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銀宏

國家統(tǒng)一與繁榮富強是中華民族的最高價值準則，是華夏文明核心的精神內涵。秦漢之時，“六合同風，九州共貫”的“大一統(tǒng)”觀念即已在中華各地區(qū)、各民族深深扎根。國家統(tǒng)一既需要理念、精神與文化的滋養(yǎng)作為基礎，也需要通過制度、法律和軍事力量來予以維護。對于嚴重危害國家統(tǒng)一、破壞政治和社會秩序的行為，中國古代不僅通過法律明確規(guī)定其罪名與刑罰，而且在必要時動用國家武裝力量，依據(jù)法律對其實施政治和刑事制裁。中國古代的儒家文化和“大一統(tǒng)”觀念從思想觀念、行為規(guī)制等方面有效維護了國家統(tǒng)一、社會穩(wěn)定，促進了民族融合，保障了中華文明綿延數(shù)千年的發(fā)展與繁榮。

一、“大一統(tǒng)”觀念下“兵刑合一”的“國家主義”意涵

中國古代很早就產生了“天下”“華夏”等觀念，并形成以文化為基礎和紐帶的“共同體”。中國古代的“大一統(tǒng)”觀念經歷了漫長的發(fā)展、演變過程，其內涵也不斷豐富，不僅意指政治的統(tǒng)一，也涵括思想、文化的統(tǒng)一等諸多方面。千百年來，“大一統(tǒng)”的觀念深入人心，成為國家與民族的一種凝聚力和精神力量。①參見楊向奎：《大一統(tǒng)與儒家思想》，北京：北京出版社2016 年，第1—2 頁。春秋戰(zhàn)國時期，“禮崩樂壞”，百家爭鳴，但在國家統(tǒng)一方面具有共識，“欲天下之一乎周”②《春秋公羊傳· 文公十三年》。成為一種理想，尤其是成為一種文化理想，可謂“實不一統(tǒng)而文一統(tǒng)”。③楊向奎：《大一統(tǒng)與儒家思想》，第26 頁。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建立起“大一統(tǒng)”的中央集權國家。漢武帝時，舉賢良文學之士，董仲舒“以賢良對策焉”，他提出“春秋大一統(tǒng)者，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④《漢書 · 董仲舒?zhèn)鳌?。董仲舒不僅論證了“大一統(tǒng)”的正當性及其“天人合一”的特性，還表達了“大一統(tǒng)”在政治、法制、思想文化等方面的豐富內涵。在“吳楚七國之亂”平定未久、漢武帝意欲加強中央集權的歷史環(huán)境下，經董仲舒等人發(fā)展的“大一統(tǒng)”思想對于加強中央集權、削弱地方諸侯勢力具有重要意義。經過歷代政治家、思想家的努力，“大一統(tǒng)”具有了“正統(tǒng)”的內涵，“無論哪個民族入主中原，都以統(tǒng)一天下為己任，都以中華文化的正統(tǒng)自居”。⑤習近平：《在全國民族團結進步表彰大會上的講話（2019 年9 月27 日）》，《人民日報》2019 年9 月28 日，第2 版。

在中國歷史上，“大一統(tǒng)”政治的實現(xiàn)通常需要“武統(tǒng)”與“文統(tǒng)”“和統(tǒng)”并行共施，在多數(shù)情形下至少需要以“武統(tǒng)”作為基礎。通過武力實現(xiàn)一統(tǒng)是法家的重要主張。但是，僅有“武統(tǒng)”是不夠的，儒家文化和“大一統(tǒng)”觀念本身所內含的“文教”功能以及以法律為基礎的政治統(tǒng)治與國家治理也是必不可少的。中國古代的諸多典籍都將“文教”與“武功”并列，將其視為實現(xiàn)國家“致治”的基礎，借用孔子的表述就是：“有文事者，必有武備；有武事者，必有文備?！雹蕖犊鬃蛹艺Z· 相魯》。唐朝的韓愈也在《河南府同官記》寫道：“武志既揚，文教亦熙?！?/p>

（一）“兵刑合一”的“國家主義”意涵

在中國古代以農業(yè)經濟為基礎的社會條件下，要維持一個地域遼闊、人口眾多的國家，中央集權制是一個合理和必要的選擇，也是維護國家權威、維系國家統(tǒng)一的重要基礎。國家承擔著保障政權統(tǒng)治、維護社會秩序、促進經濟發(fā)展等一系列職能。以“大一統(tǒng)”觀念為基礎而建構起來的制度體系能夠使不同層級和不同功能的國家機構有效履行職能，加強中央對地方的控制和管理，對于中國古代的大國治理具有重要意義。因此，有學者指出，“國家主義”是中國法律文化傳統(tǒng)中最為顯著、影響最大的特性之一，中國法律文化在肇始之初就融入了“國家主義”的基因，在此后的歷史發(fā)展中，“國家主義”不斷融入傳統(tǒng)中國的政治法律體制和意識形態(tài)之中。⑦參見呂世倫、張小平：《論中國法律文化傳統(tǒng)中的國家主義》，《金陵法律評論》2001 年春季卷。所以，“大一統(tǒng)”觀念也可以被稱為“中國的國家主義”。⑧呂世倫、張小平：《論中國法律文化傳統(tǒng)中的國家主義》，《金陵法律評論》2001 年春季卷。在中外學術界，“國家主義”可以從不同的角度、以不同的方法論予以理解和認知，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具有不同的內涵和意義。本文所述的“國家主義”主要是指一國內部政治和法律意義上的“國家主義”，主要是指以國家本位為基礎和底色的“國家主義”。⑨關于中國古代的“國家主義”傳統(tǒng)及其內涵，學界從家族國家觀、天下國家觀等不同角度予以理解和闡釋，但本文的主旨不在于此，故不予詳述。本文借用“國家主義”這個概念來論述中國古代的“大一統(tǒng)”觀念所具有的與此相近的理念及意涵。

對于“兵刑合一”，中國法律史學界通常將其作為解釋中國古代法律起源的一種學說，即“刑起于兵”，認為中國古代的法律起源于部落或部落聯(lián)盟之間的戰(zhàn)爭和軍事征伐，戰(zhàn)爭本身就是一種刑罰，具有“兵刑不分”或“兵刑同制”的特征。作為中國歷史上諸政權實現(xiàn)“大一統(tǒng)”和維護國家統(tǒng)一的基本方式，本文所述的“兵刑合一”意為法律上的規(guī)制（“刑”）與政治上的武力（“兵”）統(tǒng)合并用，雖非意在解釋中國古代法律的起源，但與“刑起于兵”相關，并且明顯地體現(xiàn)出“國家主義”觀念。在中國古代，“刑”的基本含義同于“法”，也指刑法、刑罰，并且刑罰多是基于法律或命令而實施的?！尔}鐵論》載：“法者，刑罰也，所以禁強暴也?！雹狻尔}鐵論 · 詔圣》。許慎在《說文解字》中解釋道：“?，罰罪也，從井從刀。《易》曰：井，法也?！?? 許慎：《說文解字》，北京：中華書局1963 年，第106 頁。? 《爾雅 · 釋詁》?！稜栄拧芬噍d：“刑，法也。”?? 許慎：《說文解字》，北京：中華書局1963 年，第106 頁。? 《爾雅 · 釋詁》?！短坡墒枳h》解釋道：“法，亦律也?！雹佟短坡墒枳h· 名例》。中國古代的刑、法、律之間的內在聯(lián)系為我們理解“兵刑合一”提供了基礎。在中國古代，法律被視為國家統(tǒng)治的工具，而刑罰成為法律發(fā)揮作用的重要體現(xiàn)，同時法律的實施也需要通過刑罰等體現(xiàn)國家強制力的制度和措施來予以保障。

“兵”字見于甲骨文，字形似人雙手握著兵器，其本義為兵器?！墩f文解字》將“兵”解釋為“械”，②許慎：《說文解字》，第59 頁?！靶嫡?，器之總名”，“用器之人亦曰兵”。③許慎撰，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年，第104 頁。所以，“兵”也可指戰(zhàn)士、士兵或軍隊。這在《詩經》中也有記載：“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雹堋对娊?· 秦風 · 無衣》。在此基礎上，古代的“兵”也可指軍事或戰(zhàn)爭?！妒酚洝酚涊d：“趙四戰(zhàn)之國，其民習兵，不可伐。”在遠古時期，軍事戰(zhàn)爭與刑罰在大多數(shù)情形下沒有明確的區(qū)分，即所謂“兵刑不分”。⑤《史記· 燕召公世家》?！秶Z》載：“大刑用甲兵，其次用斧鉞，中刑用刀鋸，其次用鉆笮，薄刑用鞭撲……故大者陳之原野，小者致之市朝?！雹蕖秶Z · 魯語上》。在此意義上，軍事征伐與“陳之原野”的“甲兵之事”都是刑罰的一種。錢鍾書先生對此有過詳細的論述：“兵與刑乃一事之內外異用，其為暴力則同。故《商君書·修權》篇曰：‘刑者武也’，又《畫策》篇曰：‘內行刀鋸，外用甲兵?！盾髯印ふ摗菲浴渫醴ビ猩陶D紂’為‘刑罰’之例?！塘P’之施于天下者，即‘誅伐’也；‘誅伐’之施于家、國者，即‘刑罰’也……《晉語》六范文子曰：‘君人者，刑其民成，而后振武于外……夫戰(zhàn)，刑也……’《尉繚子·天官》篇曰：‘刑以伐之?！c刑，二而一也?！雹咤X鍾書：《管錐編（一）》，北京：生活· 讀書· 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1 年，第535—536 頁。所以，在中國古代，軍事征伐和刑罰在本質上是一樣的，都是國家或以國家的名義實施的強制力，但它們的適用對象和適用范圍有所不同，即“刑罰不可捐于國，誅伐不可偃于天下”。⑧《史記 · 律書》。

