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妮

2017年9月24日傍晚，陳偉下班回家，發(fā)現(xiàn)一個齊耳短發(fā)的陌生女孩正在和他父母聊天。父親指著女孩說：“這是你老婆小琴，以后就和她好好相處?！?/p>

17歲的陳偉驚呆在原地！

從天而降的“千金”老婆

我叫陳偉，2000年出生在福建省沿海的一個小鎮(zhèn)上。從我記事起，家里就只有爺爺奶奶和姐姐。父母跟隨親戚在巴西做生意，一年難得回家一次。

2012年，父母把我和姐姐接到了圣保羅。我們先是上了一年語言學(xué)校，后來姐姐回店里做事，幾年后嫁給了一個在巴西利亞做生意的同鄉(xiāng)的兒子。

2016年，我中學(xué)畢業(yè)回店里幫忙。很快，父親又給我安排了相親。父親說，巴西這邊16歲就能結(jié)婚，我們福建人也普遍早婚。我不愿意，但父親向來說一不二，我每次只能推托說沒看上。

2016年圣誕節(jié)過后，父親給我買了回國的機(jī)票，讓我回國去相親?；厝ズ?，所有的相親我都只是去走個過場。到最后，媒婆一聽到我名字都直接拒絕。

父親氣得破口大罵：“你是不是要讓我們陳家斷子絕孫？你要是不喜歡相親，倒是自己找一個啊？”我勸父母說：“哪有正經(jīng)人見一兩次面就肯跟別人到另一個國家的？你們不用操心了，緣分到了自然就會有?！?/p>

消停了一陣子，我以為父親被說服了，哪里知道他竟自己做主給我娶了個媳婦，還幫人家辦理了簽證，直接飛了過來。

父親振振有詞：“反正指望你是指望不上了，現(xiàn)在人來了，你們好好過日子就可以了?！蔽一剡^神來，沉著臉說：“誰找來的就給誰做老婆，反正我是不要的。”說完，我飯都沒吃，徑直回了房間。

隔著房門，父親還在大聲嚷嚷：“這次你不想要也得要，一百多萬聘金我可都給了。小琴以后就是我們家的兒媳婦，你要不要結(jié)果都一樣。”

第二天一整天，我都異常煩躁。晚上回家，我沒和任何人打招呼，直接回了房。誰知他們趁我不注意，竟把小琴塞到我房間，還反鎖了。我大力拍打著房門，氣憤地說：“你們以為這么做有用嗎？我才不會和這個女人在一起?！备赣H也在外面大聲喊著：“我不管你要不要，反正你就好好待在里面，明天早上我才給你開門?！遍_門無望，我把氣撒到了小琴身上，說：“都是因?yàn)槟氵@個貪錢的女人，你不來就什么事都沒有！”說完我氣呼呼地直接躺上床睡覺，看都不看她一眼。

第二天早上，母親開門，看到小琴坐在地上靠著門框打盹，忍不住批評了我。我一副不在乎的樣子說：“誰喜歡，就和誰去睡，反正你們要放在我這，我就這樣?！备改笡]辦法，把她安置在了客房。

父親讓小琴到店里幫忙，想讓我和小琴多接觸。我以小琴不會葡語為由，只讓她做清潔和整理貨倉，還對她說：“不要以為你過來是當(dāng)老板娘的什么都不用做?！彼膊粻幷?，讓干什么就干什么。她越是不反駁，我越覺得她心機(jī)重，所以時不時就說她是拜金女。

到了2017年11月，父母按慣例要回國為圣誕節(jié)備貨。臨走時，母親拜托小琴好好照顧我，又叮囑我不要欺負(fù)小琴。我面無表情地回答：“知道了?！?/p>

父母前腳剛走，我就趾高氣揚(yáng)地對小琴說：“從現(xiàn)在開始，你是你，我是我，大家各走各路，不要想黏著我，我才不會管你。”

沒想到，小琴居然面露鄙夷地說：“誰稀罕黏著你，你以為誰都想嫁給你？”我一聽來興趣了，說：“哎喲，你不想嫁，來巴西干什么？也不知道是誰家里收了錢，連人都沒見過，就急吼吼地跑過來！”

小琴被我噎得說不出話來，愣了半晌，眼圈一紅，哭了：“要不是家里人逼我，我才不會大老遠(yuǎn)來這里被你天天奚落。早知道你也不愿意，我打死都不來?！?/p>

小琴越哭越厲害，我慌了神，可又不想表現(xiàn)出自己妥協(xié)了，只好對她說：“你愛哭就哭吧，我才不會上當(dāng)。”說完我就直接出門上班去了。

之后幾天，我們都是各過各的。也許是記得我母親的囑咐要照顧好我，小琴每天都會給我準(zhǔn)備早餐和晚餐。我不想領(lǐng)她的情，每次都當(dāng)沒看到一樣。

