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潤芝
內容摘要:《德伯家的苔絲》中的苔絲與《玩偶之家》中的娜拉,是19世紀歐洲文學中的具有重要代表意義的兩個女性形象。托馬斯·哈代與易卜生根據(jù)當時的時代背景,為兩位女性建構了不同的人生,其不同的結局也引發(fā)無數(shù)人的熱議。本文將從她們各自的時代背景、原生家庭及人生境遇角度出發(fā),探討不幸的苔絲與幸運的娜拉不同結局背后隱藏的原因。
關鍵詞:歐洲文學 《德伯家的苔絲》 《玩偶之家》 苔絲 娜拉
19世紀的歐洲,普遍的婚姻價值觀認為,女性的最大幸福是婚姻,在婚姻中,夫權絕對至上,男人在外工作,是家庭的絕對領袖,毋庸置疑的一家之主,女人則如同被豢養(yǎng)的金絲雀一樣,整日待在家中打理各項瑣事,這是再常見不過的情況。娜拉出走無疑是與當時社會價值觀的決裂,反響強烈,而苔絲則沒那么幸運,她把大的社會環(huán)境下個人的無能為力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一.時代背景
人物所處的時代大環(huán)境對個人性格的塑造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1879年,正值挪威婦女解放運動高漲的年代[1],易卜生關心婦女的命運、地位,始終倡導婦女的自由,正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他創(chuàng)作了著名戲劇作品《玩偶之家》。于是,在娜拉所處的時代里,婦女們意識到世俗與道德對她們的束縛,并強烈要求得到平等的地位,這一切無疑增添了娜拉出走的勇氣與信心,為其思想的轉變打下堅實的基礎,使她大膽地擺脫不平等的資產(chǎn)階級家庭關系,提出了當時人們談之色變的婦女階層地位問題,勇于為爭取女性平等地位而斗爭。
海爾茂控制著家庭經(jīng)濟權,把娜拉當成寵物對待,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要管控著娜拉,不允許她有任何忤逆自己的行為,就連吃杏仁兒餅這樣的小事都不放過。如同泡沫般脆弱的愛情破滅后,娜拉看透了男人的誓言是多么的可笑,看清了丈夫所謂的寵愛背后的虛偽,假簽名事件曝光,娜拉充分意識到自己在家中一直被父親、丈夫當作玩偶的現(xiàn)實,她恪盡了女兒、妻子、母親的責任,卻忽視了對自己的責任,徹底清醒的娜拉下定決心離開玩偶之家,去爭取做人的權利[2]。也正是當時轟轟烈烈的婦女解放運動,營造了婦女追求自由平等的氛圍,給予娜拉出走的勇氣,使她順利走出男人的糖衣炮彈,尋求真正的自我。
相比之下,苔絲則處于一個落后的時代,封建門第觀念無孔不入,滲透到社會各個角落。亞雷盡管家財萬貫不愁吃穿,但他仍花大價錢去買下虛無縹緲、沒什么實際作用的世家頭銜,爭取高貴的社會地位;苔絲的父親在聽說自己是“騎士家族的嫡系子孫”后[3],便端著一副貴族家主的架子向親朋好友炫耀,還要求女兒前去認祖歸宗,揭開苔絲悲劇人生的大幕。
同時,在那個時代的愛情里,男人要有絕對的統(tǒng)治掌控權,包括這個女人的過去、現(xiàn)在和將來。男人可以盡情放縱自己,整日花天酒地流連在女人之間,哪怕是將來改邪歸正,收心之后與女人結婚生子,人們背后議論的也只會是選擇這個男人的女人,說她是可憐的被欺騙的女子、能和這種放蕩的男子在一起的女人也不是好東西,男人不必承受道德唾棄所帶來的壓力,甚至還會被夸獎“浪子回頭金不換”。相反,失去貞潔的女人就要被無情譴責,社會輿論、親朋好友、未婚夫、乃至是她們自己都認為這是不能被原諒的災禍,來自各方的壓力與譴責如同一張巨大的蜘蛛網(wǎng),把婦女包裹其中難以自拔,婦女貞操觀是男權文化對婦女的迫害和荼毒。安琪爾并沒有因為自己曾經(jīng)和其他女人有過戀情,就放棄追求苔絲,而苔絲卻在黑暗的過去與安琪爾的熱情之間備受煎熬,這即是當時社會對女性的態(tài)度,以及女性對自我的禁錮。
