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琳琳

《山海經》是我國先秦時代一本重要的文化古籍，它是一本具有想象和幻想的最古老的文化奇書?！渡胶＝洝返膬热荻酁槊耖g傳說中的遠古神話及地理知識，語言平實卻蘊含著神秘色彩，體現(xiàn)了我國先秦時期人民豐厚的想象力。而《荷馬史詩》則是由古希臘盲人詩人荷馬創(chuàng)作的，它包括兩部長篇史詩—《伊利亞特》和《奧德賽》。作為古希臘最偉大的文學作品，《荷馬史詩》也同樣蘊含著諸多的想象。二者關于神話傳說的想象，展現(xiàn)了不同的民族特征。本文在此基礎上，分析《山海經》中的想象與《荷馬史詩》中的想象有何不同之處，進而分析中外思想文化等方面的差異。

一、《山海經》與《荷馬史詩》想象的不同之處

（一）《山海經》與《荷馬史詩》各自想象的神的體系不同

《山海經》由《山經》和《海經》組成。《山經》主要以山為主要內容鋪展開來，對各地的自然環(huán)境、人文特點等方面進行了詳細記錄。而《海經》則大多描寫“海外世界”，多寫神話故事和西域方國?！渡胶＝洝愤@部古老的文化典籍為我們保存了大量神話傳說，見證了中國古代先民們豐富的想象力。在這些神話傳說中，有我們耳熟能詳?shù)孽呌碇嗡?、羿射九日、共工怒觸不周山、夸父逐日，還有許多關于女性的神話故事，如女媧補天、黃帝女魃、嫦娥奔月、精衛(wèi)填海等。但是，值得一提的是，在《山海經》中，并沒有完整的神話體系，從以上的神話傳說中我們可以看到，諸神基本是相互獨立的，各神之間也不成體系。它們一般都是篇幅短小、記載簡潔的獨立文章，故事簡單直接，內容比較凌亂，彼此之間的聯(lián)系建構也比較少。

而《荷馬史詩》中關于希臘神話的獨特的想象體系則是清晰明確而又有具體脈絡的，可故事情節(jié)卻又是復雜離奇、曲折而又生動的。在《荷馬史詩》中，作者塑造的人物個個豐滿鮮明，分工明確，而又各司其職，具有強烈的世俗化色彩和濃郁的人本主義色彩。比如，主管智慧與戰(zhàn)爭的雅典娜女神便是希臘奧林匹斯山上的十二主神之一，并且與《荷馬史詩》中的主要人物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推動著整個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

（二）在《山海經》與《荷馬史詩》中，人們想象出的神的形象不同

“在《山海經》中，中國的神話大多是在敘述人與自然物，特別是人和動物之間的構成，而二者之間的怪異構型就是最原始的神?！薄渡胶＝洝分械纳裢蛨D騰或是宗教等聯(lián)系在一起，具有人獸同體的文化特征，其中有不少神的形象都是半人半獸的形態(tài)，如西王母“其狀如人，虎齒善嘯”、燭陰“人面蛇身”、英招“馬身人面”，甚至就連創(chuàng)世女神女媧的形象都是“人首蛇身”等?！渡胶＝洝ご蠡哪辖洝吩涊d：“有羽民之國，其民皆生毛羽。有卵民之國，其民皆生卵?！痹谶@里，人們通過奇異而大膽的想象，將人類的形象鳥化，使人、獸的形象合二為一。

而在《荷馬史詩》中，神就是指被人格化了的一種形象，人們通過自己的心理想象，以自己為主體，從而創(chuàng)造了一個人神同形的神。在荷馬所撰的這兩本史詩中，我們可以明確地看到這種人神同形的特點。在這里，大部分的神都具有和人一樣的面容與身體。例如，赫拉被人們塑造成外表雍容華貴的美貌天后，而雅典娜則被塑造成了一名身材高大、美麗的智慧女神，這從故事原意的角度真切地表現(xiàn)了神與人是同形的特點。

