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迪江
(1.鄭州大學 外國語與國際關系學院,鄭州 450001;2.廣西科技大學 外國語學院,廣西 柳州 545006)
主體性(subjectivity)作為翻譯學的研究對象與翻譯活動特有的基本屬性,它總是滲透并延展于翻譯學領域之中,展開為譯者主體性、翻譯主體、譯者主體、主體性、主體間性等相關概念。顯然,主體性一直是翻譯學界關注的一個焦點問題,“對翻譯主體性問題的探討,其意義在于從主體的角度去理解翻譯世界,從主體性出發(fā),在主客體之間的對象性關系中把握翻譯何以存在的原理,進而更好地發(fā)揮翻譯的作用與功能,使之服務于人類自身的發(fā)展”[1]??v觀相關主體性理論的研究,這一概念仍然處于認識論層面的詮釋而缺失價值論層面的說明。換言之,翻譯主體性在認識論層面上的“認知主體”獲得顯性詮釋,價值論層面上的“價值主體”卻被遮蔽而缺乏有效說明。以認識論與價值論的統(tǒng)一為實質內容,認知主體應融于價值主體,價值主體蘊涵著認知主體,兩者在翻譯主體性上呈現(xiàn)統(tǒng)一的雙重形態(tài)。因此,當認知主體與價值主體成為翻譯研究的主要對象時,翻譯主體性就具有雙重本體的地位。然而,翻譯學界對翻譯主體性概念的認識存在誤區(qū),既有將翻譯主體等同于認知主體的,又有將認知主體等同于翻譯主體性的,在張揚認知主體的地位時卻遮蔽了價值主體的身份,主體性遭遇認知主體的片面性壓縮而固化為主體性的全部,從而失去價值主體的重要思想。翻譯主體性概念不確定,存在著雙重形態(tài):認知主體與價值主體。若想清晰地把握翻譯主體性概念,必須厘清這一雙重形態(tài),并正確認識其中一個主體的優(yōu)先性問題,否則翻譯主體性概念及其相關觀念將始終模糊不清。
主體性問題是當代翻譯研究的關鍵論域與理論生長點,它圍繞“我能夠翻譯什么”“我應當翻譯什么”而展開,體現(xiàn)了翻譯主體性在認識論與價值論上所要求解的基本問題域。主體性問題的重要性在當代不同領域中逐漸凸顯,康德關于認知主體與價值主體的區(qū)分與詮釋:“一方面‘認知主體’與‘價值主體’各有其獨立性;另一方面在深層關切上,‘價值主體’擁有比‘認知主體’更為優(yōu)先的地位?!盵2]29翻譯主體性如此重要,使其成為翻譯研究探討的核心與基礎。按照康德對主體性的區(qū)分與詮釋,翻譯主體性蘊含認識論與價值論意義上的雙重形態(tài)——認知主體和價值主體。具體而言,對翻譯主體性的探討,一方面,它是以“我能夠翻譯什么”為求解問題來說明與詮釋翻譯主體性在認識論層面上的思想內涵,從而建構具有無限理性能力的認知主體,強調的是認知主體之“能夠”的主觀能動性;另一方面,它是以“我應當翻譯什么”來解讀翻譯主體性的價值論意蘊,從而建構翻譯的價值主體,彰顯的是價值主體之“應當”的受動性、目的性和為我性。翻譯主體性的雙重形態(tài)表明,能動性與受動性、“能夠”與“應當”彼此關聯(lián)。主體性作為人們在對象性實踐活動中形成的社會屬性,主要表現(xiàn)為為我性、受動性和能動性[3]。如果主體性只強調主觀能動性而不講受動性,就會出現(xiàn)任意性和盲目性,導致對象性實踐活動失敗[4]。一旦翻譯主體性在翻譯活動中陷入任意性與盲目性的困境,翻譯就會失去方向性與目的性。