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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在夜晚升起

2022-05-30 10:18湯成難
花城 2022年5期
關鍵詞:城墻古鎮(zhèn)

湯成難

他還是去了。沒有拒絕的原因是他不善于說“不”,尤其對女人。他向來這樣。約他的正是女人,準確地說,一個即將成為他前妻的女人。他覺得前妻這詞挺有意思的,得依附于離婚這件事方能成立。在他看來,離婚是一項跳高運動,需要助跑、起跳、騰空、過桿、落地。有人完成得行云流水,一次過桿;有人碰掉了橫桿,那不算,得重新開始;也有人始終跳不過去,干脆就放棄了。前妻這詞帶有某種時空感,裹挾著生活中所有與之有關的部分,呼嘯而去。不是所有男人這輩子都和這個詞有關。

當然,他們還沒有離婚,但也快了,已完成了助跑、起跳、騰空,這次見面就是為了最后的過桿和落地。

主意是她出的,即在離婚前兩個人一起旅游一天。她的主意總是很多,他和她的生活里到處都充斥著她的主意,不過,這些年明顯少了,彼此都失去了興趣和耐心。

他是極其反感這樣的旅游的,但她提出后,他沒有拒絕,前面已經(jīng)說了,他不擅長拒絕,就像她若干次提出離婚一樣,他都沒有拒絕?!昂冒伞!彼偸锹唤?jīng)心地回答?!拔艺f的是反話,你聽不出來嗎?”和好后她便氣急敗壞地抱怨他。后來他便聽出來了,哪些是假的,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半真半假的,這么多年來,他已經(jīng)能從她同樣的“離婚”兩字里辨別出不同的意思來。夠了,他覺得累。

目的地是F市,他們的兒子在那兒,正讀大學,很快就要畢業(yè),如果他們的旅行能夠順利進行的話,第二天正好去參加兒子的畢業(yè)典禮。

關于他們離婚,兒子也知道,在電話里告訴兒子,兒子沒有說什么,只是長長地舒了口氣,好像處在婚姻中的是他,有種解脫的意思。這跟他們接到兒子畢業(yè)典禮的電話是一樣的,兩個人也不約而同舒了口氣,仿佛三個人共同完成的某項競賽終于到達了終點。

他在下午3點到達F市的高鐵站。這個城市他只來過兩次,一次是送兒子來報到,一次是出差。沒什么印象,只覺得人多,嘈雜。

他在出站口抽了支煙,其間有六七個推銷旅游或賓館的人來搭訕,還有一個不由分說提著他的行李就要領路的。他像拔河比賽那樣才將行李奪回來,她就出現(xiàn)了。不知道她是不是跟他坐的同一班車,還是從別的城市趕過來,立在她身旁的半人高的旅行箱,標示它剛從一段旅行中結(jié)束,或者即將開始新的旅程。

他和她向前走,剛剛與他拔河的男人緊跟其后,不厭其煩地講述賓館的種種優(yōu)點:干凈,大床房,大窗,含早餐,便宜……全市找不到這么便宜干凈的賓館了……你們反正要住賓館的對不對……我們有車接送,車就在前面……

……

他一句都沒聽進去,但他也沒有和她說話,所以看起來倒像在聚精會神聽男人介紹呢。

走完幾個臺階,他開始加快步伐,想快點離開廣場。她旅行箱底座上的小輪子也發(fā)出表示快速的聲音,呼哧呼哧,像輪子之間進行比賽。身后男人的語速也在加快,有一瞬間,他覺得男人嘴里有無數(shù)個小輪子。

