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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三大認知革命與出版學科建設

2022-06-22 11:06于殿利
現(xiàn)代出版 2022年3期

于殿利

關鍵詞:出版學科建設;認知革命;出版一級學科;出版史;應用學科

把出版學科納入一級學科的呼聲在產業(yè)界和學界引起了強烈的共鳴,出版的價值、功能和在人類文明史上所發(fā)揮的不可替代的作用,以及必將繼續(xù)發(fā)揮的獨特作用,使得對出版的研究亦即出版學值得或配得上一級學科的稱號。然而,一級學科建設不是坐等就能夠實現(xiàn)的,需要產業(yè)界和學界,特別是學界做大量的工作,尤其是基礎性的建設工作。學術研究和學科建設最重要的就是學理性,因此觀念或理念至關重要,因為觀念或理念有助于辨方向、明是非、找方法。出版學科建設應該正確認識和處理好三大關系,即理論與實踐的關系、歷史與現(xiàn)實的關系,以及出版學本體與跨學科的關系。正確認識是前提和條件,正確處理則是期待的結果。所謂正確認識,就是樹立正確的觀念或理念。我們之所以提出這個問題,是因為傳統(tǒng)上學界對這三大關系存在著認識上的偏差,認識上的偏差會導致實踐上的短板。有鑒于此,本文嘗試對這三大關系重新進行學理上的闡釋,以期推動學界和產業(yè)界產生新的認知,新的認知革命必然引發(fā)更切近的學術創(chuàng)新,更切近的學術創(chuàng)新有可能或者被寄望引發(fā)和推動新的產業(yè)革命。

一、沒有理論就沒有學問

無論是從科學或學問本體的角度,還是從理論與實踐的關系角度,抑或基于出版行業(yè)重實踐研究而輕理論研究的現(xiàn)實,首先要強調沒有理論就沒有學問。對于出版學和出版業(yè)而言,這是一個重大的認知革命。這個認知革命關乎出版一級學科建設的成敗,也關乎出版產業(yè)發(fā)展的走向。

理論與實踐的關系問題是一個老生常談的問題,之所以淪為“老生常談”,還是因為無論在理論方面還是實踐方面,理論與實踐的關系始終沒有行駛在應有的軌道上。理論與實踐關系之偏差要么源自認識層面,要么源自行動層面。對于出版學科建設而言,則必須既要在認識層面理解透徹,又要在行動層面施策得當。

(一)實踐出真知

實踐出真知,這是最樸素的認識論,既揭示了知識的本質和本源,同時又鼓勵和鞭策學者或知識分子不要脫離生產實際。學術研究在本質上是一種認識活動,目的在于探究事物的本質。自然科學是關乎發(fā)現(xiàn)的科學,是認識或認知宇宙自然界的科學。人文社會科學則是關于認識或認知人類自身及社會的科學。離開了認識和認識論,便沒有了學問和科學。做學問的能力,實際上是認識事物的能力,而學術能力建設實際上就是培養(yǎng)認識事物的能力。認識事物只能在生產和生活實踐中,認識事物的活動也只能存在于生產和生活實踐中。離開了生產和生活實踐,便不再有認識。

王陽明的“知行合一”說影響廣泛而深遠,但后人對“知行合一”的理解和闡釋恐并不準確。王陽明的原話是這樣說的:“知之真切篤實處即是行,行之明覺精察處即是知,知行工夫本不可離;只為后世學者分作兩截用功,失卻知、行本體,故有合一并進之說。真知即所以為行,不行不足謂之知?!标P于知與行,王陽明說得很清楚,知就是行,行就是知,知與行是一回事,知行是固有的本體,是一體兩面,知行為一。他甚至批駁了“知行合一”的說法,認為“知行合一”的說法在本質上是把“知”與“行”當作了兩件事。王陽明進而指出“知行合一”說的來源,恰是因為“后世學者”將知行本體“分作兩截功用”,才有了“合一并進”的強調。也就是說,按照認識論和知識論的本質和本源,應該只能是“知行為一”,而不應該有“知行合一”的說法。雖然無論是“知行為一”還是“知行合一”,都對我們理解知與行之間的辯證關系,對我們認識事物或獲取知識不會產生太大的影響,但細細體會還是能夠感受到其中細微的寓意差異。因為畢竟兩件事合在一起,與本就是一件事,還是有所不同的。一件事是一起行動,兩件事是分頭行動,這就是最重要的差異,分頭行動就會增加差錯的概率。而對于學者來說,一般都更喜歡或習慣于從書本到書本的研究,而不愿意、有時甚至不屑于投身于生產和生活實踐中去,而不投身于生產實踐,就無法真切地體察到事實或真理,甚至無法對他人已有的研究成果有切身的體認。而就目前的出版產業(yè)現(xiàn)狀來說,雖然國家大力提倡產學研用一體化協(xié)同發(fā)展,但產與學總體脫節(jié)的現(xiàn)狀也是不爭的事實。產學研用一體化協(xié)同發(fā)展,尤其缺乏有效的制度設計??蒲性核刚埉a業(yè)或企業(yè)專家授課和任教只是偶有的事,而產業(yè)或企業(yè)人士從事科研工作則更是日漸式微,只是少數人的個人興趣和追求,兩者都沒有長期固化的制度設計和機制保證。

