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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名哪些作品屬于散文”及其他

2022-05-30 06:41:22梅杰
博覽群書 2022年12期
關(guān)鍵詞:散文家馮先生明珠

梅杰

廢名,原名馮文炳,1901年生于湖北省黃梅縣城東門,祖籍黃梅縣苦竹鄉(xiāng)。1922年考入北京大學(xué)預(yù)科,從此走上文學(xué)創(chuàng)作道路。早年以小說名世,先后出版《竹林的故事》《桃園》《棗》《橋》《莫須有先生傳》五部小說。1930年后,主要進行詩歌、散文創(chuàng)作和新詩研究。1931年底,任北京大學(xué)講師。1937年底,避居黃梅鄉(xiāng)間。這一時期九年深入民間的鄉(xiāng)居生活,讓廢名感受到了人民群眾的偉大力量,為廢名1949年后接受中國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的準備階段。1946年,重返北京大學(xué)中文系任教,先后任副教授、教授。1949年后主要從事教學(xué)和科研工作。1952年,院系調(diào)整,到東北人民大學(xué)(今吉林大學(xué))中文系任教授。1956年為東北人民大學(xué)中文系主任。1957年,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出版《廢名小說選》。1962年起,任吉林省文聯(lián)副主席。1967年,在長春病逝。廢名逝世以后,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最早出版廢名的作品,包括《談新詩》(1984年)、《馮文炳選集》(1985年),后又有收入“中國文庫”的《廢名選集》,以及《廢名作品新編》《竹林的故事》。我即將出版的《廢名散文》一書為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出版的第七種廢名作品選集。廢名主要作品被后人輯為六卷本《廢名集》,由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出版,榮獲第二屆中國出版政府獎。

在現(xiàn)代文學(xué)史上,廢名被譽為京派文學(xué)鼻祖,他的創(chuàng)作風格被稱為“廢名風”,直接影響了沈從文、何其芳、卞之琳、師陀、汪曾祺等一大批京派文學(xué)家。廢名風至今仍然或多或少地影響了不少當代作家,如阿城、賈平凹、曹文軒等。廢名風的作品主要是指以《橋》為代表的詩化、散文化田園小說,主要題材為故鄉(xiāng)黃梅的“兒女翁媼之事”。這是廢名為現(xiàn)代文學(xué)作出的最為卓越的貢獻。廢名的詩歌,主要以禪詩著稱,在中國文學(xué)史上也有一席之地,甚至形成了一個小有影響的詩歌流派:廢名圈。廢名圈的主要成員包括沈啟無、林庚、朱英誕、鶴西、南星、黃雨等。

目前,世人對廢名的小說、詩歌有著較為深入的了解,可惜對散文家廢名卻關(guān)注不夠。這或與廢名生前不曾將散文結(jié)集出版有關(guān)。更為尷尬的是,廢名哪些作品屬于散文,至今眾說紛紜。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對廢名散文價值的估定,更不利于恢復(fù)廢名在現(xiàn)代散文史上的地位。

最早指出廢名散文的價值和地位的是周作人。1931年12月13日,周作人在《志摩紀念》中說道:

據(jù)我個人的愚見,中國散文中現(xiàn)有幾派:適之、仲甫一派的文章清新明白,長于說理講學(xué),好像西瓜之有口皆甜;平伯、廢名一派澀如青果;志摩可以與冰心女士歸在一派……

這已分明指出了廢名散文自成一家的事實。

同時代作家中,同樣認識到廢名散文價值的還有李素伯。他的《小品文研究》一書于1932年出版以后,有論者批評他遺漏了梁遇春等人。李素伯在1932年10月17日所寫的《關(guān)于散文·小品》之第二節(jié)“遺珠”中辯道:

編者所最認為抱憾而且應(yīng)該向讀者抱歉的,是竟遺掉了一顆煞可寶愛的“明珠”——馮文炳(筆名廢名)先生。馮先生有詩人的氣質(zhì),卻寫了許多小說,然而他的小說當作散文讀是會使你更得益的。周作人先生就說過這樣的話:“我覺得廢名君的著作在現(xiàn)代中國小說界有他獨特的價值者,其第一的原因是文章之美?!币獑柮涝诤翁帲縿t可以說美在簡練。馮先生的文章和俞平伯先生的同是著名難懂的,但最難懂的還要推馮先生的文章:原因是馮先生的文章太簡潔、太凝煉,簡練得使無耐心的讀者認為晦澀不通了,但這正是對現(xiàn)時專做流利脫熟的文章的青年最好的針砭?!沂钦娴谋Ш恫⑾蜃x者抱歉,竟把馮先生那樣一顆大明珠遺掉了。

李素伯作為中國第一部散文研究專著的作者,在他的《小品文研究》中向讀者介紹了周作人、魯迅、朱自清、俞平伯、冰心、葉圣陶、豐子愷等18位散文家,不為批評者認為遺掉梁遇春而感到抱歉,而獨獨為遺掉廢名“那樣一顆大明珠”而向讀者道歉,可見在他的心中,廢名的散文家地位不在這18位之下。

但我們需要注意的是,1932年,廢名出版了長篇小說《橋》,此前內(nèi)中不少章節(jié)在《駱駝草》等報刊發(fā)表。此時,廢名主要是創(chuàng)作小說,并非散文和詩歌。周作人和李素伯分明都是把 “他的小說當作散文讀”的?!八男≌f”,當時主要是指《橋》。

1935年8月24日,周作人在給《中國新文學(xué)大系·散文一集》所作導(dǎo)言中,進一步延續(xù)和強化了這一認識:

廢名所作本來是小說,但是我看這可以當小品散文讀,不,不但是可以,或者這樣更覺得有意味亦未可知。今從《橋》中選取六則,《棗》中也有可取的文章,因為著作年月稍后,所以只好割愛了。

被周作人選入的六則是《洲》《萬壽宮》《芭茅》《“送路燈”》《碑》《茶鋪》。1943年,苦住北平的周作人寫了一篇《懷廢名》,其中對廢名的創(chuàng)作歷程進行總結(jié):

廢名的文藝的活動大抵可以分幾個段落來說。甲是《努力周報》時代,其成績可以《竹林的故事》為代表。乙是《語絲》時代,以《橋》為代表。丙是《駱駝草》時代,以《莫須有先生》為代表。以上都是小說。丁是《人間世》時代,以《讀論語》這一類文章為主。戊是《明珠》時代,所作都是短文。那時是民國二十五年冬天,大家深感到新的啟蒙運動之必要,想再來辦一個小刊物,恰巧《世界日報》的副刊《明珠》要改編,便接受了來,由林庚編輯,平伯、廢名和我?guī)椭鷮懜?,雖然不知道讀者覺得如何,在寫的人則以為是頗有意義的事。

周作人將廢名抗戰(zhàn)以前的15年文學(xué)生涯劃分為5個階段,前三個階段為小說家階段,后兩個階段為散文家階段。此亦可以見出散文創(chuàng)作之于廢名的重要性,其特殊意義當不在詩歌之下。廢名在《人間世》《明珠》發(fā)表的散文,可謂字字珠璣,戛戛獨造,顯示出了一個成熟的散文家氣度。周作人也認為這一時期的廢名,“思想最是圓滿,只可惜不曾更多所述著”。遺憾的是,在《廢名文集》出版之前,這批散文長期沒有得到收集和整理。

可以說,在廢名生前,對廢名散文范疇的指認,周作人是框定清楚了的。但在周作人和廢名逝世以后,對廢名散文的認識出現(xiàn)了變化,乃至分歧。

廢名逝世二十年后,他的侄子馮健男教授開始編《廢名散文選集》。這是廢名第一本散文集。馮健男承續(xù)了周作人的觀點,認為廢名的散文包括三方面內(nèi)容:“散文化小說,本義的散文,談詩說文的文章”,認為這樣“大致可以顯示散文家廢名的全貌”。彌足珍貴的是,馮健男整理了1949年以后廢名三篇《詩經(jīng)》講義手稿,有吉光片羽之感??上в捎谄鶈伪?,所收散文僅28篇,尤其周作人所說的《人間世》《明珠》上的竟然一篇未收,遠遠不能滿足嗜好廢名散文的讀者的需要。

