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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真實與虛構(gòu)之間,走出一條赤誠的路

2022-07-04 17:00寧不遠
西湖 2022年7期
關(guān)鍵詞:小易赤誠人和事

寧不遠

我40歲開始寫小說,寫詩也是最近才發(fā)生的事,之前寫散文隨筆。不過在很多年前開始寫不管什么文章的時候,我就知道總有一天會寫小說的。這個年齡才下筆,一方面覺得時間不多了,另一方面又有點慶幸:幸好是現(xiàn)在才開始寫小說,要不然,過去寫出來的東西現(xiàn)在或者未來的我讀到,不知會有多尷尬。倒不是說如今的我已經(jīng)到了小說寫作的最佳年齡,而是對自己有比較清醒的認識:我是個長得特別慢的人,越晚開始,準備越充分,小說里的遺憾就越少。小說寫作需要的很多能力,對我這樣一個天資平平的人來說,只能隨勤奮和時間而來。

在開始小說寫作之后的這兩年,內(nèi)心常出現(xiàn)一種“穩(wěn)定的狂喜”,通過真的去寫,我更加確定了我對寫小說這件事的“相信”。這個相信也不是說我就覺得我會寫出什么了不起的作品了,是另一種東西,有點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意思,是那條路就擺在那兒,我只能,也必須往前走,同時懷著飽滿的信心。

要我談?wù)搫?chuàng)作,比要我寫小說艱難很多,我不覺得我能談好《蓮花白》。這么說有點奇怪,你自己寫出來的,你還不能談,談不好嗎?同時也有點狂妄,就好像在表揚自己的小說有多了不起一樣。不,我是想說,小說的自我(如果小說也有自我的話)一定是大于我(小說作者)的自我的。一部小說寫成,它就獨立存在了,它高于寫作者本人了。

小說里有一段對話,米小易回老家見到十多年前的好友小維,小維對米小易說,她特別想要個孩子,米小易問她為什么,小維回答:

“你不覺得嗎小易,生一個小孩,最好是個女孩,按自己的想法養(yǎng)育她,認認真真養(yǎng)大她,等于自己又活了一次?!?/p>

我想《蓮花白》的寫作也是如此,通過回溯并重構(gòu)過去時光里的人和事,我在其中重新長了一回。我通過這部小說的寫作才注意到(回憶起)過去的很多細節(jié),很多感情,并原諒了很多。小說完稿的那一刻,我的感覺就像樸樹在歌里唱的:一切都不必重來,什么也無需更改。

《蓮花白》源于我自身經(jīng)歷,我在年少時有過與小說中的米小易相似的遭遇:被群體孤立,長時間陷入人際交往的絕境。很多年前就想過,若某一天有勇氣面對,我要讓個人經(jīng)歷變?yōu)榭晒┓此嫉臄⑹觯屝≌f代替表達,在真實與虛構(gòu)之間,走出一條赤誠的路。

女性之間的友誼,尤其在自我還沒有完整建構(gòu)的少年時代,豐富幽微之處,地下戰(zhàn)爭與表面的和平并行,快樂輕松與傷痛掙扎交疊,風(fēng)吹草動都能讓人墜入深淵。這部小說,在試圖凝視深淵。過去這些年,我和身邊不少女性朋友談起過被孤立的經(jīng)歷,意外的是,幾乎所有人都有過類似遭遇,不管她是什么出身,不管她是優(yōu)秀還是普通,不管她長得好不好看,無一例外。每次交流結(jié)束,我們都慶幸,能活成今天這個樣子,真是太不容易了。也正是這些交談堅定了我寫下這部小說的信心。

我也寫了愛情,寫得少,且隱晦,看起來還沒開始就結(jié)束了,不過在寫完后,自己通讀一遍,這部分卻是我特別喜歡的。

小說的開頭是通過氣味切入的:米小易在回老家的路上聞到一股煤油味,這味道讓她想起很多年前每天都在吃的蓮花白,而蓮花白又連通了過去。生活中我常會因為氣味聯(lián)想到更久遠的人和事。相比“看見”,我覺得氣味有某種漂浮但強烈的氣質(zhì)——遙遠的人事?lián)浔嵌鴣恚@是我想要寫的。所以,在我某一天寫下那個開頭之后,就比較有信心往下寫了。初稿幾乎是一氣呵成,當然那是一口特別長的氣,為了維持那口氣,我沒有一天停止過,即使有過短暫的兩次出差,也隨身帶著電腦,堅持在一大早爬起來寫上兩個小時。也出乎意料地,那段時間里寫著寫著,在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小說就不得不結(jié)束了。接下來才是無休止的修改。

在寫作的過程里,我試圖去理解每一個人物,成為每一個人物。我是米小易,我也是大春,是李美和小維。我不打算在一部小說里斷言任何東西,它只是探索,它展示一個問題的世界,并試圖理解。這有點難,因為當下的人們更喜歡尋求答案,大家都去判斷而不是理解。

陳嘉映老師說過一句話,大概意思是:生活中有很多不得已的東西,看到真實下面的偽飾,這個比較容易,難的是去體察人生的不得已處。寫小說于我而言,也是在盡力去體察人生中的那些不得已處。

小說的發(fā)生地在一座就要被淹沒但又不知道哪天會被淹沒的縣城,所有人活在“暫時”的世界里,一切都像是在為真正的生活做準備,但真正的生活總是無法到來。小說寫作期間,盡管大多數(shù)時候安坐于成都家中,但恰逢上海大疫,人心惶惶。外部世界或多或少也影響了我的寫作,影響了這部小說最終長成的樣子。

小說寫作結(jié)束后,我陷入一種情緒低迷狀態(tài),整個人變得消極和“弱”,我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所有寫小說的人都有這樣的感受?類似的情緒體驗我只有在出演話劇期間才會出現(xiàn)。當話劇落幕我走回后臺,收拾完畢開車回家的路上,那種消極和“弱”就來了。但那很短暫,第二天就好了,不像現(xiàn)在,它被拉得很長,彌漫在我每天的行走坐臥里。

寫這篇創(chuàng)作談的時候我還在這種“弱”里,只是相比剛開始的困頓,現(xiàn)在我能比較清醒地認識它。是好事吧我想,我過去活得太積極太確定了,小說讓我進入一個模糊的世界,讓我甘于消極,也隨時準備好某天被另外的東西喚醒。E0DB8472-9D99-425D-A44F-BFD1BB5DEA8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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