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興榮

隨著全球化進程的加快，世界各民族文化在融合與沖突并存中，正不斷探尋著自己的發(fā)展空間和路徑。近年來，文化自信作為一個新的發(fā)展戰(zhàn)略引起了高度關注，并日漸成為保護和弘揚中國傳統文化的內在動力。文化自信是什么？文化自信是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以及一個政黨對自身文化價值的充分肯定和積極踐行，并對其生命力持有堅定信心。民族文化自信的底氣來源于優(yōu)秀的傳統文化，但近代中華文明面臨的最大問題是中華文化主體性的喪失，主體不穩(wěn)固，就無法拓展出更廣闊的發(fā)展空間。

民族傳統體育——武術是彰顯民族精神、增強文化自信的重要載體。隨著中西方文化的交流，傳統武術的發(fā)展也受到了社會文化及體育全球化趨勢的影響，傳統與現代的矛盾日漸突顯。與其他國家相同性質的運動相比，傳統武術的發(fā)展過程相形見絀。在社會變遷與文化生存語境發(fā)生改變的背景下，武術文化面臨哪些轉向？傳統武術文化如何作出調適？如何契合文化自信的背景探尋出傳統武術新的發(fā)展路徑？解決這些問題需要深入剖析武術的文化內涵與價值，在促進武術的良性發(fā)展中切實增強民族文化自信。

1 傳統武術的文化目標

傳統武術區(qū)別于其他文化形式最獨特之處就是內外合一，外講求規(guī)范齊整的體式，是指外在活動行為，包括招式、技擊動作等;內即精神內核，是指追求精神意識的傳達，包括“神”“念”“思”等內心活動;內與外彼此整合一體。傳統武術從表面看似乎為搏斗而生，但其內涵卻遠不在此。人是文化價值與功能的實踐主體，傳統武術介于個體、群體與社會中發(fā)揮著不同的價值與功能。

1.1 傳統武術于個體的文化目標：對生命健康的養(yǎng)護

首先，在原始社會的生產及軍事戰(zhàn)爭中，為了抵御外界危險，人們通過以擊、刺、殺、伐等動作來產生一種超自然的力量，以達到戰(zhàn)勝敵人的目的，從而獲取生命及生存的基本條件。這些以關注生存為目的的個體技擊逐漸成形，成為了武術最初的文化功能影像。

其次，在傳統武術文化的發(fā)展歷程中，逐漸生成了“拳起于易，理成于醫(yī)”的個體生命養(yǎng)護理念?！兑捉洝分小疤烊撕弦弧钡暮椭C發(fā)展觀反映出的就是一種對自然與個體生命的辯證認知，這一理念也逐漸成為傳統武術處理天人關系的哲學基礎。傳統武術中蘊含的“周身一家”“無點不發(fā)力，無處不彈簧”“內外三合”等技擊訓練思想，幾乎都根源于“一天人、和內外”的整體和諧思想，慢練形式、站樁練習、套路等特殊輔助訓練方式成為這些訓練思想最突出、最集中的外在表達。慢練方式是中華武術最獨特的訓練方式，主要是訓練神經對肌肉的支配能力。太極拳將慢練這一形式發(fā)揮到了極致，習練者通過長期以慢練為主要外在特征的訓練模式，逐漸獲得并呈現出“一動無不動”“周身一家”的整體高度協調狀態(tài)。武術套路起源于中國獵捕文化，它是以一連串含有技擊和攻防含義的動作組合，是以技擊動作為素材，以攻守進退、動靜疾徐、剛柔虛實等矛盾運動的變化規(guī)律編成的整套練習形式。長期練習，可以讓習練者形成由“點”及“面”進而成“體”的協調，最終達到了整體和諧。通過傳統武術中這些獨特的訓練方式，人體中游離散漫、不團結的力量慢慢集中起來，逐漸成為了“周身一家”的“整體勁”，整個身體也高度統一起來。正如郭志禹教授從三個維度對武術之于個體的價值與功能做了高度的歸納與概括：“天人合一的自然強身觀、物我合一的仿生健身觀及物我合一的修煉康壽觀”。由此可見，養(yǎng)護個體生命是傳統武術非常重要的功能與價值。