(二)事實并不自動顯示真理

材料或事實是治學的基礎和根據,沒有材料就無法進行學術研究。但材料只是做學問的必要條件,而非充分條件,學問之成為學問,還必須要有理論,理論是其充分條件。材料本身并不能說明任何問題,不能自動顯示任何真理,只有在理論的貫通下,才顯現(xiàn)意義和價值?;蚴聦嵄旧硪残枰诶碚摰目蚣芟碌玫秸J定。實際上,所謂的事實,往往處于一種遮蔽的狀態(tài),需要手段或工具將其牽引后揭示出來。

中外思想家相關的知識論理論,揭示了知識和學問的奧秘,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中國古代著名思想家荀子和德國現(xiàn)代著名思想家海德格爾。他們的知識論有一個共同特點,即都指向了知識或真理的“遮蔽與解蔽”。荀子強調,人在認識事物過程中,事物的遮蔽為常態(tài),他說:“凡人之患,蔽于一曲而暗于大理。治則復經,兩疑則惑矣?!彼J為造成“蔽”的原因有很多,甚至可以說,事物無時無刻不處于遮蔽狀態(tài):“故為蔽?欲為蔽,惡為蔽;始為蔽,終為蔽;遠為蔽,近為蔽;博為蔽,淺為蔽;古為蔽,今為蔽。凡萬物異則莫不相為蔽,此心術之公患也?!比藗內粢獡荛_迷霧認識事物、把握事物的本質,就必須實現(xiàn)解蔽。怎樣才能解蔽?他說:“圣人知心術之患,見蔽塞之禍,故無欲無惡,無始無終,無近無遠,無博無淺,無古無今,兼陳萬物而中縣衡焉。是故眾異不得相蔽以亂其倫也。何謂衡?日:道。故心不可以不知道。心不知道,則不可道而可非道?!标P于“道”的解釋,肯定是眾說紛紜,而且在不同作者和不同語境下,意義也肯定不同,但總體可以簡單地將其概括為“理論”,即思維系統(tǒng)。

存在主義大師海德格爾更是反復強調,真理并不自動顯現(xiàn)出來,事物總是處于一種遮蔽狀態(tài)。他說:“存在者同時總是把自己抑制在一種遮蔽狀態(tài)中。存在者進入其中的澄明,同時也是一種遮蔽”,“存在者蜂擁而動,彼此遮蓋,相互掩飾,少量阻隔大量,個別掩蓋全體”。他的這一論述與荀子分析造成事物彼此遮蔽的原因和道理如出一轍,這是事物存在的普遍狀態(tài)或普遍原理。海德格爾說:“對于希臘思想來說,知道的本質在于‘存在者之解蔽’。”可見,西方的古代思想或認識論,與中國古代的認識論,也具有某些相通之處。認識事物和把握其本質并不容易,往往需要借助于工具。理論是把真理牽引出來的有效工具。

認識事物終歸要上升到理性的層面,沒有理性就談不上認識事物?!袄硇浴币辉~看起來很深奧,甚至好像成了哲學家的專利,只有哲學家才有資格使用它,其他人寧愿避而遠之。其實,“理性”一詞并不復雜,可以作簡單理解,就是英文reason,表達的就是“原因”。因此,所謂的理性,簡單地說,就是做任何事情都要有原因、有理由、有依據,都要預期成果、顧及結果、承擔后果。從認識論的角度出發(fā),探究事物都要考察其要素、結構、秩序和效用(結果)等,這些一般可以被簡單地歸納為成因。任何事物的成因都可分為內因和外因,內因稱為“理”,外因稱為“道”,內因和外因合成為事物存在的“道理”?!暗勒撸f物之所以然也,萬理之所稽也。理者,成物之文也;道者,萬物之所以成也”,“萬物各異理,而道盡稽萬物之理”?!暗览碚?,圣人得之以成文章?!辈幻鞯览砘虿徽莆绽碚摴ぞ?,就無法成就文章,就無法做學問,無法做通學問。學問最終也是一種理論建構,而不是簡單地所謂陳述事實,沒有理論思維結構,就不可能真正認識事物的本質。

(三)科學是一種理論建構,其基礎是實踐

科學或科學研究就是一種理論建構,人類生活在自己編織或建構的一個個所謂科學理論的神話中,人類相信且必須相信這些科學神話。關于科學理論的意義,霍金說:“理論只不過是宇宙或它的受限部分的模型,以及一族把這模型中的量和我們做的觀測相聯(lián)系的規(guī)則。它只存在于我們的頭腦中,不再具有任何其他(不管在任何意義上)的實在性?!笨档聫恼軐W家的角度說得更直接:

“人頭腦中對世界形成的印象并不是世界在‘人腦外’的本來面目。取而代之的是,人的觀念是世界給人的表象,是根據人的思維構造力的種種法則形成的?!彼€說:“幾何形狀是人思維中的‘理想構造’。幾何其實是人類思維的創(chuàng)造物,因為不存在一個不具任何其他屬性的‘純然的’三角形?!弊匀豢茖W是理論建構,人文社會科學同樣體現(xiàn)為一個個理論,這些理論是人類對客觀世界、客觀事物和人自身及其相互關系的理解,體現(xiàn)出的是人類的思維方式和認知方式。

科學理論是一種建構,建構的基礎是實踐。關于這一點可以從英語詞源學方面得到啟發(fā)和印證。英語“理論”(theory)在詞源學和語義學上的本義是“看”或“觀察”,來源于晚期拉丁語thesria,theoria來自希臘語theoria(考慮、推斷、論說),theoria是theoros(觀看者)的衍生詞,其詞根是thea(看、觀察)。從詞源學和語義學中可以清楚地看出,理論就是在看或觀察中,經過思考和推斷而形成的觀點或學說。這是從理論的一面來說的。如果從另一面來說,即從看或觀察對象的角度來說,材料或事實不經過被看或觀察,尤其是不經過被考慮和被(分析)推斷的過程,是不能形成論說或知識的??茖W的理論建構是根據觀察和考察,以生產和生活實踐為基本依據的。理論本身不是坐而論道,是在生產和生活實踐中產生的。

