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璇

（北京師范大學，北京 100875）

限定性范圍副詞“光”是一個個性很強的虛詞，我們在CCL語料庫中共檢索到7 146條限定性范圍副詞“光”的語料，這說明“光”的使用頻率較高，一般使用頻率高的虛詞，其語義往往都很復(fù)雜?！冬F(xiàn)代漢語八百詞》[1]242和《漢語虛詞例釋》[2]220-221都認為“光”限定范圍,《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還用近義詞“單、只”來解釋“光”。但用近義詞解釋有一定的局限性，如容易在對外漢語教學中引起學生的困惑。對于“光”的語義探討，前人多限于“光”的限量性與排他性上，但觀點又有所不同。周剛[3]、張亞軍[4]73、劉力成[5]6-7等認為“光”不具有限量性；而武榮強[6]、張倩穎[7]17、范婷[8]21-24等的觀點則正相反。而對于“光”的其他語義特征前人探討不多，尤其在關(guān)于其認知模式的探討更是寥寥無幾。

一、“光”在句法上的分布

為了更好地進行語義分析，我們先從句法入手，在CCL語料庫中找到帶有限定性范圍副詞“光”的語料共7 146個，經(jīng)詳細考察，發(fā)現(xiàn)“光”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很多固定格式中，如“光X就……”“光X不行”“光X不Y”“不能光X”等，其中X代表“光”的限定對象。幾組固定格式的分布情況如表1所示。

表1 “光”的幾組固定格式的分布表

“光X不行”和“不能光X”都是對“光X”的否定，因此我們將二者歸為一類，即否定“光X”類。據(jù)此我們首先將“光”的句法格式分為：“光X就……”“光X不Y”和否定“光X”。例如：

（1）我在足球場上吹了二十八年哨，光為甲級球隊的比賽就吹了七百多場。 （《讀者》）

（2）更難的是，有許多人曾故意誤導你。更不幸的是，就是有一大批人光說不練。

（《哈佛管理培訓系列全集》）

（3）人光有錢不行，還必須有精神。

（1993年《人民日報》）

（4）早餐不能光喝奶茶，最好一天喝一杯牛奶或豆?jié){，一天可以吃一個蛋加片吐司。

（張小暖《女人養(yǎng)顏經(jīng)》）

例（1）是“光X就……”類，例（2）為“光X不Y”類，例（3）（4）為否定“光X”。另外有2 961條語料看似不是這些格式，但結(jié)合語義幾乎都可以將這些語料歸入上述三類中。

（一）“光X就……”類

“光X就……”格式常帶有舉例性，X是整體中的一個或一部分，說話人只是拿出來作為例子進行說明。而在其他類語料中，我們常發(fā)現(xiàn)類似格式，如“光X,S就……”(S為主語）、“不說別的，光說X”等，也包括省略了“就”的“光X，……”例如：

（5）光北京他就坐直升機“轉(zhuǎn)”過好幾圈了。

（新華社2002年1月份新聞報道）

（6）我一向很器重他。不說別的，光是為了他愛你，我也就要永遠敬重他了。（《傲慢與偏見》）

（7）三組組長吳廣州光小麥收了15 000多公斤。 （1994年報刊精選）

這些格式與“光X就……”格式相近，具有舉例性，因此可將它們歸入“光X就……”類。

（二）“光X不Y”類

在“光X不Y”格式中，“光X”和“不Y”聯(lián)合使用，一起承擔句法成分，如例（2）中“光說”和“不練”一起作賓語小句中的謂語，“光X”和“不Y”處于并列的地位，也可以去掉一個單說另外一個，這樣的例句大量出現(xiàn)在其他類語料中。例如：

（8）陳：那老李呀，你可別給我來一個光能說不能干的少爺。 （《編輯部的故事》）

例（8）中的表述中，“光能說”和“不能干”處于并列的地位，去掉其中一個，句子變成“你可別給我來一個光能說的少爺”“你可別給我來一個不能干的少爺”，不影響原句意思。