國家通過政治和軍事手段維護統(tǒng)一是中國古代法律的明確規(guī)定。例如，《唐律疏議》規(guī)定，“謀叛”中的“抗拒將吏者”“以已上道論”，對于“已上道者”的處罰是“不限首從，皆斬”，⑨《唐律疏議· 名例》“十惡”。亦即處以唐律規(guī)定的最重刑罰?！洞笄迓衫分幸灿蓄愃埔?guī)定：“若逃避山澤不服追喚者，以謀叛未行論；其拒敵官兵者，以謀叛已行論。”⑩《大清律例· 刑律· 賊盜上》“謀叛”?！短坡墒枳h》在《名例律》中具體解釋“謀叛”時所列舉的兩個事例也體現(xiàn)出中國古代維護國家統(tǒng)一的基本方式——軍事討伐，其中莒牟夷投魯和公山弗擾擁費邑自立都是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事例，并且這兩個事例中都有“外國”勢力的介入或者依附以及借助“外國”勢力而實施“謀叛”的行為。?? 參見《左傳· 昭公五年》《史記· 孔子世家》《論語· 陽貨》《左傳· 定公十二年》等。? 《史記· 秦始皇本紀》。? 渡辺信一郎：《中國古代的王權與天下秩序：從日中比較史的視角出發(fā)》，徐沖譯，北京：中華書局2008 年，第80 頁。

因此，“兵刑合一”的主要目的在于維護中央權威和國家統(tǒng)一、穩(wěn)定社會秩序，“兵”與“刑”的原初涵義也體現(xiàn)出國家權力的強制性及其“國家主義”立場。這種國家主義的法律觀念與軍事上要求統(tǒng)一和服從的觀念具有一致性，因而，“兵刑合一”在中國古代的政治體制和法律表達上體現(xiàn)出“國家主義”的典型特征。在通常情形下，“兵刑合一”通過法律規(guī)制和軍事震懾而發(fā)揮作用，但是，若法律被違反，在正常的政治秩序和社會秩序被破壞的情形下，政治和軍事措施就成為緊急狀態(tài)下不得不采取的強制性措施。因此，“兵刑合一”既是常態(tài)下維護國家統(tǒng)一和社會秩序的基本方式，也是非常態(tài)下實現(xiàn)國家統(tǒng)一、穩(wěn)定社會秩序的必要方式。由此，“兵刑合一”起到聯(lián)結政治系統(tǒng)與法律制度的橋梁作用，通過其法律規(guī)制功能和軍事強制作用執(zhí)行國家意志和政治訴求。

（二）“大一統(tǒng)”觀念下“兵刑合一”的制度基礎

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海內為郡縣，法令由一統(tǒng)”，?? 參見《左傳· 昭公五年》《史記· 孔子世家》《論語· 陽貨》《左傳· 定公十二年》等。? 《史記· 秦始皇本紀》。? 渡辺信一郎：《中國古代的王權與天下秩序：從日中比較史的視角出發(fā)》，徐沖譯，北京：中華書局2008 年，第80 頁。“天下”觀念“被實體化”，?? 參見《左傳· 昭公五年》《史記· 孔子世家》《論語· 陽貨》《左傳· 定公十二年》等。? 《史記· 秦始皇本紀》。? 渡辺信一郎：《中國古代的王權與天下秩序：從日中比較史的視角出發(fā)》，徐沖譯，北京：中華書局2008 年，第80 頁。具有了“詳備的制度化表達”，并且與大一統(tǒng)的帝國體制相適應。①參見梁治平：《為政：古代中國的致治理念》，北京：生活· 讀書· 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20 年，第43—44 頁。這種“大一統(tǒng)”不僅包括政治和法制的統(tǒng)一，還包括“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②《禮記 · 中庸》。秦漢以后，歷朝歷代在建立政權之后都注重通過一整套制度來鞏固中央政權統(tǒng)治，維護國家統(tǒng)一。以這套旨在維護“大一統(tǒng)”的制度為基礎，“兵刑合一”才能發(fā)揮其應有的功能和作用。應當指出的是，“中華文化崇尚和諧，中國‘和’文化源遠流長，蘊涵著天人合一的宇宙觀、協(xié)和萬邦的國際觀、和而不同的社會觀、人心和善的道德觀”。③習近平：《在中國國際友好大會暨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xié)會成立60 周年紀念活動上的講話》，《人民日報》2014 年5 月16 日，第2 版?！氨毯弦弧笔窃谡魏头芍刃蛟獾狡茐?、和平解決方式無效的情形下，基于“大一統(tǒng)”的制度和法律所采取的維護國家統(tǒng)一以及穩(wěn)定社會秩序的必要方式。

1.郡縣制和中央集權制基礎

在中國古代，郡縣制是維護中央集權統(tǒng)治和“大一統(tǒng)”格局的基本制度。④春秋戰(zhàn)國時期，郡縣制、官僚制以及相應的政治、經濟制度不斷發(fā)展。在諸多朝代，郡縣制和封建制并行共存，即顧炎武所說的“寓封建之意于郡縣之中”。在中央和地方的關系上，郡縣制有利于維護中央集權，有效管理和控制地方，防止地方割據(jù)。“郡”字本身就體現(xiàn)出君主直接統(tǒng)治之意：“郡之言君也，今之郡字，君在其左，邑在其右，君為元首，邑以載民，故取名于君，而謂之郡也?！雹荨睹绻闹萦洝?，《藝文類聚》卷六《郡部》。在一些典籍中，“縣”也有君主直接管轄之地的意思，例如，《禮記》載：“天子之縣內，方百里之國九……”⑥《禮記 · 王制》。鄭玄注：“縣內，夏時天子所居州界名也?！雹邊斡讶收恚骸抖Y記正義》，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年，第460 頁。晉人范寧在《春秋谷梁傳注疏》中解釋道：“寰音縣，古縣字……”；“‘寰內’者，王都在中，諸侯四面繞之，故曰寰內也?！雹喾秾幾ⅲ骸洞呵锕攘簜髯⑹琛?，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04 年，第8 頁。

在郡縣制下，“事在四方，要在中央”，⑨《韓非子 · 揚權》?？たh制與皇帝制度、官僚制度聯(lián)系密切?；实蹞碛蟹峙鋰屹Y源、任命重要官吏的最高權力，官吏的任命、管理、處分等權力最終集中于皇帝之手，皇帝集最高的立法、行政、司法、軍事等權力于一身。柳宗元在《封建論》中提出，在郡縣制下，“賢者居上，不肖者居下”，“有罪得以黜，有能得以賞”，⑩柳宗元：《封建論》，《柳宗元集》，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17 頁。這不僅有助于提高治理效能，而且賢能之人的有效治理又能鞏固和加強中央集權。通過郡縣制和相應的組織體制，皇帝和中央的政令能夠達于基層，實現(xiàn)中央對地方的治理和社會控制。如宋代李綱所言，郡縣制能夠“舉千里之郡而命之守，舉百里之縣而付之令，又有部刺史督察之，片紙可罷，一言可令，而無尾大不掉之患，尺地、一民、財賦、甲兵皆歸之于天子”。?? 李綱：《論封建郡縣》，《李綱全集》，長沙：岳麓書社2004 年，第1392—1393 頁。? 陳邦瞻：《宋史紀事本末》，北京：中華書局1977 年，第11 頁。? 參見朱勇：《論清代皇帝決策的法律機制》，《政法論壇》2021 年第1 期。? 周雪光教授指出，這種體制下的國家治理存在著中央統(tǒng)轄權與地方治理權之間的矛盾，亦即一統(tǒng)體制與有效治理之間的矛盾。參見周雪光：《中國國家治理的制度邏輯：一個組織學研究》，北京：生活· 讀書· 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7 年，第18—19 頁。明代陳邦瞻也指出郡縣制在加強中央集權方面的重要意義：“朝廷一紙下郡縣，如身使臂，如臂使指，無有留難，而天下之勢一矣?！?? 李綱：《論封建郡縣》，《李綱全集》，長沙：岳麓書社2004 年，第1392—1393 頁。? 陳邦瞻：《宋史紀事本末》，北京：中華書局1977 年，第11 頁。? 參見朱勇：《論清代皇帝決策的法律機制》，《政法論壇》2021 年第1 期。? 周雪光教授指出，這種體制下的國家治理存在著中央統(tǒng)轄權與地方治理權之間的矛盾，亦即一統(tǒng)體制與有效治理之間的矛盾。參見周雪光：《中國國家治理的制度邏輯：一個組織學研究》，北京：生活· 讀書· 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7 年，第18—19 頁。

