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啟鴻

雨醒桃花。

一場春雨，十里桃花如約在秦巴山南麓“桃花島”噴芳吐艷，盛筵成半坡馥郁馨香。滿樹和嬌爛漫紅，萬枝丹彩灼春融，有的粉蕾嬌嬌，瑩潔無瑕；有的玉蕊楚楚，含露待放；有的嬌艷欲滴，隨風翩躚；有的如夢如幻、似火似焰。

這，是四川省蒼溪縣城東北102公里的黃貓埡；這，是盤龍寨和獅子寨之間崖壁雄踞的一對黃褐巨石，其狀若貓，惟妙惟肖；這，是旺蒼縣木門鎮(zhèn)通往西南蒼溪的關(guān)隘之道，咽喉之道；這，山巒重疊，林海莽莽，危崖突兀，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這，是徐向前、李先念指揮的著名黃貓埡戰(zhàn)役主戰(zhàn)場；這，是徹底粉碎國民黨四川軍閥劉湘“六路圍攻”之地；這，發(fā)生了紅軍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的經(jīng)典戰(zhàn)例；這，為紅四方面軍強渡嘉陵江，策應(yīng)中央紅軍北上作出了巨大貢獻；這，是時任國家主席李先念骨灰撒放之地。

何為經(jīng)典戰(zhàn)例？《紅四方面軍征戰(zhàn)紀實》記述：總攻號音在黎明的曙色里響起，紅四方面軍主力從四面八方殺進山谷，將十余團敵人切成數(shù)段，團不成團，旅不成旅……《蒼溪縣志》記載：1934年9月11日，紅四方面軍收復巴中縣城，潰逃之敵企圖經(jīng)木門、黃貓埡退至嘉陵江西岸。紅四方面軍總指揮部決定，以一個團兵力沿恩陽河尾追逃敵，其余部隊迅速搶占黃貓埡，切斷敵軍退路，并殲滅逃敵于此。13日夜，紅三十軍先頭部隊二六三團，在八十八師師長熊厚發(fā)率領(lǐng)下，急行軍經(jīng)五官寨、高臺寺，于14日下午3時搶占了黃貓埡。紅四方面軍總指揮徐向前、三十軍政委李先念率后續(xù)部隊隨之到達占領(lǐng)附近制高點。紅軍剛布好陣地，10個團17000余敵軍向黃貓埡退逃而來。當發(fā)現(xiàn)紅軍占領(lǐng)制高點后，即組織一個團“敢死隊”在機槍掩護下向紅軍固守的高臺寺等陣地瘋狂撲來。紅三十軍副軍長程世才親臨前沿陣地指揮作戰(zhàn)，給敵軍迎頭痛擊，敵軍調(diào)集炮火轟擊，并以精銳步兵輪番沖擊。紅軍速調(diào)吞石口一帶部隊到二郎廟山坡，與高臺寺紅軍形成交叉火力，并主動出擊沖殺敵軍。搶占黃貓埡的紅軍二六三團火速折回至松埡子阻擊敵軍，各路紅軍發(fā)起總攻，將敵軍全部逼入近30里狹長山谷內(nèi)。敵軍以整團整營兵力向松埡子、高臺寺突圍，遭二六三團痛擊，又改向二郎廟、李家院子方向突圍，又被紅八十八師擊退。14日黃昏，敵軍一部向老君寨方向突圍，紅三十一軍九十三師待敵靠近陣地前沿約30米時，突然給予兇猛痛擊。天色已暗，敵軍沒有招架之功，向高臺寺潰敗，與從高臺寺潰逃之敵遭遇，都誤以為對方是紅軍，混戰(zhàn)一場。15日拂曉，敵人兵分兩路向黃貓埡、五官寨突圍，戰(zhàn)斗持續(xù)到上午8時左右，精疲力竭敵軍未能突出包圍圈。這時，徐向前下達了全線出擊命令，山谷田野間，同時響起了沖鋒號聲，山鳴谷應(yīng)，草木皆兵，紅軍將士如猛虎下山，勢如破竹將敵分割包圍，迅速斃、傷、俘殘敵14000余人，繳獲迫擊炮40門，長短槍7000余支，電話機88部，電臺7部，炮彈、子彈數(shù)十萬發(fā)。

從此，他名字響亮——英雄紅色黃貓埡！

倘徉花海，游客三三兩兩，時依時憑，時攝時拍，時嬉時戲，影姿輕盈曼妙，在桃林間靈快飛動。談笑風生！桃花深處，我見到了正和朋友暢賞桃花用手機拍視頻的羅總。

初次謀面，握過手，我稱他“大老板”“大紅人”。他一點不買賬，滿臉認真說：“是大老粗，就叫羅洪吧，羅盛教的羅，山洪的洪，叫老羅也行！”

出乎意料，他個子不高，臉龐黝黑，談吐大眾，舉止隨和，無“高大上”氣質(zhì)，沒闊潮新酷帥，反倒鼻梁上架的一副斯文眼鏡，儼然村小學一位教書先生。

“有夢才有遠方，我踩著時代節(jié)拍，敢夢敢當，隨夢而行罷了。”聽聞探訪其逐夢痕跡，他淡然一笑，話語平展，如山風撫過。

一、溫飽夢，忽如一夜春風來

1967年，羅洪在黃貓鎮(zhèn)君寨村呱呱墜地，在兒時黑白記憶中，有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菜花無處尋的童趣，有田間弄青禾，園中等花開的歡笑，有日暮隨燕舊，騎牛踏歌來的暢快，但更多的是家徒四壁，日無逗雞之米，夜無鼠耗之糧的無奈。