盡管安琪爾脫離自己的中產(chǎn)階級家庭與鄉(xiāng)村姑娘苔絲結婚,但當他得知苔絲在婚前失身后,便毫不留情地拋棄了她,他畏懼娶這樣一個女人會被社會排斥,于是做了傳統(tǒng)道德觀念的奴隸。安琪爾雖然有先進的思想,但行動上依舊傳統(tǒng)習俗的仆從,他沒能從守舊的貞操觀中走出來。看起來是苔絲有錯在身,但苔絲也是受害者,那個時代的女人骨子里就認為女人失去貞潔就是該死,哪怕是自殺也無法彌補,最好是丈夫親手了結自己,她曾說,她現(xiàn)在全身心都是安琪爾的人,如果他想,她愿意接受這種懲罰,這種有些病態(tài)的自輕自賤也是時代的悲劇。
二.原生家庭
原生家庭,也就是未婚子女在組成新的家庭之前和父母生活在一起時的家庭。原生家庭父母的脾氣秉性、教養(yǎng)方式、三觀等,會時刻影響著孩子的言行舉止,使其外在的表現(xiàn)各有差別。這種影響是伴隨子女一生的,很難隨著時間的消逝而發(fā)生變化,而娜拉與苔絲因為有著不同的原生家庭,因此二者的成長經(jīng)歷、性格特點各不相同,處理問題的方式不同,最后的結局也不盡相同。
同為女孩,娜拉出生于中小資產(chǎn)階級家庭,雖沒有錦衣玉食、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但也備受寵愛,出于對女兒的控制,父親十分珍視她,把她看作是“泥娃娃”,娜拉從小在家人的庇佑下安心長大,沒吃過什么苦受過什么累,不必為生存問題煩憂,無憂無慮地度過幸福的童年,一直到長大嫁給海爾茂,她天真爛漫的性格也沒有改變。在這樣的背景下長大,娜拉成為勤勞、善良、熱愛生活、純潔活潑、溫柔順從,能給家庭給丈夫帶來歡樂的女子,表面看來,娜拉是個賢妻良母,天真可愛,實際上她有自己的想法和主意。比如在丈夫重病之時,她能冷靜下來思考對策,既兼顧丈夫的面子,又能解決燃眉之急,足以見得娜拉的機敏聰慧。為了還錢,她晚上偷偷做抄寫的工作,不僅不覺得辛苦,反而認為自己像個男人一樣掙錢感到很痛快,不難發(fā)現(xiàn),娜拉是個有主見、肯吃苦的女人,在一定程度上有獨立自主的思想。
八年的夫妻生活,她已經(jīng)看透了海爾茂那虛偽自私的丑陋心靈,以及他以愛為名的占有欲。她認識到,結婚之前,她是父親的泥偶、孩子,結婚后,她又變?yōu)檎煞虻男∷墒?、小鳥,二人之間沒有平等的夫妻生活,娜拉對丈夫百依百順,完全服從丈夫,沒有人格的獨立。她曾真心愛丈夫,為了救丈夫的性命不惜犧牲一切,她真誠、無私的愛換來的卻是海爾茂的自私自利。
她曾經(jīng)天真地認為自己在海爾茂心中有著十分特殊且重要的地位,但當美夢破碎后,娜拉看清了海爾茂的本來面目,毫不猶豫地想要離開他,擺脫在家庭中的傳統(tǒng)地位,這種果斷的魄力無疑讓海爾茂大吃一驚,當海爾茂用職責阻撓她時,她說:“我還有別的神圣的責任,是我對自己的責任?,F(xiàn)在我只信,首先我是一個人,跟你一樣的一個人——至少我要學做一個人?!蔽镔|上的富足給了娜拉精神獨立的基礎,使她有勇氣提出自己的不滿和訴求。
而反觀苔絲,這個不幸的女孩也有著不幸的原生家庭,父親有嚴重的心臟病,不能長干苦力,即使這樣也改不了愛喝酒的毛病,母親思想太過單純,在大是大非面前無法分辨好壞,一味地縱容丈夫,家里還有一大堆弟弟妹妹需要撫養(yǎng),在這樣貧困的家庭里長大,苔絲從小自卑軟弱。整日被家務活勞累的母親為了更好的生活,把16歲的苔絲推出去,表面上是送到有錢親戚家做工,實則妄想苔絲能嫁給對方的兒子,享受榮華富貴??蓱z的苔絲就這樣被當作撫養(yǎng)家庭的犧牲品,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紀走進虎口。失身以后,自卑、羞愧、內疚感始終縈繞在她左右,她不敢面對周圍人異樣的目光,更不敢再奢望愛情。