秦漢以后的各個朝代根據(jù)實際情況和政治統(tǒng)治的需要，不斷完善和強化中央集權體制。以郡縣制為基礎，職官、土地、賦稅、兵制等國家制度都有助于維護中央集權統(tǒng)治，加強對地方的控制和管理。此外，中國古代皇帝決策的法律機制，特別是清朝的皇帝決策機制，保障了皇帝的決策權與中央權力的集中行使，有利于維護統(tǒng)治階級整體利益和“大一統(tǒng)”的政治格局。?? 李綱：《論封建郡縣》，《李綱全集》，長沙：岳麓書社2004 年，第1392—1393 頁。? 陳邦瞻：《宋史紀事本末》，北京：中華書局1977 年，第11 頁。? 參見朱勇：《論清代皇帝決策的法律機制》，《政法論壇》2021 年第1 期。? 周雪光教授指出，這種體制下的國家治理存在著中央統(tǒng)轄權與地方治理權之間的矛盾，亦即一統(tǒng)體制與有效治理之間的矛盾。參見周雪光：《中國國家治理的制度邏輯：一個組織學研究》，北京：生活· 讀書· 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7 年，第18—19 頁。

2.以官僚制為核心的制度基礎

與郡縣制相聯(lián)系，秦漢以來的官僚制度也旨在鞏固和維護中央集權，這種官僚制度是聯(lián)結中央與地方、國家與社會之間的重要紐帶，也是實現(xiàn)國家治理和社會管理的制度基礎。通過官僚制度，中央的政令得到自上而下的貫徹和實施。?? 李綱：《論封建郡縣》，《李綱全集》，長沙：岳麓書社2004 年，第1392—1393 頁。? 陳邦瞻：《宋史紀事本末》，北京：中華書局1977 年，第11 頁。? 參見朱勇：《論清代皇帝決策的法律機制》，《政法論壇》2021 年第1 期。? 周雪光教授指出，這種體制下的國家治理存在著中央統(tǒng)轄權與地方治理權之間的矛盾，亦即一統(tǒng)體制與有效治理之間的矛盾。參見周雪光：《中國國家治理的制度邏輯：一個組織學研究》，北京：生活· 讀書· 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7 年，第18—19 頁。在馬克斯·韋伯看來，“家產官僚制”是傳統(tǒng)中國大國治理的基礎，①參見馬克斯· 韋伯：《中國的宗教：儒教與道教》，康樂、簡惠美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 年，第91 頁。強大的中央集權是官僚制度存在的基礎，官僚制度和中央集權之間是互為依存的關系，進而言之，皇權與官僚制度之間也是依存共生的關系，官僚制度成為統(tǒng)治者實現(xiàn)其統(tǒng)治的工具。

為適應大國治理的基本需要，中國古代依據(jù)“官法同構”的原則建立起相應的官制體系、法律體系，實現(xiàn)對于文武百官的規(guī)制和管理，同時加強中央對地方的控制。②參見朱勇：《“官法同構”：中國古代的大國治理之路》，《學術月刊》2019 年第11 期。在這一制度體系中，行政法律制度規(guī)定了官吏的選任、職責、考核、監(jiān)督以及公文程式等方面的內容，多方面、多途徑地加強中央對地方官吏的管理?？婆e制是中國古代官僚制度的重要支撐，通過科舉考試者不僅獲得身份上的特權，成為官僚體制中的官員，而且通過科舉功名獲得較高的社會聲望，③參見馬克斯· 韋伯：《支配社會學》，康樂、簡惠美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 年，第157 頁。他們不僅崇儒重道，而且擁有對于制度和皇帝的忠誠。監(jiān)察制度是實現(xiàn)中央集權的重要制度設計，監(jiān)察的主要目的在于加強控制和管理。隋唐以后，監(jiān)察制度趨于完善，例如，唐朝在中央設立專門的監(jiān)察機構御史臺，內設臺院、殿院、察院，分掌不同的監(jiān)察職能，在地方設置專門的監(jiān)察區(qū)“道”，由皇帝派巡按使監(jiān)察地方，皇帝也可隨時派員巡察地方，以加強對地方官員的管理和控制。同時，中國古代關于官員的異地任職以及任職期限的規(guī)定也是為了防止地方官吏形成較大勢力，威脅到中央的統(tǒng)治。

此外，還有其他一些制度和法律也起到維護國家統(tǒng)一、穩(wěn)定社會秩序的重要作用，特別是通過刑事法律規(guī)制分裂國家、危害社會秩序等行為，這是下文將要討論的重要內容。以清朝為例，清朝通過多元化的制度來維護國家統(tǒng)一，特別是通過相應的制度來加強對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事務的管理，例如設立理藩院，作為專門管理蒙古、新疆、西藏等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事務的中央機構。同時，清朝不斷完善民族立法，制定和頒行《蒙古律例》《理藩院則例》《回疆則例》等法律，形成較為完善的民族管理法律制度。這些制度和法律對于鞏固和發(fā)展統(tǒng)一的多民族國家具有重要意義。

二、“兵刑合一”：維護國家統(tǒng)一的法律表達與政治實踐

每一個國家和社會都有其自身的價值體系與核心利益，也有著自己的正義觀念以及對于國家權力、國家利益的不同認知和理論論證。在中國古代，維護國家統(tǒng)一是“大一統(tǒng)”觀念的基本內涵，也是國家法律的基本價值立場。

（一）“兵刑合一”的法律表達：以“十惡”為中心

在所有國家中，規(guī)制社會成員對武力的使用是一項最根本的任務。④參見瑪莎· 芬尼莫爾：《干涉的目的：武力使用信念的變化》，袁正清、李欣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 年，第1 頁?！拔溲b叛亂”“聚眾起義”等行為是嚴重危害國家統(tǒng)一和動搖國家統(tǒng)治的行為，因此，歷朝歷代都通過法律規(guī)制和嚴懲此類犯罪。在中國古代，作為“天子”的皇帝本身就是國家的代表和象征，因而法律對于危害統(tǒng)治者人身安全、侵犯其尊嚴和皇權統(tǒng)治的犯罪都規(guī)定予以嚴懲，并將其列入“十惡”的范疇，對抗皇帝和王朝權威象征的罪行被等同于對抗自然秩序的罪行（不道）。⑤沃爾特· 施德爾主編：《羅馬與中國：比較視野下的古代世界帝國》，李平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8 年，第79 頁。中國傳統(tǒng)律典規(guī)定的“十惡”中，“謀反”“謀叛”“謀大逆”等行為具有典型性，因此，本部分以“十惡”為中心來展開論述。

在《北齊律》規(guī)定的“重罪十條”的基礎上，隋唐及此后的歷朝均將“謀反”“謀叛”“謀大逆”等重大犯罪行為列入“十惡”，予以嚴懲。⑥《唐律疏議》規(guī)定的“十惡”包括謀反、謀大逆、謀叛、惡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義、內亂，并且“十惡”犯罪不適用議、請、減等原則和特權性規(guī)定?！短坡墒枳h》明確指出：“五刑之中，十惡尤切，虧損名教，毀裂冠冕，特標篇首，以為明誡。”⑦《唐律疏議· 名例》“十惡”。通過法律嚴格規(guī)制“謀反”“謀叛”“謀大逆”等行為是維護國家統(tǒng)一和國家利益的重要基礎。根據(jù)《唐律疏議》的解釋，“謀叛”即“謀背國從偽”，只要“謀”就屬于犯罪既遂。具體言之，“謀叛”意為“謀背本朝，將投蕃國，或欲翻城從偽，或欲以地外奔，即如莒牟夷以牟婁來奔、公山弗擾以費叛之類”。①《唐律疏議· 名例》“十惡”。唐律對于“謀叛”的原則性處罰是：“諸謀叛者，絞。已上道者，皆斬?！雹凇短坡墒枳h· 賊盜》“謀叛”?！短坡墒枳h》詳細解釋了何謂“謀叛者”“叛者”“已上道者”“被驅率者”，并規(guī)定了相應的刑罰。③《唐律疏議· 賊盜》“謀叛”?！爸\叛者”，“謂欲背國投偽，始謀未行事發(fā)者，首處絞，從者流……”“余條被驅率者”中“余條”所指涉的規(guī)定包括“謀反、謀大逆”，或“亡命山澤，不從追喚”，“‘既肆兇悖，堪擅殺人’并‘劫囚’之類”?！氨或屄收摺笔侵浮霸静还餐?，臨時而被驅率者”。根據(jù)《唐律疏議》的規(guī)定，對“叛者”的處罰要重于“謀叛者”：叛者本人處以斬刑，妻、子流二千里。《唐律疏議》還詳細解釋了何謂其中的“抗拒將吏者”，并針對不同情形加以區(qū)分。④《唐律疏議· 賊盜》“謀叛”。“抗拒將吏者”是指“有將吏追討，仍相抗拒者”，對其處罰是處以斬刑，妻、子配流；“抗拒有害者，父母、妻、子流三千里，并準上文：率部眾百人以上，不須有害；若不滿百人，要須有害，得罪乃與百人以上同”。從《唐律疏議》的上述詳細規(guī)定及其細致的解釋，可以窺見當時對于“謀叛”“叛”等嚴重危害政權統(tǒng)治犯罪的重視程度。