春荒時節(jié)，松花面、樹樹菜、苦麻菜成家常便飯，餓了，眼冒金花，前胸緊貼后背；晌午，“咕噠咕噠”的風箱聲，在四面透風的瓦房中散溢開來，組成均勻節(jié)奏，像一種徐緩吟唱，戛然而止了，盛碗紅苕酸菜稀飯，能晃出人影兒，不慎滑落，“叭”的一聲，土巴碗摔開了花，稀湯洇一地，父親攥著衣領(lǐng)，一陣“狂風驟雨”；放學路上，10年不遇的暴雪紛紛揚揚，裹挾著肆虐寒風，直往破衣破鞋里灌，深一腳淺一腳挪回家，手腳凍木，布鞋邦硬，費勁脫下，豎在地上，一起“立正”；除夕之夜，邀來玩伴，就著如豆煤油燈光，酣玩“老鷹捉小雞”，院壩凹凸不平，不小心趔趄在地，褲子蹭出“鲇魚嘴”，母親逮他進屋，和著父親一陣“混合雙打”。

“快割快黃、快割快黃……”布谷鳥兒扯開了清脆嗓子，女搶收男搶種，又一年“雙搶”如期而至。

清靈晨風柔吻著黃泥坎，金色麥浪一波拱一波。“開鐮喲！”隊長悠長一聲吆喝，列隊村婦一齊彎腰翹臀，飛快旋動晃眼鋸齒鐮，一陣節(jié)奏明快的窸窣聲，金黃的麥子被割倒一大片，直戳戳晃眼的麥茬，散發(fā)出誘人的麥秸香。

右手秉遺穗，左臂懸敝筐。放農(nóng)忙假了，羅洪邀小伙伴們跟在村婦后，雙眼探照燈般左掃右射，四蹄撒歡撿麥穗掙工分。毒辣的太陽，薰蒸的地氣，不久雙頰汗珠涔涔滑落，衣服緊貼在身上。多了，聚在油桐樹蔭下，把穗頭齊好，小心系成束，削掉主秸稈，大小麥穗萬頭攢動，熱鬧極了；熱了，撲通撲通蹦入池塘，酣暢淋漓打水仗，飄逸的水花濺上身，幾個激靈，暑氣煙消云散；渴了，捅幾枚青里滲黃的杏子，嚼一口，酸澀如梅，渾身一顫，涎水直淌；餓了，饑腸轆轆，筋舒骨軟，躺在地埂上，陣列雀鳥，由遠及近撲入他張望松弛的視野。仰望黃貓埡上空云卷云舒，羅洪幼小心靈里萌動一顆夢想的種子：哪一天才能歡天喜地穿新衣，裊裊炊煙吃飽飯？忽如一夜春風來，改革開放大潮涌進黃貓埡，生產(chǎn)力大解放，莊稼大豐收，缺衣少食定格為歷史，他溫飽夢一朝成真。

二、淘金夢，陽光下的肥皂泡

初中畢業(yè)，羅洪讀書路畫了“句號”。

家財萬貫，不如薄藝在身！母親讓他拜師學石匠。師傅領(lǐng)進門，修行靠個人，不久羅洪手藝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他如老鼠鉆進芝麻地——吃香了。

石匠，這門最古老的手藝，仿佛一夜之間“冷門”了。鍛造石碑的少了，建石院壩的少了，砌筑石墻的少了，做石碾的沒了，甚至連做豬槽、雞槽、狗槽的也沒了。轉(zhuǎn)型炊事員、開辦小賣部、經(jīng)營家電店，本小利微，年終盤點，純利不如外出淘金者零頭。三十而立，到改革開放前沿撞撞吧！一個五彩淘金夢，在他腦際撲閃著。

1998年6月，一個下午，熱浪襲人，廣州火車站，列車喘著粗氣?？苛?，吐出一堆螞蟻般的人流。一切光鮮，一切陌生，羅洪最后一個走出車站，烈日肆無忌憚地潑灑著熱力。他沁出滿面汗珠，仿佛斷線的雨水，滴答滑落。扛著行李，像只無頭蒼蠅，他鉆進郊外一家鄉(xiāng)鎮(zhèn)小電子廠。

上班第一天，眼睛一睜，干到熄燈。躺在臭汗薰蒸的工棚里，頭昏腦漲，筋疲力盡，腰酸膝痛。當?shù)匾话宕珙^老工友，食指輕戳著他腦殼，擠眉弄眼說：“流水線會流走你的青春，打螺絲打不出你的未來?！?/p>

夜深，他輾轉(zhuǎn)反側(cè)：小時營養(yǎng)不良，本已面黃肌瘦，形容枯槁，在這種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沒日沒夜干，雖能掙幾個小錢，但會“賠了夫人又折兵”。次日，晨光熹微，工頭又催他起床干活了。他心一橫，卷鋪蓋走人。

走走停停，東張西望，漫無目的，踱進一僻巷。

“哥們兒，找工作嗎？”

一白墻黛瓦破院外，被人從背后猛拍一下肩，他嚇一大跳，條件反射一顫，倏一回頭：一瘦長小青年，刀疤臉，瞇瞇眼，敞著花格子，吐著煙圈，呲著黃牙，右手叉腰，沖他怪笑。心如鹿撞，他條件反射“嗯”了一聲。

“跟我干，投資小，來錢快！”“刀疤臉”雖操著普通話，卻陰陽怪氣的。

“投多少？我可是窮光蛋喲！”羅洪心知肚明，“刀疤臉”是土蠶鉆進花生殼，假裝好人(仁)，便忐忑不安問。

“只投2000，你再去找人投資，便坐收漁利了?！薄暗栋棠槨眽旱吐曇粽f，又呲牙怪笑。

天上能掉餡餅？這不是搞傳銷嘛！傳銷可是違法的！羅洪心咯噔一下，雖不露辭色，卻仿佛掉入冰窖。

“愣什么？公司就在前面，跟我進吧！”“刀疤臉”手指蠟黃，指向50多米外院門。乍一瞧，莫測高深，斑駁不堪。

“我是窮打工仔，腰無分文，等幾天錢湊夠了再來找您，行不？”羅洪靈機一動。

“這由不了你！”“刀疤臉”馬臉一拉，拽住他背包。一聲尖銳口哨，門口又探出倆光頭，賤眉鼠眼，東張西望。

完了，要羊入虎口！正絕望時，瞅見百米開外巷口悠然進來一輛人力三輪車，車主40多歲，絡(luò)腮胡，醬紫臉，膀壯腰闊，搖頭晃腦哼著小調(diào)。

機不可失，羅洪氣沉丹田，全身蓄力，松掉背包，陡然把包順勢一推，“刀疤臉”踉蹌匐地，羅洪撒腿跑向三輪車，邊跑邊扯開嗓子喊：“大哥，救救我，賊娃子搶包了！賊娃子搶包了！”