1.2 傳統武術于群體的文化目標：對健全人際關系的調節(jié)

中國文化中有一種不同西方人文主義的特殊人文精神——忽略個體而習慣于看重個體集合而成的集體的人。儒學思想對中國社會產生著深遠的影響，作為封建社會的正統思想，它持續(xù)不懈地設計與改造著社會人倫。傳統武術在這主流思想的浸潤與影響下，其表現也尤為側重群體利益以健全個體與群體的關系。

宋元時期，民間練武活動蓬勃興起，不僅有單練，還有對練，流派林立，拳種紛顯。比武較技越來越頻繁，如何限制別人技術發(fā)揮、將自己的技擊動作完全施展出來以獲得勝利的問題，勢必會造成雙方之間的矛盾分歧。宋明之前武術群體發(fā)育不太完善，軍隊成為武術組織的實體依附。軍隊“令行禁止”，個體絕對服從于集體的高度統一性是其最顯性特征的表達，此時個體利益在群體關系利益沖突前，必然無法彰顯。宋以后開始的武舉雖在一定程度上開放了武術個體在社會群體生活中認可的通道，但其前提是建立在對儒學思想為根基的統治制度認可基礎之上的。

“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論語·雍也》）等思想將儒家的“仁愛”概念從個體責任推及到了“博愛”“濟蒼生，安黎元”的社會責任，由此奠定了個體讓位于群體目標的“仁學”思想，這也成為人際關系準則構建和社會道德秩序重建的基石。在中國歷史上，儒學長期保持著主流治世的文化基調，“利為一己之私，義為群體利益”，儒家也始終注重群體利益?！笆司湃濉笨梢钥闯鋈鍖W對社會治理與發(fā)展的牽引，在儒學思想的強大滲透下，傳統武術文化從萌芽、發(fā)展至成熟基本保持著與儒學一致的節(jié)奏，武術也越來越“文”化。如傳統武術文化中的“自強不息，厚德載物”，這種“強”不是一味追求與他人進行橫向比較來襯托自己，也不靠外在的欺壓、掠奪、侵占他人的方式來彰顯自己，而是著力于構建自我內在的“強”，通過自身堅持不懈地努力逐步發(fā)展起來的“自強”，強調反觀自我以追求人與人之間和諧的“強”。“厚德載物”的“德”和“載”，追求的是通過躬身實踐，以更加寬廣的胸懷承載萬物，這種大氣度正是群體和諧發(fā)展的前提和基礎，這樣的道德根基折射出的正是武術文化對群體和諧關系的目標追求。

1.3 傳統武術之于社會的文化目標：對強健社會治理關系的維系

傳統武術特別注重對個體道德修養(yǎng)的提升，通過“武德”的修煉，真正實現從人的內心清靜達到社會安寧，以個人修養(yǎng)去化解社會矛盾。傳統武術這一具有“文化符號”特性的項目，不僅可以增強人民體質，還有助于涵養(yǎng)民族性格與民族精神。文化體系中最權威的因素是群體與群體之間的關系，群體的統一性規(guī)制著文化的整體性。武術文化在處理群體關系時，“點到為止”的技擊比試求和境界，是中國武術最具代表性的精神凝練，“點到”不是“打倒”“為止”不是“力透”。它不再單純以搏殺奪命、格斗戰(zhàn)勝為存在動機，而是以一種更加智慧的方式，把武術中的“打”和“戰(zhàn)勝”功能展示出來，因為“暴力”和“血腥”并不能帶來促進社會和諧進步的真正動力。所以，武術在處理群體與群體關系時，著力于實現維護和諧社會關系，終極追求的是“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的社會治理理想，體現出的是“止戈為武”的和諧治世觀。