去哪兒?他扭頭問她。

先找個地方住下再說吧。她的話音剛落,旅行箱和包就被那個男人拎過去——幾乎是搶——一塞進一輛面包車里。

他們愣了一下,但都沒有拒絕,任由身體也被塞進了面包車。也好,省得麻煩,他想。

面包車一路呼嘯,向著他們所不知道的方向行進著。他覺得這一刻挺有意思的,陌生的城市,面包車,男人,還有即將成為前妻的女人……

他看向窗外,城市以千篇一律的面貌呈現(xiàn)在面前。說真的,他不喜歡城市,不喜歡這所謂的繁華。他喜歡的是草原,是沙漠,喜歡蒼涼和遼闊。而她則相反,她喜歡古鎮(zhèn),亭臺樓閣,小橋流水,喜歡精致和流光溢彩。那是人待的地方嗎,她總以這樣的話抨擊他。

行李也是男人提下來的,男人力氣大,動作敏捷,很快就按要求將他們領進兩個緊靠的單間里。

他把門關上,從行李箱里掏出枕頭——他常年失眠,換地方睡覺沒有自己的枕頭躺著都是件難事。腦袋剛陷進枕頭,她就來敲門了,說想出去走一走。

他眉頭皺了一下,把“我想歇會兒”幾字用舌頭卷進肚子里,極不情愿地將身子從床上拔出來。他知道,這時候需要一點配合精神,像兩個雙打運動員,就最后幾球了。

出門才走幾步,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機忘記拿了。遲疑了一下,憋著沒說,繼續(xù)走。從來都是她丟三落四,他說她,后來懶得再說。這會兒他可不想被她教育一頓。

路在前方出現(xiàn)了分岔,有三條道,直杵杵地向前伸展。

走哪條?她問。

隨便。他說。

你永遠這樣,沒有主見。她嘴角一挑。

因為你太有主見了。他在心里回復。

唉,真是過夠了。她若無其事地說了一句。

快了,馬上不就離婚了嗎。他仍然只在心里回擊她。

她快步走到路邊賣蓮蓬的攤販旁,挑挑揀揀買了一只蓮蓬,順便向其打聽路。她把蓮蓬別在臂彎里,臉上堆滿觀音老母般的慈祥笑容。問完路,她向他走來,他已經(jīng)不習慣她面帶笑容的樣子了,正恍惚著,她的笑容咔地就不見了,像閘門關閉。他覺得她的臉就是一扇百葉窗,一拉,陽光四射;再一拉,黑暗籠罩。

他們沿著最右邊的那條路向前,據(jù)說,途中可以看見城墻,古鎮(zhèn),會經(jīng)過兩條河岸,幾座拱橋,最后——如果天沒黑透的話——還能看見遠處起伏的大山。

她走在前面,他在她的右后方,行人有時從他們中間穿過,有時又將他們擠到一側(cè),她一邊走一邊剝蓮蓬——他想不出那玩意兒有什么好吃的,苦兮兮的,還費事。她一直有邊走路邊吃零食的習慣,為此從前兩人沒少吵過,他認為女人應該端莊,邊走邊吃很沒形象。而她則認為這是女人的天性,再說,做自己,讓端莊見鬼去吧。

現(xiàn)在,她做回了自己。也好。

很快就看見了城墻,鋸齒似的墻體對天空有種割裂感。他學的是建筑,從事建筑設計,但城市的建筑幾乎無須設計,只要將相關數(shù)據(jù)代入公式即可,國人似乎只看重建筑的使用功能,價廉,物美不美無所謂,對于美觀,幾乎毫無要求。與人們對待婚姻幾乎相反,美則可矣。他去往不同的城市,最愛看的就是建筑,看完又感到憤憤不平,每一座建筑物都缺乏生機和靈魂。他十分沮喪,曾和她交談過自己的感受,后者很不屑地看著他,回擊一句:那你去沒有建筑、沒有人的大西北好了。

城墻上有情侶在拍婚紗照,引來行人駐足觀望,看的人越多,情侶們臉上就洋溢著“世界上最幸福的”笑容,他們似有似無地看著遠處,身體僵硬地靠在城墻上。不知道人們?yōu)槭裁催x擇城墻作為拍攝背景,難道象征著堅固和永恒?他轉(zhuǎn)身離開,突然遇見了她的目光,兩人迅速對視了一眼,他明白那一眼的意思,是過來人的心知肚明——每當看到新人結(jié)婚或情侶們發(fā)誓,他們都會心照不宣,哼,發(fā)誓吧,你們很快就會厭煩彼此的。