翻譯主體性貫穿翻譯活動的始終,而認知主體之能動性與價值主體之受動性、目的性和為我性亦是以辯證統(tǒng)一的方式貫穿翻譯主體性之中。就此而言,把握翻譯主體性的真正內涵,不是簡單地揭示“我能夠翻譯什么”,更是探究“我應當翻譯什么”。根據(jù)翻譯主體性的要求,我們不僅要強調認知主體的能動性,也要關注價值主體的受動性,更要重視價值主體的為我性。這才是我們探討翻譯主體性的題中應有之義與真正價值所在。值得重視的是,在翻譯主體性的認知主體與價值主體斷裂的情況下,翻譯主體性實際上被簡化為認知主體或認知主體的能動性,翻譯主體性就會喪失翻譯活動的價值意義,結果必然是翻譯價值發(fā)生異化,以“能夠”為工具理性摧毀原本應有的“求真善美”精神,導致翻譯主體性的異化而使翻譯價值被工具主義與功利主義消解。進一步說,將翻譯主體性簡化或等同于認知主體,意味著以“我能夠翻譯什么”消解或取代“我應當翻譯什么”,這種理解顯然未能理解與把握翻譯主體性的全部內涵,在翻譯實踐中容易陷入“能夠”所指向的翻譯市場決定論,忽略“應當”所指向的價值信念與翻譯精神??傊?,翻譯主體性是認知主體與價值主體的統(tǒng)一,即翻譯主體性是“能夠”與“應當”的統(tǒng)一、能動性與受動性的統(tǒng)一,也是求真、求善、求美的統(tǒng)一。確立這種關于融通真善美的翻譯主體性觀念,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
在翻譯學領域,具有驅動力與創(chuàng)造性的根本力量是翻譯主體性,它所指涉的內容早已溢出認知主體之外,盡管認知主體已經(jīng)難以統(tǒng)攝翻譯主體性所涉及的認識論意蘊與價值論意義,但認知主體作為探討翻譯知識客觀性的基礎,依然是翻譯主體性研究離不開的重要論域,并由此在價值驅動的作用下滲透價值主體之中。當然,翻譯主體性是雙重主體的,認知主體與價值主體都是翻譯主體性的承載者和表征者。倘若過度關注認知主體的工具理性而忽視價值主體的價值理性,翻譯主體性就會在“能夠”與“應當”、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受動性與能動性、求真與求善等方面陷入二元對立的困境,反之亦然;倘若認知主體與價值主體離開翻譯主體性,這個雙重主體將會在翻譯實踐中失去方向感與目的性,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在此意義上,翻譯主體性既有認知主體的求真,又有價值主體的求善;既有認識主體的工具理性,又有價值主體的價值理性。如果說翻譯主體性的求真是認知主體的核心內容,那么求善則成為價值主體的追求目標,我們就有理由將認知主體的求真到價值主體的求善視為探討翻譯主體性的兩條路徑。求真路徑描述的是,始于對“我能夠翻譯什么”的討論,它始終是翻譯主體性的中心論域,是認知主體追求的核心目標;求善路徑描述的是“我應當翻譯什么”,將翻譯價值置于翻譯主體性的核心地位,求善成為價值主體追求的核心目標。在此意義上,反思認知主體與價值主體的辯證關系,就是確立“能夠”與“應當”、求真與求善、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能動性與受動性之間的內在統(tǒng)一,這就是翻譯主體性最根本的思想內核。翻譯主體性既是基于“我能夠翻譯什么”的認識論問題之上堅持工具理性而求真,又是基于“我應當翻譯什么”的價值論問題之上弘揚價值理性而求善。求真的主體性乃是對認知主體之翻譯活動的認識論呈現(xiàn),是用翻譯事實對翻譯本身進行的思考;求善的主體性乃是對價值主體之翻譯活動的價值論呈現(xiàn),它表現(xiàn)為一種翻譯精神與人文精神的思想品格。概言之,翻譯主體性是雙重主體的,其思想所指向的內容是辯證統(tǒng)一的。
