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琦

一

我的朋友畢贛飛，我管他叫阿飛，他不是一個朝九晚五的人，而是是個朝七晚二的人?？粗悬c富態(tài)的身材與越來越來高的發(fā)際線，你絕對不會信這是個還不到28歲的人，我經(jīng)常會拿這事兒取笑他，我叫他畢處長。說這話的時候我在太原的統(tǒng)計局有份事業(yè)編制的工作，而他貌似在北京干一番驚天動地的工作。

談到我們倆的關(guān)系——我們是高中大學(xué)的鐵磁，在太原一個極其普通的城市極其普通的大學(xué)學(xué)了兩個極其沒有存在感的專業(yè)。他學(xué)的中文，我學(xué)的檔案管理。我們的大學(xué)生活異常頹廢，記憶中都是在喝酒中度過的，原本以為出了校門便是刀光劍影的江湖，但是忽然發(fā)覺社會生活比大學(xué)更無趣。

有天在酒館里他喝醉了，忽然跟我說要去北京搞電影，我從來不知道他有這種想法，差點沒把鼻涕笑出來，我說你一定是瘋了，別假裝有夢想白折騰自己。結(jié)果這小子第二天就消失了，就這點來說我非常欽佩他。

兩年后我才知道他進了一家電影發(fā)行公司上班，聽起來很高大上，其實就是個賣電影的，當(dāng)時的工資還不如天天在辦公室喝茶的我來得多，在我看來他的這份工作既不算風(fēng)光也不算體面。為什么這么說呢？

先普及一下這個電影發(fā)行是個什么玩意兒，基本上是狗仔隊加傳銷組織加廣告公司加公關(guān)公司的合體。每天的工作都超過12個小時，手機24小時全天待命，我聽著像是十個人干的事情，他一個人全給干了。而且每個月都搞績效考核，末位淘汰的那種。我說多蠢的人才會忍受這樣的工作，你家里條件正經(jīng)還是不錯的，非得上北京受那么大罪，他拿著瓶紅蓋汾看了我近5秒，反駁說：要多蠢才能拒絕這樣的工作！

他從手機相冊里給我看了張女孩的照片，就是那種眼睛會說話的，朱茵那樣小巧玲瓏天使一樣的女孩，雖然不至于那么好看，但走在大街上多半會讓男人很絕望，是大部分人這輩子都難以用正常手段泡到手的美女。

“真的假的？你別拿演員照蒙我！”

當(dāng)他翻到另一頁，閃出兩個人的合照時，我想死的心都有了。在我的心里阿飛是最不可能談女朋友的人，記得有次大學(xué)露營有個喜歡他的女生半夜發(fā)短信給他說冷，他居然跑到女生帳篷送了一條毯子后秒回了，就是這樣一個不解風(fēng)情的奇葩居然……

“阿飛你不是說你忙得撒尿都沒時間嗎？你必須跟我說說怎么得的手。”

“你不知道嗎？認真工作的男人最有魅力?！彼衩刭赓馔炖锶烁畠海瑤е跽邭w來的自豪。

阿飛的故事是從這頓擼串開始的。

二

其實剛?cè)胄械臅r候，阿飛作為宣發(fā)團隊的底層工作人員，根本不能接觸什么明星大腕的，這讓初來乍到動機不純的他大失所望。唯一讓他能繼續(xù)工作的理由是公司一直流轉(zhuǎn)著好多年輕漂亮的實習(xí)生。為什么叫流轉(zhuǎn)呢？ 因為實習(xí)生很少能真正留下來，尤其是漂亮的，但是作為公司門面漂亮姑娘又必不可少，所以公司招了一堆實習(xí)生在策劃部門裝點門面。所謂鐵打的公司，流水的實習(xí)生。

畢贛飛過硬的文筆以及不懂得拒絕別人的愚蠢，終于成為了策劃活動部加班加到死的萬金油，他像條鯨魚一樣在PPT的海洋里暢游，偶爾抬頭看看辦公室魚來雁去的姑娘，像是岸上一道遙遠的風(fēng)景，而小艾就是風(fēng)景中最璀璨的明珠。

有次阿飛上廁所的路上與這位姑娘擦肩而過，她的卷發(fā)正好掃到了他的耳根，他在廁所里回憶著當(dāng)時頭發(fā)的味道判斷出是沙宣的味道。我說你他媽怎么在廁所里聞到沙宣的味道的（后來證實用的是康王），他瞪了我一眼說：“別打岔，我就是可恥的文藝青年行了吧。”

