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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時期徽州宗族的修譜、理主活動
——以歙縣南鄉(xiāng)東源張敘倫祠文書為例

2022-06-06 02:23王振忠

王振忠

傳統(tǒng)時代的宗族及相關問題,一向為明清以來的中國史研究所關注。不過,相較于明清時代,20世紀上半葉的宗族史研究雖然已出現(xiàn)了一些成果(1)涉及于此的重要著作如馮爾康《18世紀以來中國家族的現(xiàn)代轉向》第五章、第六章、第七章,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214~313頁;朱英《論近代商人宗族與宗族文化的發(fā)展演變》,載《天津社會科學》1999年第6期。另可參見錢杭《中國宗族史研究入門》,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9年;程維榮《中國近代宗族制度》,上海:學林出版社,2008年。此外,還有不少全國各地區(qū)域性的研究,關于這一點,可參見常建華《宋以后宗族的形成及地域比較》,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年;常建華主編《宋以后的宗族形態(tài)與社會變遷》,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3年。另外,常建華還撰寫了多篇學術綜述:《二十世紀的中國宗族研究》,載《歷史研究》1999年第5期;《近十年晚清民國以來宗族研究綜述》,載《安徽史學》2009年第3期;《改革開放以來南開大學的中國宗族、家族與家庭研究》,載《南開史學》2019年第2期。,但仍然缺乏足夠的探討。而對于徽州而言,自明代中葉宗族社會形成以后,徽州宗族始終是宗族史研究的重要范本之一(2)相關研究可參見以下主要論著:常建華《明代宗族研究》,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趙華富《徽州宗族研究》,合肥:安徽大學出版社,2004年;趙華富《徽州宗族論集》,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年;陳瑞《明清徽州宗族與鄉(xiāng)村社會控制》,合肥:安徽大學出版社,2013年;徐彬、祝虻《宋元明清徽州家譜的歷史演進》,合肥:安徽大學出版社,2020年。。不過,即便如此,20世紀上半葉以來的徽州宗族史研究(3)有關這方面的研究,主要研究成果可參見唐力行《徽州宗族社會》(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5年)、《延續(xù)與斷裂——徽州鄉(xiāng)村的超穩(wěn)定結構與社會變遷》(北京:商務印書館,2015年)等書。筆者此前亦撰有《晚清民國時期的徽州宗族與地方社會——黟縣碧山何氏之〈族事匯要〉研究》,載《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08年第4期。另外,筆者與勞格文(John Lagerwey)教授合作主編的《徽州傳統(tǒng)社會叢書》(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1—2016年),亦多有涉及于此者。,也仍然需要更多的案例加以探討。

歙縣南鄉(xiāng)東源張敘倫祠文書,為佚名無題抄稿本1冊,計78頁156面,全書現(xiàn)經(jīng)標點、整理,計26000余言。文書涉及的張敘倫祠,位于歙縣南鄉(xiāng)的東源(今鮑家莊東北之厚塢一帶)。據(jù)載,東源張氏源出舊徽州府婺源縣甲道,后遷滿田,再由滿田遷薛坑,并由薛坑遷東源。譜中所記的“班輩”(亦即排行)提及,“由甲道行字四十”,即“源本清河胄,祥開萬石鈞,千枝宗正脈,億載裕云孫,孝友家聲振,詩書世澤存,光明榮祖德,昌熾敘彝倫”,亦即上溯至中古時代的清河張氏。而東源班輩則自“泰”字輩方才遷至東源,也就是“祖伯泰季本,錫敦以若宗,文元邦世大,明倫志安芳,樹德崇經(jīng)到,光榮裕后枝,綏成觀景福,振緒懋匡時”。對此,張敘倫祠中的對聯(lián)稱:“派分七六支系眾多開甲道,丁壯萬千云礽蕃衍繼東源?!奔椎缽埵蠟榛罩萃澹鴸|源張氏亦遂溯源于彼。

一、歙南東源張敘倫祠的修譜、理主

1.修譜、理主之組織與具體實施

東源張氏自前次道光年間修譜之后,到該冊文書聚焦的民國年間修譜、理主,相距“約計九十年矣”。對此,書中的一份通知指出:

……吾族祠內現(xiàn)在粉牌尚有可稽,即粉牌無考,或有支譜可稽,否則問之族老,所有生歿以及娶室姓氏,庶幾可考,是以急宜實行其事。務宜各房各支以及在家在外、娶室姓氏,各房長理宜承值,盡心竭力,挨戶細查,早日集齊。決于△月△日,請各房長到祠繳簿,萬不可延。如再延久,粉牌損壞,支譜無存,耆老已歿,則欲思修譜而無可修矣,豈不有玷于祖先乎?

上揭通知主要是強調修譜已迫在眉睫,應當乘著當時文獻可稽、耆老尚在的情況抓緊進行。其時,在祠堂內,祖宗牌位俗稱神主,紅漆金邊者為金邊紅主,未漆者則為白粉牌——這些“粉牌”因沒有上漆,可以擦抹,從這個意義上看,“粉牌”應是安置于祠堂內的臨時牌位。修譜時,一般的做法是將粉牌上的祖先名諱抄謄下來,然后再將其名字擦掉。徽州人常說“三世不修譜,則為不孝”,一世大約是三十年,九十年正好是三世。有鑒于此,敘倫祠邀請外硚、塘邊、西邊、帥邊、麻元頭、七里頭、新安關、漁梁和鮑家莊的各族門支丁,前來敘倫祠商議修譜、理主之相關事宜。從中可見,張氏零星分布于新安江沿岸的幾個村落。根據(jù)文書的記載,“祠內稍有二百余丁,大數(shù)務農(nóng)”。

文書抄稿本卷首,開列有“張敘倫祠理主修族(譜)各認執(zhí)事芳名”:

總經(jīng)理 黻卿;副經(jīng)理 安照;

總監(jiān)理 石芝;副監(jiān)理 炳森;

司賬 蘭馨;管錢 五壽;

交涉員 兆三 鶴齡 鴻昌 福全;

編輯 黻卿;稽核 漢文;

謄寫 祖培 有恒 卓囗 金寶;

招待員 志林;

總稽查 正云 煥欽 燦文 東桂;

經(jīng)收員 兆三 炳森;

按戶稽查 銘公 安照 釗公 金發(fā) 锧公 六十 錄公 燦文 德生公 志林 天賜公 秋富 愫公 安江 喬榮公(分支小川) 鶴公 石芝 榯公 安國 焰公 黻卿 相公 高春

這一份名單由張氏敘倫祠公具,并張貼公示。從分設的總經(jīng)理、副經(jīng)理以至經(jīng)收員、按戶稽查等14種執(zhí)事名目來看,修譜的相關組織頗為嚴密。特別是“按戶稽查”,每一支派皆委任一人專門負責。

名單上的總經(jīng)理兼編輯為張黻卿,也就是張安銳(黻卿是他的字)(4)據(jù)《東源重修張氏宗譜》卷35下冊:“安銳……乳名金祥,考名廷楷,字曰黻卿。公存心仁厚,矢志樸誠,閉戶讀書,不求聞達?!稳尚缥逶率巳蘸r,歿民國丙寅三月十七日戌時。”(第80頁)。此人的通信地址為“徽歙南鮑家莊投蘭記制茶廠轉”,而此次的“理主修族(譜)”活動,也經(jīng)常因“茶市登場”而暫停數(shù)月,這說明其人的身份應是茶廠老板(5)張安銳(黻卿)除了是總經(jīng)理外,還是族譜的編輯。對于前職,他一度頗有推托,在寫給上海新昌肥皂廠的張祖培一信中,曾透露了自己的無奈:“頃閱來函所云,一切以正名分,實屬克當公議。修譜年已久遠,如再(不)趁此行,當湮沒無從追考,此中所系,豈淺鮮哉?闔族職司皆是權攝,此其初選,并示作實。若吾之職囗為總理,更有不稱,一則年邁,二則多病,三則乎為不足輕重之人。既然壯不如人,今老矣,更無能為也已。吾本稟過令堂太太,此事非侄不能有成。各人所司之職,此其大略,若夫潤澤之,則在君與卓耳……”。另外,上揭名單中的司賬叫“蘭馨”,這是張樹和的字,他的聯(lián)系地址也是鮑家莊,此處是清代以后珠蘭花茶制售的中心地之一。在上列的組織中,張樹和(蘭馨)是司賬,所以在抄本的記錄中,他經(jīng)常向旅外族人催促匯款。至于其人的身份,在他于民國十七年(1928)元月廿六日寫給松江張伯彥的信中有所提及:

……弟于光緒癸未幸博一衿,蒙嘉定頌閣徐郙宗師拔取,自慚才學兼無,棘闈終困。迨其科舉不行,棄儒就農(nóng),時年六十有六。片長莫取,亦無他技,所娛暮歲者,惟以言忠信、行篤敬,懲忿窒欲、遷善改過為念。雖曰如是,欲寡過而猶未能。賦閑終日,無所用心,第以善書檢閱,喜看且喜送。恰逢宗兄乃樂善不倦名門,弟則高山仰止,雖不能至,而心向往之。假令潭第夙有格言善本,足以培養(yǎng)身心,且可為童子習讀者,請賜一卷,以便弟家塾中煩師講解,子弟將來成就,庶無損人肥己之心。然而四書五經(jīng),名言至理雖在其中,似覺意旨甚深,兒童知識未開,難以進境,不若以格言為階梯耳。若惠多賜,自當敬送廣傳,其獲報近在自身,遠在兒孫,天無毫發(fā)之紊。閱及令祖讀《金剛經(jīng)》《心經(jīng)》,不覺足蹈手舞,與弟同志,弟亦朝夕心惟恭誦,自愧無暇,未能不輟,深為大恨,只得念念在抱而已矣。明公何以教我乎?特別奉達,因追遠而兼修德,盡美矣,又盡善也……

信中提及的“徐郙”號頌閣,江蘇嘉定(今屬上海市)人,系同治元年(1862)狀元,曾任安徽學政,故張樹和(蘭馨)自稱為其所拔取。由此可見,張樹和在光緒九年(癸未,1883)考取生員,此后未能更進一境,又恰逢清末廢除科舉,故而只得棄儒就農(nóng)。及至纂修族譜之時,他已六十六歲。張樹和非常喜歡閱讀善書,以躬行善事為人生樂事。正是因為其人具有較好的文化素養(yǎng),再加上一向熱心于公益事業(yè),故而被挑選為司賬。

綜上所述,張安銳(黻卿)和張樹和(蘭馨),一位是老板,一位是文人,從該冊文書的記載來看,他們二人在修譜理主活動中最為活躍。特別是張樹和,由于張安銳中途過世,故而該冊文書很可能就是由張樹和所抄錄并保存下來的修譜檔案。

在該冊文書中,收錄了不少來往書信,文中注明“信稿刻板”,這說明原本是打算將這些書信收錄在族譜內的(6)不過,根據(jù)《東源重修張氏宗譜》卷31“領譜字號”,此次修譜最終統(tǒng)共僅印了十五本,應當是因經(jīng)費有限的緣故。故此,原擬收錄的信稿實際上未曾刊刻,這一點顯然亦可理解?!朔N做法,也是不少族譜編纂中常見的現(xiàn)象。另外,上揭執(zhí)事名單中的最后一類是“按戶稽查”,統(tǒng)共編列了23人。這些人的職責,在書信中亦有所反映。例如,書中就收錄了兩份“通知單”,其一曰:

敬啟者,吾族自道光年間修譜,約計九十年矣,非但坐位擁擠,兼之年湮代遠,粉牌生歿難以稽查。今因合族酌議,修譜、理主急宜實行,成斯美舉。務望各房各支、在家在外、諸名、娶室姓氏、生歿,挨戶稽查清晰,早日寄來,以備辦理,限于△月△日匯齊,切勿延遲,特此飛函告知,△△族臺耆長大人惠鑒。

經(jīng)理人張敘倫祠黻卿 石芝 漢文

安照 正云 洪昌

志林 蘭聲[馨] 炳森

五壽 兆三 蘭甫

通信處:徽歙南鮑家莊投蘭記制茶廠轉張黻卿先生收。

這張“通知單”原本當是張貼在墻上廣而告之的。由于修譜時應詳細登記各房各支人丁的狀況,對各人之生歿、婚娶狀況等必須一一記錄,特別是應當按人頭收取丁口費,故而需要按戶稽查。

從文書記載來看,張敘倫祠龕座中設有“紅牌區(qū)”,這些“紅牌”亦稱“恒牌”,除了用以表彰族中杰出人物之外,一般人物故后只要向祠族交納一定現(xiàn)金者,也可買得“紅牌”?!凹t牌”是權位、榮譽或財富及事業(yè)有成之象征,通常情況下可保留很長時間,獲得者借此光耀門第,啟迪后人。

抄稿本中還收錄了由風水先生開具的選單,從中可見,選定的祠基為“壬山丙向加子午”,并稱“丁卯年南北大利”。其間,風水先生先是勘察祠基,接著移主、開土、祭主、登位、分金、點主、安龍、和土等,每個步驟都分別慎重選定了良日吉時。選單中提及的“丁卯年”,也就是民國十六年(1927)。此后,則請匠人施工。對此,書中收錄有相關的議單:

立議單人許得來,今議到張敘倫祠內神位粉牌四十塊,言明每塊計洋一元四角,計美其牌連槖高一尺五寸,闊二尺。除槖外,概舊柏樹,亦并接之理,下架之槖,均雕林枝花紋,概行包做成功,送至祠內,毋得異說。猶口無憑,立此議單存照。

民國十六年巧月 日 立議單人許得來

憑中△△

代筆△△

這是重做張敘倫祠內神位粉牌之議單。抄本中收錄的另兩份議單,是有關柱聯(lián)、匾額和寢室聯(lián)的。而《朱家村漆匠做恒牌攬約》,則是做恒牌的相關契約。此外,張樹和還到處請人撰寫對聯(lián),如他曾寫信給一位叫“植中”的姻兄:

……前所托者,因敝族理主之事,需制聯(lián)對,遍請名人題寫。素仰令本家沛仁先生精通書法,名重鄉(xiāng)邦,瞻仰之私,盡人皆是。敢請姻臺介紹一緘,仰求八尺對一對。又蘭本身蘭茂囗扁額一塊,每字尺方,亦請題出尊名。惟對句煩姻臺撰就寄滬,前途書成,交郵寄轉,而且妥速,是所至禱!將來或送潤筆,或送水禮,亦請代為酌定,俾好遵行,免致開罪于君子之前。叨在親親之誼,敢布里直之詞,伏希鼎諾,是所切禱……

在信中,張樹和拜托姻親“植中”向其本家“沛仁”邀約,讓后者為張敘倫祠撰寫對聯(lián)及匾額,并承諾將來會致送潤筆或水禮。從文書記錄來看,稍后不久就收到“沛仁”之作品。為此,八月二十二日,張樹和再度寫信給“植中”表示感謝:

植中姻兄大鑒……貴本家沛仁先生所揮聯(lián)對,書作俱佳,懸諸數(shù)祠,端推首指,確實名不虛傳,足令觀者欽羨。至于筆潤,當遵轉介之例照奉,容送尊處,再托轉交。原函書例,一一敬璧,至請查收為荷……

此外,張樹和還延請葉誥書撰寫聯(lián)句:“自黃墩婺源甲道滿田,復由薛坑而往東源,移徙靡常,歷代出名賢,昭昭可考。”葉誥書為乙酉科(光緒十一年,1885)拔貢,清室既屋后被舉為民政長,屬于當時的名人。不過,張樹和認為:“原句是‘歷代屢遷喬’,鄙意嫌字面重用,故易三字?!迸c此同時,張樹和還請前清武進縣進士汪龍撰寫聯(lián)句:“矢弧易贊孝友詩稱寶鑒錄千秋堂構克承光耀遠,甲道支分滿田派衍同居敦九世蒸嘗弗替澤綿長?!苯枰宰匪萸百t往跡,光宗耀祖。

文書抄稿本中詳列“祠內鋪設等物各房認借一閱”,分別列有族內“銘公”“釗公”“锧公”“愫公”“天賜公”“鶴公”“焰公”“時公”和“相公”各派支下出借給祠內鋪設的物品,反映出宗族組織活動之井井有條。一切準備就緒之后,則要開始祠祭。為此,書中也收錄了祠祭時的一些祭文,如1927年的《入棺祭文》,個中指出:將在“季秋之朔越三日△△之辰,為我列祖列宗主牌入棺之期,既畢事,將奉主安葬于本祠來龍山之陽”。此外,還有一篇同日的《誥文》以及八月初八日移主下座的祭文留底、“各支賀墳送禮”等。文書抄稿本對族譜之編纂過程,也有著頗為細致的描述。譬如,其中有一封信提及族譜之選紙:

兆三宗臺鑒:昨接掛號,內附包約并等件,均已收到,祈勿遠念。當時各件呈與公眾,足見宗臺辦事熱心,闔族不勝感感!惟譜紙若果未曾辦妥,請乞宗臺細心斟意。刻今紙料不堅者多,又恐蟲蛀之大患,深以為憂。素悉宗兄辦(事)精明,定必早日研究,毋庸弟等之饒舌也。承墊之款,一候尊書示明,當交府上不誤。

從前述的“執(zhí)事芳名”來看,這位“兆三”職居“交涉員”??梢?,當時對于族譜之選紙頗多斟酌,亦極為重視。

以上這些記錄,都反映了修譜之前細密的準備工作。

2.修譜、理主的經(jīng)費籌措

修譜、理主是一項繁重的工程,在搭建好相關組織班子之后,最為重要的一項工作就是籌措經(jīng)費,這是整個活動的重點與難點。根據(jù)預先估算,此次修譜、理主約需費用3000~4000元。為此,敘倫堂擬有《捐助紅牌序頭》:

蓋聞太上立德,其次立言,其次立功,古稱三不朽。吾東源派自道光十四年修譜后,越今九十有二年矣,年湮代遠,擁擠難堪,若再不及時汲汲邀集闔族理主重修,不但生歿無稽考,而掛線亦有訛謬之虞。惟此舉責任重大,用度浩繁,僅籍[藉]支丁捐輸,竊恐大廈難持,不得已,于族內殷實之創(chuàng)立恒牌,分作兩等:頭等系功績位,男上功績位,女上長生位,合成一對,公議大洋兩百元;末等長生位一對,公議大洋三十元。凡我族眾,其各踴躍贊襄,永垂不朽,此啟。

根據(jù)此處的規(guī)定,恒牌分為兩等,即功績神位和長生神位,分別收費。關于這一點,當年七月二十日落款為“張敘倫祠公具”的一封寄給“安善族臺”之信中亦指出:“此番需款頗稱甚巨,若論人丁口捐,其實不敷所出。今已闔族另行酌議,大眾贊成創(chuàng)設恒牌,分作兩種:一功績神位,為巨富者計,每對計洋兩百元;一長生神位,為殷實者計,每對捐輸洋卅元。概加一費用。所立恒牌,祖先有何立[利]益?此牌于座上,永遠不得理去安葬,直可與金石同貞,與河山并壽。每逢族內頒胙之時,亦有另贈一股。”為此,文書中還抄錄了《存根收據(jù)》的格式:

收人丁據(jù)稿

徽歙南東源張敘倫祠收到

△△戶理主、修譜人丁洋△元△角整

此照

民國△年△月△日

第△千△百△拾△號

不過,原定價格遠不止上揭信中所說,可能是因為最初設定的價格太高,許多人望而卻步,故稍后只能將相關的費用大幅降低(表1)。

表1 歙縣南鄉(xiāng)東源張敘倫祠修譜捐輸價目變化

為了籌措到足夠的經(jīng)費,張敘倫祠遍發(fā)信函,到處尋找潛在的贊助人:

星之族臺惠鑒:前信示及譜事,已經(jīng)備置,議決價目,再當函告。夏間常州恒春典族內融甫返梓,酌辦族事。據(jù)云亮之有弟在滬開設紗廠,未知確否?如有此人,請咨函通告,并將滬上所設地址以及名號由郵寄來,俾好由祠中公函直達。是關列祖列宗,不得不函通告。抑有拋棄先人,莫掛[怪]祠中不報也。專此布告,敬詢秋祺。

八月十七發(fā)

收信人張星之,其時是在江蘇靖江的慶余典經(jīng)商。信中提及族中有人在常州恒春典從業(yè),還有人在上海開設紗廠,這些應當都屬于比較有錢的族人,自然是贊助修譜、理主的重要潛在對象,故而張敘倫祠的經(jīng)理人等想方設法弄到他們的通信地址及聯(lián)系方式,以便與之接洽。

在該冊文書中收錄了不少書信,具體反映了修譜、理主過程中的諸多交涉。例如,民國十六年(1927)十一月二十一日夜由敘倫堂公具、寄給旅外徽商張華伯的信中提到:“……前者開祠,酌議修譜、理主之事,兼之本祠西墻形勢已斜,意擬同時興工修理,非集三四千金不能開辦此舉。查人丁不過四五百元左右,是以開辦功績、長生等位捐,故議價目較昂。但此捐款,雖系為各自祖先榮耀,奈值紛亂時勢,各業(yè)均受影響,捐款甚不易易。茲又開公[會]再議,修理祠墻一項,緣經(jīng)費艱難,只得暫為停辦。捐款一節(jié),資格另議減低,功績位只捐二百元,長生位照前。要領族譜一部,另捐一百元。”收信人張華伯從業(yè)于蘇州甪直張源豐號。從信中可見,當時顯然是因為向旅外徽商募捐的結果并不理想,所以臨時調低了捐款的標準。但與此同時,對于旅外的族眾,仍想盡辦法一再要求加捐:

盛之賢侄臺啟:近數(shù)月中音問少通,遙想客履綏佳,至為盼禱。族事今由各耆長接續(xù)發(fā)起,大眾一心,仍前努力進行。今已揀定日子,抄寄臺覽。接侄信來,頗有量力補助之意,足見親親仁愛之懷,溢于言表。今族眾屢屢向余提及,余先為侄坐上恒牌一對,男上功績,女上長生,其價公定兩百元,另外加一費用。原議尚不止此,因年時關系,嗣復減省從事,久已發(fā)表在外,不能再減。請將恒牌如何寫式,開示先行寄來,以好飭匠刻上芳名,以垂永久。至于恒牌另立鴻簿,已將尊名列入矣。此外,族中仍希吾侄再加補助若干,以竟一簣之功。余未擅專,該若何回答,亦希酌定,示以宗旨,并將恒牌之款即行匯寄來里,以便轉交,切切至要!手此布達,即詢潭祺。

愚叔安照字泐 七月十一日

收信人張盛之是旅居湖州太和坊的族人。而此處的“安照”,則是執(zhí)事名單中位居副經(jīng)理之張安照。聞知前者有意捐資恒牌,張安照顯得喜出望外,他進而希望前者“再加補助若干”。類似的情形,在諸多信函中皆有所見。例如,另外一封寄給張華伯的信函也寫道:

……族事今由各派繼續(xù)進行,大眾努力。茲已揀定日期,謹抄呈臺閱,到祈察入。唯是即日開始工作,動用需費浩繁。前議請族臺補助一二,嗣接回云,親愛之懷,溢于言表。良以此等公益之舉,乃系各人為祖宗辦事,非別樣捐輸可比。當即創(chuàng)為恒牌之說,凡族中稍有充裕者,庶乎各盡爾心,以光先代,百世罔替,永保令名。我族臺睦族敬宗,素所佩仰,今茲大典,伏乞量力而行,解囊資助,以竟大功,至為闔族盼切禱切!手此謹布,即請大安,立待回云。令弟均此。

這封信是由“張敘倫祠公具”,落款時間是“巧月十四”,巧月亦即七月,其寄發(fā)時間也就在上封信稍后,這顯然也是向旅外族人募捐的信函。由此可見,當時族中執(zhí)事諸人殫精竭慮地通過各種辦法,誘導旅外族人捐輸。關于這一點,另有一信也提及:

融甫尊叔臺啟:頃奉還云,親愛之情,溢于言表,閱之曷勝佩服!第以令尊人管祠有年,功績巍巍,闔族老幼,無不言猶在耳。當△回諭未到之先,族中因公開議之時,已經(jīng)嘖嘖數(shù)次,均以令尊人功勛未可泯沒,眾議印譜之時,加載令尊譜序一篇,傳之后人,可以永矢不忘。今奉來信,比即向族中耆長提議,伊等以為令尊人對于祠內辦事之公忠,任勞任怨,已歷有年。今因修族(譜),大眾酌議,似以初議補序,稍可酬報于萬一。至開區(qū)區(qū)紅牌之半數(shù),以令尊人之功績,實不止此??煞裾堊鹗逡辉偕钏?,補序一層,實足光輝家乘,不易多得;而敬上紅牌,亦稍盡孝子之心。事之兩全其美,未有過于此者。且紅牌歷久不毀,上者尚多,而譜序獨載一人,實為罕匹。今宗譜流傳未免損壞,而印譜非止一部,此壞彼存,直可與日月同休,與河山并壽。為此,請吾叔即將紅牌費卅三元趕即匯寄,以應公用。至于譜序,或請令東佳作一篇,隨后寄來,以好照序加入。譜局現(xiàn)已開工,查理支系,大約八月之內即好開印也。謹此拜覆,即請秋祺。