隨著翻譯研究多元化、多模式與多話語的發(fā)展趨向,從“何為翻譯”到“翻譯應當成為什么”、“我能夠翻譯什么”到“我應當翻譯什么”的探討,從翻譯原則到翻譯準則、翻譯規(guī)范到翻譯價值的深入研究,表明翻譯學界對翻譯主體性概念所涉及的是從認知主體轉向價值主體的同質性理解,這種同質性理解所指向的是,翻譯主體性的“硬核”是價值主體及其在詮釋翻譯主體性上具有獨特的優(yōu)先性。換言之,翻譯主體性在認知主體與價值主體的張力中,突出價值主體在翻譯研究和翻譯實踐中的優(yōu)先性與主導性,“我應當翻譯什么”所指向的求善是其主體性的核心意涵。價值主體作為一種主導性力量,它代表著翻譯主體性的價值追求與自由實現(xiàn),是實現(xiàn)對“求真善美”建構的根本所在。總之,翻譯主體性概念不是為了維持認知主體的求真而忽視價值主體的求真善美,相反,它試圖在既有的認知主體中探尋價值主體的優(yōu)先性,將認知主體置于翻譯實踐中,讓其獲得價值意識的浸潤,建構一種真善美融為一體的價值主體:一方面體現(xiàn)它在認識論層面的求真,另一方面更展現(xiàn)在價值論上的整體理念,即反思與批判認知主體的價值缺失,將之訴諸價值主體之中并追求真善美的和諧共存。
隨著語言學轉向的出現(xiàn),對“何謂翻譯”之真的追求促使人們反思和質疑傳統(tǒng)翻譯研究的經(jīng)驗性與感悟性,而對翻譯本質的不斷探索促使人們追問翻譯的來源,以及獲取翻譯知識的有效途徑與理想主體。在翻譯研究的過程中,翻譯主體性成為語言學范式思考的關鍵問題。語言學范式將翻譯本質置于語言轉換的對等性之上,以無限理性構筑翻譯的“隱身”主體性。尋求語言轉換的對等性,本質上就是追求翻譯的真,更是認知主體所追求的真。當我們謀求真時,總是不可避免地蘊含著以語言轉換的對等性為前提,即這個真總是進入認知主體的無限理性且通過推理能力推理出的對等性。真之所以重要,不僅是基于語言轉換的對等性作為一種翻譯事實的真,更重要的是作為認知主體擁有對“何謂翻譯”的真的確信。在關于“何謂翻譯”之前,必須有一個關于認識的無限理性來為“何謂翻譯”提供真的正當基礎?!盁o限的東西一定是最真的東西,只有最真的東西才可以是正當?shù)幕A,只有正當?shù)臇|西才是善的、美的?!盵5]在此意義上,語言學范式通過將語言轉換的對等性確立為翻譯知識真的出發(fā)點和基礎,指向翻譯主體性的認知主體,開啟翻譯知識的求真之旅。
對于語言學范式而言,雖然以對等性原則消解與揚棄了傳統(tǒng)翻譯研究的經(jīng)驗性,但對等性所導向的認知主體本身不足以涵蓋翻譯主體性的全部思想。翻譯主體乃是依附于無限理性并通過推理能力獲取語言轉換對等性的承載者,翻譯主體的能動性隨之被遮蔽。文化轉向以來,圍繞主體性展開的“翻譯即操縱”“翻譯即改寫”“翻譯即吞噬”“背叛性創(chuàng)造”等觀點的討論表明,主體性始終是當代翻譯研究一個具有生命力的課題,認知主體獲得解放而顯形于翻譯之中,并確立自身在翻譯研究中的主體地位,進而彰顯翻譯主體的能動性與創(chuàng)造性。