百米沖刺！竭盡全力！一口氣飛奔出巷，來到車水馬龍大街，繃緊的弦稍松弛，再小跑近1公里……回望，確認無人追來。渾身一軟，癱坐在地，喘著粗氣，全身濕透。摸摸褲兜，還好，剩下的830元錢還在，濕漉漉的，如水中撈出。不宜久留，心如槁木！不待衣服蒸干，又一骨碌爬起，招呼一輛出租車，趕到火車站。心不再懸吊，再一路向南，到了日新月異的深圳。稀里糊涂，找到一個建筑工地，熱火朝天，機器轟鳴，滿負荷車輛魚貫而入，塵土飛揚。腳手架上農(nóng)民工，戴著安全帽，叮叮當當，揮汗如雨，組成一張巨大五線譜，掛在正在生長的鋼筋混凝土墻體上。

這是重體力活。他心知肚明，自己也不是這塊“料”。啃完干糧，吸著悶煙，搖晃著頭，羅洪又無精打釆地離開了。

漫無目的，渾渾噩噩，恍惚闖進一望無際沙漠。雖熱浪襲人，心卻從頭頂涼到腳后跟：叢林法則，適者生存，陽光下肥皂泡破裂了，腦子一片空白，打道回府，理好思緒再出發(fā)吧！

三、石頭夢，大鵬一日同風起

月亮，像一張圓餅，貼在迷蒙夜空。

月色下，院壩邊，父與子，沉著臉，悶著氣。錢沒掙到，倒貼路費2000元，羅洪心如月色朦朦朧朧。

父親抽著旱煙，先開口給他“上課”：“飯要一口一口吃，你想一口吃個大胖子？白日做夢！還得靠技術(shù)吃飯，靠腦袋瓜賺錢！”

羅洪郁悶，敷衍著“嗯”了一聲。

深夜，羅洪偎在床頭，睡意全無，沮喪、頹唐像夏天的蚊子，剛趕開又嗡嗡地襲上來。揣摩著老父親的告誡，思前想后：自己唯一的薄技只有石匠手藝。雞鳴三縣、煙飄三地(蒼溪、旺蒼、南江)的黃貓埡石匠冷了，車水馬龍大城市石匠熱嗎？傳統(tǒng)石匠涼了，新型石匠熱嗎？他做起了“石頭夢”，收拾行囊，辭別父母，成了“蓉漂”。

雨后、郊外、黃昏，一喧鬧灶臺石加工店跳躍著閃入羅洪眸子。疾步走進，機器轟鳴，煙翻塵涌，店門左墻上，貼著一張打印的不起眼招工啟事，紙已泛黃，塵灰滿面。

心中竊喜。羅洪挪進店門，找到老板，禮節(jié)性地遞上一支煙，熱情點上火，怯生生“推銷”自己。

老板是豪爽人，見他面相實誠，又有石匠手藝，告訴他房地產(chǎn)是朝陽產(chǎn)業(yè)，民以食為天，新房都要砌灶，灶臺石生意雖小，能悶聲發(fā)大財呢！

一拍即合，如魚得水。羅洪分內(nèi)分外樣樣干，臟活累活搶著干，大事小事上心干。老板情不自禁：收你做徒弟，我操心少，勞頓小，算交狗屎運了。

不到半年，羅洪便成了頂梁柱，一絲不茍、精益求精的手藝很快令老板關(guān)夫子流鼻血——紅上加紅。一年出頭，老板賺得盆滿缽溢，也給了羅洪一筆豐厚獎金。一年年的，羅洪腰包鼓脹起來。

“我閱人無數(shù)，從未走眼，你人品誠、心地善、技藝精、肯吃苦，是塊干大事的料，本店廟小，會耽誤前程，天高任鳥飛，趁年輕自立門戶吧！”

年終團聚，老板斟一滿杯酒，對羅洪袒露肺腑之言。羅洪是性情中人，一邊感謝知遇之恩，一邊用紙巾拭掉簌簌直落的熱淚。

辭別良師，說干就干！租門店，搞裝修，購設(shè)備，進原料，雇工人……屬于羅洪的“加強版”石材加工店開業(yè)了。

訂單雪片似的，應(yīng)接不暇。很快，羅洪叩開小康之門暴富起來。

乘勢而上，做大做強，大干快干！2012年，注冊資金100萬元，“鑫春蕾石材有限公司”在成都青白江順潮而生。

大鵬一日同風起，公司如同坐上小火箭，很快成為行業(yè)龍頭企業(yè)之一，先后承接了亞洲最大單體建筑——環(huán)球中心、世界海拔最高酒店——拉薩圣地天堂洲際大飯店、黑龍?zhí)堕L島洲際酒店等經(jīng)典工程石材設(shè)計、供應(yīng)和施工。羅洪成了十里八鄉(xiāng)的首富，人們也恭稱他為“羅總”“羅大老板”。

四、反哺夢，砸錢不是賺吆喝

山還是那樣的山，埡還是那樣的埡，路還是那樣的路，房還是那樣的房，年復一年，黃貓埡幾乎“描繪”著同一幅水墨畫。

2012 年春節(jié)回老家，羅洪每天行走在黃貓埡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也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為何“山河依舊”，為何耕地“撂荒”？為何全是留守的婦女兒童老人？

一串偌大問號閃爍腦際，羅洪找不到答案。遂問父親，父親斥道：“各人自掃門前雪。別瞎琢磨瞎操心?！?/p>

小康不小康，關(guān)鍵看老鄉(xiāng)。走村串戶，鄉(xiāng)親仍過著“種糧為把肚子填，養(yǎng)豬只為過大年，養(yǎng)雞賺點油鹽錢”的日子，黑葡萄似的眼睛，撲閃著致富的虔誠和期盼。