二、一切關于出版的價值判斷都源自出版史

所有科學或學術研究都歸結為基于事實的價值判斷,所有的事實都是已經發(fā)生的既定事實,即都是歷史事實,所以,一切關于價值的判斷都源自歷史。一切關于出版的價值判斷,都源自出版史。此論斷針對的是當前出版學術研究存在的一大缺陷或弊端,即無論是在學界還是產業(yè)層面,都存在嚴重的重現(xiàn)實研究而輕歷史研究的狀況。一切價值判斷都源自歷史的認知革命,不僅會極大地改善這一缺陷或狀況,還會為出版學科提供豐厚的養(yǎng)料,增強科學底蘊,為出版業(yè)發(fā)展提供更清晰的方向和更強勁的動力。

處理好歷史與現(xiàn)實的關系,努力開創(chuàng)出版史研究的新局面,首先要求我們認清歷史與現(xiàn)實的關系,在此基礎上樹立牢固的歷史觀念和學術觀念。對于這種關系和觀念,我們可以用三句話來概括:現(xiàn)實是歷史的結果、現(xiàn)實是歷史的延續(xù)、現(xiàn)實就是歷史本身。習近平總書記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中,提出了在新的征程上,要做到“九個必須”?!熬艂€必須”貫穿一個鮮明的思想,即“以史為鑒,開拓未來”,這是馬克思主義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歷史觀的又一重要體現(xiàn)。未來之路,路在前方,方向卻由歷史決定。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初心易得,始終難守。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我們要用歷史映照現(xiàn)實、遠觀未來。”

(一)有關出版的一切價值判斷,都源自歷史,源自出版史和文明史

處理好歷史與現(xiàn)實的關系,努力開創(chuàng)出版史研究的新局面,要求我們認清一個基本事實,即迄今有關出版的一切價值判斷都源自歷史,或者說,源自出版活動在人類文明史上所發(fā)揮的作用。出版活動在人類文明發(fā)展史上所起的作用,對人類這個物種在自身進化方面所發(fā)揮的作用,不僅是獨特的,而且是其他產業(yè)所無法比擬的。對此,出版界和學界要有清醒的認識,要堅定信心和信念。我們的信心和信念恰恰來自人類自身的歷史,來自人類的進化史、文明演進史和社會變遷史,在人類進化史、文明演進史和社會變遷史的視野下,出版史的脈絡更加突出,出版活動的價值更加清晰。

出版史以及文明史和社會史都是既定的事實,所有的價值判斷都應基于事實。迄今,所有關于出版或出版活動的價值判斷都源于歷史,而且只能源于歷史。只有歷史能夠告訴我們,出版存在的本質與價值是什么,出版存在的標志與方式是什么,出版存在的技術與動力是怎樣的。這些以及其他一些重要問題,是出版學科建設面臨或必須首先加以研究的重大問題,回答或研究這些重大問題,只能從歷史實踐中考察,只能從歷史檔案中尋找材料,只能從歷史長河的流變中得到啟發(fā)和啟示,也只能從歷史沉積下來的結果中做出相應的價值判斷。一部波瀾壯闊的人類文明史、社會變革史乃至社會革命史,處處都有出版人的身影,處處都離不開書報刊等文字的動員與激蕩,中外偉大的思想家、政治家、科學家、文學家和藝術家等,同時都兼具出版家的身份。他們把手中之筆用作刀劍,努力發(fā)動群眾一起割除舊制度的毒瘤,為新社會新時代開辟新知識和新思想的道路。18世紀德國著名哲學家、語言學家赫爾德和蘇格蘭著名啟蒙思想家、歷史學家亞當·弗格森都指出,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重心,這個重心可以理解為社會發(fā)展的主題或需要克服的主要矛盾。透過出版史或圖書編輯史可以發(fā)現(xiàn),出版物或出版活動鮮有例外地圍繞時代重心或社會主題而展開,今天我們看到的人類歷史上流傳下來的各民族、各國家文學名著、學術名著甚至藝術創(chuàng)作,都是時代重心的產物,都是時代精神的反映和凝結,體現(xiàn)的都是特定時代不同民族的認知和風貌,它們既有人類的共通性,也有民族的差異性。