在此意義上,翻譯主體性涉及的是認知主體,它實現(xiàn)了從語言學轉向的隱身向文化轉向的顯身的轉變,所指向的問題是“我能夠翻譯什么”。認知主體以“能夠”為工具理性張揚翻譯主體的能動性與創(chuàng)造性,表明翻譯主體在翻譯活動中的中心地位。主體概念依然是一種認識論的存在,還不是一個實踐主體[6]。伴隨著翻譯技術化與信息化的迅速發(fā)展,翻譯技術行為影響著翻譯主體性的發(fā)展,表現(xiàn)為“譯者的身體技能優(yōu)勢被消減,翻譯的精神價值被矮化,譯者的‘隱身’狀態(tài)加劇,翻譯行為主體關系更加復雜”[7]。就此而言,翻譯技術在某種程度上代替了翻譯主體性的自由,將市場利益依附于翻譯行為的工具性與功利性成為翻譯主體性謀求的一種潛在而普遍的傾向,它打破翻譯主體性求真的正當性基礎而邁向求利的即期效應,以翻譯市場決定翻譯品質與翻譯效應的翻譯觀念成為認知主體的主要目標,唯利是圖的氣息彌漫翻譯活動中,求真被翻譯市場決定論消解于功利主義之中,翻譯技術被工具理性當成翻譯目的來運用,翻譯價值被唯利是圖、即期效應的思潮腐蝕,使得眼前的、功利的“翻譯之用”愈來愈成為認知主體的正當根據(jù),求真、求善被現(xiàn)實的“翻譯之用”消解得幾乎無跡可尋。在此意義上,能否用具有人文精神的價值主體反思認知主體,從而使翻譯主體性的思想內涵沿著求真善美的方向不斷展開,成為當代翻譯主體性研究值得關注的問題。因此,認知主體應融于價值主體就成為探討翻譯主體性的題中應有之義,而價值主體在翻譯主體性的優(yōu)先地位也就應運而生。
價值主體作為翻譯主體性的優(yōu)先性或者新立足點,意味著反思和揚棄認知主體的單一性與片面性,要求在認識論與價值論的雙重層面上實現(xiàn)對翻譯主體性理解方式的根本轉換,進而使翻譯實踐成為一種價值活動。實踐活動是一種價值活動,從人文價值向度看待實踐主體,它就是價值主體[8]。作為一種復雜的跨文化交際活動,翻譯不僅有歸因于認知主體的求真,而且有內嵌于價值主體的求善。價值主體總是面向求善,其翻譯過程是追求價值與實現(xiàn)自由的過程,它要摒棄孤立的認知主體的認識地位,強調從價值論的角度理解翻譯主體性的本質。將翻譯實踐從求真轉向求善,更加符合翻譯主體性的本意。翻譯主體性的本意不僅要追求翻譯事實的真,而且要理解與把握“我能夠翻譯什么”,更要追求一種在翻譯主體性上擁有更多獨特價值的善。與“我能夠翻譯什么”不同,“我應當翻譯什么”所指向的是翻譯主體性的價值主體,“所強調的并不是人作為形而上學實體的絕對和終極的中心地位,而是強調人不能還原為抽象權威和外在力量的自由與獨立價值”[2]30。就翻譯主體性而言,價值主體是基于“我應當翻譯什么”去追求自身的自由與獨特價值,它服膺于價值理性法則,服從于對自由的追求。相對而言,認知主體要求解的“我能夠翻譯什么”需要服從于工具理性,進而將自身活動建立在工具主義觀念的基礎上,容易使翻譯主體性及其價值觀發(fā)生異化。因此,翻譯主體性中最根本的價值主體是翻譯主體性原則中最重要的思想,揭示了翻譯主體性求真善美的價值意蘊。那么,價值主體必然超越認知主體的工具理性,朝向價值理性,能夠有利于解除工具理性對價值理性的遮蔽,建構一種求真善美的翻譯精神。簡言之,求真主體、求善主體、求美主體是價值主體所涵蓋的三重形態(tài)。