一個禮拜后，我起床沒看到早餐，晚上回家也沒看到晚餐，我沒多想就直接回房了。下半夜我睡得正沉，迷迷糊糊好像聽到有敲門聲，沒好氣地問：“干什么，大半夜讓不讓人睡覺？”我太困了，沒在意，一翻身又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一開門竟看到小琴倒在我房間門口。不會自殺了吧？我嚇得連忙去摸她鼻息，還好還好！我摸了摸她額頭，好燙。我把她扶到床上，取了退燒藥給她吃，還煮了些白粥。

小琴醒后看到我煮的粥，愣了一下，說：“謝謝你啊，想不到你還會照顧人?！蔽倚睦锢⒕?，可嘴上依然不饒人，說：“那是家里沒人，我總不能看你死在這兒吧！”小琴氣得別過頭喝粥，不再理我。

第二天，小琴還是一早就做好早餐等我。我沒好意思直接走掉。吃著飯，我對小琴說：“等下吃完了，你和我一起去店里吧?！敝耙?yàn)椴淮娝?，我都是讓她自己上下班。好在家和店鋪只隔兩條街，也沒出過事。

異國他鄉(xiāng)的戰(zhàn)略聯(lián)盟

一天，我們像往常一樣下班回家，快到家門口才發(fā)現(xiàn)當(dāng)天收的現(xiàn)金忘在店里了。我讓小琴先進(jìn)屋，我回店里去拿。

臨近假期，時不時會聽到店鋪被偷竊打劫的事，大家早就習(xí)以為常，只要不反抗，一般不會有生命危險。當(dāng)我回到店里時，突然聽到不遠(yuǎn)處響起槍聲，我趕緊關(guān)門熄燈，靜靜地待在店里。

不一會兒，我就聽到外面?zhèn)鱽硇∏俚穆曇簦骸鞍ツ阍诓辉诶锩妫俊蔽一琶﹂_門，一把將小琴拉了進(jìn)來。關(guān)好門后，我生氣地問她：“你一個人亂跑干什么？”小琴說：“我剛剛聽到這邊有槍聲，怕你有危險，就過來找你?！蔽矣趾脷庥趾眯?，說：“真有危險你一個女孩子過來不是更危險？”小琴有些委屈地說：“算我多管閑事行了吧，好心當(dāng)作驢肝肺！”

外面隱隱約約還聽到一些嘈雜聲，安全起見，我們決定先留在店里，等風(fēng)聲過了再回去。為了打破尷尬，我開始和小琴拉起了閑篇，我問她為什么要來給陌生人當(dāng)老婆。小琴抿了抿嘴，慢慢地說起了自己的事。9AC32502-3080-492F-A9F3-A7204F455C9C

原來，小琴的全名叫李美琴，21歲，本應(yīng)是福建師范大學(xué)大四的學(xué)生。小琴父親投資的P2P項(xiàng)目爆雷，不僅血本無歸，還欠下一百來萬外債。有媒婆去她家說親，說條件很好。小琴父親托人多方打聽后，答應(yīng)了這門親事。

小琴一萬個不同意。她父親倒沒有逼她，只是每天唉聲嘆氣，茶不思飯不想，勉強(qiáng)應(yīng)付著絡(luò)繹不絕的討債者。那天，一個催債的在門口指桑罵槐大半天，左鄰右舍圍著看熱鬧。小琴父親氣急攻心，暈了過去。也是從那時起，小琴認(rèn)命了。經(jīng)過媒人的從中溝通，定下了彩禮加上聘禮的折現(xiàn)，共128萬。

小琴說：“我來了之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你也是不愿意的。我打電話讓他們接我回去，可我爸說錢已經(jīng)拿去還債了，我要是偷跑回去，就是想逼死他。他讓我先忍忍，再和你慢慢溝通。”

我一聽就笑了，說：“你爸也真夠坑你的。”小琴也不示弱地回道：“你以為你好到哪里，你不也被坑了？你比我還慘，我起碼還知道這件事，你可是一點(diǎn)消息都不知道?！蔽覜]法反駁，我們都是受害者。

我想了想，對小琴說：“我們現(xiàn)在也算同盟，既然暫時沒有好的解決辦法，那我們不如保持表面和平，你別打我主意，我也不兇你?！毙∏俜藗€大大的白眼，說：“誰打你主意？你想得真美?！?/p>

