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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旗人與《紅樓夢》的傳播
——兼論曹雪芹家族的身份、婚姻與清代京師“紅學(xué)”的形成

2022-07-01 05:59:18樊志斌
關(guān)鍵詞:旗人曹雪芹乾隆

樊志斌

(曹雪芹紀念館,北京 100093)

在清代《紅樓夢》的傳播過程中,旗人扮演了重要角色。梳理清代旗人與《紅樓夢》的閱讀、傳播、評點的關(guān)系,不僅有利于了解曹雪芹的交游見聞、《紅樓夢》的傳播路徑,也有利于了解旗人的《紅樓夢》閱讀感受和旗人上層的文化生活,進而了解《紅樓夢》如何從滿蒙上層走向大眾,并進而形成京師“紅學(xué)”的情況。

對此課題,詹頌《族群身份與作品解讀:論清代八旗人士的〈紅樓夢〉評論》一文有比較詳細的論述,詹文還關(guān)注了《紅樓夢》讀者的旗人身份對他們的《紅樓夢》解讀的影響。[1]本文在詹文基礎(chǔ)上,進一步補充文獻資料,結(jié)合“脂批”的相關(guān)內(nèi)容,梳理、辨析曹雪芹的家族身份、婚姻情況、《紅樓夢》早期傳播者關(guān)系,并在此基礎(chǔ)上,關(guān)注《紅樓夢》京師傳播者的社會交往、清代旗人對《紅樓夢》傳播的風(fēng)向標(biāo)和引領(lǐng)者作用;同時,結(jié)合旗人對《紅樓夢》的相關(guān)信息記載,指出當(dāng)下某些“紅學(xué)”文章對《紅樓夢》著作權(quán)、曹雪芹見聞與《紅樓夢》書寫關(guān)系的質(zhì)疑,往往有意忽略清代旗人在《紅樓夢》傳播中的記錄與作用。

一、乾隆時代旗人與《紅樓夢》的傳播

曹雪芹內(nèi)務(wù)府包衣和平郡王福彭表弟的雙重身份,決定了曹雪芹的交游對象與范圍,也決定了《紅樓夢》京師傳播的兩條關(guān)鍵渠道。

雍正六年(1728),曹雪芹隨家族回到京師,與曹家關(guān)系最為親近的親友為曹頫(其兄曹頎卒于雍正十一年)一家,李鼎、李鼐兄弟(曹雪芹表叔)一家——李煦三弟李炘曾任鑾儀衛(wèi)儀正、奉宸苑員外郎,五弟李炆曾任暢春園總管、奉旨佐理兩淮鹽漕事務(wù),其余諸弟居通州紅果園,此是內(nèi)務(wù)府階層;另外,還有福彭一家(平郡王、禮親王、順承郡王同出第一代禮親王代善),昌齡(曹寅外甥)一家,弘曉一家等,此是滿洲親貴階層。[2]174-194

(一)乾隆初年《紅樓夢》創(chuàng)作過程中的閱讀者:脂硯、畸笏叟、諸公

按照甲戌本“脂硯齋甲戌抄閱再評”的說法和清人對曹雪芹相關(guān)信息的記載,學(xué)界一般認為,《紅樓夢》創(chuàng)作于乾隆九年(1744),完成于乾隆十八年(1753)。實際上,在《紅樓夢》創(chuàng)作(含修改)過程中,曹雪芹的部分親友就已經(jīng)介入《紅樓夢》的傳抄與批評?!都t樓夢》第二回《賈夫人仙逝揚州城冷子興演說榮國府》中寫封肅講述賈雨村召他,因“原來本府新升的太爺姓賈名化……只當(dāng)女婿移住于此”處,甲戌本有兩處批語:

側(cè)批:“僥幸也。托言當(dāng)日丫頭回顧,故有今日,亦不過偶然僥幸耳?!?/p>

眉批:“余批重出。余閱此書,偶有所得,即筆錄之……且諸公之批,自是諸公眼界;脂齋之批,亦有脂齋取樂處。后每一閱,亦必有一語半言,重加批評于側(cè),故又有于前后照應(yīng)之說等批?!盵3]22

批語中,言及脂齋、諸公之別。

《紅樓夢》第二回《賈夫人仙逝揚州城冷子興演說榮國府》,賈雨村稱金陵賈府“后一帶花園子里面樹木山石,也還都有蓊蔚洇潤之氣。”“后一帶”處,“甲戌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有兩處側(cè)批:

“后”字何不直用“西”字?

“恐先生墮淚,故不敢用‘西’字?!盵3]27

曹家江寧織造府園林在府邸西部,故曹雪芹祖父曹寅有“西堂掃花行者”之謂。此兩批說明,前批為江寧織造府生活中人作,后批則為知道江寧織造府西花園情況之人作,則前者可能為曹頫①今存早期《紅樓夢》抄本上,批語眾多,或署脂硯齋,或署名畸笏叟、立松軒,更多的則沒有署名,各家批語各不相同,甚至有互相批駁、調(diào)弄批語。按照畸笏叟批語對曹家往事的記錄和對曹雪芹稱呼的口氣,紅學(xué)界多以為,當(dāng)為曹雪芹叔父曹頫。參見樊志斌:《曹雪芹生活時代北京的自然與社會生態(tài)》,新華出版社,2018年。,后者為曹家親友。

脂硯齋的人選,唯一的信息是裕瑞《棗窗閑筆》云,其曾見《紅樓夢》抄本,卷額“本本有其叔脂硯齋之批語,引其當(dāng)年事甚確”。曹雪芹其叔,除了曹頫,還有李鼎、李鼐、昌齡等人。

《紅樓夢》第十八回《皇恩重元妃省父母天倫樂寶玉呈才藻》寫“寶玉未入學(xué)堂之先,三四歲時,已得賈妃手引口傳,教授了幾本書、數(shù)千字在腹內(nèi)了”。庚辰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側(cè)批云:“批書人領(lǐng)過此教,故批至此竟放聲大哭,俺先姊仙逝太早,不然,余何得為廢人耶?”

學(xué)界原將此批歸于曹頫,但是,《清高宗實錄》卷三三五“乾隆十四年二月丁酉”條載:

故多羅平郡王福彭遺表稱:“臣父平郡王訥爾蘇以罪革爵,歿后蒙恩以王禮治喪賜謚。臣母曹氏未復(fù)原封,孝賢皇后大事不與哭臨,臣心隱痛,懇恩賞復(fù)?!?/p>

“孝賢皇后大事”指乾隆十三年(1748)三月十七日,富察皇后靈柩到京,文武官員及公主、王妃以下大臣、官員命婦等成服舉哀事。可知,至乾隆十三年三四月間,曹雪芹姑母曹氏仍在,其時,她應(yīng)該已近6 旬,曹雪芹業(yè)已34 虛歲。[4]故此批作者斷非曹頫。李煦長女為嫡妻韓氏生,長李煦長子李鼎十余歲(生于康熙三十三年),后嫁內(nèi)務(wù)府營造司掌印郎中佛保之子黃阿琳(后為正黃旗參領(lǐng)兼佐領(lǐng))①佛保復(fù)有一子名戴敏,為七品圓明園額外副總領(lǐng)戴敏之女,先為弘歷格格,雍正十三年九月初三日,雍正帝去世,寶親王弘歷登極。九月二十八日,乾隆帝諭內(nèi)閣,晉封格格黃氏為嬪,本年薨。乾隆二年十月初,儀嬪之父被賜圓明園額外副總領(lǐng)一職。乾隆十一年十月二十七日,儀嬪金棺首批葬入清東陵之裕陵妃園寢。。情況倒與批語相類。頗疑此批出自李鼎。

(二)弘曉與《紅樓夢》的傳播

乾隆二十四年(1759),乾隆皇帝堂弟、第二代怡親王弘曉曾組織家人僚友抄錄《紅樓夢》。這就是“己卯冬月定本”(己卯,乾隆二十四年)的“怡王府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