言歸正傳，其實那個擦肩而過的廁所?？赡苁前w追求小艾強編的理由。小艾在北京某大學(xué)念的英文專業(yè)，廣東潮汕人，帶著些嗲嗲的臺南口音，與這個其貌不揚的西北人感覺不在一個頻道上。他那個急呀。

終于有天等來個機會。公司要阿飛做一個明星的活動流程單，對方經(jīng)紀(jì)公司要求流程單和演講稿要同時出中文、粵語、英文三個不同版本。阿飛以自己英文不好為由，連哄帶騙地抓了小艾做壯丁。但沒想到的是對方公司極其難纏，一直到活動的前一天晚上，還在不斷提出各種匪夷所思的修改，結(jié)果害得小艾也就被連帶著加了班。

據(jù)小艾說，當(dāng)時阿飛像頭獅子一樣，在辦公室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對著經(jīng)紀(jì)公司的對接人怒吼著，辦公室里散發(fā)出一種白晃晃的、類似韓國言情劇的燈光效果，這讓悄悄躲在一邊修改英文流程的小艾看到了一個工作勤奮的男人。尤其是他時不時捋捋頭發(fā)的樣子活脫脫是個霸道總裁的模樣。

我開始懷疑阿飛踏入電影圈是因為有顆當(dāng)男主角的心。

我問阿飛這些動作以前也沒見你做過啊，阿飛說他特意看了半天韓劇學(xué)到的。明顯是套路呀！稿子直到凌晨三點才確認，美女小艾也不得不在辦公室沙發(fā)上睡了一宿。

在荷爾蒙的支撐下，阿飛一大早上跑到兩公里外的慶豐包子鋪，給小艾帶了一籠熱氣騰騰的梅菜扣肉包，然后消無聲息地放在小艾的身邊?？上攵?dāng)小艾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的第一道防線徹底被擊潰了。小艾立刻起床向阿飛致謝，阿飛假裝很忙的樣子，不停地打著字，目不斜視，用沙啞的嗓音回答：“不客氣，順手！”

“這就得手了？”我問阿飛。

“哪里來得那么容易！”

如果只是普通的慶豐包子還不足以撼動小艾姑娘的芳心，阿飛本想借著工作吃午飯的時候，用自己僅有的那點電影知識進一步擴大戰(zhàn)果，誰知道小艾根本不接這個茬。她告訴阿飛自己就喜歡二次元動畫片，尤其是小豬佩奇，大師什么的最費腦子了。所以兩個人吃飯只能聊一頭小母豬，怎么也聊不到愛情上去的。

阿飛的學(xué)究熱情在童話般的小艾面前總顯得無力，而小艾入職后也因為長得漂亮被派到活動現(xiàn)場充當(dāng)了門面，兩個人開始漸行漸遠。

小艾的工位上永遠都只能看見一只萌萌小豬佩奇，讓狼子野心的阿飛內(nèi)心拔涼拔涼的。記得剛上班那會他的師父曾經(jīng)告訴他，入行前最好先解決個人問題，因為真的入了行只有兩種結(jié)果，要么遁入空門要么遁入菊門。作為一名鋼鐵直男想想自己的余生，阿飛不寒而栗。于是他給公司打了個報告，要求調(diào)整崗位做活動推廣，沒想到領(lǐng)導(dǎo)很爽快地答應(yīng)了。但是阿飛其實打錯了如意算盤。因為活動太多，兩個人基本上分不到一個組，即便是分到一個組，在這種兵荒馬亂的現(xiàn)場，誰也找不到誰。

阿飛的工作基本是體力活，巡視行車路線，遇到大咖演員的時候要幫忙阻擋粉絲，大熱天穿得西裝革履被一群尖叫如歇斯底里的男女推來推去?！岸甲屢幌?！讓一下！”可憐巴巴的阿飛，完全沒有人聽他的。

小艾的工作主要是在臺下像猴子一樣竄來竄去給明星們晃動提示板，遇到?jīng)]眼力勁的就得對著他的目光來回移動自己的位置，還有一個重要工作就是給那些來的媒體發(fā)紅包。那些大電影的宣傳有些媒體都是自發(fā)的，但遇到一些小眾的影片宣傳，那些媒體就必須求爺爺告奶奶地請過來，發(fā)紅包也是事出無奈。

