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海鋒
《裝在套子里的人》的“小說感”不強,這與其創(chuàng)作形式有關(guān)。這篇小說借兩個人的談話,敘述別里科夫的故事。因是“談話敘述”,小說開篇談及人物,行文具有明顯的概括式、評價性的風格傾向。在概述式行文之外的“別里科夫戀愛”一節(jié),為突出故事主線而做了大量刪減。這些導致學生閱讀興趣受挫,加上常規(guī)閱讀路徑閉塞,小說文化圈層陌生,學生閱讀理解起來有一定的難度。
教學性閱讀,要求教師經(jīng)由備教構(gòu)思,設計指向文本的教學問題,組織學生參與課堂活動,引導學生集體性地進入文本,達成群體性閱讀收獲。教學問題是閱讀教學的進階支架,也是學生思維的隱形路徑。
標題常凝聚著作者的匠心,有時更是文本理解破局的文眼。《裝在套子里的人》,題中“裝”這一動作,使得閱讀視角不再局限于“套中”結(jié)果,更有了入套的過程。因題設問——“××把××裝在套子里”,一種依托教學問題的課堂順勢而生。
作為小說的主人公,別里科夫是整個小說敘事的發(fā)動者,也必然是教學主問題的施動者,教學問題可以完形為“別里科夫把××裝在套子里”。題目所指無疑是別里科夫,教學問題再次完形為“別里科夫把自己裝在套子里”。思維推進,教學問題的第一次變形發(fā)生——“別里科夫把自己的××裝在××套子里”。由“裝在××套子里”著手,學生可以整理出雨鞋、雨傘、棉大衣、鹿皮套子、黑眼鏡、羊毛衫、車篷、小臥室、蚊帳、被子……至此,教學產(chǎn)生兩條路徑:
其一,由器物之用,引導學生逆向歸納出器物之上的人之生活,進而把教學問題完形為“別里科夫把自己的生活裝在器物的套子里”。
其二,暫時跳出“裝在××套子里”思維線,由“別里科夫把他的思想也極力藏在一個套子里”一句,帶出“把自己的××裝在套子里”的一種可能,借“思想”一詞助力,引導學生理解眾多器物的生活屬性。第二種教學路徑在達成“把自己的生活裝在器物的套子里”教學理解之外,又引出“把自己的思想裝在××套子里”,學生梳理出“裝”著別里科夫的“套子”—— 政府告示、報紙文章。在生活、思想之外,裝在套子里的東西還拓展至“愛情”。特別是騎自行車一事,別里科夫流露出“難道中學教師和小姐騎自行車還成體統(tǒng)”的驚訝,教學問題再次被完形為“別里科夫把自己的愛情裝在世俗體統(tǒng)的套子里”。
當“別里科夫把自己裝在套子里”誘發(fā)的教學逐漸明朗時,由“自己”拓展到“別人”的教學路徑也清晰了。相對于“自己”這個內(nèi)涵和外延確定的概念,“別人”則是外延不定的群體概念,教學問題的第二次變形發(fā)生——“別里科夫把××的××裝在××套子里”。由“把××”入手,學生能由課文梳理出柯瓦連科、華連卡、學校教師和學生、太太們、教士們聚合而成的全城人;關(guān)注“把別人的××裝在”,則有全城人大聲說話、寫信、交朋友、看書、周濟窮人、教人讀書寫字等涉及的全部生活,人們的“怕”“戰(zhàn)戰(zhàn)兢兢”以及諸多“不敢”背后壓抑的精神。再看“裝在××套子里”的落點,別里科夫鉗制別人與圍困自己的“套子”大同小異,比如,政府通告、世俗體統(tǒng)、道德責任、等級權(quán)威等。借助以上三個問題的梳理,教學問題完形為:別里科夫把全城人的內(nèi)心精神、個體生活裝在政府通告、世俗體統(tǒng)等“套子”里。
