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予

引 言

雷山位于貴州省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西南部，地處云貴高原與湘、桂丘陵斜坡地帶，屬中亞熱帶季風濕潤氣候，有著崇山峻嶺的自然風景，苗族就依賴這得天獨厚環(huán)境農(nóng)耕繁衍生息。居住在這片山林里的苗族，有長裙苗和短裙苗，是一個勤勞勇敢奮斗的民族，也是一個有自己語言而無文字的民族。

在苗族的生活中，一直以苗語來作為他們的溝通交流工具。在這高山青水長流的環(huán)境中，醞釀了雷山苗族的情懷和智慧，孕育了豐富苗歌，不斷賦予苗歌尤其是游方歌的發(fā)展。

一、雷山苗族游方歌概述

游方歌是根據(jù)雷山苗語詞匯翻譯而成，苗語叫（諧音標記）“勇方性”，意譯，“勇”為游，“方”為地方，“性”為歌。游方歌源于苗族年輕人晚上走村串寨，尋找自己心愛的女人的生活習俗。苗族把走村串寨叫做游方，同時把游方與談情說愛所唱的歌連在一起，稱之為游方歌。按照現(xiàn)代音樂理論研究歸類，游方歌屬于情歌，主要流傳于黔東南雷山、丹寨、凱里、臺江、劍河等苗族聚集地。

在雷山苗族地區(qū)，游方歌是苗族男女青年談情說愛的紐帶，也是溝通交流情感的主要表達方式?，F(xiàn)在游方歌已成為苗族青年最喜歡的歌種，也是苗歌的重要組成部分。在苗族村寨里，苗族男女青年經(jīng)常演唱，偶爾中年人也在演唱，內(nèi)容豐富，形式多樣，聲音優(yōu)美，這種歌不僅具有演唱特征和民族特點，還具有一定的教育傳承功能等。

二、苗族游方歌的演唱特征

（一）苗族游方歌演唱場景

游方歌是苗族男女青年談情說愛的橋梁，演唱場景主要在苗族村寨周邊固定的游方場、斗牛場、爬坡節(jié)山、蘆笙場（牯藏場或銅鼓場）、以及生產(chǎn)勞動場所等。主要屬室外場景演唱，偶有室內(nèi)演唱，如村里哪家來客人（姑娘）了，或者歌師在家教徒弟等，這些演唱場景具有一定民俗性和約束性，體現(xiàn)了苗族青年男女談情說愛的限制性特點。

（二）苗族游方歌演唱歌種

從雷山苗族游方歌的演唱歌種研究分析，種類多樣，內(nèi)容豐富，可分為數(shù)字唱歌種（數(shù)字唱），精致唱歌種，高亢唱歌種等，苗語（諧音）叫做性嘎啦，性又，性燕。同時又在這些歌種中分為許多歌類。例如：

1、數(shù)字唱歌種分類為問客歌、交友歌、談婚論嫁歌、深夜歌等。

2、精致唱歌種分類為交友歌、談婚論嫁歌、深夜歌等，精致唱歌種與數(shù)字唱歌種分類存在相似和差異，主要是歌名和歌詞含義相似，唱法與歌詞的字數(shù)區(qū)別。

3、高亢唱歌種分類為飛歌。

在以上歌類的基礎(chǔ)上分出許多歌名。例如：

問客歌分有“妹來至何方”、“哥來至何方”、“你來哪個家”等。

交友歌分有“來我們聊天”、“見妳在半路”、“現(xiàn)在剩下我一人”、“世上可能剩一人”等。

談婚論嫁歌分有“大了出嫁去”、“干活做事一條路”等。

深夜歌分有“到了夜深拉”、“解散回家睡覺吧”等。

飛歌分有“爬高高山上”、“天下風光無限好”等。

以上只是游方歌的問唱歌名一小部分，類似歌名內(nèi)容很多，并且還有答唱歌名等等。

（三）苗族游方歌演唱形式

根據(jù)雷山苗族游方歌的演唱形式考究，主要有對唱、自由唱、數(shù)字唱、精致唱、高亢唱，以及歌類順序演唱等。

對唱在苗族的游方歌中有幾種含義：一是指男女生面對面對唱，一般有單人對唱、雙人對唱、多人對唱等，人數(shù)無限制和固定。二是根據(jù)對方演唱歌詞含義和歌詞字數(shù)來對應對唱。三是根據(jù)對方演唱歌詞音調(diào)來對應對唱等。