300元，500元，1000元……遇老弱病殘者，他總要略表寸心，但更懂：杯水解不了眾渴，輸血拔不了窮根。

偶遇一紅心獼猴桃園，枝葉紛披，藤蔓交錯，碩果欲墜。

造訪主人，羅洪打聽，一棵樹純收入上千。他笑了，黃貓埡的海拔及自然環(huán)境適合獼猴桃安家落戶，產(chǎn)業(yè)園或許能拉扯鄉(xiāng)親一把。先投200萬元試驗！不久，近200畝紅心獼猴桃園建成，他無償捐贈給父老鄉(xiāng)親。

“不是砸錢賺吆喝嗎？”受贈戶有點蒙。

“不！是砸錢賺大家脫貧奔康?！绷_洪正色道。果真不久，紅心獼猴桃成了他們的“黃金果”“致富果”。

單絲不成線，獨木不成林。精準扶貧帷幕徐徐拉開，“帶著鄉(xiāng)親干、幫著鄉(xiāng)親賺、引著家鄉(xiāng)變”的新夢又在羅洪腦際縈繞。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卻要回窮旮旯？妻子不情愿。反哺家鄉(xiāng)，您能量大，太高看自己了吧？兒子唱反調(diào)。你把自己當成觀音菩薩，心系娑婆，倒駕慈航，聞聲救苦，普渡眾生？父親潑冷水。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大火坑，回饋桑梓“無底洞”，你錢多人傻？同行也溫馨提示。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家鄉(xiāng)——不在乎親朋眼光，撞了南墻也不回頭！個人夢與黃貓埡夢、中國夢緊密結(jié)合，他性子硬起來，像一塊頑石。2014年，他把公司撂給妻兒打理，返鄉(xiāng)成立了四川省黃貓埡農(nóng)業(yè)生物科技發(fā)展有限公司。鄉(xiāng)親也戴著有色眼鏡猜測：莫非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打退堂鼓啰；或許雷聲大，雨點小，虛張聲勢作作秀。

羅洪只有嘎嘎笑，嘰里咕嚕幾句：80年前，紅軍在這里打了大勝仗；80年后，我也想和鄉(xiāng)親們一起打場仗，打消滅貧困、拔掉窮根的硬仗！走得再遠，腰包再鼓，也不能忘根，紅色黃貓埡是我打斷骨頭連著筋的根。

他胸中有丘壑，眼里存山河，早為反哺夢找好了答案——產(chǎn)業(yè)興就是脫貧奔康“動車頭”。

黃貓埡最不缺的是土地，但土無三尺厚，地無十畝平。人定勝天，偏要流轉(zhuǎn)土地、整理土地，讓地有千畝平。

一石激起千層浪。村委會議室，春節(jié)將至，外出務(wù)工鄉(xiāng)親陸續(xù)返鄉(xiāng)，群眾代表大會如期舉行。

羅洪剛繪聲繪色描繪好農(nóng)業(yè)產(chǎn)業(yè)化集約發(fā)展藍圖，會議室便像來了一群麻雀，嘰嘰喳喳開了。

“我們是地道莊稼人，耕地是咱命根子，流轉(zhuǎn)給你，會像丟了魂一樣。”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勞動中，土地上的禾苗如同我們的兒女，舍不得呀！”

“無商不奸，是不是流著流著，土地就轉(zhuǎn)到你名下 ？”

“不種糧，讓我們一家老小喝西北風去？”

“說不定就是皮包公司，萬一產(chǎn)業(yè)虧損了，我們收不了流轉(zhuǎn)金怎么辦？”

“你這么積極，是不是看準了機會，大撈一把喲?！?/p>

……

竹筒倒豆子，軟釘子一個接一個。

“萬事開頭難，軟藤纏死硬樹?！绷_洪心涼了半截，對主持會議的村主任蹇琦林嘀咕道：“這事要黃喲?！?/p>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蹇琦林悄悄給他支招，學會群眾工作方法，第一招，宣傳發(fā)動。

敲幾下桌子，會場安靜下來。蹇琦林清清嗓子聲情并茂“演講”開來：“習近平總書記曾指出，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而黃貓埡不乏綠水青山，又有紅水紅山，如何讓它變成金山銀山，寶山玉山？別無選擇，必須摒棄傳統(tǒng)刀耕火種式農(nóng)業(yè)舊套路，探索產(chǎn)業(yè)化、集約化發(fā)展新章法，通過科學配置整合資源，把種養(yǎng)業(yè)向加工、銷售、觀光等產(chǎn)業(yè)鏈延伸，有效提高現(xiàn)代農(nóng)業(yè)競爭力。

羅洪也順水推舟：農(nóng)產(chǎn)品通過企業(yè)收購和流通，實現(xiàn)保障增收；通過企業(yè)加工生產(chǎn)，實現(xiàn)轉(zhuǎn)化增收；同時，鄉(xiāng)親在企業(yè)就近打工，實現(xiàn)務(wù)工增收。如果此路不通，黃貓埡只能重復昨天的故事……

宣傳“三板斧”砍完，大家似懂非懂，面面相覷，無動于衷。蹇琦林又悄悄對羅洪說：“還有第二招，讓群眾做群眾工作，你瞧，吹胡子瞪眼的不都是年邁體弱的嗎？他們一部通書睇到老——食古不化，觀念跟不上時代了?！?/p>

蹇琦林右手在空中用力一揮，高八度滿臉堆笑說：“也讓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年輕人發(fā)表一下高見吧?！?/p>

“沿海一帶早搞了現(xiàn)代旅游觀光農(nóng)業(yè)，刀耕火種成老黃歷了。農(nóng)業(yè)集約化讓家家戶戶都提前奔康了?！?/p>

“地少貧瘠，耕作不便，我同意簽流轉(zhuǎn)合同?！?/p>

“我老婆心細，記有明細賬，每年除去人工種子化肥，傳統(tǒng)莊稼根本賺不了錢，窮鄉(xiāng)僻壤靠天吃飯，碰上自然災害，還要倒貼一坨?！?/p>

“鄰近鄉(xiāng)鎮(zhèn)也與時俱進搞土地流轉(zhuǎn)，羅總每畝支付的流轉(zhuǎn)金橫比高出一大截，我舉雙手贊成?！?/p>

……

年輕人一陣七嘴八舌，終于八字有一撇了。性子急的小伙子第一個翻出本戶合同，大筆一揮簽上自己名字，鄭重地按上了大紅拇指印。隨后，兩戶、五戶、十戶、二十戶……會議室喧鬧不停，歡笑不停。