傳統武術文化以培育“武德”來調和與構建群體與群體之間的關系，對峙雙方并不以征服對方為目的，而是以“德治”來作為穩(wěn)定秩序最關鍵的遵循?！蹲髠鳌分幸殉霈F“武有七德”的記載——“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眾、豐財也”，這為武術參與社會的治理奠定了基調。宋明之后，以武術門戶為特征的武術群體形態(tài)發(fā)育基本完成，維系武術群體（門戶）之間關系的武德更加切實有效地實現了對武術群體間關系的規(guī)制。此外，武術門戶（群體組織）具有“家族相似”的特征，使武術門戶內部形成了“上下左右、尊卑長幼之間的秩序、團結、互助、協調”的關系，群體之間的大部分沖突可以被兩個群體“大家長”以群體利益為重的原則予以化解。因此，儒“禮”的處理方式，在傳統武術化解群體關系沖突時提供了很好的范本，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延伸了我國古代社會治理的秩序空間。

2 傳統武術發(fā)展的最大偏差——與體育等同化

易家嚴先生曾提出“五千年中華傳統文化孕育出來的武術，豈能是一個體育屬性所能涵蓋的”“武術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部分，武術的本質是文化”等觀點。傳統武術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縮影，“是中國文化整體發(fā)展的結果，并跟中國文化整體具有某種同源同構的‘全息映照關系”，武術“包含有中國文化的全部‘文化基因”，所以，武術最大的魅力在于它不單是身體技擊能力，而應是對民族文化的映射，是身體技術與中華哲學思維的整合體。

然而，面對當下文化發(fā)展全球化趨勢及東西文化在全球語境下的話語地位等因素，對武術“技、藝”的無限擴大，隱弱了其文化內核。從20世紀開始發(fā)端的“土洋體育”之爭，到西方競技體育思想逐漸成為主流文化形態(tài)，中國武術逐漸桎梏于“西方標準化”，這也成為人們把它與體育等同化的根源。

隨著社會環(huán)境的變化，傳統武術出現了文化傳播斷裂的現象，人們對傳統武術的拳理、習練方法等大多出現了審慎、懷疑甚至批判的態(tài)度，再加上西方文化的強勢融入，傳統武術中蘊含的精髓、特別是文化內核逐漸流失?，F實的武術發(fā)展境況與人們心目中對武術的深層企盼呈現出了一條明顯的裂縫，追求高、新、美、難的“競技武術”大行其道，但人們心中又頗有不甘，這是東西方文化在強行鏈接后給人們造成的極度不適應和復雜的文化心理變化。

隨著20世紀以來現代奧運會的發(fā)展，西方體育文化傳遍世界，其理念與意識形態(tài)也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人們的世界觀與價值觀。特別是隨著奧林匹克化、體育化的大力發(fā)展，已導致中國武術逐漸走上了一條“削足適履、懸駝就石”的發(fā)展道路。王崗等認為，超出中國武術被“體育運動”禁錮的“牢籠”，釋放中國武術博大精深的內在力量，讓中國武術多元化，全方位服務于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的實現，才是中國武術“再出發(fā)”的終極責任和使命擔當。目前，人們認為武術就是體育，這是對武術認知的偏差。造成這種偏差的根本原因是在推動與改革傳統武術過程中強行灌入了西方競技體育的“標準化”模式，競技體育的典型模式就是要競爭搏斗，分出勝負輸贏。近代以來，傳統武術逐漸陷入了“體育”標準化領域從而制約了武術于個體、群體、社會等文化目標及價值的深度展現。

在時代的變遷導致傳統武術的現代化改造時，我們不僅要審思自己傳統體育文化的優(yōu)勢和缺陷，追尋其身份性，也要質疑西方的體育價值標準和現代化模式。中華民族的崛起強調民族文化競爭力的重要性，切實增加對本民族文化符號的自豪感和認同感，喚起民族傳統與精神，是武術傳承與發(fā)展必需堅持的理念。