弘曉(1722-1778),字秀亭,號冰玉道人。怡親王胤祥第七子,襲怡親王爵。弘曉喜讀通俗小說,曾為才子佳人小說《平山冷燕》題詞,并加批語。

吳恩裕、馮其庸先生目驗“己卯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發(fā)現(xiàn)該本不僅避康熙皇帝的“玄”字、雍正皇帝的“禛”字,更避兩代怡親王胤祥、弘曉的“祥”字和“曉”字,但有兩人書寫不避“曉”字。這種避諱情況即證明該本系怡王府抄錄②吳恩裕、馮其庸:《己卯本〈石頭記〉散失部分的發(fā)現(xiàn)及其意義》,《光明日報》,1975年3月24日;吳恩裕:《己卯本〈石頭記〉〈紅樓夢〉新探》,南京師范學(xué)院中文系資料室編:《紅樓夢版本論叢》,1976年。。同時,吳恩裕認為:

弘曉的《明善堂集》有兩篇他自己手寫后付刻的自序,特別是末署“乾隆五年庚申二月夏浣,冰玉主人自序”那篇序文中,其筆跡同現(xiàn)存己卯本《石頭記》、《怡府書目》中的抄者丙的筆跡都是工整小楷,由字體和用筆上看,一望而知是出自一人之手。③吳恩裕:《弘曉過錄己卯本〈石頭記〉時的一些情況及其反映的問題》,《曹雪芹叢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249頁;侯印國:《〈影堂陳設(shè)書目錄〉與怡府藏本〈紅樓夢〉》,《紅樓夢學(xué)刊》,2013年第4期。筆者認為國家圖書館藏《怡府書目》為弘曉次子、第三代怡親王永瑯在乾隆末年主持編訂,而南京圖書館藏《影堂陳設(shè)書目》為怡親王府藏書目,著錄圖書較《怡府書目》多出近千種,大都為說部之書。實際上,考慮吳恩裕的考察,可知《怡府書目》非形成于一時,書目上某些弘曉死后出現(xiàn)的書目、印章,當(dāng)系永瑯或下屬添加。

除怡親王弘曉外,睿王家族、禮王家族、鄭王家族、永忠等諸多清廷宗室成員也都是《紅樓夢》的早期讀者。

(三)由佟佳氏、永忠、墨香、書諴、永、敦誠貫穿起的《紅樓夢》宗室讀者群

額爾赫宜,號墨香,乾隆一等侍衛(wèi),系敦誠三叔、明義堂姐夫①原天津市文物管理處藏明義復(fù)晉昌札,云:“承訊,作匾之人系余之堂姊夫墨香(乃黑二爺)之岳丈,朝陽門外有園一區(qū),花木甚茂,紅梨尤奇,故虛舟書此以贈。其后,家事中落,園遂他售,將匾撤回,余無意中于家姊處丐淂之?!眳⒁妱⒐鈫ⅰ⒃葡U骸睹髁x書札與曹寅墨跡》,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文學(xué)研究所紅樓夢研究策劃編委會:《紅樓夢研究集刊》第4輯,上海書籍出版社,1980年,第343-350頁。。乾隆三十三年(1768),著名宗室詩人永忠因堂兄弟額爾赫宜的介紹,看到《紅樓夢》,作《因墨香得觀〈紅樓夢〉小說,吊雪芹姓曹》三絕句,首云:“可恨同時不相識,幾回掩卷哭曹侯。”②永忠:《因墨香得觀紅樓夢小說吊雪芹》卷額有批語“此三章詩極妙,第《紅樓夢》非傳世小說,余聞之久矣,而終不愿一見,恐其中有礙語也”。參見首圖藏本影印的第778頁。感慨與《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同時,卻在曹生前未能相識。

永忠稱“因墨香得觀《紅樓夢》”,而不稱“觀墨香《紅樓夢》”,說明他看到的《紅樓夢》抄本非歸墨香所有,而是歸墨香之親友所有。

敦誠好友永恩(襲封康親王)《誠正堂稿》有“和崧山弟”的《菊花八詠》詩。崧山,亦即嵩山,敦誠好友永。

憶菊、訪菊、種菊、對菊、供菊、詠萄、畫菊、簪菊、問菊、菊影、菊夢、殘菊諸題。

與《紅樓夢》中十二詠菊詩題相比,永恩、永的菊花倡和詩題只少《憶菊》《詠菊》《畫菊》《菊影》四題,改《菊夢》為《夢菊》。

(四)由納蘭女孫貫穿起的福秀、傅恒家族

曹雪芹二表哥福秀長曹雪芹六歲,娶納蘭成德三弟揆芳之子永壽(過繼成德二弟揆敘)長女——福秀,卒于乾隆二十年(1755)七月二十二日。福秀之妻的五個妹妹分別適傅恒、希布禪(護軍參領(lǐng))、弘慶(愉郡王)、弘歷(后封舒妃)③乾隆六年,那拉氏十三歲,選秀入宮為貴人,二月晉封為舒嬪。乾隆十三年五月晉舒妃。、永(禮親王崇安子、禮親王麟趾之父)。

傅恒之侄明義,號我齋,傅恒二哥都統(tǒng)傅清之子,乾隆朝為上駟院侍衛(wèi),亦為曹雪芹友人明琳族弟、明仁之弟④乾隆二十五年,敦敏有《芹圃曹君霑別來已一載余矣。偶過明君琳養(yǎng)石軒,隔院聞高談聲,疑是曹君,急就相訪,驚喜意外!因呼酒話舊事,感成長句》。敦城《寄大兄》將雪芹與明義之兄明仁并提,稱其為“故人”,則明仁與曹雪芹當(dāng)相識。。明義觀《紅樓夢》,作《題紅樓夢》二十首,詩序云:“曹子雪芹出所撰《紅樓夢》一部,備記風(fēng)月繁華之盛,蓋其先人為江寧織府……惜其書未傳,世鮮知者。余見其鈔本焉?!奔仍疲骸捌鋾磦?,世鮮知者”,則明義觀《紅樓夢》并作詩當(dāng)是乾隆三十年(1765)前后。此時,《紅樓夢》只在曹雪芹親友圈中小范圍流傳。

此外,傅恒、弘歷與福秀同為明珠曾孫女婿,且都與《紅樓夢》產(chǎn)生或多或少的關(guān)系。曾國藩幕友趙烈文《能靜居筆記》載:

謁宋于庭丈(翔鳳)于葑溪精舍。于翁言:“曹雪芹《紅樓夢》,高廟末年,和珅以呈上,然不知其所指。高廟閱而然之,曰:‘此蓋為明珠家作也?!笏煲源藭鵀橹檫z事?!盵8]600

乾隆帝的連襟、大學(xué)士傅恒似乎也與《紅樓夢》的傳播有一定關(guān)系。舒敦批本《隨園詩話》卷二載:“乾隆五十五年和乾隆五十六年(1790、1791),見有抄本《紅樓夢》一書?;蛟浦该髦榧?,或云指傅恒家。書中內(nèi)有皇后外有王妃,則指忠勇公家為近是?!睉?yīng)出注這就說明,到乾隆五十五年和乾隆五十六年間,旗人圈子里已經(jīng)有了《紅樓夢》寫(部分題材來自)明珠家事、傅恒家事的說法。巧的是,《紅樓夢》寫傅恒家事這一信息,在《紅樓夢》早期批語上也有反映。

《紅樓夢》第十六回《賈元春才選鳳藻宮秦鯨卿夭逝黃泉路》中寫賈府準(zhǔn)備迎接元春省親:“趙嬤嬤道:‘阿彌陀佛!原來如此。這樣說,咱們家也要預(yù)備接咱們大小姐了?’”庚辰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側(cè)批云:“文忠公之嬤?!闭f明作批者以為此語仿照“文忠公”傅恒嬤嬤口氣而作①清代旗人口中的文忠公,就是指傅恒。傅恒于乾隆三十三年(1768)授經(jīng)略,督師云南。次年四月,率師入緬甸作戰(zhàn)。三十五年二月班師,不久病卒。乾隆皇帝親臨其府奠酒,謚“文忠”。。