家境的困窘一直是苔絲追求愛情路上的絆腳石。到后來,父親整日自負自大,揣著不切實際的幻想混吃等死,像魔障了一般認為自己是高貴的世家家主;母親臥病在床,讓原本勉強運轉的家庭徹底斷了弦,同時弟弟妹妹都需要照顧、需要生存,一時間,家庭的重擔悉數(shù)落在悲慘的苔絲身上,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就在此時,曾經(jīng)侵犯過她的亞雷如同幽靈般又一次找到了苔絲,糾纏在她左右,他用他的錢去接濟苔絲的家人,自以為是幫助她渡過難關,可要強的苔絲壓根不想要他的施舍,但又只能接受他的施舍,苔絲越想遠離亞雷這個噩夢,越是甩不開躲不掉。造化弄人,命運的手仿佛一直在推著苔絲朝亞雷走去,父親的死亡、房屋被回收、新租地被別人搶占,以及遲遲沒有回信的安琪爾,讓曾經(jīng)堅持自立的苔絲再也堅持不住,又一次跳進了依附男人的巨大深淵。
娜拉的童年賦予她堅強不屈的斗爭精神,她有勇氣追求人格獨立、人的地位、生活的權利,最后成功出走;而苔絲盡管也是一個內心強大的人,但由于貧窮的家境導致她強大的不夠徹底,因為貧窮,所以沒有底氣,性格上優(yōu)柔寡斷,懦弱,所以她并不能像娜拉一樣,自然大膽果敢,最終走向悲劇。
三.人生境遇
娜拉結婚之前,一直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幾乎沒遭遇人生磨難,一帆風順地長大成人。婚后,除去精神上的控制,海爾茂在物質上對她依舊十分寵愛,他雖然是一個偽善、自私、冷酷的男權主義者,但是,為了獲得穩(wěn)定的社會地位和收入,他又講道德、信仰宗教、遵紀守法、具有強烈的事業(yè)心,是個以正人君子的面目出現(xiàn)的功名利祿追求者,娜拉與他徹底決裂之前,二人也有和諧甜蜜的婚姻,共同度過了一段美好時光。海爾茂把妻子當作自己的私有財產(chǎn),認為婦女不能從事正經(jīng)事,在他看來,養(yǎng)兒育女才是婦女的職責,雖然他也表示愿意為妻子犧牲一切,但當威脅來臨時,則對娜拉破口大罵,往日脈脈溫情一掃而光。而或許正是由于海爾茂的偽善與自私的男權思想刺激到了娜拉,導致娜拉下定決心與他做個了斷。
除了海爾茂,幸運的娜拉周圍的人都有積極的一面。綜觀整個事件,雖然林丹太太在表面上毀掉了娜拉一家,“騙取”了柯洛克斯泰的愛情和同娜拉之間的友誼,靠關系獲得了一份工作,但她是獨立的,她完成這一切沒有靠任何人的幫助。林丹太太是一個覺醒了的、強調女性權利的人,正是由于她的幫忙,娜拉才擺脫了海爾茂的甜言蜜語,同時,她還很關心娜拉,給娜拉提出的一些建議,讓娜拉的角色逐漸成熟。在得知娜拉做了假簽名后,沒有遠離娜拉生怕惹禍上身,而是冷靜思考策略,幫助娜拉渡過難關,最后,柯洛克斯泰和娜拉之間的矛盾,也是林丹太太出面解決的。劇中的反派柯洛克斯泰是推動劇情發(fā)展的重要人物,盡管他前期做了不少威脅娜拉的壞事,使她心神不定整日忐忑,但最后還是選擇和解,沒有造成更加嚴重的后果。
苔絲則不同,她的人生大寫著苦難與凄涼。苔絲的父母是有些不清醒在身上的,聽到不相關的人說自己祖上是豪門貴族,就自以為是起來,一邊瞧不起有錢的遠親,一邊又想讓女兒嫁過去攀關系。亞雷風流成性的惡名在當?shù)厝巳私灾?,是個下流猥瑣的男人,對于苔絲,他只是垂涎她的美貌,熱愛年輕的充滿肉欲的身體,而沒有半點真心,初次見面就對苔絲動手動腳,還故意搖晃馬車使苔絲受驚,他始終覬覦著娜拉,四處尋找機會下手,最后在苔絲睡覺時強暴了她,于是這樣一個尚未建立自己人生體系的少女,在單純無知的年紀被人糟蹋,也為之后更大的悲劇種下惡果。歸家后周圍人的竊竊私語以及時不時的指點,讓她的心靈備受煎熬,更可怕的是,沒有人理解她,陪她走出這段可怕的經(jīng)歷。父母還在埋怨苔絲為何不嫁給亞雷,村里年輕姑娘的背后討論與指點,讓苔絲如芒在背,整日不得安寧。