但十幾個老者搖搖頭，苦笑著，一聲不吭走了。

不能落下一戶。羅洪沒轍了，也搖搖頭。

散會了，羅洪和蹇琦林一邊吸著悶煙，一邊散著步，看似閑庭信步，內(nèi)心都成打翻了的五味瓶。

蹇琦林不愧入秋的石榴——點子多，一拍腦門：藍圖一旦展開，落子要堅定不移，群眾工作還有第三招！

深吸一口煙，吐出一串像金魚泡泡的煙圈，他接著說：“一把鑰匙開一把鎖，鎖都不一樣，何況人呢？情到深處花自開，只要方法得當，沒有解不開的鎖。”

羅洪恍然大悟，腦海浮現(xiàn)出自己多年的企業(yè)管理經(jīng)驗，有時趕工，工人們已疲憊不堪，給加班費也不愿干，他便放下老板架子，走進工人中和他們稱兄道弟，真誠嘮上幾句，再喝兩杯酒，散一圈煙，工人們又任勞任怨走向崗位了。對，必須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他立即讓年輕人從網(wǎng)上搜索成功案例，精心剪輯編輯制作成視頻，存儲在自己手機中。

晨霧包裹了一切，一條曲徑通幽青石板路在濃霧中時隱時現(xiàn)。備上禮品，羅洪和蹇琦林一大早來到年長的意見最大的大叔家，先打“親情牌”，送上年貨，噓寒問暖，和他一起上山打柴下地收菜，苦口婆心解釋土地的使用權(quán)還是他自家的，企業(yè)只是出租金；趁熱打鐵打出“案例牌”，反復播放解說視頻中的成功案例，村民不動一锨一鋤可用土地入股分紅，大叔頷首略微觸動了；乘勝打出“收益牌”，反復匡算土地流轉(zhuǎn)補償金、收益分成、務(wù)工收入，承諾以個人所有公司資產(chǎn)擔保，出了問題，損失由公司全額賠付！

精誠化作金石雨，澆得石縫也長禾。大叔胸脯拍得咚咚響：“我服你了，你咋說，我咋辦?！闭f罷，戴上老花鏡，摸出簽字筆，顫巍巍地在流轉(zhuǎn)協(xié)議書上簽字捺印。

同一招數(shù)，剩下10多戶先后完成簽約，羅洪長舒一口氣：硬骨頭啃完了，終于在5個貧困村流轉(zhuǎn)了土地5100畝土地！

黃貓埡揉著惺忪睡眼醒來了：機器轟鳴，人聲鼎沸，開荒改土，平整土地，挖坑種苗，除草施肥……

雨潤甘田。

好雨知時節(jié)！春雨霏霏，雨霧彌漫。黃貓埡的案頭，羅洪率眾鄉(xiāng)親揮動著春風的畫筆讓水彩流淌，成片霞脆桃、白肉枇杷、蒼溪雪梨、紅心獼猴桃、沃柑一天天茁壯起來，拱隆起一輪輪紅綠色脊背，覆蓋了荒涼和貧乏。

農(nóng)諺不虛。

一年栽樹，兩年抽薹，三年掛果！第三年，開花，坐果。入秋，“金鈴”滿坡?lián)u。

天有不測風云！產(chǎn)業(yè)園就是一個露天工廠，老天爺卻故意給羅洪開玩笑。眼看“金鈴”滿枝，收成在即，狂風暴雨驟然而至，把獼猴桃樹掀得呼啦啦亂叫，一袋煙功夫，桃枝、桃葉、桃兒便橫七豎八躺在泥濘里，滿園狼藉。

想象很豐滿，現(xiàn)實很骨感！羅洪欲哭無淚。

電話那頭，妻子落井下石：志大才疏，天不助你，投資一大砣，泡泡都沒冒一個，趕緊急剎車吧。

被一種莫名失落與挫敗感揉搓著，心里的疙瘩越擰越緊。羅洪想半途而廢，但又猶疑了：行百里者半九十，這不是老羅風格！不行，得請專家支招。

專家現(xiàn)場望聞問切后開出“藥方”，安裝防雨防風仿曬設(shè)施，運用現(xiàn)代科技手段管理經(jīng)營產(chǎn)業(yè)園。

庚即，600畝種苗基地，15萬平方米溫室大棚，3000畝水肥一體化設(shè)施，1000平方米倉儲物流中心也雨后春筍“冒”出來；新建產(chǎn)業(yè)園道路35公里，改建山坪塘8口，微水池20口等配套工程也陸續(xù)竣工。

革故鼎新！他摸索出“園區(qū)+公司+農(nóng)戶”的妙招，統(tǒng)一生產(chǎn)標準、農(nóng)資服務(wù)、技術(shù)指導、質(zhì)量監(jiān)測、訂單收購，“打捆”318戶協(xié)同發(fā)展；又摸著石頭過河，創(chuàng)新“公司+租金+分紅+聯(lián)產(chǎn)聯(lián)銷”機制。

土質(zhì)還不滿意，果子口感尚不完美！那就改良土壤唄。冬日暖陽中，5000余噸有機肥“喂”進產(chǎn)業(yè)園土地中，底肥足土地底氣亦足，來年桃樹主干粗矮，枝繁葉茂，碩果累累，看似搖搖欲墜，實則堅不可摧。

鄉(xiāng)親取笑：老羅，你跟土地較上勁啦。

羅洪自有他的邏輯：我哄地皮，地皮必哄我，我就只好哄鄉(xiāng)親啰。

很快，像注入了紅綠新鮮血液，黃貓埡氣血抖擻起來，面色圓潤起來，肌肉凸鼓出來，每一寸濕潤的泥土下都萌生著蓬勃活力，它身體里的每一個分子都靈動起來，每一個細胞都鮮活起來，588戶貧困戶2241人“造血”成功，找到增收致富“金鑰匙”，全部甩掉了貧困帽子。