黑格爾說:“歷史學反正必須與現(xiàn)實打交道。”這句話還可以逆向理解,即從現(xiàn)實出發(fā)追尋歷史,往往能發(fā)現(xiàn)歷史的新價值,勾勒出全新的歷史圖景。出版史是歷史固有的部分,黑格爾的這句話也完全適合于出版史。僅以當前最火熱的數字技術或所謂的媒體融合為例,將其置于出版史或出版技術發(fā)展史中來考察,就更能看出其對出版活動的動力作用,以及對出版形態(tài)和閱讀方式,乃至社會空間等產生的實質性影響,并對其未來走向做出大致判斷。以數字技術的現(xiàn)實視角追尋其歷史,又反過來加深了我們對出版史和出版價值的理解,足以讓我們勾畫出出版史的新圖景。數字技術所帶來的音畫世界,仿佛又把人類帶回了遠古的時代,聲光電的既現(xiàn)實又虛幻的效果,把人的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帶到了新高度。必須把數字技術及其所帶來的出版產業(yè)革命納入人類文明史的框架來考察,納入人類創(chuàng)造與接受人性特征的范疇來考察,納入技術發(fā)明與產業(yè)革命的關系來考察,納入新的生產力與生產關系乃至消費關系的社會關系來考察。無論如何,出版固有的規(guī)律不會變,固有的邏輯不會變,遵循規(guī)律和邏輯,出版就能保持本色,就能獲得應有的尊重和尊嚴。出版活動既滿足社會讀者的閱讀需求,也滿足個體作者的創(chuàng)作需求,是把作者、讀者和社會有機聯(lián)結起來的重要制度性設計。內在規(guī)律和邏輯是出版業(yè)存在的依據和價值體現(xiàn),出版業(yè)必須遵循自己的運行規(guī)律和運行邏輯。作為學者和作者的海德格爾指出:“出版事業(yè)的不斷增長的重要性的根據不僅在于:出版商(也許通過書業(yè)的途徑)對于公眾的需求有著更好的了解,或者,他們比作者們更能掌握行情。不如說,從出版商通過預定的有限的圖書和著作的發(fā)行,如何必然把世界帶入公眾的圖像之中并且把世界確定在公眾狀態(tài)中這個角度來看,他們特有的工作有著一種有計劃的、自行設立的運行方式。文集、套書、著作系列和袖珍版的風行,已經是這種出版工作的一個結果;這種工作又是與研究者的意圖相切合的,因為研究者通過叢書和文集不但能更容易、更快速地成就名聲,而且即刻可以在更廣大的公眾那里獲得轟動效果。”海德格爾對傳統(tǒng)出版業(yè)的認可和尊重,已經進入歷史的軌道,形成了歷史的回聲,新的出版業(yè)必將在此回聲的激勵下,以新的不負時代的業(yè)績,贏得新的尊重和尊嚴。出版學科建設要讓歷史的不斷回聲,成為永恒的研究課題。

(二)把學術史研究置于與出版史同等重要的地位

從純粹的學術創(chuàng)新角度看,有關編輯出版研究的學術史,也是知識生產和學術創(chuàng)新的基礎。人類知識的積累是各民族一代代創(chuàng)造、學習和傳承的結果,有關編輯和出版方面的知識也不例外。傳承與創(chuàng)新不是割裂的,而是辯證統(tǒng)一的。傳承不是把過去全盤接受過來,創(chuàng)新也不是把過去全部打翻在地、推倒重來。傳承與創(chuàng)新是變與不變的辯證與結合,不變就是沒有割斷,因其不斷,所以為傳;變就是發(fā)展,因其發(fā)展,所以為流;沒有變,就沒有發(fā)展,一潭死水,就不可能有流。作為傳承之流,從其正面來說,無疑是一種積累的過程;而從其反面來說,又是一種否定或揚棄的過程。傳承既面向過去,也面向未來:面向過去而有承,為承者;面向未來而有傳,為傳者。創(chuàng)新既面向過去,也面向未來——面向過去有交代,面向未來有擔當。

對于學術研究而言,繼承體現(xiàn)功底,創(chuàng)新彰顯價值。出版學科建設離不開對自身學術史的研究,它不僅體現(xiàn)出出版學對自身的理解,還彰顯出出版學對人類進化的理解、對文明演進的理解、對社會結構的理解等。不試圖理解自身、理解人、理解文明以及理解社會,出版學就很難有廣闊的天地,很難有富于啟迪的智慧,很難具有理論與實踐的指導意義,一句話,出版學科就很難具有創(chuàng)造力和活力。出版學科建設既要重視和尊重以往的學術史和學術研究成果,它們體現(xiàn)的是出版知識和智慧的傳承與積累;又要與時俱進,不斷開拓創(chuàng)新。一代有一代之學問,一代代學問是一個個時代的產物,是一個個時代的回聲,是一代代的反映。它首先體現(xiàn)時代的先進性,然后體現(xiàn)時代的局限性。所有知識和學問都有更新的特性,因此所有學科都在不同程度上存在著重視當下而忽略學術史的傾向,這絲毫不難理解,因為現(xiàn)在的知識和學問是長期積累和傳承的結果,體現(xiàn)人類最高的智慧,站在知識和學術的現(xiàn)實制高點上,有時難免對以前尤其是原初的草創(chuàng)成果輕看甚至不屑一顧。這也是人性的弱點,知識分子或學者也不能免俗。新時代的出版學科建設要引以為戒,把出版學術史研究置于與出版史研究同等重要的地位。在這方面,18世紀蘇格蘭著名啟蒙思想家、歷史學家亞當·弗格森對當時歐洲學者的提醒,無疑對我們具有很大的啟發(fā)意義。他說:“當諸民族前后相繼從事發(fā)現(xiàn)與探究的事業(yè)時,最后一個民族總是最有學識??茖W體系是逐漸形成的。地球自身也是逐級旋轉,并且當每一時代的歷史逝去之時,它也是后繼者獲得知識的途徑。羅馬人比希臘人更加博學。在這個意義上,與身負累累盛名、擁有最高成就之人相比,每一個當代歐洲學者都要更有學問。但是,就此而論,他是否比他們更加優(yōu)越呢?”實際上,當代學者未必就比前代學者更有學問,學術史是前輩學者給后來者鋪就的臺階,后來者只有懷著虔敬之心使用好這個臺階,才能使自己達到預期的學術目標,達到目標之后,自己也才能有幸成為這個延續(xù)不斷臺階的一部分,哪怕是再小的一部分,也算是對前輩的致敬,對后來者的擔當,對自己的交代。這就是應有的科學態(tài)度,這就是知識和學問代代相傳的奧秘。