從“自己”“別人”層面厘清“××把××裝在套子里”后,教學問題的第三次變形呼之欲出——“把××裝在套子里的別里科夫,是××”。變形后的教學問題,旨在加深學生對人物別里科夫的認識。把自己裝在套子里的別里科夫,“戰(zhàn)戰(zhàn)兢兢”“通宵噩夢”“沒精打采,臉色蒼白”,他封閉自我,歌頌過去,拒絕新生與現(xiàn)實。借變形的問題支架,學生能看清別里科夫:一個可憐人,也是一個受害者。把全城人裝在“套子”里的別里科夫,“他那種慎重,那種多疑,那種純粹套子式的論調(diào)”,壓得全城人喘不過氣,轄制著全城人“什么事都怕”,什么都不敢。此刻,他又是一個可惡的人,也是一個施暴者。借助教學問題的變形,別里科夫的兩面性清晰起來。
從小說敘事層面看,別里科夫作為施動者的“××把××裝在套子里”的教學潛力已發(fā)掘殆盡。如將其作為受動者,則可完形出“××把別里科夫裝在套子里”的教學問題,教學進程也隨之從小說情節(jié)、人物探究,拓展到文學意義的理解與反思。別里科夫在生活、戀愛方面陷入困境只是其人生方法論的演繹,源于其思想根源的價值觀。“把自己的思想裝在××套子里”和“××把別里科夫裝在套子里”兩問的答案,從兩個方面推動教學:首先,政府、報紙是契訶夫并未多言卻又隱約透漏的一股隱秘力量,它傷害、造就又驅(qū)使著別里科夫;其次,由告示、文章的物化形式反觀,這股力量便有了制度、文化的外形。
別里科夫故事并不是憑空而來的文學演義,它深深地扎根在契訶夫生活的時代。《裝在套子里的人》寫于1898年,19世紀末的沙皇俄國,亞歷山大三世為鎮(zhèn)壓革命風潮,四處制造恐怖氣氛,鉗制人民思想,控制人民行動。借助“知人論世”的背景資料,教學問題得以完形:“沙皇俄國的制度、文化把別里科夫裝在套子里”。但別里科夫的兩面性卻不應被忽略:在沙皇文化、農(nóng)奴制度毒害、豢養(yǎng)下,別里科夫變成統(tǒng)治者施暴的“鷹犬”——“全城都受他的轄制”;可他并不像“變色龍”奧楚蔑洛夫,他蒙昧、脆弱、壓抑,在那個糟糕時代里“被侮辱與被損害”。
在“戀愛悲劇”后,別里科夫終于死了。“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人們懷著一種“誰也不肯露出快活的感情”,為他送葬,并“高高興興地從墓園回家”。可是新的生活并沒有隨之到來,“生活又恢復舊樣子,跟先前一樣郁悶、無聊、亂糟糟”?!吧郴识韲闹贫?、文化把別里科夫裝在套子里”這一完形后的教學表述失效了。教學問題亟須再一次的變形進化——“××把‘別里科夫裝在套子里”。加了引號的別里科夫不是一個人,甚至不是一群人,契訶夫承認“這種裝在套子里的人,卻還有很多,將來也還不知道有多少”?!皠e里科夫”身上的受害者氣質(zhì),使其指向廣大民眾,甚至某種意義上等同于俄國人。當“××把‘別里科夫裝在套子里”被完形為“沙皇俄國把‘別里科夫(俄國人)裝在(舊制度舊文化的)套子里”,《裝在套子里的人》對舊文化、舊制度的啟蒙性批判便清晰了起來。可“別里科夫”于舊文化制度“醬缸”浸染的病態(tài)鷹犬氣質(zhì),又與其身上的“人民性”混合,“哀其不幸”與“怒其不爭”混雜。當“××把‘別里科夫裝在套子里”被完形為“俄國人把‘別里科夫(俄國人)裝在(民族劣根性的)套子里”,《裝在套子里的人》對民族性、人性的人道主義自省反思也清晰了起來。
《裝在套子里的人》的旨意不在看清別里科夫一個人的可憐與可惡,而是以文學為鏡,折射整個民族、整個國家制度和文化的問題。深刻的批判、深邃的自省,這正是俄國文學一貫的傳統(tǒng),契訶夫、列夫·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屠格涅夫等一以貫之的文學精神。借助教學問題變形,學生能讀出、讀懂的,已遠超一篇小說,而深及民族基因和人性?!?/p>
(作者單位:廣東省中山市中山紀念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