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明柯,張中宇
重慶師范大學文學院,重慶,401331
王勃(約650—676),絳州龍門人,字子安,與盧照鄰、楊炯、駱賓王合稱“初唐四杰”,“現(xiàn)存詩74首,文36篇,賦10首?!盵1]目前,學術界對王勃在明代的接受研究尚處于起始階段。王騰《王勃駢文的接受及經(jīng)典化研究》[2]涉及王勃駢文在明代的局部接受研究,未涉及王勃各類詩體在明前、中和后期的起伏變化。明代多數(shù)唐詩選本對“四杰”的評價不高,但對王勃卻有較高評價,至明后期其詩歌地位甚至超過陳子昂。明代出現(xiàn)大量唐詩選本,魯迅指出傳播文學主張的要點:“倒并不在于作文心、文則、詩品、詩話,而在出選本。”[3]文本以詩選為基礎、以詩評為參照,考察明人對王勃詩的接受過程及接受程度,并對其詩歌地位高于其他“三杰”,卻低于“沈宋”等初唐詩人進行探因。
“洪武元年到成化末年(1368—1487)為明前期,弘治元年至慶隆末年(1487—1572)為中期,萬歷元年到崇禎末年(1572—1644)為后期?!盵4]10本文以此為線索貫穿明代13個重要唐詩選本,以考察明人對王勃詩接受的過程及接受程度,并列舉楊炯、盧照鄰、駱賓王、沈佺期和宋之問等人的選詩數(shù)量,以便比較分析。眾選本選詩數(shù)量如表1所示。
表1 明代唐詩選本選錄王勃詩歌數(shù)量表
明初120年,重要選本選王勃詩整體多于其他“三杰”,少于“沈宋”與陳子昂。高棅“以初唐為正始,盛唐為正宗、大家、名家、羽翼,中唐為接武,晚唐為正變、余響”[5]14撰《唐詩品匯》,該書始于1384年,止于1393年,選詩5 700余首,詩人620位,錄王勃詩歌38首,雖低于陳子昂75首、沈佺期54首、宋之問58首,但同比高于楊炯19首、盧照鄰32首、駱賓王24首?!短圃娛斑z》十卷,錄詩954首、詩人16家,補錄王勃詩1首,選詩為初唐詩人最低?!奥暵杉兺?,而得性情之正者”[6]是《唐詩正聲》的選詩準則,選詩931首、140家。雖僅選王勃詩5首,但也高于楊炯1首、盧照鄰1首、駱賓王3首,“初唐四杰”詩選量驟降。胡應麟曾對《唐詩正聲》中律詩的刪補作如此評價:“《正聲》不取四杰,余初不能無疑,盡取四家讀之,乃悟廷禮鑒裁之妙。蓋王、楊近體,未脫梁、陳;盧、駱長歌有傷大雅。律之正始,未為當行?!盵7]80高棅不選“四杰”,原因在王、楊律詩的聲調(diào)旖旎未脫梁、陳靡韻,不符高氏“聲律純完”的選詩標準??调搿堆乓魠R編》選詩3 800余首,共12卷,書成于1463年,“其為后學啟蒙者?!盵8]此選本錄入王勃詩26首,仍多于楊、盧等大家。
明中期,“崇盛唐”、斥初、中、晚唐詩的思潮更加盛行,“倡言文必秦漢,詩必盛唐,非是者弗道?!盵9]其間《唐詩選》《唐詩刪》影響較廣,呈現(xiàn)“李氏一選,聲譽鵲起,身價百倍,批注者蜂擁而起。……一批名重一時的唐詩選本,均被打入冷宮”[7]11的盛況。李氏崇“盛唐”詩歌,故對王勃詩的接受達到有明最低,二選本均只選王勃3首詩。此外,邵天和《重選唐音大成》成于1526年,詩1 500余首,共15卷,也產(chǎn)生較大影響。王勃詩錄入11首,位列“始音”,遠多于楊炯6首、盧照鄰9首、駱賓王4首,為詩選最多者。胡纘宗《唐雅》成書于1549年,凡8卷、詩1 263首,推崇“雅正”的選詩標準,王勃詩僅入選8首,相較明代前、后期詩選數(shù)量較低。
