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曙璋 崔嘉寶 王 磊

（1.山西省考古研究院 2.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 3.堯都區(qū)文物旅游發(fā)展中心）

2020年11月，在進行“全國石窟寺專項調(diào)查”項目中，山西省石窟寺專項調(diào)查臨汾組對西安坪石窟進行了再次調(diào)查，并進行了研究，現(xiàn)將石窟的研究情況報告如下。

一、石窟情況

西安坪石窟位于臨汾市堯都區(qū)河底鄉(xiāng)東安村西安坪自然村東北，東安村東有公路向西北32公里至蒲縣縣城接省道329線臨（汾）大（寧）段，向東南經(jīng)河底23公里至鄉(xiāng)寧光華鎮(zhèn)接國道309線臨（汾）鄉(xiāng)（寧）段。地理坐標為北緯36°11′48.1″，東經(jīng)111°09′54.1″，海拔高度1419米（圖一）。西安坪村南臨老羊溝，西靠西安背，北依分水嶺，東接孫家坡。石窟所處地形為山嶺溝壑地帶。

圖一 西安坪石窟位置圖

西安坪石窟雕鑿于山前一塊深灰色砂巖巨石上,風化嚴重，巖石長約3.3、寬約1.6、高約2.2米，坐東北面向西南，巖石南面開窟，方向40°（圖二）。石窟共1窟，平面近方形，面寬0.86、進深0.8、高約1.4米（圖三）?？唔敒樗慕菙€尖頂，頂部正中雕一圓球，窟頂四披皆為素面（圖四）?？邇?nèi)北、東、西三壁開龕，共四龕（圖五）。

圖二 石窟外觀

圖三 西安坪石窟平、剖面圖

圖四 窟頂

圖五 西安坪石窟立面圖、三壁剖視圖

窟門 呈圓拱形，寬0.86、高約1.1米，洞窟外立面窟門兩側(cè)雕力士，由于風化嚴重，殘存東側(cè)力士輪廓，細節(jié)不清，東側(cè)力士像寬0.6、高0.75米；西側(cè)力士像風化嚴重，已不存。

北壁 北壁為正壁，下部設壇基，壇基較窄，高0.25米，以上開龕，龕形為人字坡頂?shù)奈菪锡悾瑢?.95、高0.9米（圖六）。龕內(nèi)造像為一佛二弟子二菩薩。主尊佛結(jié)跏趺坐于高束腰蓮座上，頭頂有桃尖形頭光，頭部輪廓呈橢圓形，肩部圓潤，手部皆殘，右手抬至胸前，左手置于足部。兩側(cè)弟子、菩薩風化嚴重，站姿，皆面向主佛，佛像右側(cè)弟子雙手合十，左側(cè)菩薩左手置于身側(cè)，手執(zhí)寶物。蓮座兩側(cè)各雕一只蹲獅，左前爪皆上舉，伸向蓮座。

圖六 北壁造像

龕外兩側(cè)各雕一站姿力士像，左側(cè)力士寬0.1、高0.25米；右側(cè)力士寬0.1、高0.3米，皆立于站立的寶象身上，象頭朝向佛。力士身形健壯，比例略顯失調(diào)，上半身明顯較下半身長，左側(cè)力士右臂上舉至頭部，左手置于腰間，下身著短裙，裙擺自左膝略上揚；右側(cè)力士左臂上舉至頭部，其余部位與左側(cè)力士近同。

龕外上部雕精美華蓋，華蓋整體呈傘狀，蓋頂呈鏤空尖頂狀，頂部雕一圓球，左右雕一對鳥，頂內(nèi)雕一蓮花化生童子，蓋上左右各雕一坐姿童子，蓋沿飾七串寶珠，每串寶珠共12顆，呈鳥爪狀下擺；蓋頂兩側(cè)各雕一巨龍，頭朝頂內(nèi)化生童子，口吐云霧狀水汽，兩條巨龍外側(cè)各雕三身飛天，從上至下縱向排列，飛天形象生動飄逸，裙帶帔帛隨風飄揚，雙手雖已風化，但仍有手持物品的痕跡，可能是樂器。整幅圖案雕刻的內(nèi)容可能是佛陀出生的佛傳故事圖，描繪了釋迦牟尼在無憂樹下出生，出生后雙龍噴水，一冷一熱為其沐浴，上界諸天，一切微妙音樂、歌詠之聲鳴響的異象。雕刻的雙龍即為“雙龍浴太子”之巨龍，童子、飛天即表示奏樂、歌詠的景象（圖七）。

圖七 北壁造像示意圖

東壁 共2龕，主龕呈尖頂五邊形，可能是對正壁屋形龕的簡化，寬約0.6、高約0.5米（圖八）。龕內(nèi)雕一佛二弟子二菩薩像，整體形象較清瘦，佛像結(jié)跏趺坐，頭頂似有桃尖形頭光。兩側(cè)弟子雙手合十，袈裟至小腿，跣足而立。菩薩頭部不清，著通體長裙，裙擺至足部，跣足而立。佛像下雕一蓮花，下方有地神托舉，地神蹲姿，雙手上舉。佛像右側(cè)弟子下方雕一蹲獅，左側(cè)弟子與菩薩下方雕一蓮花。主龕北側(cè)有一尖拱形龕，寬約0.2、高約0.35米，龕內(nèi)雕一力士像，似腳踩一動物，上半身似袒露，右臂上舉至頭部，左臂彎曲至腰部（圖九）。