自由唱是指是男女生個人即興自娛自樂演唱。

數(shù)字唱是一種平唱，像朗誦詩詞差不多，情緒平穩(wěn)聲音清脆。

精致唱是一種強調(diào)語言的精心咬字演唱，像唱戲般地咬字歸韻，要求字字均清晰明確，聲音優(yōu)美典雅。

高亢唱是一種高腔演唱形式，聲音明亮高雅。

歌類順序演唱是指游方時，先唱什么歌？后唱什么歌？并且根據(jù)游方的情況而定。按照苗族游方歌的演唱習俗習慣和先后順序分為問客歌、交友歌、談婚論嫁歌、深夜歌四種。

首先在苗族男女青年游方初次見面互不認識的情況下，一般都是男生主動演唱問客歌來作相互了解。其二在男女之間相互熟悉后，就開始演唱交友歌來交流。其三在男女已經(jīng)明確成為好友后，就開始演唱談婚論嫁歌來溝通交談。其四在男女之間談戀愛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就演唱深夜歌來解散休息。

1、數(shù)字唱歌種系列的演唱順序和演唱方式分析

（1）問客歌的歌名和演唱形式

男生要一首“妹來至何方”，苗語（諧音標記）唱道：“免郭海德打，寫棒動丹了，幫柚抖星永，阿補嗎心哪”哦登?。∨穑壕值扰栋。磕猩f：局噠嗯。意譯為：“妳們哪里來，告訴我名字，好跟阿妹玩，玩樂心舒服”啊！女生答：真的是嗎？男生說：真的是。然后女生要“來自大平寨”答（對）唱，苗語（諧音）標記為：“幫郭干漳溜，丟綁安嗒當，嘎棒庵仰欣”哦登?。∧猩穑壕值扰栋?？女生說：局噠嗯。意譯為：“來自大平寨，山那邊下來，名字叫仰欣”??！男生答：真的是嗎？女生說：真的是。

男生以一首“要說真實的”，苗語諧音標記，唱為：“寫咕寫燈燈，兇給寫網(wǎng)都，果杉棒安右”哦登??！女生問：局等哦?。磕猩穑壕謬}嗯。意譯：“要說真實的，不要欺騙人，喊錯了不好”??！女生問：真的是嗎？男生答：真的是。女生要“真的叫仰欣”，苗語諧音標記，唱道：“糾燈庵仰欣，萊雄啊甘喜，寫啦泥獨把，李啦泥獨藕，藕啦泥獨某”哦登??！男生問：局等哦啊？女答：局噠嗯。意譯：“真的叫仰欣，騙哥做什么，說了也不壞，留也不能吃，吃也推不動”?。∧猩鷨枺赫娴氖菃?？女生答：真的是。

（2）交友歌的歌名和演唱形式

是男生認識到自己喜歡的姑娘后，為了獲得女方的同情和好感。男生以一首“現(xiàn)在剩下我一人”，苗語諧音標記唱道：“噠給噠孬升陰捕，噠跟噠嘎升陰捕，偉迪把方往蹬鹵？漲腦雷丹了局噠，習鹵雅娘哪蚪玖，審心審來聲噠某”哦登嗯！女生問：局等哦啊？男生答：局噠嗯。意譯為：“鳥蟲也成雙成對，雞鴨也成雙成對，我是天上吊來嗎？現(xiàn)在剩下我一人，看來沒人和我啦，心里涼得都想死”??！女生問：真的是嗎？男生答：真的是。女生采用“哥哥想好再來選”答唱：“懷腦賊擁銀審喲，懷腦賊綁哭審喲，秀米銀友根噠打悄，歐某咩噠秀玖心”哦登嗯！男生問：局等哦啊？女生答：局登嗯。意譯為：“這里野板栗也有，這里野草莓也有，哥哥想好再來選，要去才和你心愿”啊！男生問：真的是嗎？女生答：真的是。

男生又以一首“來我們聊天”，苗語諧音標記唱道：“噠習顯噠牙，啞習顯弓奪，賭桿算哪猛，懶東假懶玖”，哦登嗯！女生問：局等哦??？男生答：局噠嗯。意譯為：“來我們聊天，不聊就遠了，可能一輩子，你我不相見”??！女生問：真的是嗎？男生答：真的是。女生則運用“說就來說吧”，苗語諧音標記答唱：“顯弓鹵顯吊，難弓鹵難吊，辛母老懂懷，敵張按習炯”哦登嗯！男生問：局等哦啊？女生答：局登嗯。意譯為：“說就來說吧，問就來問吧，怕你家不愿，回家懶吵架”??！男生問：真的是嗎？女生答：真的是。