否定詞除了“不”，其他類語料中還出現(xiàn)了用“沒（有）”的情況。例如：

（9）如果說光想占有，沒有給予的激情，我覺得那恐怕主要是情欲，而不是愛情了。

（《百家講壇——周國平談愛情》）

還有一些“不Y”是通過特殊的否定結(jié)構(gòu)來表現(xiàn)的。例如：

（10）要是你這樣，我就始終什么也不穿，光穿我那身羅沃德學校的舊外套。 （《簡·愛》）

（11）我們怕她神經(jīng)受了刺激，就把這個一句話也不說，光是痛哭流涕的可憐的姑娘扶到床上讓她躺下。 （《茶花女》）

例（10）和例（11）分別用“什么+也+不+V”和“一+數(shù)量名+也+不+V”這樣的特殊格式來表現(xiàn)“不Y”。這些格式與“光X不Y”語義一致，因此可將它們歸為“光X不Y”類。

（三）否定“光X”類

否定“光X”類在格式上以“光X不行”“不能光X”為典型代表，兩類格式分別占否定“光X”類的31.35%和23.38%。例如：

（12）山西有煤炭資源優(yōu)勢，不挖煤不行，但光憑挖煤也不行。 （1994年《人民日報》）

（13）任何事情，都不能光看表面。

（《哈佛管理培訓系列全集》）

在其他類語料中，我們發(fā)現(xiàn)“不能光X”中“不能”也可以變成“不要”“不可以”等，甚至是“別”，還有一些句子沒有固定的格式。例如：

（14）正如有的網(wǎng)友已經(jīng)指出的，光看短線指標很容易被機構(gòu)大戶騙錢。 （《股市寶典》）

（15）縣上的領(lǐng)導，有關(guān)部門的領(lǐng)導，我也找過多次，光是嘴巴說支持，抵啥用？

（1994年《人民日報》）

例（14）“很容易被機構(gòu)大戶騙錢”是“光看短線指標”的后果，用消極的后果來否定“光看短線指標”；例（15）是用一個反問句來都否定“光是嘴巴說支持”，這些在語義上都否定“光X”，因此我們也將其歸為否定“光X”類。

至此我們基本可以將其他類中的語料歸為上述三類，但在我們的語料中，仍發(fā)現(xiàn)一些語料，若將其歸入上述三類，略顯牽強，因此歸入其他類，但這些語料只有29例。例如：

（16）人們開始用繩子結(jié)網(wǎng)，用網(wǎng)去打獵，還發(fā)明了弓箭，這比光用木棒、石器打獵要強得多。

（《中華上下五千年》）

（17）徐恩曾如果光與費俠勾搭倒也罷了，不料愛之彌深，徐恩曾非要與費俠結(jié)婚不可。

（《蔣氏家族全傳》）

（18）一位小和尚說，一天疲勞下來，到了晚上一點精神也沒有，坐著參禪光打瞌睡。

（《佛法修正心要》）

（四）“光”的句法分布

根據(jù)現(xiàn)有語料的句法形式，結(jié)合語義，大致把“光X”的分布分為三大類，即“光X就……”類、“光X不Y”類和否定“光X”類。將原來其他類歸入三大類后，這三大類為副詞“光”的典型分布格式如表2所示，其中否定“光X”類占比最高。

表2 “光 X”各類分布表

值得說明的是，“光X不Y”類與否定“光X”類會有交叉，例如“光走不跳，就永遠趕不上去”，既有“光X不Y”的格式，同時也在否定“光X”，甚至二者在語義特征上也是一致的，但我們?nèi)詫⑵浞珠_，原因有二：

第一，雖然在我們的語料中大部分“光X不Y”都帶有否定語義，但我們很容易能夠造出“光X不Y”不表否定的句子。例如：

（19）貔貅是一種光吃不拉的動物，因此被人們賦予財富只進不出的寓意。 （內(nèi)省語料）

（20）晚上不餓的話，我光喝點兒水不吃飯就行了。 （內(nèi)省語料）

也就是說“光X不Y”類只是可以出現(xiàn)在否定語義中，而不是一定出現(xiàn)在否定語義中，因此我們不認為“光X不Y”就是否定句。這與主謂句可以出現(xiàn)在肯定句中也可以出現(xiàn)在否定句中，我們不認為主謂句就是否定句一樣。