此后的宋、元、明、清等朝代的律典都規(guī)定對“謀叛”等嚴重危害國家統(tǒng)治的犯罪予以重懲，其規(guī)定的詳細程度和處罰程度更甚于唐律?！端涡探y(tǒng)》對“謀叛”的規(guī)定與《唐律疏議》基本一致，《大元通制條格》還專門規(guī)定對于“告獲謀反”等行為予以賞賜。⑤參見《宋刑統(tǒng)· 擅興》《大元通制條格· 賞令》。《大明律》和《大清律例》對“謀叛”的解釋和規(guī)定幾乎完全一致，均將“謀叛”解釋為“謀背本國，潛從他國”，規(guī)定“共謀者，不分首從，皆斬。妻妾、子女給付功臣之家為奴，財產并入官……”《大明律》還詳細規(guī)定了“知情故縱隱藏者”“有能告捕者”“為從者”“知（已行）而不首者”“知（未行）而不首者”“拒敵官兵者”等不同情形下的處罰。⑥《大明律 · 刑律一 · 賊盜》“謀叛”。總體上，《大清律例》沿襲了《大明律》的相關規(guī)定，但比《大明律》的規(guī)定更為詳細和完善?！洞笄迓衫贰爸\叛”條的“條例”還詳細規(guī)定了“謀叛”、參與“謀叛”的不同情形以及與謀叛者有不同親屬關系之人的具體處罰。⑦例如，“凡異姓人歃血訂盟，焚表結拜弟兄，部分人數(shù)多寡，照謀叛未行律，為首者，擬絞監(jiān)候。其無歃血盟誓焚表事情，止結拜弟兄，為首者，杖一百；為從者，各減一等”。此外，《大明律》和《大清律例》還在《名例律》中專門規(guī)定對于叛軍的處罰：“凡邊境重地城池，若有軍人謀叛，守御官捕獲到官，顯跡證佐明白，鞫問招承，申報督撫提鎮(zhèn)審問無冤，隨即依律處治，具由奏聞?！雹唷洞笄迓衫?名例律》“處決叛軍”。該條規(guī)定與《大明律· 名例律》“處決叛軍”條規(guī)定的內容一致。

在中國古代，“人君者，與天地合德，與日月齊明”，⑨《唐律疏議· 賊盜》“謀反大逆”?；实凼菄液蜋嗔y(tǒng)一的象征?！短坡墒枳h》對“謀反”的解釋是“謂將有逆心，而害于君父者”。⑩《唐律疏議· 名例》“十惡”。在強調“為子為臣，惟忠惟孝”的歷史環(huán)境中，“謀反”被視為“規(guī)反天常，悖逆人理”，“謀大逆”被看作“干紀犯順，違道悖德”，?? 《唐律疏議· 名例》“十惡”。? 《唐律疏議· 賊盜》“謀反大逆”。? 參見《唐律疏議· 擅興》《宋刑統(tǒng)· 擅興》。? 《唐律疏議· 擅興》“擅發(fā)兵”。? 參見《大元通制條格· 軍防》《大元通制條格· 雜令》等。對皇帝的人身、權威和權力進行全方位的保護是國家法律的重要任務，也是保障國家統(tǒng)一的需要。所以，《唐律疏議》對于“十惡”中的“謀反”“謀大逆”等行為同樣處以唐律中最重的刑罰，對于“詞理不能動眾，威力不足率人”的謀反者要處以斬刑，其“父子、母女、妻妾并流三千里”；即使對于“口陳欲反之言，心無真實之計，而無狀可尋者”也處以流二千里的刑罰。?? 《唐律疏議· 名例》“十惡”。? 《唐律疏議· 賊盜》“謀反大逆”。? 參見《唐律疏議· 擅興》《宋刑統(tǒng)· 擅興》。? 《唐律疏議· 擅興》“擅發(fā)兵”。? 參見《大元通制條格· 軍防》《大元通制條格· 雜令》等。因此，中國歷史上對“謀叛”“謀反”等行為的法律規(guī)制具有維護中央集權和保障國家統(tǒng)一的內涵。

此外，為降低官兵反、叛的可能性，《唐律疏議》《宋刑統(tǒng)》等律典規(guī)定，對“擅發(fā)兵”“應給發(fā)兵符不給”等行為均以嚴刑重罰處之。?? 《唐律疏議· 名例》“十惡”。? 《唐律疏議· 賊盜》“謀反大逆”。? 參見《唐律疏議· 擅興》《宋刑統(tǒng)· 擅興》。? 《唐律疏議· 擅興》“擅發(fā)兵”。? 參見《大元通制條格· 軍防》《大元通制條格· 雜令》等。例如，《唐律疏議》規(guī)定：“諸擅發(fā)兵，十人以上徒一年，百人徒一年半，百人加一等，千人絞?！?? 《唐律疏議· 名例》“十惡”。? 《唐律疏議· 賊盜》“謀反大逆”。? 參見《唐律疏議· 擅興》《宋刑統(tǒng)· 擅興》。? 《唐律疏議· 擅興》“擅發(fā)兵”。? 參見《大元通制條格· 軍防》《大元通制條格· 雜令》等。元朝的相關法律也有類似規(guī)定，《大元通制條格》專門規(guī)定“巡軍”“押送軍器”等內容。?? 《唐律疏議· 名例》“十惡”。? 《唐律疏議· 賊盜》“謀反大逆”。? 參見《唐律疏議· 擅興》《宋刑統(tǒng)· 擅興》。? 《唐律疏議· 擅興》“擅發(fā)兵”。? 參見《大元通制條格· 軍防》《大元通制條格· 雜令》等?！洞竺髀伞泛汀洞笄迓衫分械念愃埔?guī)定更為詳細，涉及“擅調官軍”“軍人替役”“縱軍擄掠”“不操練軍士”“激變良民”等諸多方面。①參見《大明律· 兵律二· 軍政》《大清律例· 兵律· 軍政》。這些規(guī)定的主要目的在于：一方面通過禁止擅自調動軍隊、嚴格管理軍器等方面的措施，降低官兵反、叛的可能性；另一方面通過嚴格軍隊管理，提高軍隊的戰(zhàn)斗力，同時避免軍民沖突的發(fā)生。

在通常情形下，人們會尊重規(guī)范，服從法律，法律的規(guī)制作用和刑罰的威懾作用可以預防危害國家安全和國家統(tǒng)一的犯罪，但是刑罰的威懾作用與刑罰的嚴酷性之間并非總是呈正比例的關系。漢朝的徐幹就指出：“夫賞罰者，不在乎必重，而在于必行。必行則雖不重而民肅，不行則雖重而民怠?！雹谛鞄郑骸吨姓摗?賞罰》，林家驪校注：《徐幹集校注》，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13 年，第183 頁。刑罰的目的體現(xiàn)出懲罰和預防的統(tǒng)一，即對已發(fā)生的犯罪行為的懲罰和對未發(fā)生或潛在的犯罪行為的預防，這實際上也體現(xiàn)出中國古代德禮與政刑的不同功能。

（二）“兵刑合一”的政治和法律實踐

秩序和穩(wěn)定是一個國家追求的根本目標。在發(fā)生損害國家利益和國家統(tǒng)一的事件時，軍事武力通常會成為恢復秩序和穩(wěn)定的必要手段，因為在叛亂等行為發(fā)生后，通過和平的方式已經無法有效維護國家統(tǒng)一和領土完整。因此，通過以法律為基礎的刑事懲罰和軍事征伐來維護國家統(tǒng)一，亦即“兵刑合一”，是各個政權通常采取的應對方式?！短坡墒枳h》規(guī)定了對于“謀叛”和叛亂事件中發(fā)揮不同作用者以及不同情形下的參與者與相關人員的司法處罰?！洞笄迓衫返囊?guī)定更為詳細，“謀叛”條的條例還規(guī)定了對“叛案內干連流犯”和叛犯的年幼之孫的處理、審理叛案的要求、對叛逆旗下人口和被擄掠婦女的處理以及特定情形下對地方文武官員的處罰等。③《大清律例· 刑律· 賊盜上》“謀叛”。因此，對于“謀叛”和叛亂事件的相關者進行司法處罰是“兵刑合一”內在的法律意涵。

限于篇幅和主題，本文主要以唐朝的“安史之亂”、清朝的“三藩之亂”④雖然“三藩之亂”發(fā)生于康熙朝，而《大清律例》頒行于乾隆朝，但是基于《大清律例》與《大清律集解附例》《大清律集解》等法典之間的繼承性，以此作為參照亦有一定意義。和平定準噶爾為例，論述我國歷史上不同朝代面對危害國家統(tǒng)一、損害國家利益的事件時“兵刑合一”的政治和法律實踐。

在唐朝的“安史之亂”和清初的“三藩之亂”中，主要的反叛者安祿山和吳三桂均稱帝，建立了對立的分裂政權，嚴重威脅國家安全和中央政權的統(tǒng)治。面對新建的反叛政權及其軍事進攻，中央政權必須采取相應的政治和軍事措施予以應對，以恢復統(tǒng)一。經過經年累月的戰(zhàn)爭和軍事討伐，“安史之亂”和“三藩之亂”最終得以平定。根據(jù)律典，中央政權對叛亂中的“相抗拒者”采取政治和軍事措施具有合法性，對于“叛”中的“為害者”（即“攻擊虜掠者”）采取軍事措施則更具正當性。這種情形下所采取的政治和軍事措施不僅是為了維護中央政權統(tǒng)治和國家統(tǒng)一，也是為了保障民眾利益和恢復社會秩序。