作為人類生存的根本方式之一,翻譯研究中的主體首先理解為價值主體,這是基于對翻譯是以“交流、傳承、溝通、創(chuàng)造與發(fā)展為本質價值與精神屬性”[9]的理解得出的判斷,而價值主體首先是作為求真主體存在的,這是基于對“翻譯在根本意義上是一項崇高的求真事業(yè)”[10]的理解獲得的認識。翻譯始終存在于翻譯事實的真與翻譯價值的善之中。將翻譯價值的善作為翻譯事實之真來審視,前提是肯定善本身并非主觀、任意的賦予,而是普遍存在于翻譯實踐中,具有客觀性;以翻譯價值之善來解釋翻譯事實的真,則蘊涵著翻譯事實的真難以離開翻譯價值的善。這表明價值主體蘊含著求真主體之意。翻譯在事實中存在,指的是翻譯與事實具有內在的整體性關聯(lián),翻譯“棲居”或“依寓”于真之中,因而翻譯是由真驅動的活動??梢哉f,翻譯學的發(fā)展過程就是一個求真的過程,翻譯亦由傳統(tǒng)研究的經(jīng)驗性形態(tài)轉變?yōu)榭茖W性形態(tài)。求真作為一種科學性形態(tài),在不斷與翻譯主體性相互作用而探尋翻譯事實和把握翻譯規(guī)律,進而成為一個翻譯研究的對象化存在,成為理解與把握翻譯規(guī)律的出發(fā)點。因此,求真主體不僅強調“翻譯是什么”,而且更關注“我能夠翻譯什么”,在更深層意義上調節(jié)著翻譯主體性,它在本質上呈現(xiàn)的是翻譯主體性不論是求解“翻譯是什么”還是“我能夠翻譯什么”,出發(fā)點均在于價值主體的求真意識。
翻譯是具有歷史性的活動,是不斷發(fā)展的漸進過程,是對翻譯之真、之美的永恒追求[11]。因此,不論是認知主體指向的“我能夠翻譯什么”,還是價值主體指向的“我應當翻譯什么”,它們都需要基于“翻譯是什么”來真實地反映翻譯形態(tài),理解翻譯事實與把握翻譯規(guī)律,從而使翻譯主體明白“能夠翻譯什么”和“應當翻譯什么”,以及“應當如何翻譯”。毋庸置疑,價值主體之所以能是其所是,首先是作為求真主體出現(xiàn)的。求真是價值主體探究“翻譯是什么”和“我能夠翻譯什么”所達到的對解釋與說明翻譯事實的一種真實呈現(xiàn)。價值主體本質上是追求價值與自由的主體,但同時意味著價值主體為自己的價值追求與自由創(chuàng)造是基于求真之上進行的,是基于“翻譯是什么”的事實創(chuàng)造價值的。就此而言,求真意味著價值主體對翻譯事實的一種自我理解,通過求善使之呈現(xiàn)自身的價值意義,進而融入“我應當翻譯什么”的價值理性。翻譯價值既貫穿翻譯研究中,也貫穿翻譯活動中,其本性是不斷地對求善敞開、生成和建構。這是翻譯作為人類生存的根本方式在溝通、交流、傳承中的價值表現(xiàn),促使翻譯事實的真融入翻譯價值的善,“我應當翻譯什么”涵攝并規(guī)制“我能夠翻譯什么”,從而使自身獲得“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價值意識。認知主體所要揭示翻譯的真,只有與價值主體提供的善相結合,才能取得翻譯主體追求的理想形態(tài),并向翻譯實踐轉化,真才能在翻譯實踐中獲得真正的價值與意義。
價值主體是追求自由與獨特價值的主體,自身具有自我發(fā)展、自我塑造和自我完善的價值追求;在價值追求的過程中具有自主性,它能夠擺脫外在的境域控制成為翻譯行為負責的主體。價值主體的確立是翻譯主體性的自我完成,它所指向的是價值主體從求真到求善的目標實現(xiàn)。因而,價值主體作為求善主體存在于翻譯實踐之中。如何理解作為求善主體的價值主體?求善主體包含三層意義:一是求善主體本身是翻譯主體所特有的價值能力。