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詠梅
老母親常說:“種一分地有個場好,人到八十有個娘好?!边@是祖輩傳下來的民間諺語,或許最能表達母親的心聲。
這里所說的“場”,是指打谷曬糧的場地。那個年代,有個場,麥?zhǔn)铡⑶锸站筒挥没艔?。人到八十歲有個娘好,相信每個人都會感同身受。
著名作家畢淑敏說過:“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币灿腥苏f過,世上最大的幸福莫過于:您陪我長大,我陪您變老;我有能力報答,您依然未老。
母親七十一歲時,我的姥姥走了。姥姥走時九十四歲,算是高壽了,可母親還是極度難過,哭啞了嗓子,好久講不出話來。那時候的我盡管也難過,但也很快接受了姥姥走了的現(xiàn)實。唯有母親,幾年都不能走出沒了娘的陰影。
梁曉聲說:“父母是我們與死神之間的一堵墻?!蹦嵌聣Φ沽耍粌H是我們離死神近了,而且是我們一直賴以背靠的大山將不復(fù)存在?;字甑奈也艥u漸明白,沒有身臨其境,怎會有母親那樣的切膚之痛,怎會有和母親一樣的感同身受!
記得姥姥在世的時候,母親在自己拉扯五個孩子那種千般辛苦、萬般艱難的情況下,也總是忘不了去看望姥姥。在我從小到大的記憶中,去姥姥家是母親最開心的事。小時候去姥姥家,母親領(lǐng)著我要步行走幾里路。一進入村莊,四鄰八舍都和母親打著招呼,左一聲、右一聲“老董兒”來了,那種熱情,如沐春風(fēng),以至于好久一段時間,我以為母親的名字就叫“老董兒”。
我工作后,生活條件一天天好了。去姥姥家的代步工具也從小木蘭、大踏板摩托車過渡到汽車。在母親來我家?guī)臀艺湛春⒆拥哪切┠昀?,我知道母親的最大心事是牽掛年邁的姥姥。無論我多忙,周末雷打不動的日程安排是陪母親去姥姥家一趟,給姥姥帶去些吃的、用的生活用品,陪姥姥做做家務(wù),和姥姥說說話,這樣母親才能安心。起初是為了母親,后來也逐漸變成了我的自覺行動。
母親一直在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里累并快樂著!從我兒子一歲時母親來我家,轉(zhuǎn)眼就是三十多年,母親用自己的一言一行傳承著勤儉持家、忠厚孝道的好家風(fēng)。人到中年后的我還可以一直被母親疼愛著、嬌慣著。我可以把家務(wù)和孩子全部撂給母親,心無旁騖地去干自己喜歡的工作、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直到2017年6月份,從稅務(wù)崗位上退休后的我,才有了更多的時間和精力陪伴母親和家人。而母親卻一天天老去,身體狀況也大不如從前了。
不知不覺,而今九十一歲的母親有了姥姥當(dāng)年的模樣,我也慢慢成了母親那些年的角色。
2020年初,我榮升為奶奶。那是一種無與倫比的喜悅和幸福,是越過千山萬水后的又一次柳暗花明,內(nèi)心的光芒倏然照亮了所有的事物。走遠了的歲月似乎一下子被重新拉近,小孫子儼然是我兒子小時候的翻版,看著他,生命旅程中所有的跋涉突然覺著都是那么值得,那么有意義。
有人說,祖孫隔輩親,這話一點兒也不假。從見到小孫子的那一刻起,我突然就有了特別想親近他、保護他、陪他快樂長大的一種來自奶奶的責(zé)任和擔(dān)當(dāng),這或許就是血濃于水的親情吧。一輩輩老去,一代代成長,大自然道法,生命也是這樣推陳出新。
照看小孫子,我和親家母輪班;看護老母親,我和哥哥姐姐們輪班。于是,我開始了“莒縣-青島”兩地跑的行程。來去匆匆,樂此不疲。兩邊都是我最割舍不了的親情,都有我滿滿的牽掛。
我在詩歌《親情》中這樣寫道:“游走在異鄉(xiāng)和故鄉(xiāng)/腳步被牽引/心在此岸、彼岸中穿行/總會走漏一些風(fēng)聲/潛入我不眠之夜/骨頭越硬,心卻越軟/總怕錯過些什么,那稍縱即逝的光陰啊/視線之外的,全是牽掛/天平的分量,一樣重/而我卻難以把控兩端的平衡/就交給時間吧/一分為二/愛,卻是越發(fā)濃烈/奔走的勞頓和不安,釋懷于推開家門的那一刻/心心念念的,都是血濃于水的親情!”
看著夕陽下顫巍巍的母親,我時常會感慨萬千!母親來我家時還不足六十歲,她操勞大半生,傾其所能平衡著上有老下有小的天平,是何等不容易!是母親支起了我平展的生活。而今,我在母親當(dāng)初的年紀(jì)里,步履著她的路徑,對母親有了更多的理解、敬佩和感恩。
時節(jié)如流,歲月不居。我唯有加倍珍惜這易逝的光陰,珍惜一家老小這與生俱來的緣分。行進在時光的阡陌里,我深切地感到:有一種幸福叫上有老下有??!那是血濃于水的親情,是人世間至真至純的情感,更是一份責(zé)任與擔(dān)當(dāng)。每個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都值得我們用心去品味、去珍惜、去盡情享受愛與被愛的快樂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