“如果沒有黨的好政策和羅總這只領(lǐng)頭羊，我們還住在窮山腳下，過著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的日子?！蹦暧饬?，嘗到甜頭的翟菊蘭逢人便說，自家修了樓房，6畝土地全部流轉(zhuǎn)，每年到手流轉(zhuǎn)費2400元，3個女兒都已出嫁，和老伴平時在羅洪的園區(qū)里打工一天各掙60元，按時上下班，熱鬧又輕松，一年老兩口能凈掙2萬多元。

“以前養(yǎng)點雞鴨想變成錢，只能費時費力背到集市叫賣?！绷挚频芾先艘残χ痤侀_，如今良種桃子、雪梨、枇杷熟了，羅總簽約的商販上門收購，省時省力還能賣個好價錢。

勢單力薄咋辦？他又“招兵買馬”，奔走相告網(wǎng)羅本地北漂、滬漂、深漂、穗漂人才，組建黃貓埡商會。

一陣掌聲后，羅洪當選為會長。全票，眾望所歸！作為“頭雁”，他投資350萬元為特困戶安裝天然氣、自來水。

登高一呼群山應(yīng)，“創(chuàng)客”“漂客”紛紛返鄉(xiāng)，會員很快達100多人。率先響應(yīng)入會的李雄國目睹產(chǎn)業(yè)園盛況頗為震驚：“羅總財大氣粗，得砸多少錢呀？”

羅洪右手比出一個“8”字：“8000多萬元，哪里財大氣粗喲，大部分家底都搭進去 ！”

“后悔嗎？”李雄國沉吟半晌，端詳著羅洪問。

“開弓哪有回頭箭，我字典里從沒‘悔’字?！绷_洪斬釘截鐵。

“你攛掇我干，我也無怨無悔！”李總、羅總擊掌相約：1+1>2；向榮宗跟著干，投資3800萬元建花椒產(chǎn)業(yè)園2200畝；羅賢明也跟著干，投資2000多萬元興建了黃貓埡方水井石材加工廠。

五、愚公夢，黃貓埡下炮聲濃

產(chǎn)業(yè)朝氣蓬勃，但村組道路彎彎繞繞，路窄坡陡，谷狹溝深，車行其上，形同探險。顛簸出村，到縣城還要3個小時車程，外出務(wù)工經(jīng)商者常望“路”興嘆。

陽光像碎金，從頭頂樹葉縫隙里撒落下來，一閃一閃。羅洪站在山坳彈痕累累的紅軍樹下，目睹一輛蓬頭垢面的貨車喘著粗氣，委屈地“蠕動”在硌腳村道上，車頭一揚一抑，仿佛向主人抗議著路況凹凸不平。極目遠處，廣巴高速像巨蟒一樣逶迤在崇山峻嶺腰際，車輛像歡暢水流奔涌而去。

高速可望而不可及，羅洪一聲喟嘆：沒快速路，黃貓埡騰飛就沒有翅膀。

斜陽染抹，花香騰漫。點支煙，無限悵惘地猛吸一口，一點點地噴著煙圈，煙圈越來越大，漸而消失無形……雜亂的腦袋豁然一亮：不能遙望行止！辟條快捷路，讓地圖“添一根線段”又成羅洪新夢。

如腳踩風火輪，一口氣爬上黃貓埡頂，扯開喉嚨，一曲羅洪即興自編自吼的山歌漾著霞光在黃貓埡下飄逸開來——

滿埡紅霞金燦燦喲/輝映 辟山開路人/黃貓埡下炮聲濃喲/新愚公 /歡天喜地樂開懷/山歌飛出心窩窩/斑鳩愛下芝麻地/畫眉愛站高樹枝/羅洪最愛黃貓埡喲/好比禾苗愛雨露/愛雨露喲喂

……

山歌和愚公夢像長了翅膀一樣在黃貓埡飛播開來。

“癡人說夢，不是瘋了就是傻了！”

“懸崖峭壁辟出路，我手掌心給你煎蛋吃！”

……

質(zhì)疑不斷，問號連串。倏地，他腦海浮現(xiàn)一組畫面——鄰居大娘請倆壯漢抬大肥豬，山路崎嶇，一人崴腳仆地，大肥豬一掙扎，嚎叫著掉下懸崖“粉身碎骨”，大娘呼天搶地悲痛欲絕；鄰組老太婆腦溢血，請人用滑竿沿羊腸小道翻山越嶺，大半天抬到木門鎮(zhèn)，再搭班車趕到旺蒼縣人民醫(yī)院，脈搏已停止了跳動……

類似劇本絕不能在英雄黃貓埡重演！羅洪擲地有聲：“當回新時代筑路‘愚公’，這輩子修不成，子孫接續(xù)干，子子孫孫無窮匱也！”

兵馬未動，規(guī)劃先行。2015年5月，為探尋最優(yōu)路徑，他投入60多萬元，陪同政府領(lǐng)導，帶著規(guī)劃專家，手腳并用，攀爬懸?guī)r，上盤龍寨，下烏龜河，鉆荊棘林。餓了，吃點面包，嚼點野果；渴了，僅剩一瓶礦泉水，你讓給我，我推給你，誰也沒打開，你飲涼水，我掬山泉；困了，以天為幕，以樹為簾，以石為床，躺下少頃便鼾聲如雷；累了，手腳不聽使喚，“嗵”，腳下一絆，羅洪向陡坡滑滾下去，半山腰兩棵青岡樹卡住了他?！傲_總”“老羅”……大家哭喊著。

5秒、10秒、15秒……他頭動了，腿動了，手動了，抓緊樹椏吃力坐起來：“哭嚷個啥嘛！我命大福大！”

大伙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救上來，再大海撈針從山腳尋回手機、眼鏡。驗傷！臉、手、腿，全是紅一綹青一綹的，還好，骨頭居然完好無損！