路瘦了幾分,不知道它的盡頭會是什么,他倒希望路的盡頭是荒漠或草原呢。

他們也曾有過幾次潦草的旅行,她對他喜歡的景致總是嗤之以鼻。真搞不懂你們這些人……她習慣以這樣的句式開始一段抱怨,他不知道她為什么喜歡用“你們”二字,那是一個隔山隔水的稱呼,他感到一種孤獨,一種被排擠在外的疏離感。最后一次一起旅行是去她向往的C市,因為那里有若干明星投資的美食店。可能是他沒有表現(xiàn)出一副興致盎然的樣子,她和他在路上爭吵起來。在回賓館的時候,又逢末班車,公交十分擁擠,她提議兩人分別從前后兩個門擠上去,她從前門,他從后門。他點頭同意。她很快就擠上車了,迅速找到一個空當站好,而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從后門根本無法上車,下車的人像潮水涌出來,并且,后門不允許上客。等他沖到前門,車門關上了,公交在駛離站臺的那一刻,他瞥見了她的臉,仿佛帶著嘲諷和得意地離去了。

他們繼續(xù)向前,這回他在前,她在后。他不明白為什么此時不各自躺在床上歇一歇,非要出來走一走呢,兩個人實在是無話可說。這幾年來,他們早已是這種狀態(tài),能不需要對話的盡量省去。他想起近兩次的性生活——當然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是誰先主動的已不記得,大概也是為了緩和一下關系,兩個人就這樣默不作聲地進行著,因為關著燈,看不見彼此,只聽見鼻子里克制的喘息聲。他感到她應該是閉著眼睛的,咬著牙,臉上的肉正僵成一小塊一小塊,那一瞬間,他感到十分無趣,恍若自己是一頭騾子,正被蒙上眼睛循環(huán)往復地拉磨。

過了拱橋就是古鎮(zhèn)了,一條顏色匪夷所思的小河環(huán)繞著古鎮(zhèn),像是刻意區(qū)別開來的舞臺,河這邊是現(xiàn)代建筑,玻璃幕墻,鋼結(jié)構(gòu),以及大理石;河那邊是古鎮(zhèn),如同舞臺劇布景。如今每個城市都打造出一個古鎮(zhèn),每個古鎮(zhèn)都那么相似。古鎮(zhèn)不古,反而很新,是一種嶄新的古色古香——仿古磚;塑鋼窗;帶有清晰木紋的塑料欄桿;面包磚;等等,還有一些穿著唐裝漢服的人行走其間,十分怪異。

路邊有賣小玩意兒的,還有賣糕點和糖葫蘆的,一個女孩站在糖葫蘆攤前問,糖葫蘆甜不甜?賣主說,甜哩,甜得很哩。女孩嘟著嘴,說,那就不酸咯,不酸不好吃。賣主又連忙說,也酸哦,酸甜酸甜的呢。他聽到賣主的話,心里想笑,覺得這很有禪意。

河面上傳來歌聲,船娘朝著他們唱起了歌,當他們走下橋,歌聲立即止住了,橋上再出現(xiàn)游人時,歌聲又起來了。原來這也是一場表演。他感到有些不適,因為自己也被動參與這場表演當中。

他們沒有在古鎮(zhèn)停留,而是穿過一條寬闊的石板路直接爬上了河岸。這里的視野開闊很多,甚至有了一點居高臨下的意思,再回頭看古鎮(zhèn),有種恍若隔世之感,咿咿呀呀的歌聲忽隱忽現(xiàn),混雜在一種難以描述的喧囂里。他想,誰的人生不是一場表演呢。