明后期,文學觀念逐漸多元?!短圃娊狻分胁苋暝冞x詩1 546首、詩人200家,共50卷。此書仍遵循《唐詩選》《唐詩正聲》崇“盛唐”的選詩標準,選盧照鄰詩3首、駱賓王8首、楊炯3首,均少于王勃10首。崇禎三年,周珽《刪補唐詩選脈箋釋會通評林》書成,選435家、詩2 400余首。該選本繼續(xù)明中期崇盛唐的觀念,錄王勃詩22首。鐘惺、譚元春的《唐詩歸》秉持含蓄蘊藉、清空疏淡的審美觀念,錄291家、詩2 200余首,錄王勃12首詩,高于楊炯0首、盧照鄰2首、駱賓王3首,仍低于“沈宋”及陳子昂。選詩變化發(fā)生在崇禎年間,陸時雍的《唐詩鏡》選307家、詩3 100余首,選初、盛、中、晚唐詩分別為八卷、二十卷、二十卷、六卷,陸氏強勢扭轉詩壇“獨尊”盛唐的局面,平視初、盛、中、晚唐詩。陸時雍錄王勃16首詩,較前期詩選數(shù)量變化雖不大,但其已經(jīng)遠超陳子昂7首,詩歌地位悄然發(fā)生變化。明后期的大型選本首推曹學佺的《石倉歷代詩選》,《石倉唐詩選》截唐詩部分而成,凡110卷,其中拾遺10卷,錄1 043家、詩10 900余首,唐詩在該選本中被重新重視,選宋延清詩95首,為初唐第一,錄王勃詩70首,位列初唐第二,高于陳子昂61首、沈佺期68首、楊炯26首、盧照鄰52首、駱賓王64首。王勃詩歌選入數(shù)量猛增,詩歌地位明顯上升。
從唐詩選本來看,明代“崇盛唐”思潮影響下,王勃詩接受呈現(xiàn)中期下降、晚期上升的面貌。洪武元年至慶隆末年,楊、盧、駱詩選量多低于王勃,王勃為“四杰”中接受度最高者。崇禎年間,陳子昂詩選數(shù)量降低,王勃錄詩數(shù)量相對穩(wěn)定,但詩歌地位稍有上升。
明人學詩注重“辨體”。如李東陽稱:“古詩與律詩不同體,必各用其體乃為合格?!盵10]其將各體詩詳細劃分,旨在規(guī)范各詩體的學習范例,即古詩應宗漢魏、近體應習盛唐。茲將明人不同時段對王勃各詩體的接受情況羅列如表2。
表2 明代唐詩選本選錄王勃詩體情況表
通過表2分析發(fā)現(xiàn),明人對王勃的五言律詩、五言絕句的選錄最多。首先,《唐詩品匯》錄王勃38首詩,其中五律15首,占王勃總選詩約40%,其五、七言古詩共選入8首,占比為21%;五、七言絕句共選入13首,占王勃總選詩的34%。中期李攀龍《唐詩選》《唐詩刪》均僅選王勃詩3首,七言古、七言絕、五言律均1首,其他各詩體則棄之不選?!秳h補唐詩選脈箋釋會通評林》共錄王勃詩22首,五律11首,占比50%,五、七言古詩共選入4首,占比18%,五、七言絕句共選入6首,占比27%?!短圃婄R》選王勃詩16首,其中五言律詩12首,占比高達75%,七言古錄入4首,占比25%。
其次,王勃五言律與五言絕的選錄在初唐詩人群體中也位居前列。高棅《唐詩品匯》錄王勃五言律詩15首,為“初唐四杰”第一,選楊炯、盧照鄰、駱賓王五言律詩各10首、9首、7首。此外,初唐五言絕選詩最多者是王勃11首,遠高于楊炯1首、盧照鄰3首、駱賓王4首、陳子昂2首、沈佺期1首、宋之問3首,位列初唐第一。對于王勃的古體詩,高棅則認為“稍變乎流靡”[5]46,評價不高,選詩僅4首。其后《唐詩正聲》對王勃的古詩一首未錄,但選錄其五言絕句5首,高于楊炯1首、盧照鄰0首、駱賓王2首,位列“初唐四杰”之首。胡纘宗《唐雅》選入王勃五言律詩5首,七絕1首,樂府詩2首,其他詩體則一首未錄。周珽《刪補唐詩選脈箋釋會通評林》選王勃五言律詩11首,與沈佺期相等,高于陳子昂7首、宋之問8首、楊炯6首等,與沈佺期并列初唐第一。《唐詩鏡》選王勃五言律12首,僅次于初唐宋之問17首,位列初唐第二,為“初唐四杰”中五言律詩選入最多者。