宗侄蘭馨 謹啟 七月杪日

寫信人“蘭馨”也就是司賬張樹和。從該函可見,收信人張融甫之父曾管理祠堂多年,張樹和請其為族譜撰寫序言,并附帶著讓他捐贈紅牌。在這冊抄稿本中,有武進人劉凌撰寫的《張安椿贊》,其中提及張安椿之父在揚州經(jīng)商,本人則“習典業(yè)于吳都”,因他曾研習岐黃之術,后返里懸壺自給。不久,因宗祠管理者去世,接替無人,百廢待興,故被推薦經(jīng)管宗祠,據(jù)說他“受任之后,不辭勞瘁,舉凡整頓稅租,清理積欠,族事為之一新”。揆諸史實,因上揭收信人張融甫從業(yè)于常州之恒春典,從其職業(yè)傳承以及信中涉及的內容來看,張安椿可能就是信中提到的“令尊人”。張樹和從張安椿之急公好義談起,對張融甫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目的自然不過是希望他能慷慨解囊。

二、修譜、理主過程中的矛盾與沖突

從該冊文書來看,張敘倫祠之修譜、理主過程頗為曲折。書中的一份通知單指出:“前清于光緒年份甪直來邀修譜,發(fā)刻當日,無人支持,以致因循迄今,歷數(shù)十年。自甲道道光年間修譜,約計九十年矣?!辨脑醇椎缽埵鲜腔罩菝澹h東源張氏即由彼分枝。而光緒年間提議修譜者,自江蘇甪直發(fā)信邀請,顯然是由旅外徽商主持(7)1928年春汪鴻藻撰《惠吉張公暨繼配吳孺人傳》提及:“張公惠吉諱安禧,幼習賈,隨父廣余公于蘇之甪直鎮(zhèn)。性勤樸忠誠,有肝膽,為居停所倚重。歲戊申,甪直遭洪楊厄,人皆逃避,公獨部署店中諸務,扄門越墻而出,身幾不免?!瓕V铝τ诋f鎮(zhèn)之鼎泰一店,其店屢興屢躓,公獨力持之,以信義為重,私利為輕,故能植基孔固,轉危為安。由是振貧乏,恤孤寡,創(chuàng)善堂,聯(lián)鄉(xiāng)誼,熱心公益,合三十載如一日,闔鎮(zhèn)紳民無論識與不識,莫不重其為人也。”(《東源重修張氏宗譜》卷31)。揆諸史實,民國十六年(1927)的此次修譜、理主之前期調查原本擬定七月發(fā)起,十月終止,但實際上整個過程卻頗為拖沓。祠中組織雖設有“按戶稽查”,但具體進展卻相當緩慢。當年的十月初八,張敘倫祠公具的啟事還抱怨:“日前公議各戶生歿,由各房長挨戶稽查,當時限有期囗,而今限期已滿,未見實行?!标P于這一點,顯然是有的放矢。在此之前,七月十二日也是以張敘倫祠名義發(fā)出的信函這樣寫道:

喬榮公支下耆老先生臺啟:緣本祠理主一事,今已揀就日子,即日進行,茲照原單抄奉臺閱,到祈檢入是荷。唯是開工在邇,需款甚繁,尊處丁口等費尚未繳到,務祈即速關會大眾周知,速將丁口等費即日全數(shù)交來應用,并祈探詢有愿上恒牌者,亦望約仝其人來局面談,遵章繳款。事關闔族各派,須要踴躍趨公,以光先代而竟大功,是所切禱!手此布達,即頌公安,立候駕臨,切切!

喬榮公“分支小川”,亦即小洲源,此處離東源較遠。此一收信者“喬榮公支下耆老”列名譜局中的“按戶稽查”之一,但在當時,該支不僅丁口費未曾繳到,而且對于宗族的祭祀活動也顯得漫不經(jīng)心。例如,八月初八日之移主下座,本是張姓宗族的盛事,但結果卻為該支所輕慢。對此,“張敘倫祠公具”的另一封信指責說:“本月初八日下座神主,貴支曾未個人來祠。無論他派均有幫忙,想貴支視宗祠顯然輕看,慢待祖先,對于族中大有理缺,以致闔族不平。執(zhí)事人不得不函相告,如不湊此將丁口費繳齊,并派人丁來祠襄辦,免得公憤。如不然,九月初三神牌入曠[壙],難免將貴支神位罷存。特此追函前來,請祈趕早布置?!边@封函寫得極不客氣,反映出張敘倫祠對于喬榮公支族人的憤怒。這說明,即使是在徽州當?shù)?,有些支派對于宗族活動亦并不熱心?/p>

晚清民國時期,不少宗族由于財力有限,人丁費之收入較少,故而特別寄希望于“恒牌”的設置,但在實際操作中,其收入亦往往不能盡如人意,主事人時常有“有錢與知禮者敬祖宗;無錢與不知禮者,置祖宗而不問也”之感慨(8)抄本《豁然如見》,1冊,私人收藏。。除了“無錢”者之外,被稱為“不知禮”的成員也相當不少。

如所周知,徽州的修譜,有相當多的經(jīng)費來自旅外徽商之資助。在明清時代,修譜主要是由譜局向各地的宗族成員發(fā)布知單。而到了近代以后,除了傳統(tǒng)手段之外,一些宗族還特別注意對新興媒體的利用,亦即通過在報紙上發(fā)布消息,廣而告之。此次修譜,張氏即擬有《修譜聲明》,刊登于上海的《新聞報》和《申報》上:

啟者,徽歙南后塢東源張氏修譜、理主,闔族公議,于陰歷七月發(fā)起,以十月終為止。倘有遷居外族,速即將上代祖先名諱、生歿履歷郵寄來徽,以備辦理,特此登《新》《申》兩報聲明,切勿延遲,此布。

通信處:徽歙南鮑家莊蘭記制茶廠收。

此處的“后塢”亦即厚塢。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闔族發(fā)起理主、修族(譜)一事,想遷居外方大為不少,誠恐一時難以周知,只得登一星期《新》《申》兩報聲明”。后來決定,在《新》《申》兩報登報五天。根據(jù)當時的章程,特等廣告內計二十六字為一行,以五行起碼,每日每行洋四角五分,依此稿不過五行,兩報合計大洋二十二元五角。類似的廣告,在民國時期的《申報》上所見頗多。這說明近代以來,通過報紙發(fā)布修譜消息的做法相當普遍。

除此之外,張敘倫祠還通過個別的通信,與旅外成員交涉,茲將相關的信函列表顯示:

書中《致黃家駒孝廉撰對》寫道:“歙南東源張氏,吾邑之望族也,閱九十余年而集議理主、修譜。族大丁繁,遷徙于外者,往往有之?!边@是指在“大徽州”各地,有不少張姓成員務工經(jīng)商。例如,從東源走向長江三角洲的張安國,“以家貧故,不能習詩書而就商業(yè)。初至蘇州,蒙鄉(xiāng)人薦一雜貨肆徒。未年余,遭紅羊之變,公東奔西竄,避至吳興,幸乃得脫。靖難后,復得友人吹噓,于吳興凌生泰醬園為賬職。公素性和順,篤于信義,為同事所欽敬,不數(shù)年即擢為經(jīng)理。未幾年,其肆生意日隆,四方咸集,較倍于前。……于是辭主東,自創(chuàng)小肆于本街。嗚呼!時運不濟,數(shù)年而虧本甚巨,復由舊東相邀,而虧耗之款仍歸舊東。又為之經(jīng)理者數(shù)年,再辭舊東,重于吳興創(chuàng)立福泰米號,專行信義。又設復森祥酒行,不十年,所余之資以萬計。又設恒意昌綢莊,其生意之發(fā)達,遂占于吳興?;杖酥逃趨堑卣?,以公之信義照[昭]著,公推公為同鄉(xiāng)會董事”(9)1928年胡彥文《張公安國先生傳》,見《東源重修張氏宗譜》卷31。。除此之外,表2的通信者,從其職業(yè)上看,既有傳統(tǒng)的典當、布業(yè)和雜貨等,又有新式的工廠(如上海的新昌肥皂廠)。有些人遷居外地已相當久遠,如靖江慶余典的張星之,“遷居江蘇已將百載”。對此,張安銳和張樹和在信中寫道:

表2 歙縣南鄉(xiāng)東源張敘倫祠修譜、理主相關信函

星之族臺惠鑒:舊冬接奉華云,備悉種種。先祖神位即行入祠,概行情事,令侄東下,定當專洽認可。昔年修祠等費四十番,屬系[系屬]不敷補費,無如族臺函中所載苦衷,辦事人以難計較,只得任從祠內捐列恒牌,不卜族臺與親房意欲上否?乞為探詢。如肯解囊,代祖宗報效者,即速惠復,以便預置。補費、人丁費以及生歿、妻妾姓氏,總速寄來,切勿拖延乃要。特此,并賀新禧。

送 張星之收

經(jīng)理人 張黻卿

蘭馨 具

二月廿六日

該信作于二月二十六日,是經(jīng)理人張安銳和張樹和發(fā)出的信函,送往江蘇靖江慶余寶典內,征詢張星之為祖宗捐輸恒牌一事。當時,與旅外族人的聯(lián)系頗費周章。例如,另一封以“祠堂公具”名義發(fā)給張星之的信函這樣寫道:

星之族臺惠啟:客冬接到來函,比即具覆,近想客祺晉吉乃慰。族事因黻卿作古,以致停頓,至于月初復議進行,已經(jīng)公眾議妥,揀定吉期。茲謹抄錄全單,至希亮察。唯是開工在即,動用浩繁。雖各事粗立大綱,終虞汲長綆短,總賴各支諸公踴躍趨公,以襄大典,不致隕越貽羞。所有族臺親房之處,有意坐上恒牌者,或功績,或長生,悉聽尊便。其恒牌功績須洋二百元加一費用,長生須洋三十元,亦加一費用。原議尚不止此,嗣因時勢關系,不得不核減從事,今已發(fā)表在外,萬無再減之理。令侄浩如處亦望探詢,能得各有捐助,非特贊成族事,實亦先代光輝。是否,務祈即速惠復,切禱之至!另外,尊處之生卒、婚娶,并祈填寫表冊,即日寄來。因譜局開工,以好接續(xù)做去。手此敬達,即頌秋祺。

此信末尾雖署“張祠公具”,但顯然是出自張樹和之手。從該信可知,由于當時原經(jīng)理人張安銳(黻卿)去世,修祠、理主一度中斷。信中提及因時勢關系,恒牌功績、長生已分別降為220元和33元,但張星之對此似乎并不積極。故而直到九月二十三日,張樹和再度致信張星之:“星之族臺大鑒:日前郵寄公函,諒早披閱,上主日期,亦已詳過。雖是時局不寧,郵政未曾停頓,度不致付于洪喬。茲又瀆者,當時令侄浩如言及欲上恒牌之說,不知確否?若果,時已將屆,萬勿再延,時機已過,再增幾信,亦難上進。事到此間,辦事人不得不函直告,是否主裁,即行惠復,諒不致省筆楮之資耳……”文中的“洪喬”,典出《世說新語》,原指不可信托之寄信人??梢姡肽甓噙^去了,直到此時,張星之仍未將相關的錢款匯上??磥?,旅外族人對于上恒牌等事并不十分熱心。

此外,在編纂族譜的過程中,有的因遷徙年代久遠,與故土鄉(xiāng)族的關系已難以理清,因而在一些書信中頗有相關的討論。例如,書中抄錄的信件中,就有松江張伯彥尋根的相關討論:

伯彥宗兄偉鑒:承賜華翰,其追遠之心,殊深念切,欣羨奚似!敬啟者,委查源本,固當竭力尋求。無如華翰中只示“新安華泉公”名目,似覓難稽。決于念祖情殷,望收華泉公諱字并歷代先祖,或有庭訓、口傳,祖居新安何鄉(xiāng)、何村,否則貴處或有殘編遺跡,能于幸獲片紙,祈即賜下,以便核考,不勝翹企之至!松地各族支派人丁,當亦蕃衍而弗替矣。敬覆,恭請孝安!

這是當年十月十四日寄往松江城內警察署前張義興米莊張伯彥之信,信末還開具了需要查核的一些人名:

性公支下 文鶴公派老二房名 賜福

賜林

科福

賜福(班輩芳燦),前在蘇州甪直、六[陸]墓典內生理。

后輩何人,托查。

根據(jù)上揭的開示,這位叫張廷荃(伯彥)的人現(xiàn)在松江從事糧食貿(mào)易,他自認為祖上應是出自歙南東源,但卻只有極為模糊的線索。為此,張敘倫祠方面要求他提供更多的口頭及文獻證據(jù),以便準確核考。甪直位于蘇州城東南數(shù)十里,與松江所距非遙,對此,張敘倫祠主事人請求張伯彥代為查找在甪直典當業(yè)中營生的族人情況(10)以蘇州為中心的江南各地,有不少張姓族人活躍其間。該冊抄本中有八月十八日寄往蘇州甪直張源豐寶號張華伯收的信函,其中提到:“想祠內貿(mào)遷蘇地一帶大概不少,族臺久駐蘇鎮(zhèn),諒已明悉,望乞探尋,以便接洽辦理。”。此后,另一封于翌年正月二十五日寄給張伯彥的信,顯然也是與此相關的信函:

伯彥宗兄大鑒:舊冬委查先遠之源,理合急于奉復,無如修譜甚繁,寸晷不暇。弟一面著人理主,一面代為細閱,而宗譜卷數(shù),共計六十卷之多,然亦殘缺不全,頗費周章,請書記人極力考核,延至今春,并未獲“華泉公”字諱。茲幸正月十九統(tǒng)族內各戶祭祀譜一一繳出,不意獲見華泉(華泉是字)諱文瀚(文瀚是名),載遷松江府,乃與吾支性公共出一派,誠為出人意外!此乃神之格思,非人力所致。弟不勝雀躍,立即代為校正,趕信報復,以慰烈祖在天之靈。仍收華泉公以上本源,另書一紙附呈。此時適值倩人騰[謄]錄之時,寫者寫而核者核,并差人往衢州雇譜工來徽排刻,意欲今冬告竣,故而目下竭力后事。宗兄如不遐棄,或使子弟來徽襄辦,再邀合族收各家歷代先祖功名、事跡、名號以及妻妾子婦等同為排印,以全其美。然乎?否乎?盍即圖之?特此奉復,并賀新禧!

根據(jù)張伯彥的請求,遠在歙縣的張敘倫祠為之查找“華泉公”的出處,后終于在族內各戶祭祀譜上找到了相關記錄。對此,由張安銳、張樹和共同出具的信函中也提到:

伯彥宗兄暨諸位先生鈞鑒:前接來示,今接族譜兩冊,拜讀,則知良工心苦,追本情殷,學之不及。弟等謹遵族譜,挨次采入宗譜,不敢紊亂,請可放懷。敝族宗譜異日告成,必須點主登位,又必致祭。祠宇重新,所需經(jīng)費匪寡,敝族公議領族譜全部洋計幾何,永遠不朽神主幾何,功績長生神主幾何,昔日修祠數(shù)次,未出丁口者又幾何。今男丁、女口均有定章。此祠高大數(shù)層之多,開闊四丈之外,進深十有余丈。昔自大富貴先人興造,皆用石頭方柱,自受粵匪一遭,僅有左右兩高墻中有數(shù)柱而已??芡?,先太父集同族人修祠,勉為茍合,繼而嫡兄復修茍完。今次因理主、修譜,敝族人等則思茍美。無如右邊高墻歪斜,恐其更頹,所以諸項囗求經(jīng)費,以備修墻等用。祠宇高大,如不藉此時機,更不易辦,請教宗長暨宗兄以為若何?祈覆我知是盼,余容后詳,此請春祉。

由上引二信可知,當時通過仔細查核,松江一支與歙南東源的張氏得以對接。為此,張安銳、張樹和二人要求張伯彥提供更為詳細的分支信息。稍后,就接到后者寄下的族譜兩冊。在此背景下,雙方的關系進一步拉近,張安銳、張樹和與張伯彥進而討論了修祠編譜的諸多事宜,前二者還請求張伯彥為宗譜作序,并題寫祠中大堂對聯(lián),以期懸掛于祠堂大廳。