河水滔滔,有節(jié)奏地拍打著堤岸,路面寬了,行人寥寥無幾。有一陣,他們并肩走著,僅僅是一瞬間,便感到一種不自在或違和感,迅速又變成前后關系。在他們還沒分居之前,也有過一段這樣的日子,他們不習慣同時待在一個屋子里,他如果在客廳,她便躲在臥室里;她如果在陽臺,他也離得遠遠的。后來她突然對種植產(chǎn)生興趣,家里到處都堆放著各種花盆和綠植,他們都低估了植物的繁衍能力,那些藤蔓瘋了似的占據(jù)了原本不太大的屋子。她每天將花盆調(diào)來移去,還有一些再也動不了了,像雨棚一樣在餐廳里形成一大片濃蔭。有天夜里,他感到胸悶,覺得窗臺上的綠蘿正向他游移而來,每一片葉子都在膨脹,像手掌一樣壓得他喘不過氣。他從臥室跌跌撞撞跑出來,發(fā)現(xiàn)她正在移植幾盆多肉,昏黃的燈光映照得她面如土色,他從花盆與植物的間隙彈跳著過去,她也驚慌地站起來,由于空間實在太小,他們都很茫然,不知道自己的腳該落在哪兒。

夏天到來后,她常常在家光著身體,倒不是勾引或誘惑,這兩個詞在他們之間早已沒有了意義,而是對生活的一種坦然或放肆。她的身材已完全走樣,后背很寬,臀部的肉耷拉下來,屁股扁平,乳頭又黑又大,乳房像兩只空面袋一樣呈八字形掛在胸前。他仿佛第一次見到這具身體似的,或者說,第一次在白天堂而皇之地看著她赤身裸體地從他眼前經(jīng)過。

那段時間她總是待在衛(wèi)生間里,不知道從哪兒搞來的中醫(yī)養(yǎng)生藥粉,每天認真且繁復地洗著“下面”。他之所以用這個籠統(tǒng)而含混的詞代替,是因為拒絕提起她身體的某個部位。洗完后,她把白色毛巾晾在陽臺的衣架上,又返回衛(wèi)生間。他用目光狠狠地逼視過去,無奈卻被她躲閃掉了。他不明白這塊毛巾象征的意義,挑釁,還是嘲諷?

后來他也常常在洗完澡后不立即穿上衣服,不是為了報復或?qū)梗菓?,是放棄。有一次,他要進衛(wèi)生間,她正好從里面出來,很顯然,彼此都被對方慘白而松弛的身體嚇到了,悲憤、羞澀、感慨、驚訝、憎惡……瞬間迸發(fā)了,他不知道一位優(yōu)秀的演員是否能將這些情緒同時傾巢而出。他很懷念從前彼此羞澀的關系,他知道她身體的每個秘密,但仍然為此感到臉紅或心動。他們只在昏黃的燈光下,在澄明的月色中,在黎明到來之前,赤身裸體地抱在一起,那時的裸體充滿的是愛和性,而后來的裸體則是不屑和鄙視。也許生活的殘忍之處就是這樣,將一些朦朧的部分剔除得干干凈凈。

他們已經(jīng)走到盡頭了,堤岸在這里斷開,眼前的河面煙波浩渺,泛著細碎的水波,他沒料到擁擠喧鬧的古鎮(zhèn)后面會有這樣一派開闊的景象。

那是山吧。她指著遠處說。

他將目光調(diào)遣過去,那是離他們很遠很遠的地方,黛色的山體棱角分明。當他再仔細分辨時,才發(fā)現(xiàn)那并不是山,而是樓群。這個發(fā)現(xiàn)讓他很頹喪,他沒有告訴她,因為她已經(jīng)對著那些層層疊疊的灰暗色感嘆了。他長長呼了口氣,不知道是不是他們走錯了,沒有到達賣蓮蓬的人說的可以看見大山的地方,還是那原本就是樓群,是別人誤以為山了。他沒有感到特別欣喜或特別悲傷,也許正是這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部分,才組成了這個復雜的世界。