(三)改善出版史研究薄弱的現(xiàn)狀刻不容緩

從近代思想家梁啟超開始,中國學術界形成了一個共識:學術是公器。學術是解決社會發(fā)展問題的公器,也就是說,學術的著眼點是現(xiàn)實,是現(xiàn)實社會的矛盾與問題,是廣大人民群眾生產和生活所面臨的重大問題。這是為人民做學問,為大眾做學問,或者說把學問“寫在祖國大地上”的根本性邏輯。大地就是人民,人民既是知識的創(chuàng)造者,也是知識的享用者。但解決矛盾與問題卻不能只看眼前和表面,而是要探尋事物的來龍去脈,深挖歷史根源和成因,否則就抓不住矛盾和問題的實質,抓不住解決矛盾和問題的關鍵要素,也就不能真正解決矛盾與問題。這就是馬克思主義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重要歷史觀,是學術研究包括出版學術研究應該堅持的馬克思主義的根本立場、觀點和方法。此外,從具體的出版學術研究方法論角度來說,出版學術研究的基礎與其他學術研究的基礎一樣,都是事實或材料,不同的是,出版的所謂事實就是出版活動本身的經歷或經驗,即歷史。出版的經歷或經驗即歷史,是最扎實、最可靠的事實。

就當前情況而言,在出版領域,無論是業(yè)界還是學界,對出版史的重視程度都不夠,對出版史的研究也明顯不夠。專業(yè)學術期刊所發(fā)表的有關出版史的文章非常有限,碩士和博士乃至博士后以出版史作為論文選題方向的,可以說是少之又少。這種狀況不僅限制了研究的視野和深度,也影響了研究成果的智慧含量和權威性,因此也削弱了出版研究的傳播效果和資政功能。這也使得出版學科的研究成果很難對其他學科的研究和建設產生較大的影響,使得出版學科只能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打轉,進入不到人文社會科學的大圈子,吸收不到大圈子的基礎營養(yǎng)和綜合營養(yǎng),享受不到人文社會科學大圈子里的學科協(xié)同效應。所有產業(yè)和事業(yè)都有歷史,所有學科都有歷史,而對于面向所有事業(yè)與產業(yè)、面向所有學科的出版業(yè)和出版學來說,歷史或出版史研究或許就是打通出版和出版學與其他產業(yè)和學科的通道。關切現(xiàn)實與關注歷史,是與出版學科建設同等重要的事情。處理好現(xiàn)實與歷史的關系,是開創(chuàng)出版史研究新局面的關鍵所在。

三、沒有什么學科不是應用學科,也沒有什么學科只是應用學科

正確認識基礎學科與應用學科、出版學本體與跨學科之間的關系,重新調整對出版學科自身的認知,是關系到學科建設和出版產業(yè)發(fā)展的大事。影響出版一級學科建設的重大障礙之一,就是傳統(tǒng)上關于出版學科屬于應用學科的認識。出版學科若要取得重大突破,擁有更好的前景,必須沖破應用學科的認識藩籬,尤其是處理好出版學本體與跨學科的關系。就學科本體而言,沒有什么學科不是應用學科,也沒有什么學科只是應用學科。對于出版學科和出版產業(yè)而言,這是又一重要的認知革命。無論是學界還是出版產業(yè),都存在著只顧自己腳下的一畝三分地,而忽視比鄰田地乃至更廣范圍大田的狀況,這種狀況對學界和產業(yè)發(fā)展都產生了重大的消極影響。這一認知革命對于出版學科建設至關重要,對于出版產業(yè)發(fā)展至關重要。

傳統(tǒng)上,出版學一直被當作應用學科,所以無論是產業(yè)界還是學界,研究具體的出版實務多,研究理論相對較少;目光大多聚焦在出版產業(yè)和出版學科本體上,對其他產業(yè)和學科缺乏關注;興趣點主要集中在當下或現(xiàn)實,對出版史研究興趣較小。這些隋況在近些年來各高校出版學科的碩士和博士論文,以及博士后研究課題中,得到了比較清晰的反映。出版行業(yè)專業(yè)學術期刊所發(fā)表的論文所反映出的狀況,也與此大體一致。這種狀況對出版學科發(fā)展和出版產業(yè)發(fā)展都不可避免地在一定程度上產生了不利影響,與新時代出版學科和出版產業(yè)發(fā)展的要求不相適應,與國家大力開展的新文科建設要求也不相適應。新文科建設的基本理念就是倡導學科交叉(互通)和交叉學科,出版業(yè)和出版學在這方面有著先天的基因和優(yōu)勢,利用好這一先天的基因和優(yōu)勢,出版學和出版業(yè)可望開辟一片新天地,可望迎來一個新發(fā)展。

(一)就學科本體而言,出版學從本質上就應該屬于綜合性學科

就學科本體而言,一方面,鑒于出版活動屬于知識的生產與傳播,對其生產方式和傳播形式的研究,直接涉及知識學、文字學、圖像學、文化、藝術、傳媒、法律或版權、傳播學、科學、技術等學科。這些方面的知識和學問都是支撐出版活動或出版業(yè)運行所固有的、必不可少的元素,其中文字、圖像和技術等表現(xiàn)為工具和手段,知識、科學、文化和藝術等表現(xiàn)為對象或結果,傳媒與傳播等表現(xiàn)為屬性或性質,法律或版權等表現(xiàn)為前提或條件。如果出版學研究可以從以上乃至更多的視角展開,無疑會給出版學科的學術創(chuàng)新帶來新的活力。

