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周婧

被迫換賽道

2021年12月28日這天，藝考生李睿做了一個決定，她打算放棄主攻的編導專業(yè)，將藝考方向轉為錄音藝術。為了惡補錄音基礎知識，她找到北京的一家培訓機構，試聽了一個小時的課，結束后，對方管她要2000塊錢。李睿感到憤怒，掏了錢，又趕忙買了張飛機票回到家鄉(xiāng)大連。

在大連，她報了集訓班，補交插班費，10節(jié)課收費一萬元。在當?shù)剡@也算貴的，但沒有辦法，1月中旬至2月初，各大高校即將組織藝術考試，時間迫在眉睫。

李睿之所以倉促轉專業(yè)，是因為這樣一則公告。12月28日下午六點左右，浙江傳媒學院發(fā)布了2022屆藝術類招生簡章，除保留播音主持、錄音、表演專業(yè)的考試，全線取消編導、戲文、攝影等藝術專業(yè)?？?，改為省統(tǒng)考成績錄取。

當時李睿正在修改她的故事寫作，為接下來的考試做準備。消息出來后，她所在培訓機構藝考群一下子炸了，四處都是藝考生們的陣陣哀嚎。往年，浙江傳媒學院的一個專業(yè)招生人數(shù)少則三四十人，多則上百人，編導攝制都加起來，就是近千人。

對李睿而言，這是更沉重的打擊。她的目標是北京電影學院和中國傳媒大學，浙江傳媒學院是她的最后一道升學防線?，F(xiàn)在，她幾乎只能用地方藝校保底。

李睿的一個好朋友同為學編導的藝考生，在知道這個消息后放棄了藝考，回到學校補習文化課。“我現(xiàn)在學文化課，還能到560分?！焙糜颜f道。

通常來講，藝考生在走向自己心儀的大學之前都要經(jīng)歷三次大考，按照時間順序分別是省考（統(tǒng)考或聯(lián)考）、?？?、高考。其中最受重視的就是?？迹@也是各高校自主招生的通道。

取消?？嫉膶W校并非只有浙江傳媒學院。中央戲劇學院、上海戲劇學院都取消了除導演以外的所有專業(yè)，北京師范大學數(shù)字媒體專業(yè)取消了藝考，南京藝術學院取消了編導攝制類的考試。細數(shù)下來，考試難度適中的中段志愿院校已經(jīng)所剩無幾。

李睿所在的培訓機構在線上組織了一場動員大會，老師們輪流打開攝影頭發(fā)言：“不要想著復讀，只會一年比一年難，同學們拼一把。”

“拼一把”的觀點也不是空穴來風。2021年9月24日，教育部官網(wǎng)出臺政策，里面詳細闡述了關于未來藝考的規(guī)劃與趨向，包括擴大省考覆蓋面，全面提高文化課成績，到2024年校考全面取消，屆時，只有幾所頂尖院校有校招資格。

2022年1月初，各大高校還沒有開放報名通道，李睿已經(jīng)開始思考轉專業(yè)的事了。

李睿有藝術天賦，學過鋼琴、二胡，初中階段就開始自己作詞作曲。本以為會走音樂道路，高二上學期疫情居家，她看了許多電影，由此對導演這個行業(yè)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2021年暑假，她獨自一人來到北京，在一家培訓機構進行了20多天的編導專業(yè)集訓。寒假又來了一次。第三次是高三暑假，這一次是專門為藝考最后沖刺而去的。她有明確的目標，通過藝考上大學，將來成為一名導演。

藝考還未開始，可選擇的通道已經(jīng)收窄，擺在李睿面前的有兩條路：第一條是繼續(xù)走編導專業(yè)，只能往最頂尖的院校沖；第二條是回到音樂，回到自己擅長的領域內，錄音專業(yè)可報考的院校相對更多些。三本藝校則不在李睿的考慮范圍內，她選擇了第二條路。這是一招險棋，“最起碼我有音樂的底子，最差的結果也能上二本學院。”李睿說。