更過分的是，新聞稿也得自己出，新聞?wù)掌约号?，視頻自己錄，合著人家就是過來拿個紅包走個場。當(dāng)然也給在現(xiàn)場寫通稿的毛頭小子阿飛一個機會，大家經(jīng)常在媒體上看到的關(guān)于電影活動的官宣其實都是出自阿飛之手。

阿飛畢竟是個有理想的人，除了按部就班通報一些活動流程外，他會在通稿里夾帶些私貨，拋出一些觀點，以至于那些原本毫無聲色的通稿變得妙趣橫生。他漸漸在媒體合作中有了威望，半年不到就成了活動組的項目負責(zé)人。

升遷漲工資對阿飛來說還不是最重要的，當(dāng)上小領(lǐng)導(dǎo)的第一天他就利用職權(quán)調(diào)小艾到自己的項目組，并且分配給她一個經(jīng)常伴隨自己身邊的工作。

聽到這里，我覺得阿飛的故事像自編自導(dǎo)的八點檔言情劇。

三

頭一次做項目負責(zé)人，阿飛第一天就叫小艾給同事們買咖啡，這個舉動深得人心被當(dāng)作體現(xiàn)公司人文關(guān)懷的典范案例，受到了領(lǐng)導(dǎo)的褒獎。其實阿飛只是出于私心，創(chuàng)造一個與小艾在劇場后臺、消防通道、化妝間、走廊一起喝咖啡的機會。有了咖啡相伴，阿飛的膽子壯大不少。

阿飛很感興趣的是為什么一個英語系畢業(yè)、長得眉清目秀的姑娘要跑這里，做那么一個跪舔所有人，并且工資還低到和跑堂一個價位的工作。小艾說她從小就是喜歡明星，在她沒有獲得郭德綱、鐘漢良、湯姆·漢克斯和趙又廷的親筆簽名加合照的情況下，她暫時是不會考慮調(diào)換工作的。

阿飛心里暗笑，沒想到眼前的這位美女單純得有點可恨，連秀個審美的機會也沒給他留，她可以活到現(xiàn)在算是個奇跡了。不過話說回來，郭德綱都可以成為偶像，說明小艾對長相的寬容度相當(dāng)可喜可賀。阿飛看看鏡子里的自己忽然增加了十二萬分自信。

2017年1月公司接到了《碟中諜6》的宣推項目，而阿飛正好負責(zé)這個。在例行公事的地面路演前期，公司要安排湯姆·克魯斯做一次媒體的獨家專訪，而作為唯一陪同的阿飛向公司爭取了另一個陪同名額，這個人就是小艾。小艾為這件事情激動地將阿飛的手抓得生疼，還在大庭廣眾下毫不顧忌地擁抱了他。這就是阿飛和小艾的第一次牽手和擁抱，有點像豬八戒吃西瓜，沒有嚼出味道。

湯姆·克魯斯的專訪進行得很順利，來往都是高端上檔次的媒體，在世貿(mào)天階的頂樓，阿飛違背公司規(guī)定破例在休息間隙讓小艾沖上去與湯姆·克魯斯合影，湯姆·克魯斯本人非常親切，還在小艾特意帶來的白T恤上簽了自己的大名。阿飛遠遠地看到小艾的臉緊張得好似豬肝一樣，原來小艾興奮的樣子那么生猛，不禁暗自激動了一陣。

服務(wù)過那么多明星，阿飛沒想到有一天會幫到自己。

湯姆·克魯斯走了后，阿飛與媒體稍稍做了些工作上的交接后，兩個人一起進了電梯。電梯里只有兩個人，氣氛異常安靜，短短一分鐘變得無限雋永漫長，一種情愫悄悄地彌漫開來。小艾主動拉了阿飛的手，那一刻阿飛感覺自己走向了人生的巔峰。阿飛轉(zhuǎn)頭看著她，小艾也回過頭，并不躲避他灼熱的目光，兩人慢慢湊近，就在關(guān)鍵時刻小艾的電話響了起來。