“撤吧！弄不好損兵折將呢?！贝蠡镉蛲颂霉牧?。

“滿坡狗尾巴草厚實，如地毯上打了幾個滾，又沒傷筋動骨，愚公就成“懦公”啦？”羅洪頭搖成撥浪鼓。

“野戰(zhàn)”月余，寬8.5米、長14.6公里嶄新出埡捷徑藍圖勾勒出來。

“轟”，2016年3月26日，開山第一炮炸響。黃貓埡豎起美妙的耳朵微顫著頭笑了，鄉(xiāng)親們跟著笑開了花，羅洪也在眾目睽睽下笑吟吟地捐出700萬元。振臂一呼，應(yīng)者云集，當?shù)厝罕妳⒓恿x務(wù)勞動數(shù)百人，自發(fā)捐款100多萬元。掐指一算，還有缺口，羅洪又慷慨解囊“砸入”300多萬元。

修路也是打仗！同一戰(zhàn)壕里，年逾五旬的羅洪和青壯年揮掄鐵錘、打炮眼、抬石頭、砍荊棘、背炸藥、扛水泥……衣褲濕了蒸干，蒸干又濕，手掌血泡破了又添，腳上老繭削了又長，運動鞋破了又買，車胎磨壞了又換……鄉(xiāng)親目睹他“路虎”越野車輪胎已換了43個，心疼問他為啥拼命，他抿嘴一笑：誰讓我是黃貓埡人？

2017年12月16日，萬年天塹一朝通途！它從莽莽大山走來，從懸崖峭壁走來，竹雞、斑鳩、布谷、喜鵲、秧雞……都是沿途出色的“歌手”，布谷先領(lǐng)個頭，隨后眾鳥呼應(yīng)，不同的“聲部”和“音色”，匯成一曲絕妙歡快“大合唱”。

車行景異——路、樹、泉、崖、嵐也躍動歡呼，歡奔至廣巴高速木門出口，羅洪滑開手機一瞧，才18分鐘。蒼旺兩縣10余個鄉(xiāng)鎮(zhèn)10多萬父老鄉(xiāng)親奔康“血栓梗阻”豁然貫通，繞行50多公里，耗時1個多小時才能“對接”高速成永恒歷史。黃貓埡沸騰了，沿線群眾歡天喜地，煙花爆竹響徹崇山峻嶺，經(jīng)久不息。

“黃貓的山，黃貓的水，紅軍鮮血把你滋養(yǎng)……”歌聲悠揚。

新春佳節(jié)，暖日如歌，黃泥坎上，鄉(xiāng)親自發(fā)聯(lián)辦的百桌感恩宴如精心編織的團花圖案規(guī)整鋪陳開來。淘洗、殺雞、宰年、剖魚、擺盤、上籠、熬料、端菜、斟酒……男女老幼忙得不亦樂乎。

乍暖還寒！霞光萬花筒似的變幻著，紫的、紅的、粉紅的、金黃的，一片片，一團團，交錯簇擁著。

恩人的面孔可以忘，但恩人恩情要牢記；一片丹心獻桃園，千聲贊語頌親人……一條條橫幅祥和而熱烈。

開——席—— ！主持人一聲吆喝，煙花燦爛，鞭炮齊鳴。

果盤瓜子，菜碟肉碗，飲料老酒，雜然陳前。歡聲笑語中，如潮掌聲中，兩位鄉(xiāng)親代表抬著一塊裝裱精美的牌匾恭恭敬敬呈送給羅洪，其上遒勁行書“德被鄉(xiāng)梓”熠熠生輝。微顫的手輕撫匾框，從左至右，像撫摸一件瑰寶，他淚眼汪汪，“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只盡綿薄之力，卻享特殊待遇，比起拋頭顱灑熱血紅軍先烈，微不足道啊。”

“有幸活了85歲，祖祖輩輩都辛苦，從沒做過洋樓夢，仰仗你齊天洪福，夢想照進俺現(xiàn)實，來，我敬恩人一杯。”羅洪剛被鄉(xiāng)親擁推到居中上席，剛落座，85歲的蹇云宗顫巍巍地舉起酒杯，小心翼翼給羅洪斟滿，再給自己倒一杯。

羅洪潸然淚下：謝您老人家，不是我的洪福，是托紅軍的福，托共產(chǎn)黨的福呀。脖子一仰，呲溜一聲，酒杯底朝天。

“受人滴水之恩，必當涌泉相報，我也敬羅總一杯。”從不嘗白酒的翟菊蘭也笑吟吟端起酒杯先干為敬。

蹇云宗、翟菊蘭起了頭，敬酒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很快排成了長龍。還來不及吃幾口菜，羅洪便云里霧里，飄飄欲仙了……

吃水不忘掘井人，命名“銘恩路”吧；他把這條路看得比眼睛還重要，叫“神目路”更傳神些；直截了當叫“羅洪路”好了……鄉(xiāng)親紛紛遞話道。

不妥，應(yīng)叫“紅安路”！羅洪說，寓意“傳承紅色基因，世代安定祥和”。而今，“紅安路”碑挺立路頭，羅洪也如碑石屹立在鄉(xiāng)親心坎上。

六、紅色夢，嶺上開遍映山紅

春風柔拂，漫山遍野映山紅四下披散，火焰一樣生長，幻化成山的精魂。

黃貓埡還沒“走出深閨”像映山紅一樣燦若云霞呢。血脈僨張！羅洪心中又蕩漾起“紅色夢”——“紅+綠”“企業(yè)+基地+農(nóng)戶”“產(chǎn)旅一體化”，讓黃貓埡這座精神富礦飛機上掛喇叭——聲名遠揚。

給她“梳妝打扮”，誠邀省內(nèi)專家進行旅游總體和概念性規(guī)劃設(shè)計，種植80多個品種50萬株觀賞桃花樹，讓雜花生樹、群鶯亂飛、荊棘遍地的黃泥坎“變臉”成深山桃花源，萬畝桃花島；讓她“花枝招展”，新植2萬株梅花、櫻花、高山杜鵑，1000畝精品花卉觀賞園，9萬株白肉枇杷園，給她“系上綬帶”，打造百里搖曳生姿桃花長廊；給她“畫龍點睛”，建成映山紅廣場，對接“紅漫黃貓埡、綠秀三溪口”紅色旅游項目開建，促成紅豆杉文化廣場、黃貓埡戰(zhàn)役遺址、烈士陵園、水牛莊園民宿、李先念骨灰撒放地等40多個景點建成；讓她“載歌載舞”，組織制作《黃貓埡好風光》視頻，創(chuàng)作《黃貓埡戰(zhàn)歌》《五彩黃貓埡》《黃貓人的康莊大道》等一批新紅歌；讓她光鮮靚麗，移步易景，潺潺小橋流水，一派鳥語花香，土墻黛瓦、灰不拉嘰土坯房搖身一變成錯落有致、油頭粉面小別墅。