另外,明代詩話與選本評點對王勃的古詩批評不一,對其律詩及絕句評價最高?!短圃娖穮R》:“唐興文章承陳隋之弊,子昂始變雅正夐然,獨立超邁時髦……故能掩王、盧之靡韻,抑沈宋之新聲,繼往開來,中流砥柱,上遏貞觀之微波,下決開元之正?嗚呼盛哉”[5]47可以窺見高棅對王勃與盧照鄰的五言古詩是持批判態(tài)度的,認為王勃的五言古詩靡韻尚存,初唐詩人中僅有陳子昂的五言古詩雅正夐然。王勃五言古詩受到批評,其七言古詩也處在低谷。許學夷《詩源辨體》:“七言古自梁簡文、陳隋諸公始,進而為王、盧、駱三子。三子偶麗極工,綺艷變?yōu)楦畸?,然調(diào)猶未純,語猶未暢,其風格雖優(yōu),而氣象不足?!盵11]141批評王勃的七言古音調(diào)不純,語句不暢等。胡應麟也批評:“唐初四子,雖去古甚遠,其音節(jié)往往可歌?!盵12]47雖贊揚其音節(jié)可歌,卻也明確指出其“去古甚遠”。
與古詩不同,王勃的律詩與絕句多受贊揚。徐獻忠《唐詩品》曾對楊炯與王勃的五言律作如此評判:“楊炯神明內(nèi)穎,卓起少年,詞華秀朗……五言律體長于他作。炯嘗自言‘吾愧在盧前,恥居王后’。子安詞賦篇翩翩,波翻云寫,楊生好欺人,故有此語。文士信己,豈非珍其敝帚自謂千金者哉?!盵13]2369明確表示王勃的五言律要強于楊炯。胡應麟更具體道出王勃五律高于其他“三杰”的原因:“唐初五言律唯王勃‘送送多窮路’、‘城闕輔三秦’等作,終篇不著景物,而興象宛然,氣骨蒼然。實首啟盛、中妙境?!盵12]67此時王勃的絕句也頗受推崇:“五言絕亦舒寫悲涼,洗削流調(diào)。究其才力,自是唐人開山祖。拾遺、吏部,并極虛懷,非溢美也。”[12]67直接點出王勃五言絕句在詩歌形式定型中的奠基作用。且值得注意的是,王勃創(chuàng)作五言絕句也是初唐詩人中數(shù)量較多的一位,《王子安集注》中錄33首,數(shù)量遠多于“四杰”中另外三人,而且?guī)缀跏莿?chuàng)作絕句較多的王績的1.6倍,可知王勃為初唐五言絕用力最勤且成就較高的詩人。
辨體意識下,明人對王勃詩歌的接受主要在于律詩及絕句,而古詩因“靡韻”尚存、調(diào)不純、語不暢、去古甚遠被排斥,對其接受度不高。但王勃的律詩及絕句成就斐然,使其在明代唐詩選本中的詩選量仍高于其他“三杰”。
王勃詩在明代的接受雖有起伏,但其律詩與絕句備受推崇,詩歌地位也多高于盧、駱等人,但與其他初唐詩人相比,詩選量多低于宋之問與陳子昂等,僅在明后期,王勃在重要唐詩選本中的詩選量超過陳子昂,詩歌地位有所上升。王勃詩歌地位的起伏變化,與明代“崇盛唐”的社會環(huán)境、“單一”到“多元”的審美變遷等因素密切相關。
明初,朱元璋要求思想文化上要“和而正”,大力推崇程朱理學。王祎這樣描繪當時全國文風:“在上者莫不歌詠帝載,以鳴國家之盛?!盵14]初唐詩人中“沈、宋上接六代……音韻吐含,溫婉不迫……唐代正音,端在是耳?!盵15]32沈佺期和宋之問在明初備受推崇,該時期的唐詩選本也對其有所側重,如高棅《品匯》《拾遺》共錄宋之問詩73首、沈佺期60首,其中沈、宋的應制詩約為50%,可見高棅將其視為“鳴盛世之音”的代表,而“初唐四杰”在內(nèi)容上已經(jīng)突破了宮體詩的桎梏,“他們將建功立業(yè)的渴望和名高位卑的憤懣注入詩中?!盵16]尤其是王勃批判“骨氣都盡,剛健不聞”的詩風,創(chuàng)作“壯而不虛,剛而能潤,雕而不碎,按而彌堅”的詩文,認為“君子以立言見志……勸百諷一,楊雄所恥。茍非可以甄明大義,矯正末流,俗化資以興衰,家國由其輕重,古人未嘗留心也?!盵17]可見,不符明初“鳴盛世”“和而正”的選詩標準使王勃詩在明初接受度低于“沈宋”與陳子昂等初唐詩人。