傅恒家的大小姐就是傅恒的姐姐、乾隆皇帝的孝賢純皇后(1712-1748)。不僅傅恒的侄子明義曾讀《紅樓夢》有詩,傅恒的女婿淳穎與其母佟佳氏也都曾讀《紅樓夢》有詩。淳穎(號玉臨主人、又次道人),佟佳氏第五子。乾隆五十六年暮春,淳穎作《讀〈石頭記〉偶成》,中云:

滿紙喁喁語不休,英雄血淚幾難收。

淳穎母子俱讀《紅樓夢》,淳穎又系傅恒女婿,《紅樓夢》抄本上又有“文忠公之嬤”的批語,由此,似乎可以引起我們對“文忠公之嬤”批者身份、批者對《紅樓夢》書寫元素來源等問題的一些思考。

(五)乾隆末期兩位內(nèi)務(wù)府旗人與《紅樓夢》的傳播情況

玉棟本,就是舒序本,即舒元煒題序《紅樓夢》。該本原本80 回,現(xiàn)殘存40 回(回目中,41-79回已被撕去,但第80回回目仍存),原為中國社科院研究員吳曉鈴藏,后捐贈首都圖書館。書前有乾隆五十四年(1789)杭州人舒元煒序言,故名。

舒元煒,字董園,浙江杭州府仁和縣人。乾隆四十二年(1777)舉人,五十四年,與弟舒元炳以“順天府大興縣人”在京與鄉(xiāng)試,不中,一度借住玉棟(筠圃)家。六十年,朝廷大挑,以舉人身份赴山東巨野縣縣令,后轉(zhuǎn)新泰縣令②黃葉《舒元煒序本〈紅樓夢〉小札》云:“乾隆六十年,舒元煒以舉人大挑,得選任山東泗水縣知縣,這年玉棟在山東樂陵知縣任上。嘉慶三年,元煒調(diào)新泰縣,又調(diào)鉅野縣,這年玉棟在陽信縣任上。”《紅樓夢研究集刊》第5輯。。

玉棟(?-1790),字子隆,號筠圃,別號淡游居士。本姓姚,努爾哈赤時,先人編入內(nèi)府,遂入內(nèi)務(wù)府正白旗漢軍,與曹雪芹家族同旗。乾隆三十五年(1770)舉人,官山東臨沂知縣、河南信陽知州,著名藏書家,有《詩古文》8卷。

居住玉棟家中時,舒元煒兄弟在玉棟藏書中看到一部《紅樓夢》抄本。因談及《紅樓夢》并人生浮沉。玉棟感見知音,請舒元煒為之作序。乾隆五十四(1789)年六月上旬,舒元煒為作序云:

惜乎《紅樓夢》之觀止于八十回也……就現(xiàn)在之五十三篇,特加住讎校;借鄰家之二十七卷,合付鈔胥。

核全函于斯部,數(shù)尚缺夫秦關(guān);返故物于君家,璧已完乎趙舍(君先與當(dāng)廉使并錄者,此八十卷也)……主人曰:“自我失之,復(fù)自我得之?!?/p>

“當(dāng)廉使”或為當(dāng)保。當(dāng)保,滿洲鑲白旗人,曾任承德府知府,累官至直隸按察使,乾隆五十年(1785)十月卒。

按舒序,玉棟、當(dāng)保皆為《紅樓夢》愛好者,往時,二人曾錄八十回《紅樓夢》,唯玉棟本一度殘失,僅剩五十三回,至乾隆五十四年,舒元煒觀此《紅樓夢》,稱殘本并不影響對故事結(jié)局的理解,玉棟感慨舒氏“知升沉顯晦之緣,離合悲歡之故”,請二人為自己點?!都t樓夢》,又從鄰家借閱《紅樓夢》,抄錄本年殘失之二十七回,點校一過,復(fù)令抄手謄清,舒元煒為之作序,即今見本。則玉棟原本更早。

比舒元煒替玉棟校對《紅樓夢》晚兩年,也即淳穎作《讀〈石頭記〉偶成》時,另一位內(nèi)務(wù)府旗人高鶚則進入到《紅樓夢》的整理中。乾隆五十六年(1791)《新鐫全部繡像紅樓夢》程偉元序稱:

紅樓夢……原目一百廿卷,今所傳只八十卷……不妄以是書既有百廿卷之目,豈無全璧?爰為竭力搜羅,自藏書家甚至故紙堆中無不留心。

數(shù)年以來,僅積有廿余卷。一日,偶與鼓擔(dān)上得十余卷,遂重價購之……同友人細加厘剔,截長補短,抄成全部,復(fù)為鐫板,以公同好。

程偉元說他搜集《紅樓夢》八十回之后文字,“數(shù)年以來,僅積有廿余卷”,則其收集《紅樓夢》八十回后的工作至晚起于乾隆五十二年(1787)前后;至于他所說的友人,就是內(nèi)務(wù)府鑲黃旗漢軍人高鶚。

高鶚,字云士,號秋甫,別號蘭墅、行一、紅樓外史,祖籍遼寧鐵嶺,乾隆五十三年(1788)舉人①乾隆六十年(1795),高鶚進士及第,歷官內(nèi)閣中書、漢軍中書、內(nèi)閣典籍、內(nèi)閣侍讀、江南道監(jiān)察御史、刑科給事中等職。有《月小山房遺稿》《硯香詞》等作品傳世。。乾隆五十六年(1791)冬至后五日,高鶚作《新鐫全部繡像紅樓夢》敘,云:

予聞《紅樓夢》膾炙人口幾廿余年,今年春,友人程子小泉過予,以其所購全書見示,且曰:“此仆數(shù)年銖積寸累之苦心,將付剞劂,公同好,子閑且憊矣,盍分任之?”予……遂襄其役。

高鶚稱:“余聞《紅樓夢》膾炙人口幾廿余年”,以乾隆五十六年倒推二十余年,則是乾隆三十五年(1770)前后,正是佟佳氏、永忠等旗人上層傳閱《紅樓夢》時。

乾隆五十六年(1791)冬至后,該本以木活字排印出版(正文前雕版印刷有程序、高敘、繡像24幅——每像后附一版像贊),拉開了《紅樓夢》印本時代的序幕,也造就了《紅樓夢》在京師的廣泛傳播。

七十天后,乾隆五十七年(1792)二月十六(明清北方以二月十五為花朝),經(jīng)過修訂的《新鐫全部繡像紅樓夢》經(jīng)木活字排印出版,該版修改乾隆五十六年本28 138 字,書前(高鶚敘后)增加了“壬子花朝后一日,小泉、蘭墅又識”的“引言”七條。[9]該本修訂完畢后,高鶚作《重訂〈紅樓夢〉小說既竣題》。

二、嘉慶時代旗人與《紅樓夢》的傳播

乾隆五十六年(1791)、五十七年《新鐫全部繡像紅樓夢》的出版,極大地擴大了《紅樓夢》的傳播范圍。京師知識分子家庭普遍有《紅樓夢》的閱讀。郝懿行《曬書堂筆錄》卷三載:“余以乾隆、嘉慶間入都,見人家案頭必有一本《紅樓夢》?!?/p>