另一方面,鑒于出版活動的價值指向在于出書育人,在于個體之人和整個人類種群的進化,對其效果進行價值評判,落腳點就自然會在所謂的社會效益上,因此,出版學就不可避免地與文明史、生物史、社會學、哲學和倫理學等直接掛鉤。同樣,如果出版學研究能夠從以上乃至更多的視角展開,無疑會對拓展出版學的深度和廣度提供新的助力。

從間接卻絕非不重要的角度看,對經濟學和管理學及其方法論的自覺使用,也關乎產業(yè)及出版學科的發(fā)展。人類的所有活動總能被歸結為經濟活動,經濟是人類所有其他活動的前提和保證,經濟學家的“經濟人”觀點,即所有人歸根結底都是經濟屬性的人,就算不學經濟的人對此也耳熟能詳。然而這不是強調出版學要重視經濟學和管理學的主要原因,強調自覺地從經濟學和管理學視角研究出版學,恰是由現(xiàn)代科學的性質所決定的,“因為科學本身作為研究具有企業(yè)活動的特點”。海德格爾對此進一步解釋說:“根據它的企業(yè)活動特性,科學為自己創(chuàng)造了與它們相合的共屬一體關系和統(tǒng)一性。因此,一種以研究所方式活動的歷史學或考古學的研究,本質上比它自己的還處于單純博學中的精神科學院系里的學科,更接近于相應地建立起來的物理學研究。所以,科學的現(xiàn)代的企業(yè)活動特性的決定性展開也造就了另一類人。學者消失了,他被不斷從事研究活動的研究者取而代之了?!痹谏唐方洕蔀橥苿尤祟愇拿靼l(fā)展的根本方式,在現(xiàn)代社會全面實施市場經濟的條件下,在學術機構或組織已經企業(yè)化運行的背景下,學者已經更準確地擁有了“研究者”的新稱號,研究自身的經濟屬性和企業(yè)屬性已經成為產業(yè)研究的前提或必備條件。對于任何企業(yè)而言,研發(fā)或學術引航都是必要和必需的,出版企業(yè)作為知識生產和傳播性質的企業(yè),理應擁有更高的智力追求,應樹立所有生產者都是研究者的理念,并建立起相應的機制,使自身的研發(fā)與學界的研究有機結合在一起。學界也同樣應以企業(yè)的身份、企業(yè)的思維來從事學術研究,從另一個方向使學術的視角與企業(yè)的觀點結合在一起?!艾F(xiàn)代科學固有的本質力量直接明顯地在企業(yè)活動中發(fā)揮作用,所以,也只有自發(fā)的研究企業(yè)活動,才能從自身出發(fā)先行勾勒和建立一種符合自身的與其他企業(yè)活動的內在統(tǒng)一性?!迸c此不相協(xié)調的是,關于出版經濟和出版企業(yè)的研究一直是出版學的薄弱領域,有關這方面的研究可以說是鳳毛麟角,這充分說明出版學研究還停留在狹隘的出版“本體”或“本位”之上,缺乏對屬于出版本體或本位領域的更廣泛意義上的關注和研究。這種狀況是亟待改變的,需要學界和產業(yè)界共同努力,創(chuàng)造相應的合作機制、協(xié)同創(chuàng)新機制。

(二)就內涵而言,離開了其他學科,便不再有出版學

出版學與歷史學有幾分相像,歷史包羅萬象,政治、經濟、社會、軍事、法律、宗教、科學、文化、教育、生態(tài)、文學和藝術等,沒有事物不是歷史的存在,同時沒有事物的存在,尤其是人類及其創(chuàng)造物的存在,也就沒有歷史;出版同樣包羅萬象,沒有事物及人對其的認識(學科)不在出版的內容范疇內,同樣,離開具體事物及人對其的認識(具體學科),便不再有出版學。

目前,編輯出版專業(yè)的學生,無論是本科生、碩士還是博士,到出版社應聘編輯崗位非但不占任何所謂的專業(yè)優(yōu)勢,而且通常是一職難求,主要原因是雖為編輯出版專業(yè)出身,恰是因缺乏具體“專業(yè)”支撐而專業(yè)能力顯弱,除非做出版學科的編輯,他們是專業(yè)人才,做其他學科的編輯便盡顯劣勢。而出版業(yè)作為小產業(yè),出版編輯類的圖書需求少之又少,對出版類圖書編輯人才的需求自然就會更少。關于編輯出版專業(yè)出身的學生“沒有專業(yè)”的問題,應該引起學界高度重視,探索相應的教育或教學機制,來改善這一不太令人滿意的狀況。例如,可否借鑒哈佛商學院的經驗,哈佛商學院不招收本科生,工商管理碩士(MBA)是基礎班,發(fā)展管理課程(PMD)是中級班,高級管理課程(AMP)是高級班,三個課程班都是常年正規(guī)招生,都有悠久的歷史,學生畢業(yè)后都一樣進入哈佛校友錄,不同的是,MBA班是學位班,學生畢業(yè)可以申請學位。三個課程班面向不同對象招生,但都強調工作經歷或經驗,MBA班只招收具有兩年以上工作經驗的人員,不招收應屆本科生,PMD班只招收世界500強的中層管理人員,AMP班則只招收世界500強的高級管理人員。這三個課程班都不是短期培訓的概念,而是納入常年教學的學制,PMD班和AMP班的畢業(yè)生同樣算作哈佛的正式畢業(yè)生,進入哈佛校友錄,終生享有與其他畢業(yè)生一樣的待遇,諸如憑ID進入圖書館查閱資料等。