《新唐書》記載，安祿山的叛軍攻入長安后，“大索三日，民間財貲盡掠之”，“取帝近屬自霍國長公主、諸王妃妾、子孫姻婿等百余人害之，以祭慶宗。群臣從天子者，誅滅其宗……”⑤《新唐書· 逆臣傳上· 安祿山》。唐王朝最終平定“安史之亂”，但是叛亂的平定并不徹底，朝廷招降納叛，加官進爵，“武夫戰(zhàn)卒以功起行陣，列為侯王者，皆除節(jié)度使”，⑥《新唐書 · 兵志》。即所謂“安史平而藩鎮(zhèn)之禍方始”。⑦《玉海》卷一三八，《兵制三》。在這種情形下，唐王朝采取諸多措施裁抑藩鎮(zhèn)，加強中央集權，同時也以“兵刑合一”的方式加強對藩鎮(zhèn)的控制。到唐憲宗時期，雖然藩鎮(zhèn)依然存在，但是通過平定藩亂和相應的法律手段，唐王朝樹立起中央權威，藩鎮(zhèn)的“空間版圖”基本穩(wěn)定，⑧參見李碧妍：《危機與重構：唐帝國及其地方諸侯》，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 年，第526 頁。出現(xiàn)所謂“元和中興”的局面。

在清初的政治、經濟環(huán)境下，“三藩”不斷坐大，與清廷的矛盾不斷凸顯和激化。吳三桂在云南圈占土地，橫征暴斂，大肆培植自己的黨羽，“西選之官幾滿天下”，⑨留云居士輯：《明季稗史初編》（卷二十六），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88 年，第446 頁。多次受到御史的彈劾。耿繼茂和耿精忠父子“以稅斂暴于閩”，①魏源：《圣武記》，韓錫鐸、孫文良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4 年，第62 頁。征收名目繁多的“市井私稅，民咸苦之”。②趙爾巽等：《清史稿》卷二三四，北京：大眾文藝出版社1999 年，第1132 頁。尚可喜及其子尚之信也在廣東巧取豪奪，橫行暴虐，“招納奸宄，布為爪牙，罔利恣行”。③勒德洪等：《平定三逆方略》，清方略館編：《清代方略全書》（二），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6 年，第78 頁。對于反叛者，特別是叛亂中的“為害者”采取相應的政治和軍事措施是“兵刑合一”的應有之義。清朝在平定“三藩之亂”之后的做法具有典型性?？滴醵辏?681）十二月二十日專門頒布“善后詔諭”，從政治、經濟、軍事等方面采取一系列措施，④關于清朝在平定“三藩之亂”之后的善后措施，參見劉鳳云：《清代三藩研究》，北京：故宮出版社2012 年，第282—311 頁。加強中央集權統(tǒng)治，鞏固和穩(wěn)定邊疆治理，其中首要的是通過司法和刑罰等方式繼續(xù)肅清反叛黨羽及其勢力。平定“三藩之亂”后，康熙“慎重圖維，詳細商榷”，力求從大局出發(fā)，周全地處置反叛者及其黨羽。對吳三桂黨羽及藩屬的處罰，康熙本著“懲治首惡，寬宥脅從”的原則，根據(jù)罪行輕重區(qū)別對待，分別議置。⑤參見劉鳳云：《清代三藩研究》，第290—291 頁。由于尚之信在歸降清廷之后，“怙惡不悛……目中竟不知有君命”，⑥《清史列傳· 傅弘烈傳》。因此，諸臣認為其“悖逆?zhèn)惓?，滅絕天理”，“罪逆當誅”，康熙諭令將其“押解來京質審”，⑦《清圣祖實錄》卷九〇，康熙十九年六月。在議政王大臣集議后對他本人及其妻子、逆黨分別作出不同處罰。耿精忠在歸順之后“尚蓄逆謀”，⑧《清史列傳· 耿精忠傳》。也被指控諸多罪狀?？滴踉跁r機成熟之后，解除耿精忠的兵權，將其交法司審問。在議政王大臣意見和“區(qū)別對待，從寬處理”原則的基礎上，康熙最終決定對耿精忠處以叛逆之罪，革去王爵，凌遲處死，其子及其他同叛者也被分別處以不同的刑罰。⑨《清史列傳· 耿精忠傳》。

清代康熙、雍正、乾隆三朝通過多次戰(zhàn)爭平定準噶爾是維護國家利益、攘除境外反動勢力、鞏固西北邊疆的典型。諸多記載表明，噶爾丹及其統(tǒng)治的準噶爾在康熙二十七年（1688）之前因實力、時機等方面的原因（至少在表面上）是“臣服”于清朝的，或者起碼是清朝“朝貢體系”的一部分。但是，噶爾丹實際上很早就與俄國有交結，為謀求俄國的支持，甚至不惜犧牲領土來換取與俄國結盟。⑩參見伊· 亞· 茲拉特金：《準噶爾汗國史》，馬曼麗譯，蘭州：蘭州大學出版社2013 年，第211 頁?？滴醵吣?，噶爾丹舉兵進攻占領喀爾喀蒙古地區(qū)，?? 噶爾丹進攻占領喀爾喀蒙古地區(qū)不僅有利于俄國的侵略行動，而且影響到清政府在《尼布楚條約》的談判策略和談判地位。由于擔心噶爾丹與俄國進一步勾結，在西部和北部引起更大的邊患，清政府決定在談判中做出讓步，康熙諭令索額圖：“爾等初議時，仍當以尼布潮（即尼布楚）為界。彼使者若懇求尼布潮，可即以額爾古納（河）為界。”基于清政府的讓步，康熙二十八年（1689）七月二十四日《尼布楚條約》簽訂。俄國從清政府獲得實質性利益之后，對噶爾丹采取了“口頭上支持，行動上敷衍”的策略。參見余太山、李錦繡主編：《古代內陸歐亞史綱》，蘭州：蘭州大學出版社2014 年，第516 頁；馬大正：《論噶爾丹的政治和軍事活動》，《民族研究》1991 年第2 期。? 溫達等：《親征平定朔漠方略》，中國藏學出版社1994 年，第723 頁。? “噶爾丹……怨恨數(shù)日，飲食俱廢，于十二日頭痛，召丹濟拉前去，十三日午前身死?！眳⒁姕剡_等：《親征平定朔漠方略》，第1051 頁。此后，康熙多次御駕親征，取得一系列重要戰(zhàn)爭的勝利，使噶爾丹處于“困窮已極”的境地。?? 噶爾丹進攻占領喀爾喀蒙古地區(qū)不僅有利于俄國的侵略行動，而且影響到清政府在《尼布楚條約》的談判策略和談判地位。由于擔心噶爾丹與俄國進一步勾結，在西部和北部引起更大的邊患，清政府決定在談判中做出讓步，康熙諭令索額圖：“爾等初議時，仍當以尼布潮（即尼布楚）為界。彼使者若懇求尼布潮，可即以額爾古納（河）為界。”基于清政府的讓步，康熙二十八年（1689）七月二十四日《尼布楚條約》簽訂。俄國從清政府獲得實質性利益之后，對噶爾丹采取了“口頭上支持，行動上敷衍”的策略。參見余太山、李錦繡主編：《古代內陸歐亞史綱》，蘭州：蘭州大學出版社2014 年，第516 頁；馬大正：《論噶爾丹的政治和軍事活動》，《民族研究》1991 年第2 期。? 溫達等：《親征平定朔漠方略》，中國藏學出版社1994 年，第723 頁。? “噶爾丹……怨恨數(shù)日，飲食俱廢，于十二日頭痛，召丹濟拉前去，十三日午前身死。”參見溫達等：《親征平定朔漠方略》，第1051 頁。但是，噶爾丹拒不投降，繼續(xù)與清朝對抗，康熙第三次御駕親征，使噶爾丹在政治和軍事上處于絕境，“憂憤而終”。?? 噶爾丹進攻占領喀爾喀蒙古地區(qū)不僅有利于俄國的侵略行動，而且影響到清政府在《尼布楚條約》的談判策略和談判地位。由于擔心噶爾丹與俄國進一步勾結，在西部和北部引起更大的邊患，清政府決定在談判中做出讓步，康熙諭令索額圖：“爾等初議時，仍當以尼布潮（即尼布楚）為界。彼使者若懇求尼布潮，可即以額爾古納（河）為界?！被谇逭淖尣?，康熙二十八年（1689）七月二十四日《尼布楚條約》簽訂。俄國從清政府獲得實質性利益之后，對噶爾丹采取了“口頭上支持，行動上敷衍”的策略。參見余太山、李錦繡主編：《古代內陸歐亞史綱》，蘭州：蘭州大學出版社2014 年，第516 頁；馬大正：《論噶爾丹的政治和軍事活動》，《民族研究》1991 年第2 期。? 溫達等：《親征平定朔漠方略》，中國藏學出版社1994 年，第723 頁。? “噶爾丹……怨恨數(shù)日，飲食俱廢，于十二日頭痛，召丹濟拉前去，十三日午前身死。”參見溫達等：《親征平定朔漠方略》，第1051 頁。準噶爾在噶爾丹死后仍繼續(xù)與俄國勾結，跟清朝對抗。經過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的努力，乾隆二十二年（1757）最終平定準噶爾部的分裂勢力，將西北邊疆納入統(tǒng)治范圍。面對統(tǒng)一的清王朝，又適逢“康乾盛世”，準噶爾站在統(tǒng)一的多民族國家的對立面，決定了其失敗的命運。

三、“兵刑合一”的秩序功能及其國家主義表達

“大一統(tǒng)”觀念下的“兵刑合一”不僅在于恢復和實現(xiàn)國家統(tǒng)一，還要求在當時的制度體系下恢復和重建秩序，亦即“兵刑合一”所內含的秩序功能?！氨毯弦弧钡闹刃蚬δ懿粌H體現(xiàn)為通過法制和改革穩(wěn)定秩序，加強中央對地方的管理和控制，還體現(xiàn)為在法律中對涉及軍事和軍器等問題作出禁止性規(guī)定以及對于群體性事件進行綜合處置，其目的都在于實現(xiàn)社會治理和社會秩序的穩(wěn)定。