(一)西清對《紅樓夢》著作權(quán)和曹雪芹文獻的記載

因為甲戌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此處眉批云:“若云雪芹披閱增刪,然則開卷至此這一篇楔子又系誰撰?足見作者之筆狡猾之甚。后文如此者不少。這正是作者用畫家煙云模糊處,觀者萬不可被作者瞞蔽了去,方是巨眼”,更是因為當(dāng)時旗人多為親戚(旗人與旗人通婚),故永忠、明義皆徑稱曹雪芹作《紅樓夢》。嘉慶初,西清(鄂爾泰曾孫、西林太清堂兄弟)《樺葉述聞》中亦云:《紅樓夢》始出,家置一編,皆曰‘此曹雪芹書’。西清復(fù)引曹雪芹友人敦敏、敦誠詩集,云:

雪芹名霑,漢軍也。其曾祖寅,字子清,號楝亭,康熙間名士,官累通政,為織造時,雪芹隨任,故繁華聲色,閱歷者深。然竟坎坷半生以死。宗室懋齋(名敦敏)、敬亭與雪芹善。懋齋詩:“燕市哭歌悲遇合,秦淮風(fēng)月憶繁華”,敬亭詩:“勸君莫彈食客鋏,勸君莫扣富兒門,殘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書黃葉村”,兩詩畫出雪芹矣。②《樺葉述聞》:嘉慶十一年(1806),西清經(jīng)盛京(今沈陽)、吉林,到齊齊哈爾,任黑龍江將軍衙門銀庫主事。不久,又接兼管義學(xué)之職,后復(fù)受命兼管稅課。在齊齊哈爾,西清與劉鳳誥、程煐流人文士相交頗深。程瑛《題西研齋主政海粟亭》稱贊西清:“手挽天河才雋上,胸吞云夢氣縱橫?!眳⒁娻囍\:《骨董瑣記》卷八引,三聯(lián)書店,1955。

由于《紅樓夢》受到市場的廣泛歡迎,嘉慶間,書商開始雕版印刷《紅樓夢》。雕版的高效率進一步推動了《紅樓夢》的傳播,閱讀、傳播、評論《紅樓夢》成為京師知識分子的時尚。

得輿《京都竹枝詞》(原名《草珠一串》,嘉慶二十二年刊本)“時尚”條有“閑談不說《紅樓夢》,讀盡詩書是枉然。一曲紅樓多少夢,情天情海幻情身”的說法③得輿,《易·剝》:“上九:碩果不食,君子得輿,小人剝廬。”字碩亭。書前自序:“《京都竹枝詞》百有八首……所以祀風(fēng)土,諷時尚也。”分總起、文武各官、兵丁、商賈、婦女、風(fēng)俗、時尚、飲食、市井、名勝、瀏覽、總結(jié)。。這樣的社會盛況,實際上已經(jīng)開啟了京師“紅學(xué)”的序幕。

(二)裕瑞對曹雪芹、《紅樓夢》續(xù)書的記錄與評價

這一時期,著名的《紅樓夢》《紅樓夢》續(xù)書研究者當(dāng)屬裕瑞。裕瑞(1771-1838),號思元,思無主人,豫親王多鐸五世孫、豫良親王修齡第二子,母親為修齡嫡福晉富察氏(承恩公傅文之女,傅文系傅恒四兄),故而裕瑞為曹雪芹友人明仁、明義兄弟(傅恒二兄傅清之子)的外甥。嘉慶中,裕瑞作有《棗窗閑筆》,有文章八篇,七篇評論《紅樓夢》續(xù)書,一篇評論《鏡花緣》?!稐棿伴e筆·后紅樓夢書后》:

姓曹,漢軍人……聞前輩姻戚有與之交好者。其人身胖頭廣而色黑,善談吐,風(fēng)雅游戲,觸景生春,聞其奇談娓娓然,令人終日不倦,是以其書絕妙盡致……其先人曾為江寧織造,頗裕,又與平郡王府姻戚往來。①《棗窗閑筆》是史樹青先生1943年在北京隆福寺街青云齋書店發(fā)現(xiàn),后為孫楷第先生購得。解放后,孫楷第先生將其捐贈北京圖書館。

永忠稱:“聞前輩姻戚有與之交好者”,當(dāng)指明仁、明義、明琳與曹雪芹相熟。裕瑞是旗人、又是宗室(各王府往往結(jié)親,且禮節(jié)往來),故知道曹雪芹家族曾任江寧織造,并與平王府結(jié)親等信息。

(三)旗人的《紅樓夢》藝術(shù)創(chuàng)作:子弟書與繪畫

隨著《紅樓夢》的傳播,嘉慶間,以《紅樓夢》為題材的各種曲藝與戲曲隨之發(fā)展起來,旗人中盛行的子弟書《紅樓夢》唱段就是非常著名的一種。

子弟書,是八旗子弟利用流行的俗曲和滿族薩滿教巫歌“單鼓詞”曲調(diào),配以八角鼓擊節(jié),編詞演唱的曲種,以七言為體,沒有說白,以敘述故事為主的書段,演唱時仍以八角鼓擊節(jié),佐以弦樂。震鈞《天咫偶聞》卷七《外城西》載:“始創(chuàng)于八旗子弟,其詞雅馴,其聲和緩,有東城調(diào)、西城調(diào)之分,西調(diào)尤緩而低,一韻縈紆良久。此等藝內(nèi)城士夫多擅場,而瞽人其次也?!雹谡疴x(1857-1920),瓜爾佳氏,漢名唐晏,字在廷(亭),又字元素,號涉江。光緒八年(1882)舉人。官甘泉知縣,遷陜西道員。庚子后,任江蘇江都知縣。宣統(tǒng)二年(1910)執(zhí)教于京師大學(xué)堂。不久,入江寧將軍鐵良幕府,并任江寧八旗學(xué)堂總辦。工篆、隸,能畫。著有《天咫偶聞》《渤海國志》《庚子西行紀事》《兩漢三國學(xué)案》《八旗詩媛小傳》《國朝書人輯略》等。

子弟書作者大都具備良好的文學(xué)素養(yǎng),且子弟書系旗人間娛樂休閑使用,不應(yīng)對廣大市場,因此子弟書多具備相當(dāng)?shù)奈膶W(xué)和藝術(shù)水準(zhǔn)。得輿《京都竹枝詞》“飲食門”中就已經(jīng)有“西韻悲秋書可聽(子弟書有東西二韻,西韻若昆曲),浮瓜沉李且歡娛”的記載。

《悲秋》即《紅樓夢》第四十五回《金蘭契互剖金蘭語風(fēng)雨夕悶制風(fēng)雨詞》中黛玉《代別離·秋窗風(fēng)雨夕》故事。據(jù)統(tǒng)計,清代關(guān)于《紅樓夢》的子弟書唱段在三十種、一百段上下。

此外,嘉慶時期,旗人舒位還最早進行了《紅樓夢》的彩繪。

舒位(1765-1815),字立人,小字犀禪,號鐵云,祖籍大興(今屬北京)人,生于蘇州,著名詩人、戲曲家,有《瓶水齋詩集》十七卷、《別集》二卷、《詩話》一卷,《瓶笙館修簫譜》。在京期間,與禮親王永恩(崇安次子,永兄,乾隆十八年襲爵,嘉慶十年薨)交好。

現(xiàn)存舒位作于嘉慶十年前后的《紅樓夢》圖冊十八開(畫心長27cm,高28cm),各圖畫之后都有題詞:

賈寶玉神游太虛境:后附《金縷曲》題詞一,鈐印二“舒位之印”“鐵云”

晴雯撕扇:后附《菩薩蠻》一,鈐印云“舒氏鐵云”

元妃省親:后附《人月圓》一,鈐印“犀禪”(見下頁圖1、圖2)

圖1 舒位繪“元妃省親”

平兒理妝:附《相見歡》,鈐印“酸棗”

湘云醉臥:附《巫山一段云》一,鈐印“臣位之印”

尤二姐出嫁:附《曉妝曲一首,調(diào)倚〈垂楊〉》,鈐印“大石頭巷生”“鐵云翰墨”

平兒鴛鴦大觀園談心:附《風(fēng)蝶令》一,鈐印“鐵云”