“這他媽不會是你編的吧，那么套路。”我問道。

“真的真的，電話不是關(guān)鍵，內(nèi)容有點兒刺激?！卑w悻悻道。

電話是小艾住地居委會打過來的，大概內(nèi)容是小艾住的地方涉嫌違章建筑，小艾兩天內(nèi)必須清退出場，如果不搬就強制拆除。因為西紅門火災(zāi)后，北京發(fā)起了拆除違章建筑的40天整治行動，小艾的住所是首當(dāng)其沖的整治對象。

小艾接完這個電話后整個人蔫了，感覺從剛剛的100度瞬間降到了0度，阿飛問她怎么了，她半天沒有說話。一月的北京尤其寒風(fēng)刺骨，街面上被風(fēng)刮得一塵不染，天空雖有陽光卻是烏突突的一片模糊，兩個人保持距離默默移動的影子，在大街上顯出了漂泊的傷感。

小艾向阿飛請假搬家，阿飛問她沒事兒吧，小艾說沒事兒其實眼淚就快出來了。阿飛望著她離開的背影，阿飛說那一刻他真的好想任性一把，跟著她一起走，但是無奈的是他下午還有個重要活動會議需要主持，這就是冰冷的現(xiàn)狀，誰又不是在被清退的邊緣掙扎呢？

整個下午，阿飛都在一種心不在焉中度過，他很擔(dān)心小艾會面臨怎樣的困境。這么一個小姑娘在一個大得嚇人的城市里，有羊入虎口的味道。他插空在廁所里給小艾打電話卻始終沒人接，到了下班的時候終于打通了，能聽到電話那邊的嘈雜叫喊（誤接）。

阿飛回到家里坐立難安給她發(fā)了10條問候的短信，一個人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這個看似光鮮亮麗的工作，其實質(zhì)卻是虛弱無力的，殘酷的現(xiàn)實給所有還在追逐夢想的年輕人一記脆響的耳光，他們依舊是這個城市里弱小且毫無招架之力的邊緣人。

半夜1點的時候，小艾終于給阿飛回了個電話。

“畢老師，打擾了，你還沒睡吧？”

“我在等你電話，你那邊怎么樣了？”

“說明天必須搬，沒得商量了?！?/p>

“那你打算怎么辦，要不——”

“我還以為我解決得了，可我閨密貌似也要搬家，而且房東跑了，我上個月剛付了半年的房租。現(xiàn)在上哪里找那么多錢啊……”

“你別哭，你給家里打電話了沒？”

“沒，他們要是知道了，肯定不能讓我在北京呆著了！我做人好失??！”

電話那頭的小艾像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

“你別哭別哭，告訴我你在哪兒，我過來找你?！?/p>

阿飛叫了一輛車，從北京北四環(huán)打到了東五環(huán)。阿飛沒有料到的是，平時穿得光鮮亮麗的小艾其實住在一個破敗不堪的筒子樓里，樓道里異常地冷，居委會為了驅(qū)趕違章建筑的住戶，竟然停掉了暖氣。當(dāng)他敲開門的時候見到了穿著軍大衣、身軀嬌小、頭發(fā)凌亂不堪的小艾，一股憐愛油然而生。

小艾一見到他就像泰迪一樣，一把撲上來抱住了他，然后因為不好意思一下子推開了。此刻阿飛的心里五味雜陳，說起來這樣的姑娘，要找個優(yōu)秀的男孩其實易如反掌，而這一抱感覺自己有點乘人之危，占了便宜的意思。兩個人折騰了一宿才把東西整理完畢，叫了兩輛出租車一股腦兒將小艾的家當(dāng)搬到了阿飛家里。

“你小子就這么得手了？”我瞪著眼睛問阿飛，“感覺怎么樣？”

阿飛一臉歉意地點點頭。

“有點神奇，有些東西你處心積慮感覺很難，但其實也很簡單很自然?！?/p>

那個2017年的春節(jié)，阿飛以完勝的姿態(tài)與我這個郁郁寡歡的公務(wù)員道別，再次回到瘋狂的工作，過上起伏跌宕的北漂生活。

自從和阿飛同居后，小艾一下子就成熟了。和險惡的生存環(huán)境比起來，追星這件事既奢侈又愚蠢，她已經(jīng)不是那個在父母翅膀底下任性恣意的小孩子了，她要做一件讓自己覺得抓得住的事情。為了避嫌，小艾已然從原公司辭職，在另一家發(fā)行公司做起了院線推廣。