苔絲在牛奶場度過的那段時光,也許是她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但是這種快樂中又摻雜著許多的不安。苔絲和安琪爾的愛是小心翼翼的,古老世家事件的陰影和被侵犯過的經(jīng)歷使苔絲不敢再次邁出愛情的步伐,面對安琪爾的表白,她也只能忍痛逃避,一點一點把他推給其他三個朋友,可是內心洶涌的愛意馬上就要淹沒苔絲,而安琪爾的直白坦率的熱情如同滔天巨浪,一次又一次想要沖垮苔絲高聳的心理防線,最終他們還是在一起了。
新婚當晚,安琪爾先是向苔絲坦白了一切,在聽到丈夫曾經(jīng)的放蕩行為時,苔絲不僅沒有感到崩潰失望,反而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把安琪爾和自己視作同一類可憐的人,毫無負擔地原諒了犯錯的丈夫。可當苔絲終于敞開心扉吐露自己的屈辱史時,安琪爾大為震驚,他完全不能接受苔絲已經(jīng)失身的現(xiàn)實,心中純潔的天使突然變成了虛偽的蕩婦,于是無情地將她拋棄,一人前往巴西,這樣殘酷的拒絕像一把利刃狠狠地插進苔絲的胸口。只是,被丟下的苔絲還得繼續(xù)生存,她一邊忍著內心的悲痛,一邊承擔起家庭的重任,身上的擔子越來越重。
安琪爾始終杳無音訊,亞雷便在此刻趁虛而入,苔絲不堪重負,為了家庭,她忍辱負重,不惜自我犧牲,麻木地接受了他。造化弄人,悲劇的大手隨意玩弄苔絲悲慘的命運,就在木已成舟之時,安琪爾又帶著滿腔熱忱回到了她的身邊,苔絲心如死灰,懷著對亞雷的深深憎恨與仇怨,對克萊保持著近乎愚忠的熱烈愛情。眼見丈夫飽經(jīng)風霜的樣子,她悲傷欲絕心如刀割,在極端的怨憤中殺死亞雷,然后平靜地走向了絞刑架。她在短暫的生命中,受盡靈魂和肉體的痛苦。
最后,在婦女解放運動的推動以及周遭朋友的幫助下,大膽、勇敢、果斷的娜拉徹底清醒,并毅然決然地選擇出走,過自己的快活人生。娜拉是具有資產(chǎn)階級民主傾向的婦女,也是資本主義社會中的叛逆女性,她與海爾茂決裂是她用自由思想進行斗爭的必然結果。盡管她仍未能擺脫小資產(chǎn)階級女子的局限,她沒有遠大目標,覺醒前一直滿足于美滿的小家庭,但她身上也有時代的進步意義。娜拉是一個反叛精神的勇者,她比同時代的女性更清醒,更有勇氣撕下自己“家庭天使”的人格面具[4]。
而苔絲最后的死亡,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這個女人背負了太多的苦難,死亡對她來說或許是一種解脫。苔絲的一生是個悲劇,她的悲劇是命運的悲劇,也是整個社會和時代的悲劇,苔絲無疑是一個純潔、漂亮、質樸、正直的農(nóng)村姑娘,但她的這性格又決定了她沒有能力保護自己,毫不設防的袒露自己,并因此付出慘痛的代價。這樣的悲劇攝人心魄,美麗善良的苔絲敗給了世俗的偏見,敗給了那個愚昧殘酷的現(xiàn)實,敗給了并不掌握在手上的命運,最后一直被各種力量推倒在懸崖邊上,直到被無情毀滅。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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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孫海玥.從榮格心理原型角度論析《玩偶之家》中娜拉的精神成長[J].青年文學家,2021(06):152-153+156.
(作者單位:山東理工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