（3）談婚論嫁歌的歌名和演唱形式

是男生為了婚配而欲求了解女方的情況所演唱的一種歌曲表現(xiàn)方式。

男生以一首“大了出嫁去”，苗語（諧音標記）唱道：“遼尖某看謀，央丟奶庵喜，讀狡惹玖惹，讀囍奶便某，讀底影便久，獨雄某婭影，猛噢演右鹵，鹵爬嘿第能，鹵及歐第老”哦登嗯！女生問：局等哦??？男生答：局噠嗯。意譯為：“大了出嫁去，在家做什么，勞動的結(jié)果，全是弟弟的，都不是你的，跟哥走阿妹，弟媳才好來，來打鞋給弟，挑水給老人”??！女生問：真的是嗎？男生答：真的是。

女生則運用“不要哄人啦”演唱：“消萊嘎消萊，消萊影夏心，雕張安愛溝，兜哪老歆糾，欣哪老范蒿”哦登嗯！男生問：局等哦??？女生答：局噠嗯。意譯為：“不要哄人啦，哄妹好開心，回家懶干活，跟老人吵架，怕老人詛咒”啊！男生問：真的是嗎？女生答：真的是。男生唱：“萊弄萊攪讀，胺等萊孟影，辛賈丟響耿，芯舍嗎懶襠，庵等哪孟偉”哦登嗯！女生問：局等哦??？男生答：局噠嗯。意譯為：“哄人哄遠方，怎么哄阿妹，相運趕集場，害臊不敢看，怎么問你我”??！女生問：真的是嗎？男生答：真的是。女生以一首“你喜歡別人”來回答，苗語諧音標記唱道：“孟拉每糾謀，孟拉胺送影，檔孟拉送偉，沈狡心登某”哦登嗯！男生問：局等哦啊？女生答：局噠嗯。意譯為：“你喜歡別人，你不喜歡妹，等你想到我，已傷心死了”?。∧猩鷨枺赫娴氖菃?？女生答：真的是。男生唱：“拉影糾等拉，拉鹵歐有晰，歐蟒嗎擺脫，來了根咧咯，崩影崩丫崩，胺等的按拉”哦登嗯！女生問：局等哦啊？男生答：局噠嗯。意譯為：“想妹真的想，想得流口水，眼淚悄悄滴，到了腳跟底，妹知不知道？我怎么不想”?。∨鷨枺赫娴氖菃?？男生答：真的是。

（4）深夜歌的歌名和演唱形式

是苗族青年游方談情說愛到夜深的時候（通常是深夜一兩點），為了大家的睡眠和第二天的工作，準備分散休息而演唱的一種歌曲表達方式。

男生以這首“到了夜深拉”，苗語諧音標記唱道：“久某低久化，久導低久坐，擋影幫久仁，賭化釀蹬昂”哦登嗯！女生問：局等哦啊？男生答：局噠嗯。意譯為：“到了夜深拉，耗柴又耗油，等妹談完話，夜深晚得很”??！女生問：真的是嗎？男生答：真的是。

女生則采用一首“夜深我不怕”回答，苗語諧音標記，唱道：“久化偉呀星，久導幫低虛，阿咘滿攪心，兇海丹釀噻”哦登嗯！男生問：局等哦??？女生答：局噠嗯。意譯為：“夜深我不怕，柴完我們砍，玩樂好開心，以后死去了”??！女生問：真的是嗎？男生答：真的是。后來男女生以一首“解散回家睡覺吧”（苗語諧音標記）合唱：“掌崗幫黨啦母呀，比樹哦委哦翡樹，丹影精耿歐咯藏，丹點嘞軟丫噠劉”哦登嗯！問：局等哦??？答：局噠嗯。意譯為：“解散回去睡覺了，明天我們起得早，阿妹去挑水回家，阿哥去割草喂?！卑?！問：真的是嗎？答：真的是。

2、精致唱歌種系列的演唱順序和演唱方式分析

精致唱交友歌的“來我們聊天”，與前面數(shù)字唱的“來我們聊天”有一定的區(qū)別，主要是演唱方式和字數(shù)不同。例如：

男生（苗語諧音標記）唱道：“噠習顯牙噠習顯牙噠牙，啞習顯牙啞習顯牙弓奪，賭桿算猛賭桿算猛哪猛，懶東假玖懶東假玖懶玖”啊哦登嗯！

女生運用“說就來說吧”（苗語諧音標記）答唱：“顯弓鹵牙顯弓鹵牙顯吊，難弓鹵牙難弓鹵牙難吊，辛母老牙辛母老牙懂懷，敵張按牙敵張按牙習炯”哦登嗯！譯意與數(shù)字唱基本一致。