（三）《山海經》的想象體現(xiàn)了以人為本，《荷馬史詩》則體現(xiàn)以神為本

《山海經》中的神話具有明顯的現(xiàn)實性特征?！渡胶＝洝分械纳裨捠菍ι瞎艜r期人類現(xiàn)實生活的一種比較客觀的反映，我們可以從中洞悉上古人類為生存而從事勞動創(chuàng)造的情況。其中的一些人與神，其原型大多是上古時期為人類社會生產生活作出杰出貢獻的人，如盤古開天辟地、女媧煉石補天、后稷教民稼穡等等。在《山海經》中，我們可以體會到人類的創(chuàng)造力與精神力量是占主導地位的。諸如后羿射日、鯀禹治水等神話故事中的神都是專門為人類服務的。所以，在中國的傳統(tǒng)神話故事想象中，神并不是超脫于人的，而是和人平等交往、為人們服務、造福人民的，人們在想象中著重體現(xiàn)了人與大自然的斗爭、挑戰(zhàn)的精神，以及神對大自然的征服，體現(xiàn)了中國人“天人合一、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思維模式。此外，《山海經》中的神話也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先民以人為本的思想特點，表現(xiàn)了先民們對真理的執(zhí)著追求，以及他們立足現(xiàn)實人生、堅韌頑強的斗爭精神和昂揚向上的樂觀精神。例如，在《山海經》中，鯀被祝融殺后，還破腹生禹，從而繼續(xù)為人民完成治水大業(yè);夸父逐日口渴而死后，其手杖卻能化作鄧林，造福百姓;炎帝女兒女娃溺于東海，卻能化身為一只精衛(wèi)鳥，誓志填海。這些神話中的想象正體現(xiàn)了當時的時代背景下，中國人民思想中對美好生活的渴望與希冀，以及重視人類日常生產、關注人類命運的觀念。在《山海經》中，諸如這般的神話形象，正是中華頑強拼搏、無私奉獻的民族精神的化身。

《荷馬史詩》靈活地運用了浪漫主義的表現(xiàn)手法。《荷馬史詩》在著重表現(xiàn)現(xiàn)實事件和英雄人物的同時，也不斷地反映出浪漫主義的幻想特點和對真理的向往，充滿了奇異瑰麗的想象色彩。這種想象與真實的結合，表現(xiàn)在史詩借以展開故事的背景，一般都是人神相交、以神為本?！逗神R史詩》主要講述的是神的力量和人的命運之間的關系，神與自然相比，所占的篇幅要大得多。在這里，想要改變命運的人離不開神的約束與幫助?！鞍凑债敃r的宗教觀念，神明決定人間的事情，命運決定一切。”他們每個人的思想行動都得到了神的驅動，神就好像整個人類龐大思想體系的中心，一切事物都圍繞神在運行，體現(xiàn)了以神為本的特點。在《伊利亞特》中，無論是重大戰(zhàn)役的勝負、英雄的生死，還是事情發(fā)展的結局，一切都要經由神的意志，由神來裁決。例如，特洛伊戰(zhàn)爭輸贏全由神決定、阿基琉斯憑借神的支持贏得勝利、阿伽門農用神的令牌統(tǒng)治族人等等。而在《奧德賽》中，奧德賽甚至連回到家鄉(xiāng)、與親人團聚，還需要由眾神商議決定。這原本應該屬于人類國家之間的一次戰(zhàn)爭，卻變成了人神共同參與的混合交戰(zhàn)。天神、海神、雅典娜等神不僅分成兩派，暗中干預戰(zhàn)事，甚至直接參戰(zhàn)、左右戰(zhàn)爭的局勢。人類之間各部族的斗爭伴隨著神的較量，不斷波動變化，展開了一幅波瀾詭譎的戰(zhàn)爭畫卷，令人驚嘆。從以上這些例子中，我們也可以看出《荷馬史詩》以神為本的特點。

（四）《山海經》中的神都充滿著崇高的厚生愛民情懷，而《荷馬史詩》中關于神的想象則體現(xiàn)了希臘神話中“人神同性”的特質

《山海經》中關于神的一切想象，很多都是崇高圣潔、熱愛百姓的。他們從不會刻意嘲諷、戲謔任何人類，更不會因此心生嫉妒而肆意侮辱、殘害其他人類。他們注重道德、品德高尚、熱愛人類，是人類的守護者。比如，黃帝、炎帝、女媧、盤古、顓頊、帝嚳等，他們都是“神愛世人”的典范。

而《荷馬史詩》中關于神的許多想象，則多是人神同性的，神也常常擁有七情和六欲。比如，天神宙斯風流成性，勾引許多美貌的人間女子為他生兒育女;而天后赫拉正是因為丈夫的不忠而變得善妒多疑。在《荷馬史詩》中，神雖然比人類更強壯、更健美，但他們也如同人類一樣會吵架、會犯錯、會爭風吃醋。比如，在《伊利亞特》中，導致特洛伊戰(zhàn)爭開始的導火索就是神的“自戀”，而推動神參與其中的則是“護短”，這也體現(xiàn)了希臘神話想象的濃厚的人文色彩。