她馬上制定學習計劃，大部分院校的錄音考試，第一關都是才藝展示和自我介紹，她打算裸考，等通過初試后，再有針對性地進行備考。每天她不得不花更多的精力去補齊錄音的相關知識，她需要抽出一個小時練琴，錄下才藝展示的內容；四個小時聽線上專業(yè)課；兩個小時用來練耳（拿音樂軟件反復聽音頻）；三個小時試唱歌曲，其他時間她還要創(chuàng)作樂曲，睡覺時已經(jīng)接近凌晨兩點。

這些對李睿而言不算什么，她只是為不能走編導這條路而遺憾。這兩年她在編導專業(yè)學習上已投入大量的精力和金錢，不能在自己理想的道路上繼續(xù)向前讓她有些沮喪。

考了三年，難上岸

過去十幾年間，全國藝考報名人數(shù)從2002年的3.2萬人上升到2020年的117萬人，翻了36.6倍。相對普通高考，藝考對文化課分數(shù)要求較低，讓一些人感到這是一條上大學的捷徑。近幾年的藝考改革，就是強調從嚴控制藝術類專業(yè)設置，給藝考降溫。

校考大面積取消是從2020年開始的，疫情暴發(fā)，一大批院校和專業(yè)取消?？迹枰？嫉膶I(yè)首次采用視頻初選、在線考試的方式。兩年過去，線下考試仍然沒有恢復，現(xiàn)在的藝考模式，依然采用統(tǒng)考+現(xiàn)場復試或是線上初試+現(xiàn)場復試的形式。這種考試模式給考生們帶來許多不確定的因素。

2022年1月15日上午9點，中央戲劇學院開啟線上第一輪初試?？荚嚦掷m(xù)5天，由考生自由選擇其中的某一時間段進行考試。

18日上午9點，鄭州考生王瑩瑩早早來到培訓機構，這天她要為中戲的電影導演專業(yè)準備考試視頻彩排。她穿著白襯衣，外面套了件牛仔服，扎著丸子頭。在一間空曠的教室里，架好手機支架，整理好妝容，她開始練習錄制視頻。

19日下午4點，王瑩瑩正式開始考試。她的電腦前擺放著兩部手機，一部主機位拍攝考試內容，一部輔機位拍攝考試環(huán)境。接近5點時她完成考試，在上傳視頻時，她發(fā)現(xiàn)輔機位視頻反復上傳失敗。下午6點整，中戲關閉考試系統(tǒng)，“考試失敗”四個字在電腦屏幕上跳出來。那天，“中戲初試系統(tǒng)故障”登上微博熱搜，近千名考生受到影響。

為了這場考試王瑩瑩足足準備了三年。

2020年她第一次參加藝考，遭遇疫情。直到4月，中戲才出臺新的藝考政策，她最喜歡的演出與制作專業(yè)取消考試，只剩下制片和影視編導兩門專業(yè)。她描述那場考試，“糟糕透了”。

2021年，王瑩瑩第二次沖擊中戲，這一次她在視頻上做足了準備。硬件設施上，為了使光線看起來更柔和，她購買了兩盞打光燈，另外還準備了兩臺手機。

在妝容方面，盡管學校要求素顏，但大多數(shù)考生都會化淡妝，穿著也有講究，據(jù)說“中戲的老師喜歡看起來乖一點的學生，南藝的廣編專業(yè)更喜歡你穿得學生氣一點，但考導演可能就需要穿得更有個性?！彼郎蕚淞似甙颂滓路?，有襯衣、毛衣裙，還有為才藝展示準備的舞蹈裙。

考試前她租了一間民宿用來布置考場環(huán)境。一般來說，挑選的民宿要中式復古風或小清新風格，視頻的背景可以是一束植物或是一幅風景畫，“老師看到后會增加印象分，覺得你有藝術氣質”。這些民宿住一晚在200元左右，藝考期間，她前前后后住了一個月。