（一）“兵”“刑”之后的“國家主義”及其秩序建構

在通過軍事武力實現(xiàn)統(tǒng)一之后，統(tǒng)治者還要面臨對平叛地區(qū)的管理問題，所以，中央政權在平定叛亂、實現(xiàn)統(tǒng)一之后通常站在“國家主義”的立場，綜合采取政治、法律、經濟、軍事等諸多方面的改革措施來調整中央與地方之間的權力結構，加強中央對地方的政治管理，穩(wěn)定社會秩序，促進經濟發(fā)展，以鞏固和保障統(tǒng)一的成果。

1.通過政治改革鞏固和加強中央的統(tǒng)治

雖然唐王朝對“安史之亂”的平定并不徹底，藩鎮(zhèn)數(shù)量比“安史之亂”之前更多，但是唐朝在“安史之亂”之后又存續(xù)了一個半世紀，主要原因在于唐帝國在與藩鎮(zhèn)的博弈之中重新樹立起自己的政治權威和對地方的控制，以此實現(xiàn)中央、藩鎮(zhèn)、州之間的“動態(tài)均衡”。①參見李碧妍：《危機與重構：唐帝國及其地方諸侯》，第2 頁。這也是宋人尹源所說的“夫弱唐者，諸侯也；唐既弱矣，而久不亡者，諸侯維之也”。②《宋史 · 尹源傳》。唐王朝在“安史之亂”之后，通過分割藩鎮(zhèn)的土地、弱化藩鎮(zhèn)實力、清除舊有藩鎮(zhèn)勢力等方式加強中央集權，重構了藩鎮(zhèn)權力結構及其與中央之間的關系。

清朝在平定“三藩之亂”后撤藩改制，改革軍隊和地方制度，以加強中央對地方的管理，消除地方分裂割據(jù)的隱患。第一，改革軍隊編制，將藩屬歸于旗下管理，加強中央對軍隊的控制和管理。第二，限制地方官員的權力，并且使文武官員之間互相牽制。魏源在《圣武記》中記載，平定藩亂之后，“不復以兵權、土地世予臣下，凡元功親王，畢留京師。宗室自親王以下至奉恩將軍凡九等，有俸有莊田；功臣自一等公以下至恩騎尉二十六等，世襲有差”。③魏源：《圣武記》，第80 頁。第三，在邊疆和地方增設八旗與綠營駐防，加強對地方的統(tǒng)治?？滴跏拍辏?680）時就在廣州、福州設八旗駐防，之后在荊州、漢中、西安、江寧等地設兵駐防，特別是增設八旗駐防，還在廣西和云南等地加強綠營的兵力。④參見劉鳳云：《清代三藩研究》，第292—293 頁。

清朝在平定準噶爾過程中及平定之后也多措并舉，加強邊防和邊疆治理。清朝在喀爾喀蒙古歸并之后，不僅賜予牧地，給予物資救濟，而且自汗以下，授予親王、郡王、貝勒、貝子、鎮(zhèn)國公、輔國公爵次，并在喀爾喀蒙古各部按旗分編立佐領，設管旗章京、副章京、佐領、驍騎校等官。喀爾喀蒙古歸并于清朝鞏固和穩(wěn)定了清朝在北疆和西北邊疆的統(tǒng)治，為清朝最終平定準噶爾創(chuàng)造了有利條件。⑤參見余太山、李錦繡主編：《古代內陸歐亞史綱》，第466—467 頁。同時，清朝也在不同地區(qū)實行不同的統(tǒng)治政策和行政制度。⑥如前所述，清朝還通過設立理藩院等專門管理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事務的機構和完善民族立法等方式鞏固和發(fā)展了統(tǒng)一的多民族國家。

2.通過政策法令恢復經濟發(fā)展和社會秩序

中央政權在通過“兵刑合一”的方式實現(xiàn)統(tǒng)一之后通常還采取相應的綏撫、優(yōu)恤政策及其他傾向性政策，通過“移民實邊”或“屯墾戍邊”等方式恢復當?shù)氐慕洕l(fā)展，維護地方秩序和社會穩(wěn)定?？滴趸实墼谄蕉ā叭畞y”之后的善后詔諭中諭令免除相關錢糧賦稅，詳細列舉了賞賚、優(yōu)恤官兵等諸項內容，對于營私謀利、臨陣逃逸、貽誤戰(zhàn)事的親王和將領則視情節(jié)輕重，分別給予削爵、革職、罰俸、籍沒家產等處罰。⑦參見劉如仲：《試析康熙平定吳三桂叛亂后的善后詔諭》，《歷史檔案》1990 年第1 期；劉鳳云：《清代三藩研究》，第295—298 頁。同時，清廷還廢除了圈地、逃人法、海禁、剃發(fā)等歧視和壓迫漢人的法令，詔諭“有潛據(jù)山海不服者，如能率眾來歸，悉赦已往，仍量功議敘”，內外文武官員“有因公詿誤降級留任、罰俸、革職、戴罪住俸等項，俱著開復寬宥”。⑧參見劉如仲：《試析康熙平定吳三桂叛亂后的善后詔諭》，《歷史檔案》1990 年第1 期。此外，清朝還加強邊境管理，采取措施規(guī)制貿易往來，以保障邊境安全，維護正常的社會經濟秩序。

清朝在邊疆地區(qū)根據(jù)不同時期各地的不同情況實行“修其教不易其俗，齊其政不易其宜”⑨《禮記 · 王制》。的基本政策，在尊重與維持當?shù)厣鐣Y構和民族風俗的基礎上因地制宜、因族制宜施行不同的制度，以加強邊疆地區(qū)的管理，鞏固國家統(tǒng)一。

（二）“兵刑合一”的秩序表達與社會治理

“兵刑合一”的秩序功能主要體現(xiàn)為維護和穩(wěn)定社會秩序，一方面通過法律對涉及軍事、私有兵器等方面的行為予以嚴格規(guī)制，確保社會穩(wěn)定；另一方面綜合運用法律規(guī)制、軍事武力和司法處罰等方式處置較大規(guī)模的群體性事件以及相關暴力犯罪，維護社會秩序，實現(xiàn)國家治理和社會管理的目標。

1. 嚴控涉及軍事、軍器等違法行為

《唐律疏議》《宋刑統(tǒng)》等律典規(guī)定，對民眾涉及軍事、兵器等方面的違法行為處以嚴厲的刑罰，如“征討告賊消息”“私有禁兵器”等。①參見《唐律疏議· 擅興》《宋刑統(tǒng)· 擅興》?！短坡墒枳h》規(guī)定：“諸密有征討，而告賊消息者，斬；妻、子流二千里。其非征討，而作間諜；若化外人來為間諜；或傳書信與化內人，并受及知情容止者：并絞?！雹凇短坡墒枳h· 擅興》“征討告賊消息”。此外，諸多朝代規(guī)定禁止私有兵器?！短坡墒枳h》《宋刑統(tǒng)》均規(guī)定有“私有禁兵器”條，根據(jù)《唐律疏議》的解釋，這里的“禁兵器”包括“甲、弩、矛、矟、具裝等”。③《唐律疏議· 擅興》“私有禁兵器”。唐玄宗開元二十五年（737）《軍防令》規(guī)定：“諸私家，不合有甲弩、矛矟、具裝等?！雹苋示镪叄骸短屏钍斑z》，栗勁、霍存福、王占通等編譯，長春：長春出版社1989 年，第294 頁。元朝的相關法律也有類似規(guī)定，《大元通制條格》專門規(guī)定“擅造兵器”“禁約軍器”“買賣軍器”等內容。⑤參見《大元通制條格· 軍防》《大元通制條格· 雜令》等。《大明律》和《大清律例》中的類似規(guī)定更為詳細，涉及“私賣戰(zhàn)馬”“私賣軍器”“毀棄軍器”“私藏應禁軍器”等諸多方面。⑥參見《大明律· 兵律二· 軍政》《大清律例· 兵律· 軍政》。可見，歷朝歷代均通過法律的社會控制，最大限度降低民眾參與和支持反、叛及其他群眾性事件的危害性，穩(wěn)定社會秩序。

根據(jù)《大清律例》中“條例”的規(guī)定，清朝實際上允許特定地區(qū)的鄉(xiāng)民、商人持有“鳥槍”，以防御盜賊、猛獸等，但是均應按照營兵鳥槍尺寸制造，刻上姓名，“具呈該地方官編號登冊，以備稽查”。同時，“官員出差赴任、回籍，及商民出外貿易等”也允許攜帶軍器途中防護，但應取得官方的“印票”，“以備出城沿途照驗”，到達目的地之后，應“知會所到地方，限一月繳銷”。⑦《大清律例· 兵律· 軍政》“私藏應禁軍器”條例。乾隆時期，潘思榘奏稱，福建民眾“半在私藏軍器”，請旨予以禁止，但是乾隆考慮到當?shù)叵怠暗蠛分畢^(qū)”，民眾“不無賴軍器以資守御”，應當“詳為化導，臨時嚴加懲處”，以防激起民變；若“過為厲禁”，無異于“擅賊威而奪民救”。⑧《清高宗實錄》卷三三六，乾隆十四年三月。實際上，歷朝歷代均嚴格軍器的管理，嚴禁民間私有軍器，以減少“械斗”等群體性事件的危害，⑨例如，乾隆二十四年（1759），福建按察使史奕昂上奏：由于福建“民俗強悍，械斗時聞”，所以“通飭各屬，查禁民間私制鳥槍、竹銃各火器，令自首免罪，現(xiàn)在首繳甚多”，請旨予以銷毀，僅留部分可用的鳥槍“分給各州縣民壯人役等備用，余同竹銃解交軍器局，改造各項軍器”。乾隆同意其奏請。參見《清高宗實錄》卷五九三，乾隆二十四年七月。加強對社會的管控。

