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永華
天橋是北京深具文化內(nèi)涵的城市地標,曾經(jīng)矗立于天橋兩旁的乾隆御制“雙碑”,尤其為古都南中軸線上極富特色的歷史文物。隨著中軸線申遺工作的持續(xù)推進,對相關(guān)古跡與文物的研究也不斷深入。近年來,北京市測繪設(shè)計研究院在市文物局的委托下,再次啟動天橋原址定位探究工作,并通過調(diào)取此前的普查檔案、利用衛(wèi)星定位等新的測繪技術(shù),將天橋原址的位置確認為現(xiàn)復建天橋景觀以北約40米處。這既有利于進一步挖掘古都的文化內(nèi)涵,也有利于推進北京中軸線申遺,同時大大促進了廣大市民與學者對“天橋雙碑”的興趣與探討。而最新發(fā)現(xiàn)的清宮秘檔,則不僅可以彌補長期以來“天橋雙碑”缺少檔案佐證的遺憾,也將有助于恢復天橋文化景觀的原貌。
“天橋雙碑”是清代乾隆皇帝敕建于天橋兩側(cè)的御制石碑,一東一西并排而立,是北京中軸線上重要的文化景觀。掌故學家齊如山在為《天橋一覽》作序時曾提及:天橋兩側(cè)“舊各一亭,內(nèi)有方石幢一,咸豐年猶在”,同治間一移橋東某寺,一遷橋西斗姥宮。[1]所記天橋石幢,就是今人習慣上所稱的“天橋雙碑”。
天橋“東碑”,即天橋東北弘濟院內(nèi)的“正陽橋疏渠記碑”。弘濟院俗稱紅廟,清末以降逐漸為居民占住,不過遷入的天橋“東碑”一直存留,并于1984年公布為市級文物保護單位。天橋“西碑”則經(jīng)歷了曲折的遷徙過程。斗姥宮民國年間即已不存,移入廟中的“西碑”也被拆至先農(nóng)壇存放,后來更銷聲匿跡。直到1993年文物普查,方得到“西碑”已于1960年代埋入先農(nóng)壇地下的線索,但位置不詳。天橋“西碑”刊有乾隆帝親書的《帝都篇》《皇都篇》兩篇碑文,在北京建都史上具有特別的文化意義,因而2001年首博新館奠基之后,決定盡快找出這塊珍貴的清代御碑。2004年終于在先農(nóng)壇北區(qū)查到“西碑”下落,并于次年4月出土,引發(fā)巨大轟動。報道稱,沉埋地下四十余年的天橋“西碑”保存完好,重達40多噸,“堪稱國寶級文物”。
天橋“西碑”出土后,學者曾呼吁恢復天橋古跡,將分散兩處的“天橋雙碑”復歸原址。但這個建議未能實現(xiàn)。2006年5月18日首博新館正式開館,幾經(jīng)流落的天橋“西碑”也遷置于首博北文化廣場東側(cè),成為新館的“鎮(zhèn)館之寶”。作為京城目前最大的石刻文物,以及首博唯一的室外展品,格外引人關(guān)注。
然而這塊重新出土的天橋“西碑”,尚存未能解決的“四大謎團”。其中之一就是這塊御碑雖在民間廣泛流傳,野史也有記載,“但清朝檔案中并未記載有這樣一塊石碑存在”[2]。這不僅在學術(shù)考古上留下重大遺憾,也直接影響到“天橋雙碑”的原址復建等工作。
幸運的是,在多方協(xié)助下,近期在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內(nèi)找到一份名為《詳查天橋二座圣制詩文碑》的清代奏折。這份檔案雖僅有薄薄一紙,字數(shù)不過百余,卻正是前人久尋未獲、迄未利用的珍貴原檔。這對于研究中軸線上新出土的天橋“西碑”,具有不可替代的證史意義。其文如下:“謹查天橋兩旁圣制詩文碑二座,碑式俱系四面見方。東首碑座,系鐫刻圣制《正陽橋疏渠記》,南面、西面系漢字,東面、北面系清字。西首碑座,南面系鐫刻漢字圣制《帝都篇》,北面系鐫刻漢字圣制《皇都篇》,東、西兩面,俱系鐫刻清字。謹奏!”[3]該檔為隨同奏折上呈的附片,文前既無署名,結(jié)尾亦無日期,故而只能模糊地暫定為“嘉慶朝”。細閱卷宗,緊隨其后的文檔為國子監(jiān)司業(yè)朱方增上奏的《敬陳治國安邦事》奏折。朱方增之折中有“皇上至誠至明,臨御十有八年”之語,奏折封面及末尾又注著“十二月初五日”字樣,可知朱方增的上奏時間,可能即在嘉慶十八年(1813)十二月初五日。[4]以此推測,朱方增奏折之前的佚名“天橋”奏片,亦當距此不會太遠。
溯查嘉慶十八年(1813)十二月初五日的軍機處隨手登記檔,確有朱方增上奏的記載。其前又載錄有“請?zhí)钐鞓蚝硬础钡臍J天監(jiān)奏折名稱,以及清仁宗當日所下“永定門內(nèi)河泊六處,即將兩岸挑填”的諭旨。[5]兩相對照,可知前述佚名《詳查天橋二座圣制詩文碑事》奏片,即源于欽天監(jiān)奏請?zhí)罡奶鞓蛞阅闲麻_河渠時,同時附片說明兩座天橋“圣制詩文碑”的現(xiàn)狀。因而可以確定,附片的上奏時間亦在嘉慶十八年(1813)十二月初五日,上奏人也就是當日上折的欽天監(jiān)管理大臣綿恩。