我以為阿飛的故事到此應(yīng)該結(jié)束了。

四

2018年夏天，我因公去了趟北京，阿飛親自打了專車來接我，執(zhí)意要帶我去他們家吃飯。阿飛的家半年前搬到了東四環(huán)以內(nèi)的公寓樓，50平米一居據(jù)說6000來塊的租金，對一個普通的北漂來說生活算是邁入穩(wěn)定。但秀恩愛什么的其實我是最討厭的。

“干嘛非得去你家？”

“我特地讓小艾調(diào)休了一天！”阿飛春風(fēng)得意地在副駕駛捋了捋頭發(fā)。

“特意要我妒忌一下你唄?！?/p>

“不是你說要見見人家嘛？”

小艾真人比照片上要成熟得多，可能是跑業(yè)務(wù)變得黑瘦了，這讓原本很大的眼睛顯得更大，像個外國人，藍色的發(fā)箍將卷發(fā)束在腦后，露出高高的額頭。她身上穿的正是一年前湯姆·克魯斯親筆簽名的白T恤。

“歡迎來到電影民工之家?！笨磥硭龑ξ乙稽c不陌生。

“弟妹好?！蔽曳炊悬c害羞。

“叫嫂子！你比我小好不好？”阿飛拍了下我的后腦勺。

一進房間，我去！這戶人家真是有毒吧，光立式海報就有七八個，西虹市首富沈騰看門，客廳放著星戰(zhàn)7的大猩猩，廚房里有個滅霸，最可氣的是伏地魔的立式海報被放在了廁所。

我想象著是不是電影界人士都是這樣生活的。

小艾端上來一盆菜，一看這碗好像也是個贈品，上面印著“熊出沒”！

“這是我們家的贈品，怎么樣？實用吧，他們家就只能送個扇子?！?/p>

“你們家只能發(fā)動畫片，小孩子玩意兒，據(jù)說小豬佩奇都混電影圈了。”

“動畫片怎么了，瞧瞧你們家發(fā)的電影一個比一個爛，還不如小豬佩奇。”

“哎！別人身攻擊啊，誰家發(fā)的片子爛，我們可以比比，你們那個叫低幼?！?/p>

還沒吃飯他倆就開始吵起來了。我立刻打岔：“嫂子，你還會做飯吶？”

“我正經(jīng)學(xué)過好不好，要不是學(xué)習(xí)成績好，差點就當(dāng)了廚師?！?/p>

“成績好就不能當(dāng)廚師了？偏見?！?/p>

“怎么樣，衣服帥不帥？”這時候阿飛從臥室穿著一件蝙蝠俠的衣服出來差點沒把我笑岔氣了。

“衣服是挺帥！身材不敢恭維?。∪思夷鞘侵┲雮b，你穿著像大蟑螂?！?/p>

“就是！大臭蟲?！毙“牭没ㄖy顫，進到廚房。

我坐到餐桌邊上開始和大蟑螂喝酒。

“你這金屋藏嬌，每天晚上沒少閑著吧，怎么還能胖起來了？”

“哪里呀，我才是嬌，她天天出差！我們兩個現(xiàn)在一個月都見不到幾天的?！?/p>

“上次余波來你家喝酒，跟我說一事，我問你是不是真的?！?/p>

“什么事？”

“說去你家喝酒，一直喝到凌晨兩點，女朋友一回來你進屋把就門給鎖了，把人晾在客廳，害得人家睡沙發(fā)連個毯子都沒有。”

“那次我們差不多有一個月沒見到，年輕人多擔(dān)待啦?！?/p>

“你老婆早上8點就出門，你一直睡到10點還沒動靜，余波進屋想把你叫醒，然后據(jù)說屋里的場景把他給震撼了?！?/p>

“什么震撼？”

“滿地板的衛(wèi)生紙，一團一團的數(shù)也數(shù)不清，前所未見的夸張。”

“我都忘了?！?/p>

“你有那么厲害嗎！”

“這叫愛情的魔力，妒忌沒用！”

這時候小艾端著一碗湯上來：“又說什么了？”

“阿飛說你工作相當(dāng)辛苦，幾乎天天出差。”

“那是，我們是大發(fā)行公司好不好！光我就管了300多家影院呢！”小艾不無得意地告訴我。

“老婆，把你那件白蛇的路演衣服拿出來秀一下唄？”

“那不是最終版，片方還沒確認吶！”