如何培養(yǎng)面向出版業(yè)高質量發(fā)展的人才,即一方面對生產實踐有切實了解和理解的理論研究和實踐研究人才,另一方面具有一定的理論素養(yǎng),具有編輯能力、善經營的應用型人才,是出版學一級學科建設必須認真研究、努力破解的重大難題之一。學科建設就是在破解學術重大課題和產業(yè)重大難題的過程中,逐步發(fā)展和成熟起來的,而破解學術重大課題和產業(yè)重大難題,光靠傳統(tǒng)的出版學不行,或者說,眼睛只盯著出版學的小圈子不行,必須著眼于更大的學科范圍,有更宏大的視野,借助其他學科在更廣闊的天地中尋求破解之道。這是科學研究普遍原則要求的態(tài)度,也是出版學科自身特點要求的態(tài)度,離開了其他學科,便不再有出版學。

(三)就屬性而言,沒有學科不是應用學科,也沒有學科只是應用學科

學問說到底是一種價值認識。沒有價值認識的學問,徒有認識的形式而沒有靈魂,因為學問都源于問題,自然的和社會的;其歸宿則在于解決問題,自然的和社會的。有的可以直接轉化成技術工具,有的可以轉化為技術方法,有的則可以轉化為理論基礎。我們反復強調,不是所有信息都能被稱為知識,只有有用的信息才能被稱為知識,不是所有知識都能升華為智慧,只有用于生產和生活實踐,能夠產生生產力,即成為解決問題根本之道的知識,才能升華為智慧。雖然不乏科學家認為自己不是因為有用而是因為興趣才從事科學研究的,從純粹個人的角度來說,這話也許是真的,但從國家和社會的角度,從國家和社會投入人才培養(yǎng)和科研投入的角度,從人類這個物種的整體性進化的角度來看,就顯得很狹隘了。海德格爾的論述最能說明問題,他說:“知識是我們的對象,它是為我們的存在;而這樣一來,知識的自在毋寧就成了知識的為我們的存在了;我們所認為是它的本質的東西,毋寧就會不是它的真理而僅僅是我們關于它的知識了。”

可以說,科學與技術是人類進化的產物,同時又反過來服務于人類的進化和社會的演進。人類進化的方向是理性,社會演進的方向是文明??茖W為人類提供的就是理性,自然科學提供工具理性,讓人成為工具型動物,人類借助工具“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人文社會科學提供價值理性,讓人合乎人類倫理道德地發(fā)明和使用工具,謹防將其用于反人類的邪惡行徑??茖W提供給人類的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都是功用在先,離開了功用,便失去了存在的依據和價值。學科只不過是科學的方法和手段,離開了功用,自然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依據或價值。從這個意義上說,所有學科首先立足于功用,首先都是應用學科。就屬性而言,沒有學科不是應用學科。就自然科學和人文社會科學的內部結構而言,在自然科學內部,各學科有所側重,有的學科更側重于基礎理論,被稱為基礎學科,有的學科則更側重于實用技術,被稱為應用學科。在人文社會科學內部,各學科同樣有所側重,有的側重于“道”,顯得更人文,甚至更“沒用”;有的則側重于“術”,顯得更社會,更貼近生產和生活實際,因此更“有用”。實際上,所謂的基礎學科和應用學科是不能截然分開的。所有的基礎學科都面向應用,面向生產和生活實踐;同時,沒有基礎理論研究,任何所謂的應用學科都很難成為真正的科學,很難成為真正“有用”的學科。所有的應用學科都離不開基本理論,理論為解決問題、解決生產和生活的實際問題,提供系統(tǒng)的思維,提供根本的方法,提供根本的解決之道。任何技術應用,到制高點,都會沖破“術”的層面,而上升為“道”。

具體到出版學科,如果永遠都把自己定位或定義于所謂的應用學科,而忽視對“道”的追求,忽視基礎理論研究,不把出版學科置于大的人文社會科學范疇或背景下,不能自覺地運用人文社會科學的總體研究理論與方法,不能與其他學科形成交流與互動,則出版學科研究不僅很難上升到“道”或智慧的層面,而且即便是學科本身更側重于應用,其真正的應用價值也會大打折扣。有鑒于此,出版學一級學科建設既要面向或立足于出版和文化產業(yè)應用,又要加強基礎理論研究和借鑒跨學科方法論;既要立足于出版學,又要突破出版學的藩籬,尤其要與哲學、社會學、歷史學和經濟學等緊密結合。其中,中國和世界出版史研究的薄弱狀況亟待改善。國家正在實施的新文科建設,可以為出版學向基礎理論研究和跨學科研究方向努力提供新動能和新機會。與此相適應,出版學科建設應該重視新文科背景下的課程建設和師資隊伍建設,以及產學研用一體化的學科體系建設。

四、結語

一般而言,學術、思想和文化方面的認知革命和實踐革命,往往發(fā)生在社會面臨“危機”亦即重大變革之時、學術或學科本身面臨“危機”亦即重大變革之時。當代世界著名文化理論家、斯洛文尼亞“一定意義上的共產主義者”斯拉沃熱·齊澤克指出:“一個學科深處危機之時,要么致力于洗心革面,要么在其基本框架內補充其論點。在其基本框架內補充其論點,或許我們可以把這個程序稱為‘托勒密化’。之所以稱之為托勒密化,是因為,一旦大量涌入的數據與托勒密的地心說天文學發(fā)生抵觸,他的黨羽就會引入額外的說辭,對異?,F(xiàn)象做出解釋。但是,不引入額外的說辭,不改變微小的前提,而是徹底轉換基本框架,這時,真正的‘哥白尼式’革命就會降臨。”齊澤克的這番論述對于當前出版學科面臨的形勢,可以說具有啟迪和借鑒意義。