不過,就在雙方感情日漸升溫的情況下,一旦談到相關的費用,族人之間就難免相互討價還價:

伯彥宗兄臺啟……族事以時勢關系,遽形停頓。以停頓期內,馥[黻]卿叔又以一病遽然去世,督率無人,更形延宕爾。魚沉雁杳,夢寐徒勞。今幸東南底定,喘息才寧,族中長幼責備方來,外派各支函催疊至,爰于月初復申前議,當蒙原定各職司仍前努力同心,一致贊許。茲已擇定佳期,謹抄錄謝禹九先生所揀原單七紙,寄呈臺電。唯是旁采周諮,已近三載,而興工集款,端在一朝,雖綱舉略具端倪,奈時間實虞太促,其中艱巨,屢次函申,明察如△君,其必有成竹在胸進而教我者矣。然△△等質本庸愚,肩茲大任,撫衷自問,夙夜旁皇。轉瞬諸務紛乘,實恐貽譏覆疏,所有下情,實有不得不急陳于各派尊長之前者。謹查△貴支,自華泉公移松以來,關山遠隔,音問久疏,顧世系必有本源,而同宗已形陌路,茲何幸彝倫不昧,靈爽式憑,查出“文瀚”之芳名,原系性公之一脈。檢閱之下,合族歡欣,一似久旱之田適逢甘雨,已枯之木大可回春。此族人之希望于△貴支者,早已大眾一心,無可諱論也。今茲佳期已定,各事指日開工,需款甚巨。茲已公議數(shù)次,咸以貴支下應繳歷年丁口正項,計具有十余次之多,每丁每次以一元外或二元計之,約數(shù)實亦非輕。族內公議,總以尊處應繳連年丁口正項實數(shù)非六百金不可,又上二代恒牌,兩項約計實洋一竿之數(shù)。此乃合族之見解,非△等一二人可以擅為增減,私相授受也。此中曲情,又不得不為我族臺密切陳之。至于恒牌,前議功績牌每二百金,長生牌每三十金。長生牌之設,實指族中貧乏者而言。以貴支下通達明理之人多,尊祖敬宗之念切,務祈鼎力向彼等曉諭,無不樂為輸將,斷不至枘鑿不入,拒人于千里之外也。前承寄聯(lián)句及譜序,均已一一載登。包柱長聯(lián)金字者,每對約計二十番之譜,現(xiàn)下招工承辦,尚未有人,將來議定尺寸,尚須拜煩書寫一二對,由郵寄來。又,譜局開印,各派如有登傳記節(jié)略,每篇不問多寡,須貼譜工洋十元。他如鴻文巨作、詩詞之類,尤為同人等所歡迎。特此,附以告聞。是否,信到之日,即速酌定示覆,俾得遵行,是則禱切!盼切!謹此奉達,敬請籌安,諸唯霽照,不宣。

張敘倫祠相關執(zhí)事在致張伯彥信中,反復描述此次修譜、理主之各類開支,并提及松江一支需要交納的費用,包括應繳歷年丁口正項實數(shù)以及二代恒牌,費用相當可觀。另外,登載傳記節(jié)略,每篇不論篇幅長短,皆須補貼譜工洋10元??赡苁呛笳哒J為張敘倫祠方面是獅子大開口,故而雙方似乎開始齟齬不斷:

信函落款寫作“宗弟蘭馨手啟”。從書信內容來看,因前信張敘倫祠方面要求松江一支“應繳歷年丁口正項,計具有十余次之多,每丁每次以一元外或二元計之……族內公議,總以尊處應繳連年丁口正項實數(shù)非六百金不可”,再加上其他的各類費用,即便是經(jīng)過反復談判后提出的金額,為數(shù)仍然相當可觀。關于這一點,顯然遭到了張伯彥的斷然拒絕。于是,雙方因費用的問題惡語相向。張?zhí)m馨甚至提出,從此以后兩不來往,此前對方寄來的詩文、譜序,可以原璧歸趙。這些,都反映出雙方的關系已走向決裂。

類似于此因修譜收費問題而導致的糾紛,還有不少例子。例如,在這冊文書中,署作“張敘倫堂公具”、寄給一位叫“蓮伯族臺”之人的信函計有數(shù)封,其中之一曰:

連伯族臺惠鑒:前接瑤章,適因公事未曾就緒,以致裁答遲遲為歉!辰維財祺籌吉,均符如意為頌。前議捐丁口一節(jié),系一元三角,女口七角,奈因貧富必求一律,只得從廉。茲又酌議恒牌等捐,開列一議長生位,而恒牌每對計洋四十元,為中戶計,功績位(零[另]有特別龕座,外有特別贈品)每對計洋五百元,男上功績位,女上長生位,合成一對,送族譜一部,另捐洋三百元。竊思理主、修譜誠非易事,統(tǒng)計丁口捐,不滿五百元,各項用度甚為浩大。兼之重刻族譜,非集二千余元不能告竣。舉目一觀,吾族能踴躍捐恒牌及功績位者,甚屬寥寥。雖系為各自祖先榮耀,亦必肯慷慨解囊。素仰閣下孝思敦篤,水源木本,諒切關懷,公擬勸閣下上功績位兩代,令尊翁與本身,一則為先君光耀九泉,二則閣下不又可流芳于奕,豈不兩全其美?望即慨然允諾,萬勿推辭為荷。即賜函知,以便籌辦,不勝翹企,手此布覆,并詢冬祺!

“連伯”亦即下文的“蓮伯”。這是十月初十以快信方式寄往蘇州甪直鎮(zhèn)北港內張祥盛號的信函,由張安銳、張安照和張樹和三人落款。在該信中,三人對修譜理主的設想、收費標準等都做了細致說明,再次強調了為祖先報效的種種好處,誘導收信人捐資上功績牌位。此后,雙方的討論還在繼續(xù):

蓮伯族臺惠鑒:適接瑤章,附來《祖先節(jié)略》兩冊,又丁口洋十元,均已照收。敬谉財祉籌祺,均符如意為頌。前者開祠酌議修譜、理主之事,兼之祠內西墻形勢已斜,意擬同時興工修理,非集三四千金不能開辦此舉。查人丁不過四五百元左右,是以開辦功績、長生等位,故價目較昂。但此捐款雖系為各自祖榮耀,奈值紛亂時勢,各業(yè)均受影響,捐助甚不易易。茲又開公[會]再議,修理祠墻只得暫為停辦,捐款一節(jié),資格另議減低,功績位只捐二百元,長生位照前。要領族譜一部,另捐一百元。以上捐牌,于祖先有何利益?立此牌于座上,永遠不得理去安葬,可與金石同貞,與河山并壽。囗甪直有人肯為自己祖先報效者,即賜函知,以便籌辦,專此奉復,并詢爐安……

這是當年十一月二十一日由敘倫堂公具、經(jīng)理人附候的一封信函,開頭的“財祉籌祺”,以及末尾提到的“甪直”二字,亦可見“蓮伯族臺”應是在甪直經(jīng)商的張姓族人。想來是因為“蓮伯族臺”對修譜理主一事并不十分熱心,或者是因為他的捐輸并沒有達到家鄉(xiāng)族人的預期,故而另外一封不具年月,也是由“張敘倫祠公具”的信函就顯得相當不客氣:

蓮伯族臺惠鑒:前者奉到手緘,備悉種切。猥以族事,因山向不利,未有定期,所以遷延未復。茲者,族事因今歲大利,繼續(xù)發(fā)起,爰于本月初擇定吉日,克日開工,動用浩繁,茲將原單抄奉臺閱,到祈察入。唯是理主、修譜兩層,費用甚為艱巨。前議丁口等費,為恐其價過大,貧乏之家不能一類,不得已創(chuàng)立恒牌之說,又因貧富分作兩種:甲等功績,每牌一對價洋兩百元,加一費用;次等長生,每牌一對價洋卅元,亦加一費用。此等作用,吾徽大族世家修族(譜)者,往往如此,甚且牌費有一千元或五百元者,比比皆是。吾族初議亦不止此,因年時關系,殷實者鮮,只得減省從事。夫恒牌者,所以光美先代,歷久不湮。先人之一生勤儉立業(yè),遺之子孫,子孫所以報答先人者,莫非前人省儉而后人外務浪用者可比。來書云“以先人之心為心”,此中尚有誤會之處。凡一族之事,如視祖宗為過路之事,則族事何人擔任?其中總有一二殷實者,倡捐巨款為之先導。吾鄉(xiāng)各村最重祠宇門楣之高,闬閎之大,誰不修造一新,令人過而指之曰:此某姓也,此某人也。所謂祖宗為子孫積銀錢,而子孫為祖宗守名譽,孝子賢孫之所為,猶有過于此者。今族之家業(yè)興隆、號稱巨富如族臺者曾有幾人?處族臺之境地,而于此等大事,不肯破費分文,置祖宗之事而不顧,是不以族等辦事為然也。族等自愢無能,妄肩大任,曾是名正言順之事,不能見信于同族者乎?如此再四思維,作最后之忠告,相應請族深慮而三思之,勿以祖宗之靈爽視之渺茫,勿以同族之要求等于需索。今日為祖宗盡一份力,將來收效于子孫者,何可限量?是否有當,即請酌定。酌定宗臺補助若干,速為回復,以慰先人望而妥先靈,切勿置諸不論不議也可[可也]。手此拳拳,即請秋安,不盡。

這封寄往蘇州甪直鎮(zhèn)北港內張祥盛號的信函,其中所言“今族之家業(yè)興隆、號稱巨富如族臺者曾有幾人”,反映出張蓮伯應是財聚力厚的徽商之家,實系族中理應“倡捐巨款”的“一二殷實者”。桑梓故里的張敘倫祠指責他不肯為祖宗之事破費分文,顯然,這是最后通牒式的信函,倘若日后將此信刊刻入譜,則當事人相當難堪,必為族人所不齒。

事實上,類似于“蓮伯族臺”這樣的族人并非個例。由張榮全、張樹和同具,寄往蘇州昆山吳信泰內轉給“金生族臺”的信函也寫道:“祠中修譜理主,需款非常緊急,茲已揀就日子,抄呈臺閱。惟你家中丁口等費分文未繳,兼之你父一族之長,若果拖延期日,晚輩更屬尤(11)引者按:原文如此。,明察如君,毋庸細述。信到之日,即行從速掉款寄來,以資公用,免得大眾藉口。你父家計如斯,無從設法之處,想亦不言而喻也。專此飛函,火速匯寄,盼切!禱切!專此布達,敬詢財安!”收信人張金生為族長之子。從“敬詢財安”一語可見,此人亦是旅外徽商。這封信也寫得相當不客氣,充滿了不滿和指責。

另外,一封寄往“浙江衢縣小南門外大洲鎮(zhèn)晉茂源寶號交張燮林先生親啟”的信函也寫道:

燮林族臺惠鑒:月之初八潤生兄來里,并攜先太祖字諱,今已核對無訛,自倫倬、倫仁遷西安,年已久遠,如不熱心追考,真是湮沒先靈,一大罪也。連年修祠等費以及丁口捐費,均與潤生兄言明,請祈接洽可也,先此關會,免得懸切。此請春祉,諸宗兄均此。

這封信由經(jīng)理人張?zhí)m馨(樹和)附候,于三月十六日發(fā)出。從中可見,張燮林之祖先遷往衢州府治西安縣,張樹和向他開具了修祠以及丁口捐費等,要求他繳納,不過,似乎并沒有什么反應。于是,便有了第二封由“張敘倫堂公具”的信函:

燮林宗臺惠鑒:近數(shù)月來,因族事停頓,以致少信問候,歉仄奚似!今者復由族人發(fā)起繼續(xù)進行,大眾一心,因此邀公集議,已經(jīng)揀就佳期,發(fā)表在外,茲將原單抄寄臺閱。所有尊處名下該補繳歷年丁口正費以及格外補助,前信已經(jīng)達及。今為期已促,不得不重申前說,相應請臺駕即速動身來里,以好與祠內諸耆老當面接洽。凡事一秉大公,非一二人可得擅專,并祈備款帶來,以好呈繳。緣事在燃眉,一旦興工,在在需用孔亟,全賴各派踴躍輸將,以襄大事。至于尊處世系全圖以及生歿、婚娶,切望填寫明白,以好譜局接續(xù)。是否,臺從即速動身,務祈先行示復。盼切!禱切!

這封信仍然是要求收信人及時繳付款項,并將西安一帶族人的世系全圖和生歿、婚娶狀況填寫明白,以便編入新的族譜。八月十八日,張樹和又寫了一封信:

燮林宗兄臺鑒:前奉還云,雒誦之余,足下孝思之誠,溢于言表!當即將尊意向族眾宣布,切實磋商。僉謂發(fā)起之初,訂是補費之例,非指貴支一處而言,百余年來,遷居外籍者不少,皆視其年分之久遠也,人丁之興旺,酌量取資,外而以表各宗臺親親之誼,內以助祠內大工之用。若果得議免補,茲事何堪告成?設從情于尊處,難禁效尤于他支,是則辦事諸人,更形棘手。再四思維,代貴支著想,公決除丁口費,減輕補給費額為六十元,此乃最低限度,萬難再少。明察如君,當能原諒也。至于丁口等費,男丁無論長幼,每丁派洋一元三角,婦口每人七角,合成男婦共洋兩元。其有婦無夫者,統(tǒng)須七角。來信似當未明真相,今再補敘耳。吾兄有暇,趕九、十月間來徽一行,以預盛舉,乃所望也!但補照等以及生歿、娶室姓氏、年齡,逐一查明,從速交郵寄下,以應急需。譜局現(xiàn)已開工,查點接緣,約在九月間草譜可就,十月初即可開印。時間已迫,祈勿再延,以免后來向隅……

此封信底涂改較多,反映出抄寫者仍在反復斟酌如何措辭,其中提及將“減輕補給費額為六十元”,可見,直到八月十八日雙方仍在討價還價。此后,張樹和所寫的另一封信又提到:

燮林宗臺惠鑒:頃由汪君嘉墉傳到尊諭,領悉種切,并知我宗臺親親睦族之深心,遠人聞之,曷勝感佩!當即將尊意認補歷欠丁口費洋六十元,現(xiàn)屆人丁照數(shù)繳納,向族中宣告。當時眾稱此項補費,其數(shù)太少,意欲增添,經(jīng)蘭等數(shù)人復稱,既已有言在前,如今再欲增,實失公家信用,眾始允準。蘭等即將尊款登之公簿,免得日后支離。相應請宗兄盡先將六十番由局匯來,并開具世系、生歿,即速先行寄來。緣譜局自七月開工,各支草譜已經(jīng)寫好,目下較[校]對修改,大約十月初旬,譜匠即若開印也。此是最要之事,萬勿再延,切切至要!又,汪君云及在七月底邊,尊處總有人到徽,意欲領譜一部。竊以譜價未定,現(xiàn)下想領者,真不缺人,亦在觀望之例。如果領者人多,尚須開公[會]重議,總不以貴支一份而外議價。好在此事既屬公開,將來尊處有人到徽,是否,當場自知底蘊,此時實不能懸揣也……

不過,張燮林仍在拖延。因此,抄稿本中收錄了另一封寫給他的信函:“……唯尊處補繳屢年丁口費用六十元,至今尚未寄到,祠內人言嘖嘖,現(xiàn)經(jīng)譜匠已于前日到徽,即日開印,尊處一支尚屬懸懸,令人莫解其意。族事詳載前信,毋庸屢瀆,今一言以決,切望先寄洋來徽,以應公用,并詳具丁口、生歿、娶葬,趕速由郵掛號寄來,以憑查核,交局補入耳。再如[如再]遲延,萬不能再待矣,以后匆[勿]謂經(jīng)手之人言之不早也?!笨梢姡钡阶遄V開印前夕,張燮林仍未繳款。張敘倫祠方面發(fā)出的信函,從其措辭來看,頗有最后通牒的意味。

以上是張敘倫祠與遷往蘇南和浙西的部分分支之相關交涉。此外,東源張氏還有不少人遷往蘇北。早在清代前期,徽州民間文獻中就有記載:“我歙民家居十僅二三,淮、揚十有八九?!?12)《告請捐輸》,見清代前期訴訟案卷抄本,該書佚名無題,內容是有關清康熙、雍正、乾隆三朝歙南的訴訟案卷,少量涉及徽州鄰近的浙江淳安和寧國府涇縣。關于這一點,在該冊文書中也有反映:

芳培族臺惠鑒……啟者,吾族失修,已經(jīng)九十有年。若不急辦,湮沒先靈,大為不孝。闔族酌議,當即開辦,里中支派,即時宣布,概行盡悉。貿(mào)遷客鄉(xiāng)亦復不少,雖然搜羅尋求,亦有信無投遞。后又登《新》《申》兩報聲明,族臺不知見否?祠內稍有二百余丁,大數(shù)務農(nóng)為業(yè),稍有盈實之家,吝塞[嗇]者亦有。此番辦理人員,殊屬礙于各項用度甚為浩大,兼之重刻族譜以及修理等費,非集三千元光景難以竣事。雖有恒牌襄助,亦必肯慷慨解囊。素仰族臺孝思敦篤,水源木本,諒切關懷。公擬勸族臺上功績恒牌兩代,令尊翁與本身,一則為先君光耀九泉,二則族臺又可流芳于奕,豈不兩全其美哉?天祿及芳寅并子均皆去世,惟獨寅嫂及媳孀居,并無后嗣,甚為可慘。族內管祠先系安椿(號孝思),因安椿已故,其子芳瀾接續(xù)辦理。里中近況,后日細詳,伏乞金諾,立待佳音……

這是張安銳和張樹和寄給張芳培的信函。在該冊抄稿本中,另有一信函之末注明“江蘇西壩”,據(jù)此推測,張芳培系在江蘇西壩從業(yè)的族人。上揭信函則介紹了修譜的過程,指出重修族譜等,約需大洋三千元,希望對方能出資捐助功績恒牌兩代。關于這一點,此后一信又寫道:

芳培族臺惠鑒:日前由郵掛號信一封,諒早投呈,所詳近況,定必明了。前者開祠酌議修譜、理主之事,兼之本祠西邊墻形勢已斜,意擬同時興工修理,非集三四千金不能開辦此舉。查人口捐不過五百元光景,是以開辦功績恒牌等捐,故議價目較昂。但此捐款,雖系為各自祖先榮耀,奈值紛亂時勢,各業(yè)均受影響,捐助甚不易易。茲又開公[會]再議,修理祠墻只得暫為停辦,奈銀根吃緊之故也。捐助一節(jié),資格另議減低,功績位只捐二百元。以上捐牌,于祖先有何利益?立此牌于座上,永遠不得理去安葬,直可與金石同貞,與河山并壽。如尊意肯為自己祖先榮耀者,即賜惠覆,以便預為籌辦。專此飛函,并問爐安!

這封信是十一月二十一日夜由張安銳、張樹和撰寫,其中提到祠堂興修需要三四千金,而當時的人口捐不過五百元光景,故而急需旅外商人的資助。信末有“海州生歿節(jié)略,望早寄來,以便辦理,捐助一節(jié),統(tǒng)希代達,勿吝乃禱”。所謂海州生歿節(jié)略,也就是遷往蘇北海州一帶的族人之生卒年以及相關事跡。收信人張芳培,被張?zhí)m馨稱作“商場之領袖”,“駿業(yè)時隆,鴻猷日茂”,這說明其人應為旅外的徽商(其身份應是在蘇北西壩一帶活動的鹽商)。翌年巧月(即七月)十一日,由張敘倫祠署名寄給張芳培的一封信中也寫道:“再者,海州一派至今未見確音,前奉諭及,已經(jīng)樹鏞上過,而歷年既久,生歿、嫁娶必有增減。今次若不重行對過,勢必支系紊亂,并祈信催明告。歷年補繳丁口之費,亦有數(shù)次之多。倘彼有意坐上恒牌,則功績、長生悉可聽便。唯是路途較遠,為日無多,務請明以曉諭,請其將五代表冊填寫,趕即寄來,以便完全手續(xù)。其費用補繳與恒牌兩項,亦祈酌實回覆。”這說明歙縣東源之張敘倫祠早就將編修族譜的相關資料寄往海州,但該派對于修譜、理主顯得頗為消極。

在當時,對于修譜、理主頗為冷淡的情形還有多例。以另一封一月二十九日由敘倫祠發(fā)出的信函為例:“國成族臺惠鑒:舊冬由啟祥附來生卒一本,已經(jīng)核對,修祠越今數(shù)次,而開消[銷]甚大,查族臺分文未繳,諒已明晰。此番理主,徹查底蘊,勢必補齊預先之費,能得代為考正[證]入譜,以免族中嘖嘖。公眾集議減便滋事,以作捐洋一百元。仰蒙許可,以便酌行。想族臺致有熱心,務必竭力以襄盛舉,豈不美乎?”可見,這位族人張國成也是在拖延交款。后來,張敘倫祠再度發(fā)信催促:“國成族臺惠鑒……族事于月初繼續(xù)進行,茲已揀就日子,謹抄錄呈臺閱。緣為日無多,籌備不易,即日開工做事,在在需款,大眾一心,豈容推卻?尊處名下歷年丁費數(shù)次之多,計算實亦不菲。今次若不補繳,深慮人言嘖嘖,別派效尤,萬難遵命繼續(xù)接去。族等會議數(shù)次,事在必行,又非一二人可以擅專,一切祈酌奪,飛示遵行可也?!闭且驗楦鞯刈谥У哪唬愃频拇哂懶牛诔灞局羞€見有多份。這些,都反映了修譜、理主之艱難過程。

三、結 語

根據(jù)明朝萬歷時人方承訓所著《復初集》的記載,歙縣東門有一著名的“張國醫(yī)”,因其醫(yī)術高明而蜚聲遠近,其人就出自東源(13)參見拙著《徽州社會文化史探微——新發(fā)現(xiàn)的16—20世紀民間檔案文書研究》,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2年,第81頁。,可能也就是本文聚焦的村落。不過,在明清時代,東源一地并未見有多少文獻記載,而歙縣東源張氏顯然亦非徽州的強宗巨族。從抄稿本的記錄來看,迄至民國,以東源為中心的張氏宗族之規(guī)模仍然相當有限。1927年前后,前清舉人江友燮在張氏族譜序文中指出:“今張氏居厚塢者僅數(shù)十家,居鮑家莊者亦僅二十余家。”(14)不過,刊載于《東源重修張氏宗譜》卷31中的江友燮之《東源張氏重修宗譜序》曰:“今張氏居厚塢者不下數(shù)百家,居鮑家莊亦有數(shù)十余家,遷居外省、散居他邑者一時不勝詳舉?!迸c文書之描述差異甚大,顯然是刊本的夸大其詞。從規(guī)模上看,在傳統(tǒng)時代的徽州,東源張氏只是歙縣一個普普通通的宗族。迄今遺存的東源張敘倫祠文書,反映了1920年代徽州修譜、理主的實態(tài),其內容具體而微,具有較為重要的史料價值。書中收錄了大批信函,為我們了解修譜、理主之復雜過程,提供了諸多生動的細節(jié)。由上述可見,在溫情脈脈的宗情族誼背后,宗族成員間有著諸多討價還價甚至惡語相向的對話與談判。較之正式刊行的族譜文本,此一文書展示了宗族社會中頗為真實的一面。從中可見,民國時期,旅外商人與桑梓故里的關系呈現(xiàn)出松弛的跡象。而之所以出現(xiàn)此一現(xiàn)象,有著多方面的原因:一是遷居外地的支派,有不少已將生活重心由祖籍地緣轉向了新的社會圈,他們以僑寓地為中心重修族譜,重建祠堂(15)參見拙著《明清徽商與淮揚社會變遷》,“三聯(lián)·哈佛燕京學術叢書”第3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6年,第58~74頁。。隨著歲月的流逝,因年深日遠,對于故土鄉(xiāng)族的感情日趨淡薄,對于祖籍地的修譜之事亦不再熱衷。二是故土鄉(xiāng)族對于異鄉(xiāng)僑居族人的資金支持有著太高的期待,而在年年軍閥混戰(zhàn)、傳統(tǒng)商業(yè)普遍不景氣的時代背景下,期待后者為遠在數(shù)百里之外的修譜活動提供太多的支持,顯然頗為困難。因此,宗情族誼與經(jīng)濟利益時常發(fā)生矛盾,彼此之間的沖突亦在所難免。

附記:本文在研究過程中,黃山學院馮劍輝教授提供了《東源重修張氏宗譜》的相關資料,特此謹申謝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