“快點穿出來讓我嘚瑟一下！”

“我穿我的你得瑟什么？”小艾表面嗔怪其實很得意地進了臥室。

“追光動畫找他們公司做宣推，白蛇cosplay巡演是小艾的主意。”

聽阿飛、小艾講著他們的事，我都快戲里戲外分不清了。

小艾穿這一身白色古裝深情款款地進到客廳。她本來就面目清秀，加上這個打扮，活脫脫是個白娘子了。

“二位兄臺，小女這廂有禮了?！毙“o我們作揖。

“敢問姑娘是在哪座青樓？”阿飛開玩笑道，少不得被小艾一陣粉拳捶胸。

“行了行了，酒要灑了！”

記得那天的陽光尤其燦爛，在一個魔幻的房間里，我和蜘蛛俠與白娘子喝了一下午的酒。人生得意須盡歡，浪漫總是在意想不到的時候發(fā)生。

五

從北京回來后，我的生活又回到周而復(fù)始的狀態(tài)。細想起來，阿飛如果沒有小艾這么一個女朋友，生活是否會依舊那么信心滿滿？北京，一個既讓人神往，又讓人不寒而栗的城市，未來一切都有些捉摸不透、飄忽不定。

這時候我想起我的兄弟，也不知道他過得怎樣，于是給他打了一個電話。當(dāng)時他在活動現(xiàn)場，他說他挺好的，因為春節(jié)檔的影片宣傳有點忙，這樣回答讓我放心了許多。但是過了兩個月他忽然給我來了一個電話，說自己和小艾吵架了。

“我們都一個月沒見面了，她掉頭就走，真的是瘋了?！?/p>

“因為什么??？”

“因為小豬佩奇。”

接著我聽到了那對情侶最一次奇葩的吵架。

臨近春節(jié)檔，阿飛公司接到《新喜劇之王》的宣發(fā)，小艾接到了《小豬佩奇過大年》的宣發(fā)。其實兩個人雖然各為其主，但一直都很關(guān)注彼此的工作，晚上業(yè)務(wù)探討個20分鐘是常有的事情，遇到不同觀點少不得互相諷刺，但都是開玩笑性質(zhì)的，可是這次卻有點不一樣。

阿飛說今年的春節(jié)檔發(fā)行情況特別殘酷，至少有8部電影要在大年初一上映，競爭相當(dāng)之激烈，兩個人的工作壓力突然增加。阿飛目前是項目組的副總監(jiān)責(zé)任重大?！缎孪矂≈酢肥侵苄邱Y的片子，絕對屬于全公司最難的項目，阿飛每個環(huán)節(jié)幾乎都是親力親為，12月起就天天住在辦公室里?？删褪沁@樣小艾還打電話說他們的宣傳沒有新意，炒冷飯，而且每次說的都切中要害。

阿飛本也不和她爭，因為《小豬佩奇》這種三線片子跟周星馳的大片根本沒有可比性。但是兩部電影都是要搶春節(jié)這個大蛋糕的。二人的溝通漸漸有了火藥味，阿飛覺得小艾越來越像間諜了，老是有意無意打聽公司的營銷策略。本來好不容易每天就那幾分鐘的語音，變成了業(yè)務(wù)交流會。

春節(jié)檔的戰(zhàn)火硝煙讓阿飛的愛情隨之變成了諜戰(zhàn)劇。

一月《小豬佩奇》推了一個宣傳短片叫《啥是佩奇》，一時間火得一塌糊涂，小艾不無得意地天天發(fā)公眾號，這讓阿飛如坐針氈，一個動畫片的宣推簡直了。阿飛覺得自己努力兩個月的運作花了好多錢，還不如人家花10萬塊拍個微電影來得猛。他內(nèi)心的挫敗感油然而生。

好不容易約到一天一起回家，倆人如狼似虎地準(zhǔn)備在床上好好活動活動。結(jié)果小艾莫名其妙表達了《小豬佩奇過大年》在宣推上徹底碾壓《新喜劇之王》的事實，并自信地認為小豬佩奇必然會是春節(jié)黑馬。阿飛連褲子都脫了，小艾居然和他說這個！于是阿飛惱羞成怒，說小艾幼稚，不過是蹭熱度，一個3至6歲兒童看的動畫片票房怎么也高不到天上去。小艾聽完起身就走了。