這種價值能力是翻譯最根本、最原初的價值能力,它是價值主體對翻譯活動所涉及的“我應當翻譯什么”所具有的判斷、評價和踐行求善的能力,從而構成規(guī)范與指導翻譯活動的價值品格和人文精神。二是求善主體本身是翻譯主體所特有的涵攝能力。這種涵攝能力能辯證地看待和處理翻譯事實與翻譯價值、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自我價值與他者價值,消解彼此的二元對立狀態(tài),構建它們的內在統(tǒng)一。三是求善主體是價值主體的自我完成。凡是能有助于價值主體自我完成的翻譯行為都是有價值的翻譯行為,都是具體的翻譯價值。價值主體的自我完成本質上是翻譯主體價值能力的全面而充分的發(fā)展與實現(xiàn),既包括求真主體的完成,即知道“我能夠翻譯什么”,又包括求善主體的完成,即把握“我應當翻譯什么”,它以一種全面發(fā)展的方式理解和把握能夠與應當之間的辯證關系,并體現(xiàn)在求善主體的價值意識與價值信念之中。因此,價值主體是求真與求善的內在統(tǒng)一,是能動性與受動性、目的性的辯證統(tǒng)一,是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的視域融合,是翻譯主體性最根本的思想內涵。
翻譯活動能否健康有益地開展,翻譯事實能否真正走向繁榮,取決于并決定著翻譯的價值能否真正得以實現(xiàn)[12]。以此為切入點,價值主體需要以價值意識與價值信念引導翻譯活動,才能實現(xiàn)從翻譯事實之求真向翻譯價值之求善的轉變。這是價值主體作為求善主體的根本責任所在。正是由于認知主體存在的局限性,翻譯學界才訴諸價值主體的求善來為翻譯主體性奠基,因而當代翻譯研究關于主體性與價值關系的探討體現(xiàn)為一種主體性的價值轉變,也體現(xiàn)為從求真向求善的轉變。這種轉變展現(xiàn)了主體性的價值意蘊,并同時為探討價值主體提供了獨特意義,拓展了價值主體作為求善主體的思想詮釋。具體來說,翻譯主體性負載價值,求善成為價值主體追求的目標。翻譯價值總是面向求善,因而翻譯主體性所追求的求善是價值主體所承載的價值意義。翻譯主體性本身包含對價值主體的一種確認,這種確認意味著價值主體對自身翻譯行為持有一種求善的價值信念,即價值主體為自身的求善信念進行主體性維護。因此,只要存在翻譯的主體性,任何價值主體都包含求善的主體性建構,它會警惕將翻譯當作達到自己目的的工具來利用的主體,防止工具理性的異化,將翻譯手段當成翻譯目的,將求善作為翻譯目的,契合翻譯的人文精神。這就是作為求善主體存在的價值主體應有的翻譯使命與翻譯精神。
所謂翻譯主體性,目前沒有普遍認可的定義,就我們的理解是指翻譯的主體及其體現(xiàn)在譯作中的藝術人格自覺,其核心是翻譯主體的審美要求和審美創(chuàng)造力[13-14]。當以此來界定翻譯主體性,審美要求與審美創(chuàng)造力表明一個事實:價值主體是作為翻譯主體性的求美主體而存在的。價值主體指向的“我應當翻譯什么”,其中不僅涉及翻譯主體性的真,而且涉及翻譯主體性的善,更重要的是還關聯(lián)翻譯主體性的美。換言之,價值主體蘊含著真善美的統(tǒng)一。在此意義,價值主體本質上就是求美主體。以價值主體的美為切入點,它總是與翻譯主體性的真、善密不可分。“從總體上看,美與真、美與善之間,本身又相互關聯(lián),而非彼此隔絕。美與真、善的統(tǒng)一既以存在自身的具體性為本體論根據(jù),同時又從審美之維展示了存在的具體形態(tài)?!盵15-16]可見,翻譯主體性從認知主體的求真轉向價值主體的求真善美,意味著價值主體的合法性在翻譯主體性研究中獲得價值維度與審美維度的確認。求真善美便成為探討翻譯主體性的根本問題。