3 “文化自信”思想下傳統武術文化歸宿的實踐探尋

“欲人勿疑，必先自信”，文化自信是更基礎、更廣泛、更深厚的自信。中國武術從產生到傳播，反映了中國千百年的歷史變遷和文化沉淀。當下，全球化進程加速，特別是網絡傳媒的發(fā)展，國內接觸外來文化的渠道不斷增加，對于傳統武術來講，應在被競技體育逐漸“同質化”的趨勢下，充分發(fā)揮其所蘊含的方法理論、哲學思想和價值精神的引導與教化作用，為文化自信助力。

3.1 尋求和開拓傳統武術文化新的生存空間

歷史悠久、傳承有序的傳統武術是古代勞動實踐的產物，隨著冷兵器時代的結束，熱兵器的悄然使用讓傳統武術“技擊”內核施展空間越來越少，這逐漸成為了阻斷武術生長的屏障，也導致了諸多與武術相關職業(yè)的消失。在構建新型社會關系和時代主題下，充分融合《綱要》中提及的“體、醫(yī)、藥”三者的作用，實現文化與文化之間的交互，以滋生出一批新的職業(yè)群體。如充分彰顯武術的養(yǎng)生功能，加強傳統武術與醫(yī)學、生物化學、心理學等文化的融合，釋放傳統武術或急或緩、或開或收、自我反觀等特點，開發(fā)出一些具有防身與健身雙重功能的項目，孕育一批健康養(yǎng)生、文娛表演等新興社會產業(yè)。

3.2 擴大傳統武術文化的認知度和實踐度

體育游戲本質是“非生產性”的，傳統武術貼上“體育項目”這一標簽，不利于與社會結構的關聯以及與當代社會結構的深層互動。傳統武術需要修習和實踐才能發(fā)揮其根本作用，我們要不斷提高它在社會文化生活中的地位，通過弘揚傳統武術來達到影響群眾文化趣味、激活民間思想活力的目的，讓人們逐漸形成新的價值觀、生命觀、健康觀。充分發(fā)揮群眾的主觀能動性，鼓勵群眾積極參與武術運動以獲得完整的武術文化體驗。通過大眾的體驗和實踐，讓傳統武術中“以和為貴”“點到為止”等思想獲得新的生存發(fā)展空間。在傳承傳統武術外在技法、內里精神的基礎上，進一步拓展傳統武術對個體“重視生命”的健康價值、“修身善群”的社會價值等，不斷提高社會治理水平，切實推進和諧社會構建。

3.3 塑造傳統武術文化的時代價值體系

新的時代背景和要求下，我們應對傳統武術文化做出適度的價值取舍、篩選和創(chuàng)新，讓其時代性與民族性并存、繼承性與創(chuàng)新性并舉、生活化與社會化共同發(fā)展，從而塑造新的價值體系，延續(xù)其在新的社會環(huán)境中的文化再生。一是自然價值體系：傳統武術遵循“天人合一”和自然身體活動規(guī)律的整體鍛煉思想，反映著滿足自身“增強自然物質能量”的價值需求，在“健康中國”推行的大背景下，要讓傳統武術的養(yǎng)生功用在新的歷史舞臺上發(fā)揮積極作用。二是社會價值體系：各類社會團體、組織在進行社會活動時，可以借助傳統武術這一特殊工具和手段，滿足社會團體“共同愛好和追求”的價值需求，“強種強國”、凝心聚力。三是人文價值體系：我們要通過挖掘傳統武術的豐富文化內涵，激發(fā)人文情懷、培育民族精神、塑造全面人格，通過傳統武術真正實現人的全面發(fā)展。

傳統武術在中國千百年歷史進程中滲透著濃厚的傳統文化和哲學思想，是中華民族智慧的詮釋與呈現。傳統武術本身就具有“文化”基因，包含“文化”的先天屬性，當今社會中，我們要糾正它與“體育等同化”的偏差，文化回歸無疑是最重要的手段和方式。在新的歷史條件下，文化自信是武術發(fā)展的依托和歸宿，也是其實現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和創(chuàng)造性變化的不竭動力。

（作者單位：四川司法警官職業(yè)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