探春理家:附《右倚〈柳梢青〉參用顏平原、董華亭筆意書之》一,鈐印“舒位”“舒氏立人”

寶釵湘云夜擬菊花題:附《更漏子》,鈐印“自有仙才自不知”

寶玉教習(xí)巧姐:附《搗練子》,鈐印“臣位印”

白雪紅梅:附《念奴嬌序》,鈐印“舒”“位”

蘆雪庵爭聯(lián)即景詩:附《青玉案》一,鈐印“舒位字立人”

晴雯補裘:附《虞美人》一,鈐印“鐵云”

寶黛讀西廂:附《太常引》,鈐印“鴛鴦一生不作客”“××××情濃”

櫳翠庵品茶:附《女冠子》,鈐印“名余曰位”“別號鐵云”

黛玉葬花:附《倦尋芳》,鈐印“鐵云”

惜春作畫:附《南樓令》,鈐印“臣位印”

李紈教子:附《沁園春》,鈐印“平陽”“臣位私印”“鐵云山人”

該套《紅樓夢》圖冊設(shè)色濃艷,為青綠山水,開臉鮮活,人物生動,風(fēng)格古樸。畫后題詞為行草書,流暢清麗。

與其他《紅樓夢》繪畫相比,舒位繪《紅樓夢》圖,除本身的藝術(shù)價值外,另有四個特點,一彩繪,二較早,三繪人物場景,非僅是人物圖錄,四自題其畫——這與舒位自身詩畫皆能的修養(yǎng)有關(guān)。[10]

(四)嘉慶年間玉麟、那彥圖等旗人有能者對《紅樓夢》的態(tài)度

正如諸聯(lián)《紅樓評夢》所云:“《石頭記》一書,膾炙人口,而閱者各有所得:或愛其繁華富麗,或愛其纏綿悲惻,或愛其描寫口吻一一逼肖,或愛隨時隨地各有景象,或謂其一肚牢騷,或謂其盛衰循環(huán)提矇覺瞆,或謂因色悟空回頭見道,或謂章法句法本諸盲左腐遷。亦見淺見深,隨人所近耳?!睂W(xué)養(yǎng)、審美、立意不同的讀者在《紅樓夢》中讀到他們自己心中認知的《紅樓夢》。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在《紅樓夢》傳播大盛的道光年間,旗人中也出現(xiàn)了對《紅樓夢》的否定意見。梁恭辰(其父梁章鉅為嘉慶七年進士,累官廣西巡撫、江蘇巡撫)《勸戒四錄》卷四載:

滿洲玉研農(nóng)先生麟,家大人座主也。嘗語家大人曰:“《紅樓夢》一書,我滿洲無識者流每以為奇寶,往往向人夸耀,以為助我鋪張,甚至串成戲出,演作彈詞。觀者為之感嘆唏噓,聲淚俱下,謂此曾經(jīng)……稍有識者,無不以此書為誣蔑我滿人,可恥可恨……我做安徽學(xué)政,曾經(jīng)出示嚴禁……那繹堂先生亦極言:‘《紅樓夢》一書,為邪說波行之尤,無非糟蹋旗人,實堪痛恨,我擬奏請通行禁絕,又恐立言不能得體,是以忍隱未行。’”

玉麟(1766-1833),哈達納喇氏,字子振,號研農(nóng),滿洲正黃旗人。光祿大夫特克慎之子。乾隆六十年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累官至吏部侍郎,典會試。嘉慶十二年(1807),督安徽學(xué)政,調(diào)江蘇。玉麟之所以在安徽查禁《紅樓夢》,是因為在他看來,《紅樓夢》寫的是滿人生活,但態(tài)度上是污蔑滿人(蓋稱《紅樓夢》中男主人無一成器)。

那彥成(1763-1833),章佳氏,字繹堂,號韶九、東甫,滿洲正白旗人,大學(xué)士阿桂之孫,工部侍郎阿必達次子。乾隆五十四年(1789)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累官至吏部尚書、刑部尚書。

玉麟、那彥成對《紅樓夢》的態(tài)度說明兩個情況,其一,嘉慶年間,滿洲人中《紅樓夢》題材戲曲、彈詞已經(jīng)流傳頗廣,且能感人淚下,觀者謂“此我曾經(jīng)”;其二玉麟、那彥成這種滿洲“有識者”認為《紅樓夢》寫滿族人驕奢淫逸的現(xiàn)實生活真實,是對滿族人的污蔑——康雍乾三帝皆謂諸多滿人生活奢侈,無有上進。

雖然那彥成痛恨《紅樓夢》,不過,他的外甥倒是喜歡。那彥成之妹章佳氏嫁乾隆皇帝之孫、榮郡王綿億為嫡福晉,綿億側(cè)福晉王佳氏生子奕繪。因此,奕繪稱那彥成為舅①睿親王淳穎生九子,其二子禧恩、六子裕恩,與奕繪(永瑆生綿億,綿億生奕繪)交好。。嘉慶二十四年(1819)八月,奕繪在承德作《戲題曹雪芹石頭記》,徑稱“曹雪芹《石頭記》”,云:

夢里因緣那得真,名花簇影玉樓春。

形容般若無明漏,示現(xiàn)毗盧有色身。

離恨可憐承露草,遺才誰識補天人。

九重斡運何年闕,擬向媧皇一問津。

斡運,旋轉(zhuǎn)運行?!段倪x·張華〈勵志詩〉》:“大儀斡運,天回地游?!崩钌谱ⅲ骸拔?,轉(zhuǎn)也。”

奕繪早年儒釋道三教皆下苦功夫,故在他看來,《紅樓夢》寫佛教因果觀、人生觀,曹雪芹之所以借《紅樓夢》“示現(xiàn)毗盧有色身”,目的是“形容般若無明漏”。般若,智慧,消除執(zhí)著、走向自由解脫的智慧。又云,曹雪芹寫《紅樓夢》,是用寓言寫道理,并非真事。

三、道咸時代旗人的《紅樓夢》傳播

道咸時期,是《紅樓夢》在社會上廣泛傳播的時代,也是《紅樓夢》曲藝、繪畫大發(fā)展的時代。在旗人的《紅樓夢》閱讀和評論中有兩位讀者特別值得一提,即作《兒女英雄傳》的文康和作《紅樓夢影》的西林春(貝勒奕繪側(cè)福晉)。

(一)文康與《兒女英雄傳》

文康(1794-?),費莫氏,字鐵仙、悔庵,號燕北閑人,滿洲鑲紅旗人。同治間在世,大學(xué)士勒保之孫,由理藩院郎中遷松江知府、徽州知府、福建鹽法道、天津兵備道,調(diào)駐藏大臣,未赴任。道咸間,作長篇白話小說《兒女英雄傳》,一名《金玉緣》《日下新書》——書前馬從善序款“時光緒戊寅陽月”①書序與書完成時間往往并不一致。,即光緒四年(戊寅,1878)十月。原書五十三回,今存四十一回。

文康在《兒女英雄傳》中多次談到《紅樓夢》,最長一處評論長達一千多字,此種現(xiàn)象為《紅樓夢》仿書、續(xù)書中僅見?!秲号⑿蹅鳌返谌幕亍镀良w袴穩(wěn)步試云程破寂寥閑心談月夜》寫道:

就拿這《兒女英雄傳》里的安龍媒講,比起那《紅樓夢》里的賈寶玉,雖說一樣的兩個翩翩公子,論閥閱勛華,安龍媒是個七品琴堂的弱息,賈寶玉是個累代國公的文孫,天之所賦,自然該于賈寶玉獨厚才是。何以賈寶玉那番鄉(xiāng)試那等難堪,后來直弄到死別生離?安龍媒這番鄉(xiāng)試這等有興,從此就弄得功成名就?天心稱物平施,豈此中有他謬巧乎?