21世紀中后期文化轉向之后,翻譯主體性的核心地位顯露無遺。雖然在語言學轉向中主體性始終處于嚴密的“隱身”狀態(tài),但從根本上說,隱身只是認知主體存在的一種表征方式,它是以無限理性為出發(fā)點,將稟賦無限推理能力的主體作為語言轉換的中心,而這種中心是以隱身的方式潛伏于翻譯之中,呈現(xiàn)一種無奈的虛無性。認知主體的虛無性從另一方面彰顯翻譯主體性價值之維的重要性。在當代翻譯研究中,對翻譯主體性真善美的追求源于如下信念:既存在認知主體的求真,又存在價值主體的求善、求美,翻譯本身就是求真善美的主體性。在求真善美的主體性中,“善以真為基礎和前提,善內含著真;美以善為基礎,也以真為基礎前提,善高于真,美高于善”[17]。因此,翻譯所追求的目標就是通向求真善美,價值主體正是求真善美的承載者,消解真善美之間的矛盾,在翻譯實踐中做到“從心所欲不逾矩”?!啊挥饩亍遣贿`反客觀規(guī)律,是求真,是消極因素,是低標準,是有之不必然、無之必不然的條件;‘從心所欲’是要發(fā)揮主觀能動性、創(chuàng)造力,是求美,是積極因素,是高標準,但卻是有之不必然、無之不必不然的條件。”[18]在此意義上,求美主體是價值主體的最高主體形態(tài),它是將價值主體推進藝術審美層面上的主體形態(tài)。
無論是認知主體還是價值主體,都是翻譯主體性在不同層面的詮釋。翻譯主體性雖然存在著多維度、多樣性的解釋與說明,但其論域并未跳出認知主體與價值主體之間的張力。翻譯主體性存在的張力意味著認知主體與價值主體之間不能強調一方而忽視另一方,亦不能用一方來代替另一方。這種張力促使我們深入思考與把握翻譯主體性的全部內涵,既要揚棄翻譯主體性狹隘的認識論內涵,不再將認知主體與價值主體分割,又要維護翻譯主體性內在豐富的價值論內涵,強調認知主體求真的優(yōu)越性和價值主體求善甚至是求美的優(yōu)先性,及其彼此的相互作用與影響,將兩者統(tǒng)一于整個翻譯主體性的認識過程。顯而易見,翻譯主體性一方面體現(xiàn)認知主體的求真,另一方面蘊含價值主體的求善與求美。當翻譯主體性成為求真、求善和求美的“圓融”主體時,這樣的“圓融”主體必然首先指向價值主體而不是認知主體,因為價值主體具有價值能力與涵攝能力,可以包容認知主體,這是翻譯主體性最根本的思想內涵。翻譯主體性在“我能夠翻譯什么”與“我應當翻譯什么”的基礎上,深化關于認知主體(能夠)與價值主體(應當)的辯證認識,確立價值主體在翻譯實踐中的優(yōu)先地位,在此意義上,翻譯主體性問題才會脫離認識論層面的狹隘理解,即翻譯主體性并不等于認知主體,也不限于認知主體,而價值主體是它最根本的思想。因此,翻譯主體性問題是在翻譯活動的具體展開及雙重表達中理解其思想內涵的,翻譯研究應該避免將翻譯主體性與認知主體等同,在認知主體與價值主體的基礎上達成求真、求善和求美的有效統(tǒng)一,翻譯主體性研究才能更好地實現(xiàn)認識論與價值論的內在統(tǒng)一,為解決翻譯研究面臨的主體與時代性問題提供一種整體論的觀念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