第二，在“光X不Y”類中，明確指出了“Y”是什么，而且“X”和“Y”不等同，即使是“光X不Y”的變式也能夠通過后續(xù)句或者語境推理出“Y”，例如“光說不做”，明確指出“Y”是“做”，而“說”和“做”是兩個不同的概念。但在否定“光X”類中則不一定明確指出“Y”這一項的，而且有時“X”和“Y”等同，如例（12）和例（14）。

例（12）中說話人否定“光X”（即“光挖煤”），但也否定“不Y”（即“不挖煤”），也就是說在例（12）中，“X=Y=挖煤”。例（14）中，說話人只說了“光看短線指標”的后果從而否定“光看短線指標”，但并未指出還應(yīng)該看什么指標，也即是說并沒有明確說出“Y”是什么。

二、“光”的語義特征

（一）“光”的限定范圍與強調(diào)對象

1.“光X就……”類

這類句子具有舉例性，一般X為整體中的一個或者一部分。例如：

（21）有的青年結(jié)婚，光出租車費就2 000多元。 （《市場報》1994年A）

（22）這些年，全國商業(yè)發(fā)展特別快。光說北京，隔三岔五就有個大商場開業(yè)。

（《市場報》1994年B）

（23）打棺那天，劉全家光徒弟就來了十幾個，那些沾親帶故的就更不用說，一時間，劉家就顯得熱鬧非凡，人多勢眾！ （李佩甫《羊的門》）

例（21）中說話人所要表達的是青年結(jié)婚花銷大，根據(jù)經(jīng)驗，結(jié)婚的花銷包括出租車費、酒席、司儀、紅包等，如果把婚禮花銷看成一個集合A的話，可以表示為：

A=[X1,X2,X3,X4,…,Xn]

X1=出租車費

X2=酒席

X3=司儀

X4=紅包

……

出租車費X1只是結(jié)婚花銷集合中的一個項，說話人單拿出一個項來說花銷已經(jīng)很大了，言外之意是“更不用說整個結(jié)婚的花銷了”。

例（22）是在談全國商業(yè)發(fā)展快這一情況，從句子意思看，全國發(fā)展快的城市不止北京一個，因此，把全國商業(yè)發(fā)展快的省市看成一個集合B。

B=[X1,X2,X3,…,Xn]

X1=北京

X2=上海

X3=廣州

X4=深圳

……

北京X1只是全國各個省市中的一個，說話人拿出各省市中的一個來對其商業(yè)發(fā)展快進行描述，進而強調(diào)整個全國的商業(yè)發(fā)展之快。

例（23）在描寫劉全家葬禮來人之多，來的人中有徒弟、親戚、朋友等，說話人單拿出徒弟一項進行表述，徒弟都來這么多，那整個葬禮來的人數(shù)可想而知。說話人對集合中的一項，即X進行描述，意在反觀整個集合整體。因此，“光X就……”類格式中“光”限定部分，強調(diào)整體。

2.“光X不Y”類和否定“光X”類

“光X不Y”類和否定“光X”類，主要是通過否定“光X”來突出強調(diào)“X”的補集。例如：

（24)光干活不吃飯，我都不曉得她是怎么活下來的。 （六六《雙面膠》）

（25）他說：“記住，同志！光憑熱情不行呀！一個好的革命干部，他需要文化知識——各方面的知識。需要通達事理，了解社會人情……”

（梁斌《紅旗譜》）

（26）虹雨集團有一條原則：中國人的錢和外國人的錢合起來，不能光賺中國人的錢，還要去賺外國人的錢。 （1994年《人民日報》）

例（24）中“干活”和“吃飯”都是“生活”所必需的兩個方面。如果把生活所需條件看成一個集合，其中包含了“干活”和“吃飯”兩個子集，二者互為補集，缺一不可，所以如果只干活不吃飯當然不能生活，因此說話人用“光干活不吃飯”的后果來否定“光干活”，從而達到強調(diào)“吃飯”重要性的目的。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光”限定的也是集合中的一部分，但是強調(diào)的卻是其補集，即“不Y”，從這個意義上說，“光X不Y”也是否定“光X”其中的一類。