何況安公子比起那個賈公子來,本就獨得性情之正,再結(jié)了這等一家天親人眷,到頭來,安得不作成個兒女英雄?只是世人略常而務(wù)怪,厭故而喜新,未免覺得與其看燕北閑人這部腐爛噴飯的《兒女英雄傳》小說,何如看曹雪芹那部香艷談情的《紅樓夢》大文?那可就為曹雪芹所欺了![11]565

與那彥圖、玉麟視《紅樓夢》為污蔑滿族人之書不同,文康認為,《紅樓夢》旨遠、詞微,文可觀、事足鑒,與《西游記》《水滸傳》《金瓶梅》同。文康指出:“曹雪芹見簪纓巨族、喬木世臣之不知修德載福、承恩衍慶,托假言以談?wù)媸?,意在教之以禮與義,本齊家以立言也……《紅樓夢》以恣縱而終于窮困:是皆托微詞、伸莊論,假風(fēng)月、寓雷霆,其有裨世道人心,良非淺顯”。但是,文康認為,《紅樓夢》隱教以“不善降殃”,此是背面敷粉寫法,而普通讀者未必領(lǐng)會,往往以《紅樓夢》為情書,因此,文康立意寫兒女英雄,寫兒女講禮、修身、立德,顯教人以“作善降祥”,為天下作正面的導(dǎo)向。

(二)西林春與《紅樓夢影》

奕繪側(cè)福晉西林春(號太清)是清代著名詞人,不僅熟悉《紅樓夢》,且于咸同時期著有《紅樓夢》的續(xù)書《紅樓夢影》。

西林春,西林覺羅氏,鄂爾泰侄鄂昌孫女,字梅仙、子春,號太清。道咸間,西林春年齡日大,視力越發(fā)不好,即讀小說自娛,有感于《新鐫全部繡像紅樓夢》第一百二十回《甄士隱詳說太虛情賈雨村歸結(jié)紅樓夢》,“這一日空空道人又從青埂峰前經(jīng)過,見那補天未用之石仍在那里,上面字跡依然如舊,又從頭地細細看了一遍,見后面偈文后又歷敘了多少收緣結(jié)果的話頭”,未明寫、結(jié)諸多人物命運,故在一百二十回基礎(chǔ)上,予以續(xù)作,名《紅樓夢影》。

在太清看來,《紅樓夢》第一百二十回《甄士隱詳說太虛情賈雨村歸結(jié)紅樓夢》中,甄士隱道:“福善禍淫,古今定理?,F(xiàn)今榮寧兩府,善者修緣,惡者悔禍,將來蘭桂齊芳,家道復(fù)初,也是自然的道理。”則《紅樓夢》再發(fā)展下去,自然是賈府善者修緣,惡者悔禍,蘭桂齊芳,家道復(fù)初。于是,《紅樓夢影》第一回為《賈侍郎藥醫(yī)愛子 甄知縣刑訊妖僧》(見圖3),從賈寶玉還家寫起:

話說賈政扶賈母靈柩,賈蓉送了秦氏、鳳姐、鴛鴦的棺木,到了金陵,先安了葬……一行到毗陵驛地方……

忽見船頭上微微雪影里面,一個人光著頭,赤著腳,身上披著一領(lǐng)大紅猩猩氈的斗篷,向賈政倒身下拜……

寶玉道:“那天同侄兒出場,走到龍門口,人多一擠,就不見蘭兒。我想著他必是在下處等我。剛走了幾步,就遇見那回送玉的和尚,說:‘他們都坐車回去了,我送二爺回府罷?!f著,又過來個道士,在我身上拍了一下,就胡涂了。后來也有明白的時候,也有胡涂的時候,只是說不出話來,也不知走的是些什么地方。今早一陣明白,看見船上的旗字,又瞧見五福兒在后艄上,就知道是父親的船,我趕忙跳了上來,就又胡涂了。”[12]1-6

書寫寶釵、湘云、探春、襲人等各得佳婿,各誕佳兒,連為婚姻。通過《兒女英雄傳》《紅樓夢影》,可以了解這一時段《紅樓夢》在旗人間的傳播、再造情況,也可以了解這一時期旗人生活與意識的情況。不過,與文康要寫兒女以儒家道德修身立德不同,西林春信奉道教,人生觀以隨順自然為宗。此外,就二書的終極表達而言,都是續(xù)作者生活的反映,是作者希望的再現(xiàn),與《紅樓夢》判詞規(guī)定諸人命運相差頗多,寫作技法上,也缺乏《紅樓》書寫的虛實對照、含蓄嫻雅。

四、同光時期旗人與《紅樓夢》的傳播:紅學(xué)與京師

至清末同光年間,《紅樓夢》在京師獲得空前的傳播,除了宗室顯貴、普通旗人外,皇室也參與進來。上層人士的《紅樓夢》閱讀、談?wù)摮蔀椤都t樓夢》京師閱讀賞析的風(fēng)向標(biāo)與引領(lǐng)者。

(一)楊繼振、《紅樓夢稿》與乾隆五十七年《新鐫全部繡像紅樓夢》

咸豐五年(1855),楊繼振收得一百二十回《紅樓夢》抄本。該本缺卷四十至卷五十,第七十八回回末有“蘭墅閱過”字樣。因此,楊繼振于卷首題記云:“蘭墅太史手定《紅樓夢稿》百廿卷,內(nèi)闕四十一至五十卷,據(jù)擺字本抄足。繼振記。”故后世稱該本為“夢稿本”或“楊藏本”。該本有大量在原文上進行的鉤圈修訂,鉤圈改定后文字與乾隆五十七年《新鐫全部繡像紅樓夢》文字基本相同①1959年,發(fā)現(xiàn)于北京,曾藏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文學(xué)研究所,現(xiàn)藏中國國家博物館。1963年影印行世,題名《乾隆抄本百廿回紅樓夢稿》,簡稱《夢稿本》。。

楊繼振(1832-1897),字彥起、幼云,號蓮公、燕南學(xué)人等,內(nèi)務(wù)府鑲黃旗漢軍(與高鶚同旗),官至廣東鹽運同知。崇彝《道咸以來朝野雜記》載:“嘉慶間,有鐘公云亭(祥)……其子侄輩繼振(幼云)、宜振(春宇)、福振(少峰),皆余妻之外祖行也(嵩尚書為宜春宇婿)?!奔闯缫吞耐庾娓概c楊繼振為兄弟行。內(nèi)務(wù)府世家與滿洲親貴結(jié)成親家?!坝自骑L(fēng)雅好古,所蓄古錢,歷朝皆備”②崇彝,姓巴魯特,字泉孫,號巽庵、梅塢、裕庵,別署梅塢散人、選學(xué)齋主人,屬蒙古正藍旗人。咸豐朝文淵閣大學(xué)士柏俊之孫,官至戶部文選司郎中。崇彝出生世家,好收藏書畫,精于鑒賞。著有《選學(xué)齋集外詩》《選學(xué)齋書畫寓目筆記》《選學(xué)齋書畫寓目續(xù)編》《咸道以來朝野雜記》《選學(xué)齋詩存》《漢碑雜詠》《枯楊辭》。。楊繼振著有《疆域考》《百尺梧桐閣詩選》等。

不僅如此,麟慶之子崇實《惕盦年譜》“咸豐九年”條記:“四月,為大兒嵩申授室,親家為福少峰振也?!币布戴霊c的孫子嵩申(字伯屏,官至刑部尚書)娶楊福振侄女。于是,高鶚的忘年交麟慶之子崇實與收藏有“蘭墅閱過”《紅樓夢》抄本的楊繼振、楊福振(福少峰)兄弟成了兒女親家。

(二)慈禧與長春宮壁畫

乾隆皇帝讀《紅樓夢》,并引發(fā)《紅樓夢》寫明珠家事說見于后人記載,但為孤證(《紅樓夢》寫明珠家事倒是頗有旁證),而同光年間的慈禧太后喜讀《紅樓夢》,不僅有實物證據(jù),且多有當(dāng)時并其后記錄。