頭雁領(lǐng)航，群雁齊飛。鄧澤浩投資5000多萬元修建了銀杏廣場、康養(yǎng)中心、民俗酒店；李雄國投資1500萬元修建了星級游客接待中心、園林景觀，重建高臺寺戰(zhàn)役指揮所和戰(zhàn)地醫(yī)院，又投入500多萬元新建了3口魚塘，為村民安裝路燈、天然氣，修建別墅和飲水工程。

闊步走來，黃貓埡邁進高光時刻，嬗變成為國家3A級旅游景區(qū)，成為集紅色文化體驗、生態(tài)旅游度假、現(xiàn)代農(nóng)業(yè)休閑于一體的“秦巴紅海、戰(zhàn)地綠嶺”；成為全國百個紅色旅游經(jīng)典景區(qū)之一，廣元市愛國主義教育基地，周邊市、縣黨史教育打卡地；成為蒼溪紅軍渡干部行政學院教學點，川東北青少年研學旅行基地，川東北最大桃花觀賞基地。

黃貓埡紅了，一幅新時代“清明上河圖”徐徐鋪開，入戶路如毛細血管蜿蜒延伸，一排排嶄新太陽能路燈矗立路旁，一棟棟白墻青瓦中式別墅赫然入目，與果園、花海、游廊、碧水、藍天、白云和諧共生，相映成趣；景點，紅燈籠高高掛起，目光所及全是紅色標語，紅旗招展，紅歌嘹亮，人頭攢動，扶老攜幼；走進畫中人家，房新瓦亮、窗明幾凈、百花爭艷，男女老幼抖擻精氣神，眸子中飽含甜蜜和鮮亮。

羅洪也紅了，先后當選為市、縣政協(xié)委員，榮獲全國“優(yōu)秀農(nóng)民工”“四川省脫貧攻堅奮進獎”“感動廣元十大人物”“十大最美扶貧人”等稱號。

越做夢，越開竅，好夢一個接著一個往外冒。羅洪憧憬著，下一個夢就是黃貓埡“換檔升級”成繁花似錦的4A級景區(qū)，讓城里人都羨慕不已。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桃花島猶如依偎在黃貓埡懷中的一艘浮光躍金“七彩航母”，登上“制高點”，純潔的白桃花、妖艷的紅桃花、嬌美的粉桃花……千姿百態(tài)，蓊蓊郁郁，密密匝匝，和風輕拂，粉意律動，光影斑駁，仿佛一只巨手把五彩斑斕的宏大場景一直鋪排到云端。

春醒杜鵑。

杜鵑，山野之花、英雄之花，有一個動聽的名字叫“映山紅”。黃貓埡上映山紅，紅得潑辣。盤龍寨上，高臺寺外，烏龜河畔，映山紅一簇簇、一團團，紅彤彤、明燦燦，成為大山的精魂。萬山紅遍、層林盡染；紅得凝重，奪目耀眼，風骨凜然，可昭日月、可慰英靈，在獵獵風中，和山巔上的戰(zhàn)壕、埡口上的彈痕松、依稀可辨的戰(zhàn)地醫(yī)院，共同講述那段紅光閃耀的英雄傳奇；紅得豪邁，在新的歷史時期，這片熱土上，正掀起一場轟轟烈烈的山鄉(xiāng)巨變。秦嶺花海，戰(zhàn)斗綠嶺，薪火相傳，濃重的紅色，是黃貓埡青山不老、生生不息的底色。

精準扶貧大幕剛落下，鄉(xiāng)村振興大戲又開啟。羅洪神采飛揚介紹：黃貓埡跨越發(fā)展歸根結(jié)底離不開黨的好政策，近幾年來，省、市、縣黨委、政府前所未有加大了資金、項目扶持力度，黃貓埡發(fā)展再次按下了“快進鍵”。當前，在省委組織部、省文旅廳及市縣相關(guān)部門和領(lǐng)導支持下，黃貓埡紅色景區(qū)建設(shè)快馬加鞭，省市專家多次到現(xiàn)場調(diào)研指出，黃貓埡戰(zhàn)斗遺址保存完好的革命文物達20余處，要通過對革命文物本體保護，提升景區(qū)內(nèi)在品質(zhì)，凸顯蒼溪紅色文化在川陜革命根據(jù)地重要地位；要統(tǒng)籌好本地資源、行業(yè)資源、社會資源，全力支持高臺村打造紅色美麗村莊，目前開工的紅色旅游公路建設(shè)項目總投資1.78億元，擬建道路20.9公里，主干線道設(shè)置3個集停車休憩、電商物流、特產(chǎn)銷售等功能于一體的綜合服務(wù)區(qū)，項目開工以來，參建各單位強投入、趕工期、抓進度，現(xiàn)場呈現(xiàn)出“開局就是決戰(zhàn)，起步就是沖刺”的繁忙景象。

遠處，喇叭傳來響徹山埡的經(jīng)典紅歌：若要盼得喲紅軍來，滿山開遍喲映山紅……

羅洪也和著旋律俯仰生姿，手舞足蹈著笑了，嘻哈的笑聲如一串春風中搖蕩的銀鈴，在桃花島經(jīng)久不息回旋蕩漾，恍惚間，我覺得他也成了一樹顧盼生姿的桃花，抑或一株扎根黃貓埡的映山紅。我把直覺告訴他，他爽朗一笑：哪有桃花漂亮？哪有映山紅鮮艷？我只是一顆石頭，黃貓埡下有棱有角，隨夢而行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