例（25）明確給出一個集合，那就是做一個“好的革命干部”所需的素質(zhì)，在這個集合中有“熱情”“文化知識”“通情達理”“了解社會人情”，也許還有“堅強的意志”，等等。我們可以用集合來表示，即[熱情，文化知識，通情達理，了解社會人情……]。“熱情”只是這個集合中的一個項，而從“光憑熱情不行呀”這一句可以知道，只有這一項是不行的，還要具備集合中其他項，因此這句話也是在通過限定集合中的部分“熱情”，來強調(diào)其補集“通情達理”“文化知識”“了解社會人情”等。

同樣，例（26）中“光”所限定的是賺誰的錢中的部分“中國人的錢”，后面直接說出了其補集“外國人的錢”，也是在通過否定“光X”，來強調(diào)其補集的重要性。

“光”強調(diào)補集，我們還可以通過已經(jīng)虛化為連詞的“不光”來看。

（27）扈米拉不光長得美麗動人，還能歌善舞。

（李文澄《努爾哈赤》）

例（27）中，說話人想要強調(diào)扈米拉優(yōu)秀，而“光”所限定的“長得美麗動人”只是“優(yōu)秀”這一集合中的一部分，這一集合中還有“能歌善舞”，也許還有別的，但說話人沒說。通過否定詞“不”和后面“還……”可以看出，在例（27）中，說話人的所關(guān)注的重點并不在于“長得美麗動人”，而在于“能歌善舞”，而“能歌善舞”正是集合中的另一項。

除了強調(diào)補集以外，我們發(fā)現(xiàn)這類的“光X”還強調(diào)其所造成的結(jié)果，我們與其近義詞“凈”對比來看“光”的這一語義特征。

（28）相反，有一個學生可能天資很高，但對學習心猿意馬，一曝十寒，光憑一點小聰明應(yīng)付老師，結(jié)果學習成績并不理想。

（方富熹、方格《兒童的心理世界——論兒童的心理發(fā)展與教育》）

*相反，有一個學生可能天資很高，但對學習心猿意馬，一曝十寒，凈憑一點小聰明應(yīng)付老師，結(jié)果學習成績并不理想。

（29）如果光看近期療效，那激素的療效應(yīng)該是最好的。 （盧崇漢、劉力紅《師徒對話》）

*如果凈看近期療效，那激素的療效應(yīng)該是最好的。

（30）光靠電話無法獲得有價值的信息。

（《哈佛經(jīng)理時間管理》）

*凈靠電話無法獲得有價值的信息。

例（28）中，當有表示結(jié)果的“成績不理想”時，只能用“光”不能用“凈”，而去掉表示結(jié)果的句子時，“凈憑一點小聰明應(yīng)付老師”便可以說，“光憑一點小聰明應(yīng)付老師”則顯得有些不自足。例（29）中，“凈看近期療效”是可以說的，但是加上表示結(jié)果的句子“那激素的療效應(yīng)該是最好的”時，句子便不可以說了；若沒有表示結(jié)果的句子，用“光看近期療效”卻有些不自足。例（30）中，“無法獲得有價值的信息”是結(jié)果，“光”需要有這一表示結(jié)果的句子才能成立，而“凈”則正相反。

沒有表示結(jié)果的句子時，帶“凈X”自足，“光X”不自足，這說明“凈X”只限定X，不強調(diào)結(jié)果，不需要表示結(jié)果的句子出現(xiàn)在句中以自足，而“光X”既限定X，更強調(diào)其結(jié)果，所以往往更要求有表示結(jié)果的句子來使句子成立。另外，我們注意到，這些結(jié)果往往都是不好的、消極的，這也正是說話人否定“光X”的原因，因此我們說它強調(diào)其結(jié)果。