至明中期,前、后七子推崇“詩必盛唐”和“高古”的文學主張,加之文壇宗主王世貞、李攀龍的影響,宗盛唐的審美理想已達明中期最高峰。李氏《唐詩選》的選詩特點是重初、盛唐詩,輕中、晚唐詩。這一時期,唐詩文獻整理和開發(fā)興盛,“借助聲勢浩大的宗唐風氣、優(yōu)越的經(jīng)濟條件和先進的印刷技術,唐詩,尤其是初、盛唐詩得到了空前廣泛的傳播?!盵4]12但王勃詩卻在選本中遭冷遇?!短圃妱h》《唐詩選》均僅選王勃五言律1首,《重選唐音大成》更是一首未選。王世貞在《藝苑卮言》解釋到:“五言律詩差易得雄渾,加以二字,便覺費力。雖曼聲可聽,而古色漸稀?!盵13]2421王勃五言律選錄極少,古詩也在低谷。重要選本《唐雅》僅選王勃樂府2首,《唐詩刪》《唐詩選》更是均選七言古1首,五言古0首。對此胡應麟解釋到:“唐初五言古,殊少佳者,王、楊、沈、宋集中,一二僅存,皆非合作……子昂感遇,盡削浮靡,一振古雅,唐初自是杰出?!盵12]36-37可見,王勃在明代中期因不合“詩必盛唐”“雅正”的詩選標準,故在選本中的接受度驟降,不僅遠不及“沈宋”與陳子昂,甚至低于駱賓王和楊炯。
明后期,詩必盛唐的極端化詩選觀念遭受沖擊,“初、中、晚唐詩得到重視,批評視野和批評話語都更加多樣和豐富,調(diào)和折衷的宗尚態(tài)度占據(jù)主流,這些都使明后期的唐詩學呈現(xiàn)多元的面貌。”[18]如鐘惺主張:“真詩者,精神所為也。察其幽情單緒,孤行靜寄于喧雜之中;爾乃以其虛懷定力,獨往冥游于廖廓之外。”[19]就此標準而言,王勃詩風也是與之相符的。“芳屏畫春草,仙杼織朝霞。何如山水路,對面即飛花?!盵20]詩人分明在描景,卻又蘊涵無限情思,情和景渾然一體,鐘惺感嘆到:“境好。”[21]155鐘惺又評王勃《別薛華》詩云:“愁苦詩,又喚醒人不愁,妙,妙?!盵21]149對此陸時雍也評其:“率衷披寫,絕不作詩思。未語解愁,愁情轉甚。須知此等下語,意味深厚,后人便道出個中矣?!盵21]148-149所以《唐詩歸》《唐詩鏡》錄王勃詩仍是“四杰”最多。此外,該時期對王勃律體的關注也由批評其未脫陳、隋之氣習轉移到其對后來者的積極影響。如周敬云:“‘四杰’并驅,子安高華最勝,五言律肇開沈、宋門戶,競逞詞鋒,寧忘舌本?!盵15]1陸時雍《詩鏡》:“子安材雄,五言律往往有一氣渾成之勢,律自不能拘得??辞灰廪D合,視之平平,擬之難到,中、晚之視初唐,六朝之視漢魏,俱若此矣。”[22]肯定了王勃不拘格套,推動律詩的發(fā)展,對王勃詩選錄高達16首,選詩數(shù)量已高于陳子昂。曹學佺《石倉唐詩選》更多關注到在明前、中期備受冷落甚至排斥的初、中唐詩人,錄王勃詩更是達到70首,多于陳子昂61首。陸時雍、曹學佺以其獨到的眼光改變了明代唐詩選本的選詩格局,因而錄王勃詩達到有明一朝的巔峰。