1987年,張以英、諸天寅、完顏戎在《中國現(xiàn)代散文一百二十家札記》中,將廢名作為一家列入,題為《揮灑自如,澀如青果》,其中說道:

廢名的散文數(shù)量雖不多,但很有特色,而且他的小說大多可以當作散文來讀……廢名的作品,無論詩歌、散文以及小說,都寫得極有藝術(shù)個性,具有獨來獨往、不落窠臼的氣魄。但創(chuàng)新有余,通俗不足,略有晦澀之嫌……其實,他的散文只有一種分寫的較為難懂,多數(shù)還是寫得很有真情實感,讀起來也并不費力。當然如果把廢名的小說也算作散文的話,那么可以認為他有意識地追求一種孤獨、苦澀的美。

可以說,三人跟馮健男的認識大體一致。馮健男和他們的編選、研究工作,一定程度上開啟了對散文家廢名的重新研究。

2000年,止庵所編《廢名文集》問世?!拔募痹圃?,實純?yōu)樯⑽?,并不包括小說。止庵在《序》中說:

后來雖然也出過他的散文選集,所選卻多為小說,嚴格說來,廢名散文迄今尚不曾專門收集過。結(jié)果作為散文家的廢名及其杰作也就難得讀者的重視,說來真是遺憾。

這分明可以看出止庵不贊成馮健男的做法,試圖將廢名散文的范圍劃定在小說以外的本義的散文?!稄U名文集》的出版意義重大,大大推動了對散文家廢名的研究,也推動了廢名小說以外散篇文章的收集和整理工作。2019年10月,陳建軍老師所編《廢名散文》出版,承續(xù)的是止庵的做法,并不收錄廢名的小說,也不收錄1949年以后的散文。

廢名散文的特殊性,不僅體現(xiàn)在劃定范圍不清,還體現(xiàn)在廢名的散文觀、寫作風格在新文學(xué)家中特立獨行。從氣質(zhì)與風格來說,廢名整體近似晚明性靈文人,周作人在《新文學(xué)的源流》中就說他“和竟陵派相似”。在《散文》中,廢名說“喜歡事實,不喜歡想象。如果我寫文章,我只能寫散文,決不會再寫小說”。又在《關(guān)于派別》中說,“散文之極致大約便是隔”。廢名的散文創(chuàng)作,便是以重事實為底色,表達卻又以“隔”為美學(xué)追求,創(chuàng)造出了“文生情,情生文”的“亂寫”模式。喜歡廢名,則認為他的散文“切己”,不喜歡,則斥之為“晦澀”。其實,“切己”正與“晦澀”一體兩面。廢名可能是中國最早的私人化寫作的新文學(xué)作家之一。他的創(chuàng)作,尤其他的散文,明顯呈現(xiàn)出自娛色彩,不求讀者廣泛,只求二三知己。非同道中人,不能知其在藝術(shù)上的一番苦心孤詣,甚至不知所云。

本書的編選工作,既兼顧歷史事實,又充分考慮到讀者的需要,重新回到馮健男的編選思路上來,并擴大篇幅,盡可能滿足讀者。共分為三輯:第一輯為散文化小說,收錄《橋》《菱蕩》《棗》《墓》;第二輯為本義的散文,收入《說夢》《知堂先生》《關(guān)于派別》等名文,其中《人間世》《明珠》《宇宙風》等報刊上的短文全收;第三輯為談詩說文的散文,收入《談新詩》《詩經(jīng)講義》中的篇章。惟第二輯和第三輯容易有交叉,為避免混亂,我的做法是第三輯僅收入學(xué)術(shù)著作中的談詩說文的章節(jié),其他單篇涉及談詩說文的隨筆一律收入第二輯。

通過本書,希望讀者能真正認識到“散文家廢名的全貌”。

(作者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湖北大學(xué)客座研究員,現(xiàn)供職華中師范大學(xué)。本文為作者為《廢名散文》一書所作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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