我和小琴也算“生死之交”了，開始像朋友一樣相處。我給她講在巴西遇到的奇聞軼事，小琴也會和我說她在國內(nèi)的生活。每每說到大學(xué)時光，她的眼睛里都格外有光彩。小琴還告訴了我一個秘密，原來她并沒有辦理退學(xué)，而是偷偷辦了休學(xué)，想給自己偷偷留個念想。

看著眼前這個大我?guī)讱q的女孩，我總覺得她不屬于這里，也不適合我。和她在一起，我感覺她更像是我親姐一樣。

一天，我發(fā)現(xiàn)小琴盯著手機(jī)上的照片發(fā)呆，似乎是個和她差不多年紀(jì)的男孩子。我想捉弄她：“好啊，你竟敢當(dāng)著你‘老公的面看別的男人！最好從實(shí)招來，不然我可不客氣了?！?/p>

小琴哭笑不得：“就普通大學(xué)同學(xué)，剛剛大家聊了幾句?！蔽襾砹伺d趣：“快說說，是不是你男朋友？”小琴忙不迭地否認(rèn)：“沒有沒有，真的只是同學(xué)?！蔽覒Z恿她：“喜歡就喜歡，我又不介意。我可對你一點(diǎn)興趣都沒有。”

小琴沒好氣地白我一眼，說：“你不介意，可叔叔阿姨要是知道了，我怎么解釋？”我拍拍胸口保證道：“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你就安心和你的心上人談情說愛吧?！毙∏賴@了口氣說：“談上了又能怎樣？”我也很無奈，她是我爸媽相來的，我也沒辦法。

到了12月初，父母辦貨回來了。他們發(fā)現(xiàn)我對小琴沒了之前的嫌棄和暴躁，意味深長地對望一下，誤會我倆已經(jīng)感情培養(yǎng)成功了。殊不知，我們只是達(dá)成了戰(zhàn)略聯(lián)盟，不反抗，不妥協(xié)。

活回自己的“大齡剩男”

相安無事到了2018年2月。那天，母親和我說：“小琴的簽證快到期了，你們現(xiàn)在處得挺好，找個時間去登記吧，她就可以用家屬簽證留下了。”

我肯定不能同意，說：“我不結(jié)婚，到期了剛好，你把人給我送回去?！北緛砗皖亹偵母赣H，一聽我說不干就來火了：“你說不同意就不同意？所有人都知道小琴在我們家住了半年。你不結(jié)婚想干嗎？想讓人笑掉大牙？”

我反駁道：“我們清清白白的?！蹦赣H也來勸道：“外人不會這么想的。你要是不去登記，就先把酒席辦了吧，酒席我們已經(jīng)定好了?！?/p>

我心急如焚。小琴也很著急，說：“怎么辦??？想走我也不知道去哪里?！蔽异`光一閃，說：“你走不了，可我走得了啊，我走不就行了？”隨后，我胸有成竹地和小琴說了我的計劃，并商量好了細(xì)節(jié)。

在父母面前，我徹底“妥協(xié)”了。直到“結(jié)婚”的前一天，我假裝出去買東西，其實(shí)是打車徑直去了機(jī)場，坐上了早就訂好的回國航班。起飛前一刻，我才發(fā)信息給父親說：“這個婚我是不會結(jié)的。如果你們還想要我這個兒子，就把婚禮取消，把人送回去。不然，這輩子我都不會回家了?！?/p>

聽小琴說，父親氣得暴跳如雷，母親愁容滿面。而小琴也火上澆油開始哭鬧：“你們兒子根本都沒打算和我結(jié)婚，你們當(dāng)初就不應(yīng)該把我騙過來……”

之后幾天，父母滿世界打電話找我，但沒人知道我的下落。這時，我提前打好招呼的表哥幫我說話了。他勸解父親：“家里就阿偉一個兒子，他要是以后真的不回來，你們辛苦做這些有什么用呢？他現(xiàn)在年紀(jì)還小，或許沒多久，他自己就開竅了呢！”

父母沒想到我會如此決絕。眼看小琴的簽證快到期了，我還是不見蹤影，他們只好和小琴商量說讓她先回去。小琴拒絕了：“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來結(jié)婚的，這下讓我回去，我怎么說？我爸媽以為我是自己跑回去的，還不把我打死？當(dāng)初這個婚事是你們做父母的商量的，現(xiàn)在弄成這樣，也要你們自己去說清楚。”

