檀國諸蠻夷相通也,又有一道與益州塞外通”(73)袁宏:《后漢記》卷15《殤帝紀(jì)》,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434頁。。撣國的地望在今云南德宏、文山之間往南,即東漢永昌郡(治今保山)、日南郡(在今越南平治天省)的外圍地帶,約在今老撾、泰國、緬甸中部略為偏東的地區(qū)。
兩漢開通至今越南北部的道路,產(chǎn)生的影響十分深遠?!读簳肪?4《海南傳》說:“漢元鼎中,遣伏波將軍路博德開百越,置日南郡,其徼外諸國,自武帝以來皆朝貢。后漢桓帝世,大秦、天竺皆由此道遣使貢獻?!?74)姚思廉:《梁書》,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版,第783頁。在廣州與廣西的貴縣、合浦等地的西漢后期墓,近數(shù)十年出土不少以瑪瑙、雞血石、石榴石、煤精、水晶、琥珀、玻璃等為原料制成的串珠,以及迭嵌眼圈式玻璃珠和蘭色玻璃碗。(75)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新中國的考古發(fā)現(xiàn)和研究》,北京:文物出版社,1984年版,第440頁。這些珠飾與工藝品的形制、材料與中國傳統(tǒng)工藝品不同,可能是來自南亞次大陸及其以西地區(qū)。1957年,在合浦堂排西漢晚期的四座墓葬,出土琉璃珠1656粒,瑪瑙珠12枚,肉紅石髓珠99粒,還有6件琥珀和14件水晶。據(jù)鑒定這些珍寶均來自海外地區(qū)。(76)《廣西合浦堂排漢墓發(fā)掘簡報》,見《文物參考資料叢刊》第四輯,北京:文物出版社,1981年版。
南方絲綢之路開通后,內(nèi)地的人口與經(jīng)濟文化進入交趾地區(qū)。西漢時交趾郡(治今越南河內(nèi)西北)已種植稻谷,生產(chǎn)的糧食能自給,還可接濟合浦郡(治今廣西浦北縣西南)、九真郡(治今越南清化西北)。至遲東漢時交趾郡種植雙季稻,東漢《異物志》說:“稻,交趾一歲再植”(77)楊孚:《異物志》,錢謙益:《初學(xué)集》卷27《五谷》引,《四部叢刊》本。。西漢前半期,九真郡及附近地區(qū)處于漁獵經(jīng)濟為主的發(fā)展階段,糧食??拷恢嚎そ訚?,仍“每致困乏”。東漢初任延為九真郡太守,他教民制作田器,授予墾辟、耕犁之法,開墾大面積荒地,收成逐年豐稔,“百姓充給”(78)范曄:《后漢書》卷76《任延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462頁。。九真郡的農(nóng)業(yè)進一步發(fā)展,分季節(jié)種白谷、赤谷,“所謂兩熟之稻也”。史稱“米不外散,恒為豐國”(79)酈道元:《水經(jīng)注》卷36《郁水》引《林邑記》,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1144頁。。
憑借發(fā)達的交通,交趾地區(qū)的社會也得到較快的發(fā)展。東漢初,交趾郡(治今越南河內(nèi))太守錫光與九真郡(治今越南清化西北)太守任延,在治地“教其耕稼,制為冠履,初設(shè)媒娉,始知姻娶,建立學(xué)校,導(dǎo)之禮義”。任延針對“駱越之民無嫁娶禮法,各因淫好,無適對匹,不識父子之性,夫婦之道”的情形,移書屬縣,令官吏勸說未婚男女各以年齡相配,對貧困無禮聘者,長史以下官吏省俸金賑助,“同時相娶者二千余人”。九真郡百姓對任延十分感激,稱:“使我有是子者,任君也”,所生子多取名“任”(80)范曄:《后漢書》卷86《南蠻西南夷列傳》,卷76《循吏·任延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836頁、第2462頁。。任延、錫光積極發(fā)展生產(chǎn)、改革陋俗產(chǎn)生了良好影響,徼外部落內(nèi)屬屢見于記載。建武十二年(36),“九真徼外蠻里張游,率種人慕化內(nèi)屬”,被朝廷封為“歸漢里君”。次年,“南越徼外蠻夷獻白雉、白兎”。范曄稱“嶺南華風(fēng)”始于錫光、任延兩位太守。(81)范曄:《后漢書》卷86《南蠻西南夷列傳》,卷76《循吏·任延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836頁、第2462頁。東漢時期,內(nèi)地文化在今越南北部逐漸傳播,王充《論衡》卷19《恢國》稱,日南(在今越南平治天省)等地,“周時被發(fā)、椎髻,今戴皮弁,周時重譯,今吟詩書”(82)王充:《論衡》卷19《恢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191頁。。
交趾地區(qū)出產(chǎn)的水果等物,通過南方絲綢之路也進入內(nèi)地。據(jù)《漢書》卷28下《地理志第八下》,西漢時交趾郡(治今越南河內(nèi))設(shè)有羞官。據(jù)晉代嵇含《南方草木狀》,三國時吳國孫亮,“使黃門以銀碗并蓋,就中藏吏取交州所獻甘蔗餳”(83)嵇含:《南方草木狀》(考補本),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1年版,第127頁。。交趾太守士燮降吳,每逢遣使詣孫權(quán),“致雜香細葛,輒以千數(shù)”“奇物異果蕉、邪、龍眼之屬,無歲不至”。(84)陳壽:《三國志》卷49《吳書·士燮傳》,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1193頁。
總之,漢晉時期南方絲綢之路的開通與運作,推動了道路沿線城鎮(zhèn)的建設(shè),促進了內(nèi)地與西南邊疆及徼外地區(qū)間的商業(yè)貿(mào)易活動,該方面的內(nèi)容是把握南方絲綢之路全貌,以及中原王朝經(jīng)營、開發(fā)西南邊疆情形的一部分,重要意義不可低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