相比前一年，王瑩瑩在專業(yè)上打磨得更為成熟，但她很快意識到藝考既需要實力，也需要一點運氣。2021年，中戲的一個專業(yè)報考人數(shù)達4000余人，初試過關率僅有2%。王瑩瑩沒能成為幸運兒。她所在的培訓機構，僅有一個人過了初試，當她知曉過關的女生是一個對編導絲毫不了解的播音生之后，積累的情緒突然爆發(fā)：“挺離譜的，難道是她們更上鏡一點，在視頻里更好看一點？”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2021屆的藝考生確實更為艱難。各大高校除北京電影學院、中國傳媒大學大部分專業(yè)恢復?？纪?，上海戲劇學院、南京藝術學院、中央戲劇學院的校考專業(yè)數(shù)量進一步縮減，中央戲劇學院的傳媒類?？純H剩戲劇影視導演與電影導演（原影視編導）專業(yè)。取消?？嫉膶I(yè)或采取省統(tǒng)考成績加上文化課成績由高到低錄取，或直接取高考文化課成績。

王瑩瑩是河南人，她意識到，對于河南這樣的高考大省，如果不進行藝術生校考，也就意味著文化生和藝考生之間沒有區(qū)分，文化生也可以在高考填報志愿時選擇藝術類院校。不僅如此，藝術類院校正逐年提升文化課成績。

王瑩瑩的一個朋友2021年參加北京電影學院戲劇影視文學專業(yè)校考，雖然專業(yè)課合格，但由于文化課分數(shù)沒能過線，無緣北電。后來通過努力，這位朋友憑借純文化課的分數(shù)考上了中戲的戲文專業(yè)。朋友勸她，“去拼文化分吧”。王瑩瑩難受極了，她花了太多時間精力在專業(yè)課上，文化課早就力不從心，2021年高考成績下來，比前一年還低了40分。

考生們路在哪里？

2月20日，北京電影學院導演專業(yè)開始第一輪初試，100多道文史哲綜合考題，平均一道題的答題時間為38秒?？荚嚽皫滋?，陳冬和他的藝考朋友們圍在一起猜題、出試卷，反復背誦知識點到凌晨?？荚嚱Y束后，他感到疲憊，其中有的題不在他的準備范圍內，但他并不懊惱，“考完了就過去了”。據(jù)北京電影學院官網(wǎng)顯示，今年藝考報名人數(shù)約28500人，而它的招生計劃只有600余人。

2020年他第一次報考北電，拿到了導演專業(yè)的合格證，專業(yè)排名第23名。北電招收18個人，專業(yè)排名前18人里有4個人文化課分數(shù)沒過線，于是名次開始順延到第22位。最終，他離進入北電只差了1名。這次的排名給了他很大的成就感，他覺得自己有藝術天賦，于是選擇了復讀。

2021年暑假，他去合肥拍一個紀錄片作為自己的藝術實踐。在拍攝過程中，因為某一技術問題，他幾次與團隊發(fā)生沖突，拍攝一度進行不下去。這次經(jīng)歷讓他開始問自己，拍攝電影到底是為了什么？他對自己所學的專業(yè)有了更多思考。陳冬說，盡管這條路很苦，但他的人生好像因為學藝術這件事開始走向了一個更清晰的方向。

3月末，2022屆藝考已進入尾聲，考生們一邊抓緊最后的藝考，一邊開始全力以赴備戰(zhàn)文化課。

李睿在2月底回到學校一手抓文化課一手抓專業(yè)課。數(shù)學是李睿頭疼的科目，為了準備藝考，她錯過了學校第一輪復習，媽媽幫她找了老師一對一輔導，每晚9點后的兩個小時，她需要攻克數(shù)學，從基礎題開始學起。

王瑩瑩還在準備其他學校的校考，3月初，中戲的初試成績在網(wǎng)上公布，王瑩瑩最終無緣中戲。距離高考不過100多天，她說自己沒有難過的時間，能做的只有努力復習，好好備考。

藝考改革逐年，推進，也考驗著考生們的綜合能力?？梢灶A見的是，持續(xù)數(shù)年的千人、萬人參加藝考?？嫉臒岢睂u漸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