路上已看不到別的游客,她伏在一截欄桿上,專心致志地看一只蝸牛爬行——扁圓的殼被頂了起來,蝸牛半透明的身子在水泥地面拉出一道瑩亮的線,長長的,似乎很費力的樣子。

天色暗了,他不敢催她離開,他已經(jīng)想好了,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完成旅行就好。所以他也蹲下來,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好像兩個人千里奔波就是為了來看這只蝸牛的爬行。

往回走的時候,起霧了,水汽咄咄逼人,他們并沒有因此而加快腳步,相反,都感到一種輕松的快意。霧氣縹緲,把世界的色彩一層層減淡。

不知道究竟是在哪一年開始的,他的生活熱情逐漸減淡,一年比一年令他無精打采。或許,她也是這樣,從前似乎有使不完的勁兒,有無數(shù)的主意和想法。那時他們結(jié)婚不久,他下班回家便發(fā)現(xiàn)家中的餐桌挪移了位置,沙發(fā)換到了電視柜的地方,書房和臥室對調(diào)了。還有一次他出差回來,頓時錯愕,發(fā)現(xiàn)浴缸正臥在陽臺上。她說她喜歡新鮮的感覺,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制造新鮮的事情當中。

然而,她的旺盛的生活熱情似乎冒犯了他,奇怪的是,居然也冒犯了她自己。他們常常為此爭吵不休,她覺得他有氣無力,他則覺得她過于用力。很快,她的精力便轉(zhuǎn)移到其他地方,比如,他撿回一只流浪狗,她立即在淘寶上買回兩只貓。她明明知道他不喜歡貓,甚至有些害怕。那些日子他休年假在家,每天處理三個小東西的屎尿令他煩不勝煩。他感到她是在和他較勁和對抗。

整個秋天都是劍拔弩張的狀態(tài),他們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爭吵上。那年冬天,他就有了外遇,一個體育老師,他都不知道和體育老師是怎么認識的,怎么就走到了一起,但很快就分開了,他受不了體育老師每天一副昂揚澎湃的樣子。她和她有相似之處,都有滿溢的生活熱情,他也是她們熱情的一部分。再后來他和單位的一個女同事走得很近,那是一個黛玉式的女孩,說話時喜歡咬著下嘴唇,一副堅定又義無反顧的樣子。她問他,愛她嗎?他說愛。女孩又問,真愛嗎?他嗯嗯兩聲。女孩又說,我要真的愛,你敢嗎?他對她咬牙切齒的樣子厭煩了,害怕回答她種種虛無縹緲的問題。他覺得很累,愛不動。他無比討厭“愛”字。

后來幾年,他和妻子之間突然不吵架了,吵架的高潮早已成為過去,并不是他們的關系融洽了,正好相反,像cot函數(shù)圖象,由高處向下跌落。她開始學古琴,潺潺的琴音常常在清晨響起,使得他一天都精神不振。再后來她去學畫,學輪滑,學跳舞——傍晚的時候趕往一個個地下舞廳,和一些大爺大媽混在一起。他看過她跳舞,只和女人跳——她還不習慣和一個陌生男人相擁。但兩個身形臃腫的女人抱在一起,十分怪異。他仿佛第一次發(fā)現(xiàn)她胖了,那種對自身的放縱,他覺得是某種熱情在她身上的逐漸隱退和消失而引起。她頻繁出入舞廳,有時連鞋都不換,趿拉著一雙棉拖鞋就去了,在人群中,顯得心不在焉,表情木訥。她好像并不那么熱衷這件事,只是喜歡待在人群里似的。

他們很快便穿過古鎮(zhèn),傍晚熱鬧的場景不見了,河水深沉,倒映著兩岸睡眼惺忪的昏黃路燈。他和她走得有點近,但仍在她的后面,路燈一會兒將影子送到前面,一會兒又逼到他的腳下。他覺得自己一直是踢著她的腦袋在走路。