“我就說錯了一句，就一句，她就給臉子離家出走，你給我評評理？”

“女孩子哄哄就好，追出去呀?！?/p>

“我他媽褲子沒穿喃，怎么追呀！”

“你那猴急的毛病有時候真得改一改?！?/p>

“她現(xiàn)在不接我電話，你幫我打電話勸勸她吧！”

“這不太合適吧，這個……”

“你就別推了！我有電話進來了啊?！?/p>

阿飛把電話掛了。我坐在太原新會苑小區(qū)7號樓304的書房里?，F(xiàn)在是晚上10點，想著如何遙控規(guī)勸千里之外的兩個戀人，技術(shù)難度實在有點高。

“喂？小艾嗎？我林欣?！?/p>

“是他叫你打的吧，我沒事！我正去往合肥的路上。”

“別呀，好不容易見一面，別較勁了！回家回家?！?/p>

“哎呀，我真的得回合肥了，我跟他較勁不值得，欣哥你是不了解情況啊，最近這幾天我都快忙死了，就是為了他才飛回北京的，你說他讓我一下真的會死嗎？”

“都不容易，互相體諒嘛?！?/p>

“關(guān)鍵是他說我幼稚！我怎么幼稚了，我一天跑6家影院，晚上還要請那些大叔喝酒拉關(guān)系，負責(zé)300家影院我容易嗎，我哪里有條件幼稚啦?！?/p>

我一聽她這話有點想哭的意思，“別激動，深呼吸深呼吸！”

“你知道動畫片拍片加一個點有多難嗎？喝到吐！一家一家地喝過來！沒人把我當(dāng)女孩！”

“我去跟他說，我讓他來接你?！?/p>

“別了，有空我自己說吧。我現(xiàn)在是真的要回合肥一趟。”

“怎么了？”

“剛剛來了個大消息，《情圣2》撤檔了，我得回我的陣地搶場次去了，打仗啊！”

我打完電話深喘一口氣，覺得應(yīng)該馬上給阿飛打個電話告知小艾的情況。

“我說，小艾……”

“我給你講《情圣2》撤檔了，我現(xiàn)在正在趕回公司的路上?！?/p>

“小艾她……”

“她估計也回不來了，有電話進來了我先掛了?！?/p>

這是什么亂七八糟的，害得我還一陣糾結(jié)，看來廣大吃瓜群眾還是洗洗睡吧，皇帝不急急太監(jiān)。

六

2019年大年初一，阿飛大早上就給我打了個電話拜年！

“第一個給我拜年，夠孝順！怎么樣，和女朋友復(fù)合沒？”

“搞定了?！?/p>

“可以呀，后來怎么解除危機的？”

“事情是這樣的！”

他倆在吵架那一天起都投入了更加猛烈的市場份額爭奪戰(zhàn)。

阿飛開始在十幾個城市沒日沒夜路演，而小艾則在四個城市里地毯式地做公關(guān)，他們每天的交流僅限于微信，阿飛給她發(fā)個起色心的表情包，小艾就給他回個不理會的表情包，不管是凌晨還是清晨，小艾都是有問必答，但兩個人誰也不主動打電話。最后還是小艾妥協(xié)了，先給阿飛打電話，但不巧的是阿飛當(dāng)時正在高速公路上，從一個城市開往另一個城市，路上還有個女粉絲駕車在身后打算攔截明星，本來就已經(jīng)耽誤了時間，還出了這檔子奇葩的事情，所以當(dāng)時的阿飛的情緒非常不好。

“在干嘛？”

“在躲神經(jīng)病?！?/p>

“你說誰是神經(jīng)病？”

“真的有，你有事快說吧……往左邊拐，小趙你拿別克商務(wù)擋著她，盡量拖住，我們這邊加速！”阿飛一邊拿著手機，一邊拿著步話機指揮著司機。

“那我掛了吧！”

“你說你的??！你現(xiàn)在在哪兒?。俊?/p>

“我在火車上，我沒什么要說的?！?/p>

“真他媽的，這瘋婆子真是不要命，沒說你呀！”

“忙完這陣我覺得我們應(yīng)該聊聊，你現(xiàn)在根本不在乎我?！?/p>

“哎呀！別墨跡分……分……分開走?。。?！”