綜上，無論是“光X不Y”類還是否定“光X”類，其中“光”的語義特征都是限定部分，強調(diào)補集和結(jié)果。

（二）“光”表示主觀小量

（31）a.凈揀好的說。 （老舍《龍須溝》）

b.光揀好的說。

（32）a.我站那凈哆嗦了。

（《中國相聲大全》）

b.我站那光哆嗦了。

（33）a.有人笑教育臺“土”得掉渣，凈和農(nóng)民打交道，無“利”可圖。 （2000年《人民日報》）

b.有人笑教育臺“土”得掉渣，光和農(nóng)民打交道，無“利”可圖。

以上例句中“凈”和“光”可以互換，但是意思稍有不同。例（31a）的意思是“說的話都是好話，沒有例外，言說好的說得多”，而例（31b）的意思是“說其他的話說得少或根本不說”。例（32a）是說“站在那做的事情都是哆嗦，言其量多”，例（32b）是說“站在那做的事情只有哆嗦，沒做其他的事情，言做的事情少”。例（33a）表示“和農(nóng)民打交道太多，無利可圖”，例（33b）在言“只和農(nóng)民打交道，沒和別的能讓他們有利可圖的人打交道，所以無利可圖”。

郭銳[9]認為“凈”由于表示事物性質(zhì)單一，沒有例外而表示主觀大量。同時我們認為“光”正與“凈”相反，表示主觀小量，這與其限定部分的語義特征有關(guān)。一方面，部分相對整體而言為小量；另一方面，由于光限定其中的部分而暗示沒有做其他，當這種暗示被直接說出來以后，表示主觀小量的語義特征更為明顯。“凈”與“光”在這方面的差異也尤為突出，因為這時“光”不能換成“凈”。例如：

（34）光說不做，等于白說；說的漂亮不如做的漂亮。 （《宋氏家族傳》）

*凈說不做，等于白說；說的漂亮不如做的漂亮。

（35）父母或老師都很清楚，光說而不被人聆聽，會立即給他們帶來挫折感。

（《哈佛經(jīng)理談判能力與技巧》）

*父母或老師都很清楚，凈說而不被人聆聽，會立即給他們帶來挫折感。

（36）光花不掙的日子讓人恐怖。

（《中國北漂藝人生存實錄》）

*凈花不掙的日子讓人恐怖。

由上面的例句可以看出，當“光”與“不”連用，不能用“凈”替換，因為這時句子凸顯“光”只是部分，其主觀小量的語義特征被突出，所以不能再用表示主觀大量的“凈”替代。

“光”表主觀小量可以從“光”能跟動詞重疊形式和“V一下”搭配得到驗證。例如：

（37）他光看了看。 (內(nèi)省語料)

（38）光寫寫漢字就嫌煩了？ (內(nèi)省語料)

（39）那本書我光翻了一下。 (內(nèi)省語料)

我們知道動詞重疊和“V一下”都有表示“短時”“輕量”的意思，不論是時間短還是動量小都是“小量”，“光”與之能夠搭配是因為“光”具有[+主觀小量]的語義特征與動詞重疊和“V一下”[+短時輕量]的語義特征一致。以上例句若替換成“凈”則句子全都不合法。

綜上，無論是“光X就……”類還是“光X不Y”類，亦或是否定“光X”類，“光”所限定的對象都是部分，而就強調(diào)對象而言，“光X就……”類強調(diào)整體，“光X不Y”和否定“光X”類強調(diào)補集和結(jié)果。

三、“光”的認知模式

一般認為選用統(tǒng)括性副詞時，是說話人從部分視角出發(fā)，著眼于場景中的事物，關(guān)注其內(nèi)部一致性；而當說話人的視角著眼于整個場景，即整體時，會選用限定性副詞來體現(xiàn)內(nèi)部事物之間的差異性。我們發(fā)現(xiàn)“光”之所以會限定部分卻強調(diào)整體或者補集，是因為說話人在使用“光”時，從整體視角出發(fā)，突出整體包含了不同的部分，而后視角會轉(zhuǎn)向部分視角，對某一部分進行描述，最后視角又轉(zhuǎn)會整體，以表達說話人的“言外之意”。