2.綜合性解決群體性事件

以清代為例，聚眾抗官、聚眾罷市、抗糧抗稅、大規(guī)模械斗等群體性事件時有發(fā)生，有的案件聚眾多達數(shù)千人?！洞笄迓衫芬?guī)定了劫囚時“殺人及聚至十人”的處罰：“為首者，斬監(jiān)候；下手致命者，絞監(jiān)候；為從，各減一等?！雹狻洞笄迓衫?刑律· 賊盜》“劫囚”。此外，《大清律例》諸多條例規(guī)定了“聚眾”情形下的刑罰，例如，“毆制使及本管長官”條的條例規(guī)定：“因事聚眾，將本管官，及公差勘事催收錢糧等項一應監(jiān)臨官毆打、綁縛者，不分首從，屬軍衛(wèi)者，發(fā)極邊充軍；屬有司者，發(fā)邊外為民。”?? 《大清律例· 刑律· 斗毆》“毆制使及本管長官”。? 《大清律例· 刑律· 賊盜》“白晝搶奪”。“白晝搶奪”條的條例規(guī)定：“江南通州、崇明、昭文沙民伙眾爭地……如系執(zhí)持器械，及聚眾四五十人，有抗官重情者，照光棍例，為首者，擬斬立決；為從者，擬絞監(jiān)候?！?? 《大清律例· 刑律· 斗毆》“毆制使及本管長官”。? 《大清律例· 刑律· 賊盜》“白晝搶奪”。在上述聚眾人數(shù)較多的情形下，《大清律例》雖然只規(guī)定了刑罰，沒有規(guī)定出兵平息、抓捕等內容，但在《清實錄》等文獻和檔案資料中頻見皇帝要求“派兵嚴拿”“及時力捕”等語。因此，在上述情況下，為維護社會秩序、保障民眾的權利和利益，官府臨之以兵或請旨出兵是必需之舉，在采取強制性措施予以解決之后，才能通過司法程序依律懲罰。由于“匪棍聚眾逞兇，最為風俗之害”，①《清高宗實錄》卷六三六，乾隆二十六年五月。所以清朝統(tǒng)治者要求對相關內容從立法、行政、司法等方面予以規(guī)范，以實現(xiàn)其制度化、規(guī)范化，采取“兵刑合一”的方式予以處置后來成為定例，通諭相關地區(qū)施行。②參見林乾：《清代乾隆時期群體性事件的法律控制及其效果考察》，《國家行政學院學報》2018 年第6 期。

在實踐中，解決此類群體性事件通常不僅采取“兵刑合一”的方式，還會綜合采取教化勸諭、整飭吏治、宗族治理等方式，這也體現(xiàn)在皇帝發(fā)布的上諭和對地方官員的要求之中。例如，雍正皇帝曾在上諭中指出，解決福建地區(qū)的聚眾械斗問題應以“親睦為要”，加強教化勸導，要求督撫“時加訓誡，更立勸懲之法”，使其“相友相助，息訟息爭……而成禮義仁讓之鄉(xiāng)”。③《清世宗實錄》卷一四九，雍正十二年十一月。乾隆十二年（1747），乾隆皇帝囑咐赴任福建布政使的永寧，對于當?shù)氐摹翱棺饩懿丁薄翱构佟薄盃幍匦刀贰钡仁录?，“俱宜實力革除，盡心化導，次第辦理。俾士庶革薄從忠，漸成敦龐之俗”。④《清高宗實錄》卷二九五，乾隆十二年七月。乾隆還曾借“民人王格聚眾械斗案”指出，“盛京駐防各官習氣不堪”，需嚴加整飭，“湔除舊習”。⑤《清高宗實錄》卷一〇〇二，乾隆四十一年二月。

（三）“兵”與“刑”的正當性及其必要限度

通過“兵刑合一”的方式維護國家統(tǒng)一、穩(wěn)定社會秩序是必要的，但是應當看到，每一次戰(zhàn)爭以及每一次軍事鎮(zhèn)壓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并且最終都由人民來承擔后果。因此，為實現(xiàn)統(tǒng)一和恢復秩序而采取的“兵刑合一”措施應限制在必要的限度內，盡可能減少對民眾和社會的傷害，同時刑事懲罰也應有一定的限度，不能簡單地施以嚴刑酷罰，特別是在有法律規(guī)定以及規(guī)定了特定刑罰和相應處置方式的情形下，更應當依法而治，不能超出制度本身的限制。對于秦朝“專任刑罰”的情形，《漢書》記載，當時“赭衣塞路，囹圄成市，天下愁怨，潰而叛之”。⑥《漢書 · 刑法志》。一味地實施嚴刑酷罰可能帶來的弊端和害處已毋庸贅言。

“安史之亂”歷時七年多，唐朝的人口銳減，社會生產遭到極大破壞，是唐朝由盛轉衰的轉折點。《舊唐書》記載了當時的悲涼和蕭條之狀：“夫以東周之地，久陷賊中，宮室焚燒，十不存一。百曹荒廢，曾無尺椽，中間畿內，不滿千戶。井邑榛荊，豺狼站嗥……人煙斷絕，千里蕭條?！雹摺杜f唐書· 郭子儀傳》。康熙平定“三藩之亂”歷時八年之久，最終清除地方割據(jù)勢力，鞏固和發(fā)展了中央集權統(tǒng)治，但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肚迨犯濉酚涊d，康熙時曾任閩浙總督、戶部尚書的王騭在上疏中曾說道，平定“三藩之亂”時，“四川禍變相踵，荒煙百里。臣當年運糧行間，滿目創(chuàng)痍。自蕩平以后，休養(yǎng)生息，然計通省戶口，仍不過一萬八千余丁，不及他省一縣之眾……耕作全廢，國賦何征？”⑧《清史稿· 王騭傳》。長年的戰(zhàn)亂造成民生凋敝，荒涼蕭瑟，可謂“興，百姓苦；亡，百姓更苦”。

在一個國家中，刑罰和軍事武力等強制性力量在維護政治秩序和共同體生活方面具有重要作用，但是這種法律和軍事措施不能超出必要的限度，何時使用、如何使用主要取決于所要維護的正當利益和所要達到的正義目標。賈誼曾說道：“若誅伐順理而當，辜殺三軍而無咎。誅殺不當，辜殺一匹夫，其罪聞皇天。”⑨賈誼：《新書· 耳痹》。即使在使用軍事武力的情形下，“百戰(zhàn)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⑩《孫子兵法· 謀攻》。刑罰和軍事武力用來維護國家利益和穩(wěn)定社會秩序時不能將其視為一種“惡”，關鍵在于其目的和必要的限度。孟子將武王伐紂、周公東征視為“義戰(zhàn)”，而非“爭地以戰(zhàn)”“爭城以戰(zhàn)”，其意義正在于此，因為“爭地以戰(zhàn)，殺人盈野；爭城以戰(zhàn)，殺人盈城”。?? 《孟子 · 離婁上》。

四、儒家文化和“大一統(tǒng)”觀念的文教及制度維系功能

“兵刑合一”對于維護國家統(tǒng)一和社會穩(wěn)定、實現(xiàn)“大一統(tǒng)”政治具有重要作用，但是“大一統(tǒng)”觀念在“形而上”的價值追求和制度目標要求“兵刑合一”不能純任刑罰和軍事暴力，而是必須具有正當性和一定的限度，以奠定“大一統(tǒng)”政治的合法性基礎。這首先體現(xiàn)在首次提及“大一統(tǒng)”的《春秋》之中：“元年春王正月?！雹佟洞呵铩?隱公元年》。對此，董仲舒的闡釋具有代表性：“元者，始也，言本正也。道，王道也。王者，人之始也”，②董仲舒：《春秋繁露· 王道》?！按赫撸熘鶠橐?；正者，王之所為也。”③《漢書· 董仲舒?zhèn)鳌?。因此，“‘元年春’是說明政治秩序合法性的基礎必須建立在超越形上的價值本源上，‘王正月’是說明超越形上的價值本源必須在歷史中的特定政治形態(tài)——王政——中表現(xiàn)出來”。④蔣慶：《公羊學引論——儒家的政治智慧與歷史信仰》，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4 年，第227 頁。