出版學科申報一級學科可以看作出版學面臨重大變革之“機”,這一階段“危”與“機”是并存的,并不是只有“機”。如果申報沒有成功,“機”就將變成消極的“?!?,編輯出版專業(yè)依附性存在的尷尬局面不僅不能得到改變,還可能雪上加霜,很多學校甚至會直接取消編輯出版專業(yè),編輯出版專業(yè)將直接面臨生存之危。出版學科進入了一級學科,也不意味著“?!本妥詣咏獬耍皇恰皺C”實實在在地擺在了我們面前,“危”的局面仍然存在,仍然要靠我們自身的努力才能獲得扎實穩(wěn)固的立足之地。首先需要解決的就是基本理論問題,我們欣喜地看到,已經有學者對出版學科的基本理論問題給予了關注,這是好的開始,還需要進一步深入展開討論。而上述三大關系更應被看重,處理好這三大關系直接關涉出版一級學科建設的成敗。

首先,關于理論與實踐的關系。對于出版學科實際來說,最顯著的表現(xiàn)就是,現(xiàn)階段研究的主要關注點仍局限在實踐上,忽視了理論研究,造成了理論研究的薄弱狀況。而沒有理論研究,任何學科都缺乏基礎、缺乏深度、缺乏邏輯,都不可能產生真知灼見,不可能創(chuàng)造智慧,其價值都會大打折扣。新的認知革命讓學界把理論研究置于應有的地位,不僅可以改變理論研究滯后的局面,還能讓學術或理論引領產業(yè)發(fā)展的目標方向。

其次,關于歷史與現(xiàn)實的關系。目前還少有人認識到研究出版史對現(xiàn)實的出版業(yè)所具有的實際意義,這是出版學科的認識誤區(qū),這個認識誤區(qū)已經造成了出版史研究薄弱的局面。出版的歷史不僅能夠給我們提供可供遵循的經驗和可資借鑒的教訓,還能夠給我們指明前行的方向。站在現(xiàn)實的觀點和立場上,現(xiàn)實就是最前沿,是沒有方向的極點,走過的印記或歷史能夠幫助我們辨明,甚至指導我們規(guī)劃方向,回望來路是尋找前進方向的重要基礎。新的認知革命讓我們更加重視出版史研究,要把出版史研究置于應有的地位,改變出版史研究薄弱的局面,要讓出版史研究為出版學科提供豐厚的研究材料,奠定濃厚的文化底蘊,培育深厚的學術土壤,創(chuàng)造強大的發(fā)展動力。

最后,關于出版學科本體與跨學科的關系。這是出版學研究領域最薄弱的環(huán)節(jié),“它山之石可以攻玉”這句名言,長期為出版學科所忽視,新的數字技術引發(fā)的媒體融合,或多或少讓這種局面有了些許改變;但跨學科研究,或自覺借鑒其他學科的方法論,仍屬于鳳毛麟角。與此同時,對出版學科屬于應用學科的傳統(tǒng)認識仍然在學界占據主流,限制了出版學研究的深度與廣度。期盼新的認知革命能夠為出版學科提供新的視角,開辟新的天地,帶來新的知識和新的思考,產生新的思想和新的價值,讓出版學科走出短淺和狹隘的“自留地”,步入深厚、廣闊的科學原野,既可深耕,又可開拓,果實和效果自然可期。

出版學一級學科建設需要新的認知革命,尤其需要新的自我認知革命,只有認清了自我,才能認清道路和方向,才能實現(xiàn)自身的價值。雖然對于上述三大關系的重新認識,算不上哥白尼式的顛覆性革命,然而在出版學界和產業(yè)界,“托勒密化”式的固化模式和僵化思維肯定在很大范圍和很大程度上存在,這種傳統(tǒng)的思維范式和自我認知范式,不能滿足新時期出版學一級學科建設的需要。因此,需要突破傳統(tǒng)的思維范式、自我認知范式,引入一些多少具有革命意義的新思維和新認知。新的認知革命能讓出版學在更廣闊的天地,經受更多的風雨,吸收更豐富的營養(yǎng);在更寬闊的海洋,經受更大的風浪,激起更大的抱負。新的認知革命可以把出版學科帶向新的深度與廣度,讓其更具科學性、全面性和智慧性;出版學科的影響將超越出版學本身,進入人文社會科學的血緣大家族,進入它誕生之時的原本家園——人類大社會。出版的理想——用思想推動社會進步,才會回歸原初的動力,并源源不斷地注入新的動力。這就是出版學科的真正價值所在,也是出版業(yè)和出版活動的真正價值所在。

唯此,出版學才能站穩(wěn)一級學科的腳跟,享有一級學科的陣地,才能吸引和激勵更多的優(yōu)秀學子,進入出版產業(yè)和學科領域,成為出版產業(yè)和學界源源不斷的生力軍,出版業(yè)才能蓬勃發(fā)展,出版學科才能繁榮,出版業(yè)和出版學才能發(fā)揮其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強國和現(xiàn)代化國家建設的偉大征程中的獨特作用,才能在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以及為人類文明與文化交流互鑒中貢獻中國智慧方面,作出出版業(yè)不可或缺的貢獻。唯此,出版業(yè)和出版學才能享有其應有的地位,才能享有與其地位相匹配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