如圖1所示，例（21）中說話人從整體視角出發(fā)，發(fā)現(xiàn)青年人結(jié)婚花銷大，包括出租車費、酒席、司儀、紅包、攝像等，因此在說話前，說話人首先著眼于整體視角，預(yù)設(shè)“出租車費”是婚禮花銷的一部分，然后說話人用“光”提醒說話人只關(guān)注“出租車費”，將“出租車費”從整個背景中提出來，作為圖形凸顯，并對其進行描述，認為出租車費已經(jīng)花了很多錢，此時，說話人的視角已經(jīng)由整體轉(zhuǎn)變?yōu)椴糠郑魂P(guān)注部分本身。而當說話人描述完這一部分時，視角重回整體，整個婚禮花銷又重新受到關(guān)注，提醒聽話人剛剛強調(diào)的只是這個整體中的一部分，部分量已經(jīng)很大了，那么整體量自然就更大。由此我們可以看出，說話人經(jīng)歷了一個由整體到部分再重回整體的認知視角變換模式，即“整體視角——部分視角——整體視角”。

圖1 例（21）的婚禮花銷集合圖

由于有了這樣的認知模式，“光”可以限定部分，但是強調(diào)整體，因此有時去掉“光”就體會不出所謂的言外之意了。例如：

（40）a.光靠這個財源，意大利俱樂部就能很快富裕起來，并擺脫困境。（1995年《人民日報》）

b.靠這個財源，意大利俱樂部就能很快富裕起來，并擺脫困境。

例（40b）去掉了“光”，句子依然成立，但是很明顯這句的意思是說意大利俱樂部憑借這個財源可以擺脫困境，但是不會像例（40a）一樣，能表達這個財源非常多，除了這個財源，還有其他財源，所以意大利俱樂部雖然身陷困境，但我們一點兒都不擔心，形勢對意大利俱樂部很好等這些附加信息。

丹麥心理學家Edgaer Rubin通過著名的“臉與花瓶幻覺”提出了圖形（figure）和背景（ground）這一對概念，在語言學中這一對概念主要用來描述人在視覺感知中的焦點和背景關(guān)系，當人的視覺感知集中在黑色部分時，其余部分即為背景，這時看到的是圖形人臉；而當反過來人的視覺感知集中在白色部分時，其余部分則為背景，看到的則是花瓶，如圖2所示。

圖2 “臉與花瓶幻覺”圖

我們發(fā)現(xiàn)在“光X不Y”和否定“光X”中，說話人同樣經(jīng)歷了“整體視角——部分視角——整體視角”的認知模式，同時還經(jīng)歷了“圖形—背景”顛倒的認知過程。在例（24）中，說話人從整體視角出發(fā)，認為在生活所需的條件包含了“干活”和“吃飯”兩方面，因此在說話以前也已經(jīng)預(yù)設(shè)了“干活”是生活的一部分。說話人使用“光”讓焦點集中在“干活”上，此時視角由于“光”的語義限制變?yōu)椴糠?，“吃飯”為圖形，“干活”為背景。但說話人認為這是不行的，因此發(fā)出疑問“不曉得她是怎么活下來的”，用否定“光干活”的方式將視角重新拉回到整體，迫使聽話人關(guān)注整體，發(fā)現(xiàn)除了有“干活”還有“吃飯”，由于否定了“光干活”，所以自然就要關(guān)注“干活”的補集，即“吃飯”，于是“吃飯”變成了圖形，“干活”變?yōu)榱吮尘?，至此說話人完成了一個“圖形—背景”顛倒的認知過程。