“天道”觀念為“大一統(tǒng)”奠定合法性和正當性基礎?！渡袝ご笥碇儭份d：“皇天眷命，奄有四海，為天下君?！倍偈嬖诮忉尅按笠唤y(tǒng)”時說道：“王者必受命而后王。”⑤董仲舒：《春秋繁露· 三代改制質文》。“受命于天”的天子進行統(tǒng)治，要合乎“天道”。統(tǒng)治者有“德”，才有資格“受天命”。因此，“大一統(tǒng)思想的精髓是以德統(tǒng)天下，以仁治宇內”。⑥蔣慶：《公羊學引論——儒家的政治智慧與歷史信仰》，第242 頁。宋末元初的思想家許衡明確指出“德”與“大一統(tǒng)”的內在聯(lián)系：“春秋大一統(tǒng)，在天下尊王，在國尊君，在家尊父……在人身尊德性，德性用事便治?！雹摺对S衡集》，王成儒點校，北京：東方出版社2007 年，第51 頁。元初名儒郝經指出：“綱紀禮義者，天下之元氣也”，“故能舉綱紀禮義者，能一天下者也?！雹唷逗挛闹夜甏ㄎ募?，秦雪清點校，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6 年，第283 頁。因此，“大一統(tǒng)”既要求“武備”，也涵括“文教”與“賞罰”，這也與荀悅《申鑒》所述的“五政”相合：“興農桑以養(yǎng)其生，審好惡以正其俗，宣文教以章其化，立武備以秉其威，明賞罰以統(tǒng)其法，是謂五政?！雹彳鲪偅骸渡觇b》，北京：中華書局1954 年，第2 頁。

實現(xiàn)“大一統(tǒng)”的“兵刑合一”需要以“民本”為基礎。中國古代很早就認識到“民”的重要性，民本思想要求為政順民心、從民欲，這是實現(xiàn)國家統(tǒng)治的基礎，“以德得民心”，則國治而久安。作為法家先驅的管仲說：“政之所興，在順民心；政之所廢，在逆民心?！雹狻豆茏?· 牧民》。唐太宗曾說道：“凡事皆需務本，國以人為本，人以衣食為本?！?? 《貞觀政要· 務農》。? 參見姚公騫：《禮· 精神文明· 愛國主義》，《中國社會科學》1982 年第5 期。? 《思想道德修養(yǎng)與法律基礎》，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8 年，第55 頁。? 《左傳· 昭公四年》。林則徐也曾寫過“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的詩句。無論是思想家還是政治家都認識到“民”的重要性。因此，有“德”之君為政施策順應民心，合乎民情，是興盛之世的基礎。安定富足的生活符合“民”的根本利益，也是“民”的根本追求，而這只有在一個統(tǒng)一、穩(wěn)定的國家中才有可能實現(xiàn)。人心思治、人心思安、實現(xiàn)國家統(tǒng)一是民意所系、民心所向，而最終實現(xiàn)統(tǒng)一的政權也是順應民心、得到民眾支持的政權，“以民為本”“得民心”是實現(xiàn)國家統(tǒng)一的基礎。

期冀民族團結、國家統(tǒng)一是中國人自古以來的一種樸素的情感，也是樸素的愛國主義思想。在漫長的歷史發(fā)展中，我們的先輩從祖先崇拜發(fā)展出懷念祖先、眷戀故土的情感，“最后發(fā)展形成了熱愛民族、熱愛祖國的共同感情和共同心理”，這種基于古代的精神文明而產生的民族情感和愛國主義成為中華文明古國保持民族團結和國家長久統(tǒng)一的重要原因。?? 《貞觀政要· 務農》。? 參見姚公騫：《禮· 精神文明· 愛國主義》，《中國社會科學》1982 年第5 期。? 《思想道德修養(yǎng)與法律基礎》，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8 年，第55 頁。? 《左傳· 昭公四年》。林則徐也曾寫過“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的詩句。愛國主義具有歷史性，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有不同的表達和不同的內涵，但其本質都是對于共同體的認同觀念和積極的情感，“是人們對自己家園以及民族和文化的歸屬感、認同感、尊嚴感與榮譽感的統(tǒng)一”。?? 《貞觀政要· 務農》。? 參見姚公騫：《禮· 精神文明· 愛國主義》，《中國社會科學》1982 年第5 期。? 《思想道德修養(yǎng)與法律基礎》，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8 年，第55 頁。? 《左傳· 昭公四年》。林則徐也曾寫過“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的詩句?！捌埨琊?，死生以之”?? 《貞觀政要· 務農》。? 參見姚公騫：《禮· 精神文明· 愛國主義》，《中國社會科學》1982 年第5 期。? 《思想道德修養(yǎng)與法律基礎》，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8 年，第55 頁。? 《左傳· 昭公四年》。林則徐也曾寫過“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的詩句。和“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等詞句表達了愛國的情懷以及以國家社稷為重、“以天下為己任”的責任感和使命感。以此為基礎，“兵刑合一”才能實現(xiàn)“大一統(tǒng)”的價值追求。

中國古代，“家國同構”“家國一體”，“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①《孟子 · 離婁上》。因此，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間具有邏輯關系，儒家所主張的倫理道德觀念由家及國，具有了政治上的意義和作用。在儒家的思想觀念中，“孝”與“忠”之間聯(lián)系密切，“君子之事親孝，故忠可移于君；事兄悌，故順可移于長；居家理，故治可移于官”，②《孝經 · 廣揚名》。即所謂“移孝作忠”?；谥袊糯募覈P系和忠孝關系，儒家思想將家與國、忠與孝聯(lián)結起來，通過其文化觀念及以此為基礎的制度體系維護國家統(tǒng)一和政治統(tǒng)治。

“天道”觀念、“大一統(tǒng)”觀念以及儒家的倫理綱常觀念都有利于維護政治統(tǒng)治和官僚制度，反過來這些觀念也通過官僚制度得到進一步強化，③參見王亞南：《中國官僚政治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 年，第62 頁。這在意識形態(tài)方面奠定了官吏和民眾的國家認同與文化認同的基礎。儒家文化通過其文教功能和文化整合功能將“王權、官僚政治、地主權力和家長制組成一個自上而下的統(tǒng)一大網”，④金觀濤、劉青峰：《中國現(xiàn)代思想的起源：超穩(wěn)定結構與中國政治文化的演變》，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 年，第11 頁。為“大一統(tǒng)”的官僚制度奠定了文化基礎。在科舉制下，從儒生中選拔的官員同時受到官僚制度和儒家禮教綱常的雙重約束，“保證了官僚機構對皇帝的忠誠和一統(tǒng)政府的穩(wěn)定”。⑤參見金觀濤、劉青峰：《中國現(xiàn)代思想的起源：超穩(wěn)定結構與中國政治文化的演變》，第8 頁；周雪光：《中國國家治理的制度邏輯：一個組織學研究》，第73 頁。在此意義上，儒家文化本身就是中國傳統(tǒng)社會“超穩(wěn)定結構”的重要組成。

在歷史發(fā)展的過程中，內涵不斷豐富的“大一統(tǒng)”觀念涉及國家疆域、經濟、思想、文化等領域，也體現(xiàn)于政治制度、法律制度等國家制度之中。同時，與“大一統(tǒng)”相關的思想與行為也被提升到民族精神、道德境界、國民責任的高度。⑥參見朱勇主編：《中國法律史》，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9 年，第122 頁。在“大一統(tǒng)”的觀念下，中國歷朝歷代都注重維護中央權威，“大一統(tǒng)”的國家治理方式對于維護古代中國的國家統(tǒng)一、實現(xiàn)政治和社會秩序穩(wěn)定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基于儒家文化和“大一統(tǒng)”觀念所具有的凝聚力和向心力，無論是作為文化觀念的“中國”，還是作為實體存在的“中國”，“大一統(tǒng)”觀念都具有重要意義，并與愛國思想、民本思想等觀念聯(lián)結在一起，成為維系統(tǒng)一的“中國”的文化基礎。

結 語

通過制度和法律的統(tǒng)一來維護國家統(tǒng)一和中央權威，是人口眾多、疆域遼闊、文化多元的大國治理的基本要求。在中國古代的“大一統(tǒng)”觀念下，“兵刑合一”有著明確的“國家主義”內涵，通過其秩序功能聯(lián)結起維護國家統(tǒng)一和社會穩(wěn)定的政治訴求、法律表達與政治實踐，實現(xiàn)從政治訴求到法律表達、政治實踐的制度運作，并由此成為中國古代國家制度體系和治理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基于儒家文化和“大一統(tǒng)”觀念建構起的政治制度、法律制度，“兵刑合一”的秩序功能既體現(xiàn)為政治上的軍事強制，也體現(xiàn)為法律上的制度規(guī)制?！氨毯弦弧币跃S護國家統(tǒng)一、保障社會穩(wěn)定為主要目標，這就要求注重維護普通民眾的權益和社會發(fā)展的長期利益。儒家文化、“大一統(tǒng)”觀念的文教功能與制度維系功能為國家發(fā)展和政治穩(wěn)定提供文化基礎和觀念保障，使“兵刑合一”在政治系統(tǒng)和法律系統(tǒng)的互動中保持在必要的限度內，使其不偏離“正統(tǒng)”方向。

中國的歷史是中華各族人民共同書寫的，中華民族擁有“追求團結統(tǒng)一的內生動力”，在歷史發(fā)展過程中“共同熔鑄了以愛國主義為核心的偉大民族精神”。⑦習近平：《在全國民族團結進步表彰大會上的講話》，《人民日報》2019 年9 月28 日，第2 版。在中華文化共同體基礎上形成的民族精神以及政治制度、法律制度維系著“歷史中國”的統(tǒng)一，儒家文化和“大一統(tǒng)”等思想觀念對于維護國家統(tǒng)一和社會穩(wěn)定起到了重要作用。同時，中國古代貫徹和體現(xiàn)了“大一統(tǒng)”原則的政治制度、法律制度也注重民族特色和地方特點，豐富了統(tǒng)一的多民族國家的內涵及其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