這份前人迄今發(fā)現(xiàn)的原始檔案,一舉解決了“天橋雙碑”無檔案佐證的困局,同時也為“天橋雙碑”原貌的恢復提供了可靠的史料依據(jù)。
天橋“西碑”出土后,有關(guān)部門在天橋舊址稍南復建石橋,并按原碑大小復制了“雙碑”,以盡可能恢復天橋的昔日風貌。“天橋雙碑”為四面見方的方幢,“東碑”移至紅廟后迄未變動,且全碑僅有一篇碑文,故復建較易。但“西碑”卻有《帝都篇》《皇都篇》兩篇碑文,且天橋“西碑”在遷移中多次被拆散,原來碑文方位如何,便成為復建過程中必須解決的問題。
天橋“西碑”的形制仿自永定門外燕墩石幢,《帝都篇》和《皇都篇》兩文也是燕墩碑文的復刻?!度障屡f聞考》有載,燕墩“恭勒御制《帝都篇》《皇都篇》?!⒄?,形方而長,下刻諸神像,頂刻龍紋。面北恭鐫御制《帝都篇》,面南恭鐫御制《皇都篇》,均清、漢書”。[6]這與燕墩留存的碑刻現(xiàn)狀相符,可見燕墩御碑雖經(jīng)二百多年風雨,方位迄無變動。天橋“西碑”將燕墩御碑中南北滿漢合璧的《帝都篇》《皇都篇》改刻為漢文兩面、滿文兩面,但文獻迄未記載“西碑”的方位,故而學者根據(jù)燕墩御碑,在考證文章中提出,遷置到首博的天橋“西碑”,“四面均刻有文字,北面是漢文《帝都篇》,東面是滿文《帝都篇》,南面是漢文《皇都篇》,西面是滿文《皇都篇》”。[7]“西碑”于天橋復建時,亦按此推測樹立。而首博新館建亭存放原碑時,也未對其原來方位予以特別說明。
然而對照新發(fā)現(xiàn)的清宮檔案,可知前人的推測不盡準確。檔案載“東首碑座,系鐫刻圣制《正陽橋疏渠記》,南面、西面系漢字,東面、北面系清字”,與紅廟相存“東碑”完全吻合,故“東碑”的復制確切無誤。關(guān)于“西碑”,亦明確稱:“西首碑座,南面系鐫刻漢字圣制《帝都篇》,北面系鐫刻漢字圣制《皇都篇》,東、西兩面,俱系鐫刻清字?!笨梢娞鞓颉拔鞅北牡姆植迹⒉煌谘喽铡氨钡鄱?、南皇都”的御碑,而是恰好相反。也就是說,天橋“西碑”與燕墩御碑,并非如目前復制所立的前后疊置,反而構(gòu)成以天壇、先農(nóng)壇為軸線的南北對稱。因而天橋目前復制的“西碑”,需重新調(diào)整方位,方合于原貌。保存于首博新館前的原碑,亦當據(jù)以做出說明。
學者指出,近年新出土的乾隆御制《帝都篇》《皇都篇》巨型碑刻,是北京文物發(fā)掘史上的一件大事,“對研究北京作為都城的歷史,特別是研究康乾盛世的治國理念和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確立的因果關(guān)系乃至乾隆皇帝的文學成就和書法藝術(shù)都具有重要史料價值”。[8]新發(fā)現(xiàn)的清宮秘檔,不僅為新出土的天橋御碑提供了切實可靠的史料依據(jù),也有助于天橋景觀原貌的恢復,進一步豐富了北京中軸線的文化內(nèi)涵。
注釋及參考文獻:
[1]齊如山.天橋一覽序[M]//.張次溪.天橋一覽.北平:中華印書局,1936:1-2.
[2]神秘乾隆御碑重見天日[EB/OL]. (2005-04-04)[2022- 05- 13].https://news.sina.com.cn/c/2005- 04- 04/ 18195554059s.shtml.
[3]佚名.奏為詳查天橋二座圣制詩文碑事(嘉慶朝),檔號:03-1646-027,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錄副奏折。
[4]國子監(jiān)司業(yè)朱方增.奏為敬陳治國安邦事(嘉慶朝),檔號:03-1646-028,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錄副奏折。
[5]軍機處隨手登記檔(嘉慶十八年十二月初五日) ,檔號:03-0050-2-0818-317,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
[6]于敏中,等.日下舊聞考[M].卷九十.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1: 1520-1521.
[7]陸元.乾隆御制詩碑探秘[J].北京檔案史料,2007(2):232.
[8]高凱軍.乾隆御制碑:首都博物館的鎮(zhèn)館之寶[J].前線,2011(1):63.
作者單位:北京市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