鄧之誠《古董瑣記全編》卷六載:“聞孝欽頗好讀說部,略能背誦,尤熟于《紅樓》,時引賈太君自比?!盵13]慈禧曾經(jīng)居住過的長春宮至今還保持有繪于同光間的巨幅《紅樓夢》壁畫。

長春宮是紫禁城內(nèi)廷西六宮之一,正殿闊面五間,東西各有配殿,始建于明永樂十八年(1420),后世不時重修。咸豐九年(1859),拆除長春宮宮門長春門,改太極殿后殿為穿堂殿,咸豐帝題額“體元殿”。長春宮、啟祥宮兩宮院由此連通。同治年間(1862-1875),慈禧太后便寢居于此。同治十三年(1874),為西太后四旬大壽,辦理長春宮佛堂、正殿、后殿及體元殿佛堂等處鋪設(shè)地毯、床毯等項三百多件。直到光緒十年(1884),慈禧才移至儲秀宮。長春宮院內(nèi)游廊環(huán)繞,與各殿相連。院子四角各有轉(zhuǎn)角廊,廊內(nèi)左右的墻壁上是十八幅與墻齊高、寬度各異的《紅樓夢》巨幅壁畫,有“湘云醉臥”“晴雯撕扇”“寶釵撲蝶”“賈母游園”“夢游太虛境”等。

徐珂(浙江杭縣人,光緒十五年舉人)《清稗類鈔》第八冊“著述類·紅樓夢”載:

京師有陳某者,設(shè)書肆于琉璃廠。光緒庚子,避難他徙,比歸……一日,訪友于鄉(xiāng)……陳檢視其書,乃精楷抄本《紅樓夢》全部,每頁十三行,三十字。抄之者各注姓名于中縫,則陸潤庠等數(shù)十人也。乃知為禁中物……其書每頁之上均有細字朱批,知出于孝欽后之手,蓋孝欽最喜閱《紅樓夢》也。

陸潤庠(1841-1915),字鳳石,號云灑、固叟,元和(今江蘇蘇州)人。同治十三年狀元,入翰林院為修撰,累官至體仁閣大學(xué)士。則陸潤庠等為慈禧太后抄錄《紅樓夢》當(dāng)在光緒初年。光緒二十六年(庚子,1900),八國聯(lián)軍攻占京師,此有慈禧太后批語的精抄本才流落民間。

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文學(xué)研究所古代文學(xué)研究室喬象鐘藏有管念慈(蘇州畫家,光緒朝內(nèi)廷供奉)寫本《錦繡圖詠序》。文作于光緒十七年(1891),應(yīng)慈禧太后命作:“歲在重光單閼,皇太后駐蹕西苑,宮闈之暇,取世傳《紅樓夢圖》,隱其人名地名,綴以曲牌,而各系以詞,定其名曰《錦繡圖》?!雹訇愗沽`:《〈紅樓夢〉與西太后——介紹管念慈的〈錦銹圖詠序〉》。重光單閼,即光緒辛卯(十七年,1891)。世傳《紅樓夢圖》,不知何謂,或指刻于光緒五年的改琦繪《紅樓夢圖詠》。

不僅慈禧太后,光緒皇帝,光緒之瑾、珍二妃亦喜讀《紅樓夢》。光緒皇帝居中南海瀛臺時,閱讀書目中即有《紅樓夢》,而錢塘九鐘主人吳士鑒(浙江杭州人,字絅齋,光緒十八年進士,官至翰林侍讀)《清宮詞》則云:“石頭舊記寓言奇,傳言傳疑想象之。繪得大觀園一幅,征題先進侍臣詩?!弊宰⒃疲骸拌?、珍二貴妃令畫苑繪《紅樓夢》大觀園圖,交內(nèi)廷臣工題詩?!盵14]103可知此時宮廷中《紅樓夢》的閱讀風(fēng)氣。

(三)國博藏同光間巨幅《大觀園圖》

國家博物館藏有同光間繪巨幅《大觀園圖》(橫披),紙本設(shè)色,縱137厘米,橫362厘米(見圖4)。

圖4 國博藏同光間巨幅《大觀園圖》

畫作以《紅樓夢》第三十七回《秋爽齋偶結(jié)海棠社蘅蕪苑夜擬菊花題》和第三十八回《林瀟湘魁奪菊花詩薛蘅蕪諷和螃蟹詠》內(nèi)容為主,描繪了寶玉、黛玉、寶釵等人結(jié)社吟詩,賈母與眾人螃蟹盛宴,黛玉詩酒文會奪魁的場景,再穿插以湘云醉臥芍藥裀、探岫紋綺四美釣游魚、凸碧堂中秋賞月品笛等情節(jié)畫面,表現(xiàn)了清代貴族家庭精致風(fēng)雅的日常生活。

畫作來源,據(jù)云:“是1955 年中國歷史博物館(中國國家博物館前身之一)于北京宣武門內(nèi)大街范文齋書畫店購得。據(jù)說是北京解放初期得自德勝門小市,原為‘打鼓’小販從收集到的附近某王府的廢紙中選出?!?/p>

該橫披長達362 厘米,考慮其室內(nèi)空間懸掛的空間協(xié)調(diào),則建筑進深或?qū)挾瓤傇谖迕鬃笥?,此必皇室或王府級別建筑才有的規(guī)制。[15]這是目前發(fā)現(xiàn)尺幅最大、所繪人物最多的單幅《紅樓夢》題材繪畫作品。

(四)盛昱的《紅樓夢賦圖冊》

同治十二年(1873)夏,盛昱(字伯熙,號韻蒔,滿洲鑲白旗,肅武親王豪格七世孫,父恒恩,任左副都御史)讀沈謙(字青士,蕭山人,嘉慶十三年舉人,道光間任國子監(jiān)監(jiān)正)《紅樓夢賦》(作于嘉慶十四年)消閑,遂予抄錄,配圖,成《紅樓夢賦圖冊》。

賦以網(wǎng)格絹紙鈔寫,半頁二十行,行二十四字?!对峄ㄙx》因格紙篇幅有限,未能錄完。今存盛昱鈔繪《紅樓夢賦圖冊》存賦圖十九幅,右圖左賦,《雪里折紅梅賦》一篇佚失。《稻香村課子賦》末,盛昱落款云:“蕭山沈青士《紅樓夢賦》二十首。癸酉夏五,盛昱敬錄。”(見圖5)

圖5《紅樓夢影》第一回書影

(五)蒙古車王府《紅樓夢》子弟書與蒙古王府藏《紅樓夢》

奕繪長女載遠嫁喀爾喀蒙古賽因諾顏部親王車登把咱爾。車王府收集有大批子弟書,其中就有諸多《紅樓夢》的唱段。

首都圖書館所藏《清蒙古車王府藏子弟書》二十函,有《紅樓夢》唱段如晴雯赍恨、晴雯撕扇、湘云醉酒、椿齡畫薔、思玉戲鬟、兩宴大觀園、寶釵代繡、醉臥怡紅院、品茶櫳翠庵、三宣牙牌令、過繼巧姐兒、鳳姐兒送行、寶釵產(chǎn)玉、遣晴雯、探雯換襖、雙玉聽琴、二玉論心、海棠結(jié)社、會玉摔玉、一入榮國府、石頭記等30種。[16]此是道光年間事情。