否定“光X”與“光X不Y”一樣，也是通過否定“光X”來強調(diào)其補集，在認知過程與“光X不Y”相同。例如：

（41）這就有力地說明，面對市場，光生產(chǎn)好還不行，加上經(jīng)營好才能大受益。

（1994年《人民日報》）

很明顯說話人將企業(yè)經(jīng)營收益最大的措施作為整體背景，“生產(chǎn)好、經(jīng)營好”都是這個整體中的部分，說話人用“光”將視角集中在部分“生產(chǎn)好”上，將“生產(chǎn)好”作為圖形凸顯，此時“經(jīng)營好”為背景?？墒钦f話人馬上用“不行”來否定了“只有生產(chǎn)好”，告訴聽話人這樣不可以，將聽話人的注意力從部分拉回到整體，讓聽話人關(guān)注整體中的其他部分，即“經(jīng)營好”，在這個過程中說話人經(jīng)歷了“整體視角——部分視角——整體視角”和“圖形—背景”顛倒的認知過程。

綜上我們可以看到，不論是“光”強調(diào)整體還是強調(diào)補集，說話人都是從整體視角出發(fā)，預(yù)設(shè)“X”是整體中的部分，其認知模式為：整體視角——部分視角——整體視角，也正是因為這一認知模式，我們不難理解為什么“光”限定部分，卻強調(diào)整體或者補集。至此我們可以將“光”在句法、語義特征和認知模式上作統(tǒng)一，如表3所示。

表3 “光”句法分類、語義特征及認知模式

四、余論

周剛[3]、馬先紅[10]等都認為“光”具有表達不滿的語義特征，用于消極、不如意的場合中。根據(jù)我們的語料研究也確實如此，有43.34%的語料是用來否定“光X”的，大部分“光X不Y”在語義上也含有否定“光X”的語義，但由此就得出“光”具有表示“不滿”的消極色彩語義特征的結(jié)論，證據(jù)不足，因為我們無法排除這樣的語義特征是由語境帶來的。例如：

（42）a.他光考慮自己，這使他幾乎沒什么朋友。 （內(nèi)省語料）

b.他光考慮自己，活該沒人幫他。

（內(nèi)省語料）

c.他這個人光考慮自己，真討厭。

（內(nèi)省語料）

（42a）是一個純客觀的陳述，幾乎看不出有什么情感傾向；（42b）則既有客觀的陳述“沒人幫他”，也有表達主觀情感的“活該”；（42c）主要表達自己的主觀看法與情感，但說話人對這一事件的主觀情感往往也是通過這樣的在后續(xù)句中表達出來，“光”本身所帶有的消極意義并不特別強烈，因為如果沒有后續(xù)句我們不知道說話人要表達什么樣的情感，根據(jù)語境甚至可以表達同情。例如：

（43）他這個人光考慮自己，可能跟他的家庭有關(guān)系，他也怪可憐的。 （內(nèi)省語料）

從上面我們可以看出“光”到底是客觀報道事實，還是表達主觀情感，主要取決于語境，其本身具有的表達主觀感情的語用功能較弱，“光”主要負責的還是描述客觀事實，這說明在使用“光”時，說話人從客觀事實出發(fā)，做客觀報道。

這一點我們還可以從“光”的語體特征來證明。在7 146個限定性范圍副詞“光”中，“光”除了可以出現(xiàn)在對話等口語語料中，還可以出現(xiàn)在說明、描述等場合。例如：

（44）光靠領(lǐng)導表態(tài)解決不了問題。

（1994年報刊精選）

（45）在大學4年必須讀完的40多門課程中，光期中和期末考試加起來至少就有80多次。

（《從普通女孩到銀行家》）

（46）關(guān)漢卿編的戲劇不是為了光給貴族消閑作樂，而是常常幫百姓說話。

（《中華上下五千年》）

（47）我們的財政要有很明確的政策，很正當?shù)霓k法，光靠印票子不行。 （《鄧小平文選》）

從以上例子可以看出，“光”的語料類型包含在報刊、史傳、應(yīng)用文、社會科學等語體中，用于這些語體中的句子多是進行客觀報道而非表達主觀情感色彩。但是正如我們前面所說，即使是客觀報道，“光”也經(jīng)常用于否定語境中，由于這樣的傾向，“光”自然而然吸收語境義，因此我們雖然對“光”具有表達“不滿”的語用功能存疑，但并不否認“光”多多少少會吸收語境義，但無論“光”是否已經(jīng)完成了語境義的吸收，說話人在使用時都是從客觀視角出發(fā)的，而非單純表達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