圖八 東壁造像

圖九 東壁造像示意圖

西壁 僅一尖頂五邊形龕，寬約0.6、高0.38米（圖一〇）。龕內(nèi)雕一佛二弟子二菩薩像，整體形象較清瘦，頭部均殘。佛像結(jié)跏趺坐，下方淺浮雕方形束腰須彌座，肩膀圓溜，左肩有衣領(lǐng)斜向右側(cè)，右手放于胸前，左手置于左膝內(nèi)側(cè)。兩側(cè)弟子、菩薩立于蓮花之上，蓮花為淺浮雕，須彌座左右各一朵。佛像右側(cè)弟子雙手合十或手捧寶物，置于胸前；菩薩戴寶冠，衣紋不清，雙手似置于胸前。佛像左側(cè)弟子袈裟至足部，跣足；菩薩跣足而立，其余細節(jié)不清（圖一一）。

圖一〇 西壁造像

圖一一 西壁造像示意圖

二、石窟年代

西安坪石窟因洞窟本身沒有開鑿造像的紀年銘記，方志史籍等也沒有相關(guān)記載，因此關(guān)于洞窟的大致開鑿年代，只能依照與其他石窟的比較進行推測。

西安坪石窟的洞窟形制為平面方形，三壁三龕，四角攢尖頂，窟門外兩側(cè)各雕一力士像，這種洞窟形制在北朝中小型石窟中較為常見，是北魏晚期以來流行的主要窟形之一。山西境內(nèi)的四角攢尖頂洞窟數(shù)量不少，最早見于北魏晚期的石窟中，如山西高平羊頭山石窟、平定開河寺石窟、榆社響堂寺石窟、長治縣交頂山石窟等。羊頭山石窟共有北魏晚期洞窟8個，其中6個洞窟窟頂均為四角攢尖頂[1]；開河寺石窟中北魏、北齊洞窟亦做四角攢尖頂[2]；響堂寺石窟也做四角攢尖頂[3]；交頂山石窟為單窟，窟頂亦是四角攢尖頂[4]。太原天龍山中東魏洞窟第2、3窟，北齊洞窟第1、10、16窟[5]，姑姑洞中窟、上窟和瓦窯村北齊諸洞窟均是如此[6]。我國西部地區(qū)也有不少窟頂做四角攢尖式的石窟，出現(xiàn)時間也較晚，如麥積山石窟西魏、北周洞窟比較流行四角攢尖頂[7]，七佛閣即是此種樣式。寧夏固原須彌山石窟的小型洞窟中自北周時期也開始出現(xiàn)四角攢尖頂[8]。從目前的發(fā)現(xiàn)來看，隋唐以后這類洞窟形制較少出現(xiàn)。因此，就洞窟的形制而言，西安坪石窟的開鑿時代應是北魏晚期及以后，至遲不晚于隋代。

西安坪石窟中的龕形較為特殊，呈五邊形，洞窟正壁的造像完整、細節(jié)豐富，可辨識出該龕為人字坡頂?shù)奈菪锡?，而左右壁的五邊形龕大約也是正壁屋形龕的簡化。屋形龕并不少見，如云岡石窟第9窟、第11窟[9]、晉中市和順縣的云龍山石窟中都有屋形龕[10]，通常表現(xiàn)出正面的屋頂，屋頂上雕刻出瓦壟，屋頂下有斗栱、人字形叉手等建筑構(gòu)件，還有兩根立柱以及柱礎(chǔ)，云岡石窟的屋形龕屋頂上方通常還裝飾有鳳鳥、三角形和圓形的裝飾構(gòu)件。但西安坪石窟屋形龕表現(xiàn)的更似房屋的側(cè)面，與其他更為常見的屋形龕有所區(qū)別，在北朝至隋唐時期并不常見，可能屬于地方特色，亦可能是屋形頂?shù)暮喕?/p>

從造像題材來看，三壁三龕中的佛像構(gòu)成了“三世佛”，這一造像題材在北朝石窟中相當流行[11]。每一龕中均為一佛二弟子二菩薩像，此種造像組合在龍門北魏洞窟方才出現(xiàn)，一直流行至唐代。

西安坪石窟造像雖有不同程度的風化，但造像風格似乎趨向于“褒衣博帶”式造型；衣著特征方面，隱約可見北壁主尊佛像有佛衣搭肘，東壁主尊佛像有“U”字形衣領(lǐng)，這些佛衣特點見于東魏北齊時期的鄴城石窟[12]和山西高平羊頭山石窟等。此外，窟龕中獅子的形象也常見于東魏北齊造像上。