小艾把電話掛了，阿飛此刻心里跑過一萬匹草泥馬。瘋狂的女粉絲一路從鄭州追到了洛陽，好說歹說在劇場的停車庫終于被阿飛按住了。路演最終還是準(zhǔn)時趕到了，出品方的代表拉著阿飛的手一個勁地致謝，說阿飛太不容易，其實一天路演兩個城市只是隨便說說的，沒想到阿飛居然給完成了。已經(jīng)累得像狗一樣的阿飛只想給這個隨便說說的人一個巴掌。這時候他才想起3個小時前小艾給他打的電話居然被打成了分手電話。阿飛立刻給小艾打了過去，電話那頭已經(jīng)哭成一片了。

“我錯了，我剛才說分分是在指揮車輛！”

“我坐過站了！都怪你！”

“我怎么了呀？”

“你說的那是啥話，搞得我心煩意亂就睡著了。”

“寶貝不急，再買張票回去?！?/p>

“我現(xiàn)在怎么辦，我跑開封來了，已經(jīng)沒有回去的車了，明天早上我還約了許昌大區(qū)經(jīng)理。”

“要不先睡一晚上，明天一早再走?！?/p>

“都快過年了哪里買得到票？我現(xiàn)在打算打順風(fēng)車走！”

“大半夜的你瘋了啊，我不許你打順風(fēng)車！”

“那明天早上到不了，今年的業(yè)績要涼了！嗚嗚嗚……”

“這樣我在開封有個朋友，你先在賓館開間房等著，我讓他開車送你去許昌?！?/p>

“你在開封還有朋友？”

“我說有就有，你等著啊哪里也別去呀！”

阿飛放下電話，立馬給做活動的司機塞了1000塊，馬不停蹄地殺到了開封。

“你能想象當(dāng)時的場景嗎？就在開封的火車站廣場，她從賓館出來看到我那樣子，那眼神感覺都要把我吃了一樣。她跑了差不多有100米騰空撲到我身上，冰冷的廣場，凌晨3點，兩個穿大衣的人，女的夾著男的，旁若無人地狂親！就好像周星馳的《喜劇之王》，絕對的史詩般的愛情電影場景。”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這一千塊錢值了！”我不無醋意地說道。

“下午我請你看電影！”

“你可別逗了，兩個老爺們初一看電影！”

“我媳婦也在呀，一起啊？”

“你把人都帶家里來了”

“那可不，證都領(lǐng)了，你以為我會浪費廣場上那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嗎？她一撲上我就向她求婚了，瞬間被我拿下！”

“那我得去！”

大年初一下午，阿飛帶著小艾紅光滿面地出現(xiàn)在我面前，他們手上分別拿著一把電影票，6張《小豬佩奇過大年》、10張《新喜劇之王》。我問他們干嘛買那么多，他們說是公司的規(guī)定必須得買，買完票還得在朋友圈曬一曬示個忠。不過他們卻都表示不想看，因為他們在路演的時候這兩部電影看了不下十遍，都看到吐了。

“阿飛，蒲松齡是干什么的？”小艾盯著巨幅海報看著。

“花心道士？”我腦子里只想得到他和狐貍精的故事。

“神探？哈哈哈，我還以為是狄仁杰呢！”阿飛笑著。

“還夏洛克呢，成龍大哥打妖怪？”小艾有些驚奇。

“不用打，隨便爆?！?/p>

大家看著成龍標(biāo)志性的笑容跟著笑了起來。

小艾點了點頭：“那我們就看《神探蒲松齡》吧！”

“你記得小時候咱們在錄像廳看完成龍大哥，出來你就要喝酒打醉拳，回家被你爸揍的事兒嗎？”我應(yīng)和著，大家又笑起來。

“那些票怎么辦呢？”阿飛有些犯愁。

小艾笑了笑一把搶過票，對著身后烏泱泱排隊買票的人叫起來：免費票??！《小豬佩奇過大年》和《新喜劇之王》，只限情侶啊。售票廳的年輕人一時間都騷動起來了，大家嘻嘻哈哈你爭我搶地過來排隊。

“老婆，那可是自己錢買的。”阿飛在一邊犯愁。

“管它呢，就當(dāng)新年發(fā)紅包了！”

小艾在人群中里把票高高地舉起，像是舉著一把傳遞愛情的火炬，小兩口臉上被甜蜜包裹著，濃得化不開了。好吧！讓我祝福你們，兩個任性又努力的90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