他們之間有過一次動手的戰(zhàn)爭,起初的原因已經(jīng)記不得了,那段時間他非??鄲?,鑒于自己是個不喜歡傾訴的人,便在日記里偶爾發(fā)泄一下,他用“她”代替她的名字,一段時間下來,他無論在哪兒,只要一看見“她”字,都會感到無比悲哀和厭煩。一次他看到她買回的花盆上都貼著一張標簽:“她的花店”?!八弊纸?jīng)過特意修飾了,微軟雅黑,空心體,他難以相信這居然可以作為一個店名,惱怒、憤懣,毫不猶豫地用腳踢翻了它們。后來的情況,也可想而知,當他剛坐到書桌前,她便搬起一只大花盆,用力扣在他的腦袋上。焦黑的泥土從頭上傾瀉而下,花盆在腦袋上巋然不動,額頭和鼻子都流血了,熱乎乎的,他閉著眼睛,屏住呼吸,忍受著泥沙俱下的聲音。

不知道他們怎么就走到這一步,世界上最牛逼的數(shù)學家都無法推算出這樣的結(jié)果。他常常夢見自己坐船過江,總在到達江心時,馬達壞了,對岸遙不可及,他回不去,也到不了前方。醒來后總感到一陣悲涼,在那種被擱置的感覺里難以自拔。他不知道她是否做過相似的夢,有一次他聽見她說夢話,你去死吧。她反復平靜地說著這句。他嚇了一跳,不知道這個“你”是不是自己,總之,他感到心里涼颼颼的?,F(xiàn)在,好了,他們即將從婚姻里解放出來,過桿、落地——他似乎已經(jīng)聽到自己落回地面的聲音。

經(jīng)過城墻,路燈隱隱約約,似乎刻意要營造一種神秘或莊重的氣氛。他們一前一后地走著,鞋底打出的聲音疲憊不堪。從城墻一端走出來,突然,兩個人都愣住了,他們發(fā)覺這似乎不是來時的路,因為他們都記得城墻這頭連接著一個廣場。

他們不假思索地往回走,試圖從另一側(cè)走走看,但很快,她便提出疑問,因為現(xiàn)在所見的城墻比來時見到的高多了。也就是說,路依然是不對的。

不知道這個城市里有多少城墻,城墻又是怎樣地進行逶迤延伸。據(jù)他分析,城墻可能不僅僅只有一段,或許有好幾段,像花瓣一樣向四處交錯重疊。

也就在這個時候,他們才發(fā)現(xiàn)另一件事情——他們都沒有去記賓館的名字,他們的口袋里除了兩張被磨得全白的房卡外,什么都沒有,沒有手機,沒有聯(lián)系方法,也沒有印有賓館地址的名片。

他們不得不往回走,試圖通過回憶尋找來時的路。兩個人一遍遍地從古鎮(zhèn)出發(fā),向城墻前進,但到達那兒,仍然是錯誤的,像是一道玄妙又錯綜復雜的難題,他們想盡了解決辦法,最終仍無答案。這個夜晚他們像運動員一樣,不停地退到古鎮(zhèn),再一次次出發(fā),直到遠處的霓虹燈逐漸熄滅,黑暗越來越濃。

他簡直難以相信,在他們熱戀的時候,曾有一次去看流星雨——當然什么也沒看到。那時候他們撇下一間舒適的大床房在黑夜里相擁到天亮。

而此刻,他們站在城墻下面,卻無比想念那個不知名的賓館里的兩張床。這個城市跟他們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他們的手機、錢包、衣服,以及他難以割舍的枕頭都被搜刮而去。他抬起頭,因為正站在情侶拍照的城墻下,他想,象征著堅固或者永恒的究竟是什么呢?他差點笑起來,突然有種說不出的解脫,比那個即將到來的過桿、落地,更讓他感到輕松。

一團一團的霧升起來,在黑暗中擴散、彌漫、升騰。很奇怪的是,黑暗中他什么都看不清,唯獨能看清白色的霧在四周慢慢涌動。

責任編輯 許澤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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