3、高亢唱歌種系列的演唱順序和演唱方式分析

高亢唱飛歌的“爬高高山上”，是一種在白天上山勞動或游玩時演唱的歌種，一般都是男生先主動演唱，然后女生聽（看）到遠山的呼喊并與男生進行對唱，這種演唱方式苗族稱為飛歌，也是我們大家所熟悉的雷山苗族飛歌。

男生唱到（苗語諧音標記）：“進嗨嗨嫣綁啊，涅方方笙優(yōu)啊，涅歐歐笙嘞啊，下心哪孬等啊”，嗯！哦呼！意譯：“爬高高山上啊，看處處美景，看河河也清，感人不得了”?。∨逗?！

女生要“過來我們對”（苗語諧音標記）答唱：“撥跟崩心禮啊，動神阿溝久啊，調(diào)差噠邊妮啊，阿樂妮低某啊”，嗯！哦呼！意譯：“見客好興奮啊，不想干活了啊，過來我們唱啊，玩樂再回去啊”，嗯！哦呼！這種歌和演唱方式不僅贊美苗鄉(xiāng)風土人情和山水美景，也對遠山的客人（青年）呼喚，展現(xiàn)了苗族男女青年談戀愛的交流方式和苗族飛歌的特點。

三、歌詞與音調(diào)特征

（一）歌詞特征

根據(jù)雷山苗族游方歌演唱情況來看，歌詞源于苗族的語言和生活習俗，其中歌詞是苗族男女青年談情說愛的直接交流方式，主要有以下特征：一是在每首歌中，每一句詞都以五字或者六字、七字、十一字為一句，二是在對唱過程必須以歌詞字數(shù)相互對應，三是在每首歌詞演唱結(jié)束都運用“啊、真的是嗎、真的是”來收尾，四是苗語歌詞押韻，內(nèi)涵豐富，部分歌詞采用中文翻譯無法達到苗語含義效果，五是歌詞可以即興創(chuàng)作演唱等。

（二）音調(diào)特征

從雷山苗族文化和游方歌演唱音調(diào)情況看，音調(diào)源于苗族的語言習俗和唱詞的聲音高低，無文無字記載，主要靠口傳心授，祖祖輩輩代代相傳至今。音調(diào)特征主要有五種：

一是數(shù)字唱的“來我們聊天”音調(diào)。見譜例1：

二是精致唱的“來我們聊天”音調(diào)。見譜例2：

三是高亢唱的“爬高高山上”音調(diào)。見譜例3：

譜例1 （歌詞為苗語諧音標記）

譜例2 （歌詞為苗語諧音標記）

譜例3 （歌詞為苗語諧音標記）

四是演唱音調(diào)不固定，根據(jù)自身的聲音情況自由演唱，真假聲混合運用，音調(diào)明快高昂，奔放豪邁，穿山越嶺飛揚遠方，回音聲振山谷的響亮，這種高亢唱法聲音嘹亮優(yōu)美，平時不演唱，只在上山勞動、游玩或趕爬坡節(jié)才演唱。一般女生比較喜歡以G調(diào)演唱。

五是苗族游方歌的音調(diào)主要由1（do）2（re）3（mi）5（so）6（la）音構(gòu)成，屬于5聲音階和民族音調(diào)調(diào)式。

結(jié) 語

千百年來，雷山苗族男女青年一直都是通過游方和演唱游方歌來尋求自己心愛的人，在二十世紀90年代前，雷山苗族地區(qū)，經(jīng)?？吹矫缱迩嗄暝谟畏綀鏊剳賽酆脱莩畏礁琛Ｈ缃裆鐣旄驳刈兓?，青年人受到社會經(jīng)濟和現(xiàn)代文化的影響，苗族村寨的男女青年們都外出打工或者上大學，在家的極少，加上對傳統(tǒng)游方的民族習俗觀念意識非常淡薄，很多人已經(jīng)不會演唱游方歌。每當看到苗族村寨的游方場，到了晚上都是夜深人靜，空無一人，聽不到從前苗族游方的那悠揚動聽的歌謠，我總是悵然若失，心里充滿對游方歌發(fā)展失傳的擔憂，以及對苗族文化衰落的危機感。希望通過對苗族文化、苗族音樂、苗族民歌的長期關(guān)注和研究，為苗族文化的傳承傾盡綿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