明代辨體意識增強。元楊士弘將《唐音》分為始音、正音、遺響,按詩人、時間分列體例,明代高棅《唐詩正聲》按此還對每個詩人的不同詩體進行評價。這種“辨體”觀貫穿了明代的核心詩學觀念。七子派大力倡導格調(diào)論,而論述格調(diào)的前提正是“辨體”?!案裾{(diào)派詩學批評家都極力強調(diào)詩學辨體的重要,……它不僅是作詩的要務,也是確定了詩學規(guī)范與取法標準的必要前提,是格調(diào)派詩學理論賴以產(chǎn)生的基礎。”[23]“辨體”確立了各種詩體的學習范例,普遍接受的觀點是近體習盛唐,古體學漢魏。此觀念極大地影響了明人對王勃不同詩體的接受。除“初唐四杰”七律一首不作,明代諸選本對王勃的七絕選錄最少,其次是五言古詩、七言古詩,五言律詩選入最多,共計71首,在總選詩中其占比竟高達48%。首先看古詩,明人追求的是漢魏時期的古樸詩風,其標準嚴格,甚至認為唐“無古詩”。如楊慎云:“五言古詩,漢、魏而下,其響絕矣。六朝至初唐,止可謂之半格?!盵24]許學夷:“王、盧、駱七言古,偶儷雖工,而調(diào)猶未純,語猶未暢,實不得為正宗,此自然之理,不易之論。”[11]142以此為標準,王勃的古詩不符合“古樸”的標準,不屬于明人學習的“第一義”的范圍。其次王勃的七言絕句的選錄也較少,共選入8首,胡應麟在《詩藪》中解釋到:“唐初五言絕,子安諸作已入妙境。七言初變梁、陳,音律未諧,韻度尚乏?!盵12]107也不是明人學習的對象。
明人還具有強烈的“體以代變”“格以代降”意識,即不同時代同一體的詩歌成就不同,學習的典范也要應時而變,即學習當下最好的詩體。嚴羽稱:“學者須從最上乘、具正法眼,是謂第一義?!盵25]明人極力推崇“第一義”詩體的緣由也在于此,如王廷相認為:“學其似不至矣,所謂取法乎上而僅中也,過則至且超矣。”[26]對于不同詩體學習對象的嚴格審定,也是導致王勃詩歌地位低于“沈宋”等人的重要原因。何景明等人主張古體詩歌模擬漢魏六朝,近體詩歌模擬初盛唐詩歌。而在學習初唐近體詩時,明人首推“沈宋”,次則陳子昂。如高棅認為:“沈、宋為有唐律詩之龜鑒也,情多興遠,語麗為多,真射鵬手。”[5]519將“沈宋”作為初唐近體學習典例。何良俊也肯定“沈宋”律詩成就:“沈、宋始創(chuàng)為律?!盵27]明代唐詩選本中選“沈宋”的律詩大多高于王勃,除去客觀王勃創(chuàng)作數(shù)量不及“沈宋”,其中更重要的原因在于,詩選家及評論家認為王勃的五言律詩“靡縟相矜,時或拗澀,為堪正始”[12]58“終未脫陳、隋之氣習。”[5]506而相較于陳子昂,王勃的古詩與律詩也難及。早在元代方回稱:“陳拾遺子昂,唐之詩祖也。不但《感遇》詩三十八首為古體之祖,其律詩亦近體之祖也。又云:天下皆知其能為古詩,一掃南、北綺靡,殊不知律詩極精?!盵15]14這也是明代唐詩選本中王勃詩選量低于“沈宋”與陳子昂的原因。
受“古詩宗漢魏、近體學盛唐”思潮的影響,王勃古詩被批評“調(diào)未純、語未暢”“氣象不足”,故在明中期王勃詩整體接受度有所下降。但另一方面,明人又認識到王勃律詩“興象宛然、氣骨蒼然”,絕句“洗削流調(diào)”,不同于“沈、宋”、陳子昂等人,故形成了王勃在明代的接受稍有起伏,但相較楊炯、盧照鄰等人接受度最高的面貌。此外,王勃等人詩歌的接受具有時代化特征,受明前、中期“極端化”詩學觀念的影響,明代對王勃、楊炯等人的批評更多指向的是其時代風格,只有明人關注到詩人個體時,才能發(fā)現(xiàn)王勃“材雄”而有別于楊炯、盧照鄰和駱賓王等人的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