沒辦法，父親只能打電話和小琴父親說明了這個情況。小琴父親可不干了，說：“好好的一個女孩兒送去你們家這么久，現(xiàn)在說退回來就退回來，讓我女兒以后怎么做人，讓我老臉往哪放？”

畢竟我家理虧，父母又是賠禮道歉，又是找中間人去勸說。最后，他們商量了個折中的辦法：認(rèn)小琴做干女兒，對外統(tǒng)一說是干女兒過來巴西玩了一段時間。聘金就當(dāng)是認(rèn)親費(fèi)，也不用退還了。

直到表哥和我說，事情已經(jīng)解決了，小琴也已經(jīng)回國了，我才肯接聽父母的電話，回到巴西。

一到家，父親就大發(fā)雷霆，揚(yáng)言要打死我這個“不孝子”。父親罵我任性敗家，歷數(shù)他們從擺地攤開始一路走來的艱辛，冒著被打被搶甚至客死異鄉(xiāng)的風(fēng)險才掙下這份家業(yè)，我輕輕松松一句“沒感覺”，百來萬就打了水漂……我壓抑多年的委屈也被點(diǎn)燃，爆發(fā)了和父親最劇烈的一次爭吵。

“長到十來歲，我都沒見過你們幾次。人家有爸爸媽媽，我連你們的樣子都想不起來。

“小學(xué)畢業(yè)，你們不由分說把我接到巴西。吃不慣睡不著，聽不懂別人說的話，沒朋友……你們知不知道那幾年我是怎么熬過來的？

“好不容易適應(yīng)了這邊的學(xué)校，一聲令下又讓我輟學(xué)回家?guī)兔ψ錾?，每天就在這兩條街轉(zhuǎn)。國內(nèi)的朋友斷了聯(lián)系，這邊的又融不進(jìn)去……

“我知道你們很累很辛苦，委屈我都自己擔(dān)著，從小到大，你們有聽我說過一句話嗎？你們口口聲聲一切是為了我好，有問過我的想法嗎？我自己覺得好才是好……”

開始時，爸爸還吼我不知好歹，不懂得體諒父母，后來也慢慢沉默了。媽媽哭得肝腸寸斷，說對不起我，知道我受委屈了，他們也是沒辦法。媽媽還說，那些年，她夜里撫摸著我和姐姐的照片，想我們想得哭。他們拼命掙錢，一拿到身份就接了我們過來……我的心一下子軟了，走過去摟住媽媽，說現(xiàn)在一切都好了。這之后，我和父親很長一段日子沒有說話，就算坐在一張桌上，彼此也像陌生人一樣。母親兩頭勸，但我們心里都有怨氣，誰也不肯先低頭。

小琴一直很擔(dān)心我。她開導(dǎo)我說：“你父親固然是坑了你，但最后你不也坑了你父親嗎？不僅讓他丟了好大的臉，還損失了一大筆錢。”小琴還說：“伯伯其實(shí)是個善良的人，那筆錢幫我家渡過了難關(guān)，就算是我家借的，以后有條件了還給你們。”

我嘆了口氣：“要還也是我還，不是我逃婚的嗎？”小琴笑了：“有道理，那就一人一半吧。”

我心里也知道，父親是愛我的。只是多年父子分離造成的情感隔閡，不知道如何開口表達(dá)感情。

沒想到，姐姐也挺著大肚子回來了。她拉著我的手說：“父母都是為著兒女著想的，只是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事后爸也反省了自己，只是嘴硬要面子不說罷了?！憋堊郎?，姐姐一會兒給父親夾菜，一會兒給我盛湯，還提議大家干杯。

看著父親落寞的眼神和鬢角的白發(fā)，我心頭一熱，說：“這次是我太任性了，我以后會好好干活，把錢掙回來。”父親沒有說話，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畢竟血濃于水，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和父親的關(guān)系也開始松動。而且我發(fā)現(xiàn)，父親開始真正把我當(dāng)大人看待，家里的大事也和我有商有量。

2018年下半年，小琴復(fù)學(xué)。畢業(yè)后，她回家鄉(xiāng)一所初中當(dāng)了語文老師?？粗笥讶镄∏傩v如花的照片，我由衷為她開心。2021年國慶節(jié)，小琴結(jié)婚了，新郎是同校的一位男老師，看起來兩人很般配。

對我的婚事，父母依舊唉聲嘆氣，在他們看來，我已經(jīng)是22歲的“大齡剩男”了。自從有了兒媳變干女兒的這件事后，他們在我的事情上已不敢強(qiáng)做主張。

我相信，我的姻緣一定在某個地方等著我。

編輯/李雪蓮9AC32502-3080-492F-A9F3-A7204F455C9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