窟內(nèi)主佛，尤其是東西兩壁主尊像腹部隆起，比較明顯，北壁主尊像似乎也有隆起的痕跡，但不明顯。山西博物院藏一件運城市稷山縣大郝村征集的北周天和四年（公元569年）周亮智造釋迦立像（圖一二），其腹部亦明顯隆起。西安坪石窟造像整體形象略顯清瘦，但頭部與身體、頭與肩部比例均偏大，有瘦骨清像轉(zhuǎn)為飽滿豐壯的趨勢，這一特征常見于北周時期，如敦煌莫高窟北周洞窟、西安地區(qū)出土北周單體造像[13]。因此，西安坪石窟的造像風格也可能受到了來自西部的北周造像風格的影響。

圖一二 山西博物院藏北周天和四年釋迦立像（圖片由山西博物院厲晉春提供）

西安坪石窟最精美豐富的部分當屬北壁，整體風格與鄴城地區(qū)東魏、北齊時期的“龍樹背龕式”造像相近。龍樹背龕式造像的背屏立面呈弧扇形，由兩株交互纏繞的菩提樹構(gòu)成，樹冠組成背屏的邊緣，造像組合常有龍、塔、飛天、瓔珞、寶珠等裝飾，左右基本對稱；數(shù)量基本都是一塔、二樹、雙龍、成對飛天（兩對、三對、四對均有，三對居多）[14]。西安坪石窟北壁的造像有一華蓋、雙龍、三對飛天、一對鳥，以及蓮花化生童子、瓔珞、寶珠等，與龍樹背龕式造像有許多相似之處，構(gòu)圖方面也近似。最大的不同之處即西安坪石窟北壁沒有出現(xiàn)菩提樹，且由于石窟和單體造像的區(qū)別，此處沒有雕刻出圓弧狀背屏。1954年太原華塔村曾出土多件北齊時期龍樹背龕式造像，其中一件與鄴城地區(qū)構(gòu)成幾乎完全一致（圖一三），另一件則沒有雙菩提樹、雙龍（圖一四）。因此，西安坪石窟可能也受到了來自鄴城和太原地區(qū)的東魏北齊龍樹背龕式造像的影響，同時為適應窟龕整體規(guī)劃，形成了本地風格的窟龕造像樣式。

圖一三 太原華塔村出土北齊背屏式造像（圖片由山西博物院厲晉春提供）

圖一四 太原華塔村出土北齊龍樹背龕式造像（圖片由山西博物院厲晉春提供）

就西安坪石窟本身的開鑿過程來說，東壁和西壁的造像龕并不對稱，東壁有力士像而西壁沒有，應當與壁面的規(guī)劃布局有關(guān)。東壁的造像與西壁相比，也稍顯凌亂，在這類造像龕中，蹲獅形象往往成對出現(xiàn)，而東壁南部淺浮雕的蓮花與北部的蹲獅并不對稱。以上現(xiàn)象在中小型石窟中較為常見，可能由于開鑿者缺乏經(jīng)驗，在設計規(guī)劃階段還有欠缺。

綜合以上多個角度的分析，西安坪石窟的開鑿年代應為北朝晚期。

三、西安坪石窟研究的價值

西安坪石窟規(guī)模較小，北約8公里有屯里石窟，東約20公里有岔口摩崖造像，西約17公里有后圪魯摩崖造像，西南14公里有石窯店石窟，從風格及雕刻技法等方面綜合分析，這五處石窟、摩崖造像雕鑿時代均為北魏—隋，說明這段時期內(nèi)，臨汾地區(qū)受到佛教傳播的影響，這一帶出現(xiàn)了較多的石窟寺、摩崖造像，佛教信仰及石窟開鑿逐漸興盛。北朝—隋唐時期，臨汾屬平陽郡，從長安出發(fā)，通過蒲津關(guān)（位于今運城地區(qū)），再經(jīng)過平陽郡、定陽郡北上可到達并州（今太原），這些石窟及摩崖造像正是位于這條交通線附近。北魏分裂之后，臨汾以南的部分地區(qū)屬于西魏、北周的統(tǒng)治范圍，而臨汾及其以東則屬于東魏、北齊。西安坪石窟造像衣紋與東魏、北齊造像比較接近；而造像頭部與身體、頭部與肩部比例偏大的特征，則是北周造像的特點。因此，西安坪石窟的造像受到了來自東、西兩個方向的影響。

由于這一區(qū)域石窟寺的調(diào)查和研究工作做得不多，公布材料極為有限，所以西安坪石窟的深度調(diào)查與研究，將對這一地區(qū)的佛教信仰和石窟造像研究具有重要參考價值。

附記：本文是基于“全國石窟寺（含摩崖造像）專項調(diào)查”項目形成的石窟研究成果，在此，向山西省文物局文物資源處王振華處長、王曉芬副處長提供的支持、幫助深表感謝。山西博物院藏華塔村造像及稷山造像由山西博物院厲晉春老師提供，在此感謝。參加本次專項調(diào)查研究的人員有白曙璋、崔嘉寶、梅仁華、陰旭明、王磊，繪圖由劉澤鵬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