至清朝晚期,內(nèi)蒙古阿拉善親王塔旺布里甲拉于琉璃廠地攤購得抄本《紅樓夢》一部,為滿蒙旗人與《紅樓夢》傳播又添一段佳話。

該書題名《石頭記》,一百二十回,書前有程偉元序,前八十回基本同戚序本,程偉元序、總目錄后四十回部分,第五十七回至第六十二回、第六十七回、后四十回據(jù)程本補配。第九十三回至第九十六回標(biāo)“紅樓夢”。有回前回后總評,有行間側(cè)批、雙行小字夾批,均為墨批,批語共計七百余條,六百余條為該本獨有①塔旺布里甲拉死后,書為其子達理扎雅所有。1925年,達理扎雅娶光緒皇帝弟貝勒載濤之女韞慧(金允誠)。載濤曾在第七十一回回末總評頁背面題“柒爺王爺”、七十二回回前總評后題“此回似著意、似不著意,似接續(xù),似不接續(xù),在畫師為濃淡相間,在墨客為骨肉停勻,在藥共為笙歌間作,在文壇為養(yǎng)局為別調(diào),其后文氣,至此一歇”。1960年,經(jīng)北京圖書館與金允誠夫婦協(xié)商,捐贈北京圖書館(今國家圖書館)。。

(六)載瀅《紅樓夢集詠》與楊鐘羲《雪橋詩話續(xù)集》對曹雪芹的記載

李放《八旗畫錄》轉(zhuǎn)引《繪境軒讀畫記》一條小注云:“光緒初,京師士大夫尤喜讀之(指《紅樓夢》),自相矜為‘紅學(xué)’云?!毙煺讉ァ队螒驁箴^雜詠》詩云:“說部荒唐譴睡魔,《黃車掌錄》恣搜羅。不談新學(xué)談紅學(xué),誰似蝸廬考索多!”詩注則云:

談經(jīng)濟者又改談紅學(xué)。新政風(fēng)行,談紅學(xué)者改談經(jīng)濟;康梁事敗,談經(jīng)濟者又改談紅學(xué)。②孫雄:《道咸同光四朝詩史一半錄》,光緒三十四年油印本下冊。

“紅學(xué)”之謂由此而來,亦可見光緒間京師學(xué)者談紅的熱潮。

考《紅樓集詠》題目,當(dāng)是載瀅吟詠《紅樓夢》的詩集。載瀅《繼澤堂古近體詩》卷五有《葆子均姻臺評余〈紅樓集詠〉謬承寵贊,復(fù)贈序文。因成七律一章,用申報謝》,詩曰:“鏤月裁云絕妙詞,聯(lián)成游戲夢中詩。好將點石評章筆,寫出雕花辛苦思。結(jié)習(xí)未除緣性癖,憐才一任笑情癡。請纓更假琳瑯序,待向騷壇別建旗?!弊苑Q作品“寫出雕花辛苦思。結(jié)習(xí)未除緣性癖”,又云“待向騷壇別建旗”,可見載瀅對《紅樓夢》的熟悉、喜愛和對自己吟詠《紅樓夢》作品水準(zhǔn)的自信①一粟謂,啟功先生告之《紅樓集詠》有單行本,啟功祖父毓隆曾為撰序。參見詹頌:《族群身份與作品解讀:論清代八旗人士的〈紅樓夢〉評論》,《曹雪芹研究》,2016年第1期。。

另外,盛昱與表弟漢軍楊鐘羲情誼深厚,二人曾一起輯錄《雪屐尋碑錄》《八旗文經(jīng)》。楊鐘羲對曹雪芹、《紅樓夢》情況也極為熟悉。

楊鐘羲,原名鐘慶。家族本屬內(nèi)務(wù)府漢軍,乾隆間改隸漢軍正黃旗。光緒十一年(1885)舉人,十五年進士,戊戌政變(光緒二十四年)后,改名為鐘羲,冠姓楊。累官至江寧知府、淮安知府等職。辛亥革命后,寄居上海,將歷來收錄詩集并自己評論,編為《雪橋詩話》四集(正、續(xù)、三、余集共四十卷)。《雪橋詩話續(xù)集》卷六葉二十三載曹雪芹友人敦誠事:

敬亭……嘗為《琵琶亭》傳奇一折,曹雪芹霑題句有云:“白傅詩靈應(yīng)喜甚,定教蠻素鬼排場?!毖┣蹫殚ねㄕO,平生為詩,大概如此。竟坎坷以終。敬亭挽雪芹詩有“牛鬼遺文悲李賀,鹿車荷鍤葬劉伶”之句。

這段文字來自西清《樺葉述聞》“《紅樓夢》始出,家置一編,皆曰此曹雪芹書……雪芹名霑,漢軍也。其曾祖寅……為織造時,雪芹隨任,故繁華聲色,閱歷者深。然竟坎坷半生以死”[17]258的記載,以及敦誠的《鷦鷯庵雜志》“余昔為白香山《琵琶行》傳奇一折,諸君題跋,不下數(shù)十家。曹雪芹詩末云:‘白傅詩靈應(yīng)喜甚,定教蠻素鬼排場?!嘈缕婵烧b。曹平生為詩,大類如此。竟坎坷以終。余挽詩有‘牛鬼遺文悲李賀,鹿車荷鍤葬劉伶’之句,亦驢鳴吊之意也”文字。該文字雖成于民國,但楊鐘羲搜集資料、閱讀資料卻在清末,堪為清代旗人對《紅樓夢》傳播、評論的殿軍。

五、結(jié)語

通過對清代旗人《紅樓夢》閱讀、傳播、評論情況的梳理,我們可以看出以下幾個方面的問題:

第一,曹雪芹內(nèi)務(wù)府旗人和王府親戚的雙重身份,使得《紅樓夢》開始從內(nèi)務(wù)府、王府兩個層面進行傳播,并影響了早期《紅樓夢》讀者對作者信息的記錄、對作品傳抄和批評所具備的特點。

第二,旗人通婚,造成的旗人多為親戚的現(xiàn)實,使得清代旗人廣泛閱讀、傳播《紅樓夢》,旗人對《紅樓夢》評點和藝術(shù)再造也做出了重大貢獻,《紅樓夢》成為他們娛樂、休閑、文化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成為一個時代的縮影。

第三,旗人諸多有關(guān)《紅樓夢》的文字涉及了《紅樓夢》的著作權(quán)、《紅樓夢》的作者、作者家世與交游、《紅樓夢》的寫作素材、《紅樓夢》的主題、《紅樓夢》的賞析等,幾乎涵蓋了“紅學(xué)”研究的全部重大課題。

第四,旗人上層、皇室對《紅樓夢》的傳播與評論,成為京師《紅樓夢》閱讀、評論風(fēng)氣的風(fēng)向標(biāo)和引導(dǎo)者,先在嘉慶時期形成了“閑談不說《紅樓夢》,讀盡詩書是枉然”的社會風(fēng)氣,并在光緒初年形成了龐大的談紅群體,并造就了“紅學(xué)”這個詞匯。

第五,旗人間人皆云《紅樓夢》為曹雪芹作,曹雪芹與江寧織造曹家關(guān)系,曹雪芹與平郡王府往來,敦誠、永忠、明義、西清等人筆下對曹雪芹的記錄,確立了《紅樓夢》著作權(quán)、曹雪芹的生活與見聞、《紅樓夢》寫作素材的來源等。而這些對解決當(dāng)下學(xué)界以后出資料臆測《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能否有能力寫作《紅樓夢》等諸多“無意義爭論”,無疑是極為重要的,而這也是我們回顧梳理清代旗人《紅樓夢》閱讀與傳播的意義所在。

第六,旗人謂《紅樓夢》寫明珠家事、寫傅恒家事,并非是說《紅樓夢》就是以明珠家事、傅恒家事為基本寫作對象,而是說《紅樓夢》中某些元素來自某家事實,舒敦“書中內(nèi)有皇后外有王妃,則指忠勇公家為近是”的思路即是證明。而這些觀點與其說是“索隱紅學(xué)”,毋寧說,是重視《紅樓夢》寫作真實感體驗和對《紅樓夢》寫作素材來由的探索。此對理解清代《紅樓夢》的索隱研究(即對作品寫作素材的研究,考證只是索隱研究的手段之一)具有一定的指導(dǎo)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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