二、造成《山海經》與《荷馬史詩》想象不同的原因

（一）雙方的地域環(huán)境造就了不同的文化背景

從自然地理環(huán)境上來看，中華文明大多起源于黃河、長江流域，自然基礎條件良好，且地大物博。但中國的大陸型自然地理環(huán)境卻在某些方面上使先秦時期的中國人過于關注土地，而不注重冒險精神，這種內向型思維同樣也塑造了中國人求穩(wěn)實在、喜好和平的民族性格，并逐漸演化成為中華民族勤勞刻苦、踏實肯干的民族特質。而古希臘多山環(huán)海，各城邦獨立自治，土地資源有限，為求得生存，人們自然而然地把視野投向廣袤的海洋，因而在《荷馬史詩》中體現(xiàn)著強烈的自由冒險精神，同時也體現(xiàn)了西方民族注重空間拓展、武力征服、驍勇好戰(zhàn)的個性?！霸谒麄冄劾铮瑧?zhàn)爭不僅僅是殺戮、流血、殘酷，而更是神圣的?！卑⒒鹚故恰皠倓偵鸬奶枴保c之敵對的赫克托爾也是“所向無敵，意氣風發(fā)”的英雄。這種冒險與奮爭的精神激發(fā)了古希臘人豐富的想象力和蘊含其中的浪漫色彩及人文精神。

（二）兩方對精神的追求不同

古希臘的基本精神要素是一種對力的強烈崇拜和超越了外在精神的對自由的追求。例如，在《荷馬史詩》中就著重描寫了赫克托耳、阿基琉斯、奧德修斯等英雄形象。古希臘人對英雄形象的大量刻畫，正反映了他們對力量的強烈崇拜。此外，在英雄人物的身上還籠罩著一種現(xiàn)世主義精神，人們認為歷史已經過去，美好的生活在于現(xiàn)世，所以阿基琉斯說：“我寧愿活在世上做人家的奴隸，侍候一個沒有多少財產的主人，那樣也比統(tǒng)帥所有死人的靈魂好?！倍凇渡胶＝洝分?，人們追求的是力所體現(xiàn)的道德性質。人類十分急切地渴望可以掌握某種超自然的能力，來幫助他們一起努力克服自然界中人的力量所無法對抗的災難。所以，在神話中，人類想象能有三皇五帝式的救苦救難、品德高尚的圣德者作為救世主，以文化向心力來治理國家、幫助民眾。

（三）雙方的時代背景不同

作為中國上古社會生活的百科全書，《山海經》成書于先秦時期，它記錄了大荒時期中國先民的生活狀況與人們的思想活動，表現(xiàn)出了上古時期中國的文明與文化狀態(tài)。而《荷馬史詩》則是記錄了古希臘從氏族社會過渡到奴隸制時期的一部社會史、風俗史，具有歷史學、地理學、考古學和民俗學方面的價值，反映了邁錫尼文明。由于時代背景的不同，《山海經》更多地受當時中國遠古時代的圖騰崇拜的文化的影響。因為歷史的原因，《山海經》中對圖騰的思考也帶有明顯的原始思維模式。在物質生產條件極為低下的上古時期，人類即使是從事一些簡單的生產勞動都有可能喪命。久而久之，人類便開始期待自己能有野獸一般強大的力量去對抗自然與敵人，保護自己的生命安全。正是這一點，促成了圖騰文化的誕生，野獸就被當時的中國人視為神圣的生物而受到尊敬，于是崇拜神靈與崇拜野獸統(tǒng)一起來，才出現(xiàn)了《山海經》中人獸合一的形象。而在《荷馬史詩》中，神與人基本上是同一形象、同一性格的，是人類的最高典型和個性最大的體現(xiàn)，這也是古希臘的信仰文化與其他國家信仰文化最本質的區(qū)別。

（四）雙方制度的不同

位于地中海沿岸的希臘是海洋文明的代表，文化高度開放且思想豐富多樣。而希臘的城邦民主制度，又為其神話后續(xù)的獨立存在提供了生存空間，思想自由在希臘城邦中得以萌發(fā)，所以希臘的神話想象保持了充滿個性的、完整的、清晰的體系;而由于中國的歷代王朝的更迭變遷以及各時代社會文化背景、政治制度等方面的差異，中國的神話想象體系變得分散、獨立。這也是造成二者想象差異的重要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