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王亞晶

在整個改革開放過程中，有許多至關重要的時間節(jié)點，有時候是氣吞山河，扭轉乾坤；有時候是千鈞一發(fā)，懸崖勒馬。但有兩個年份，至少再過100年，我們都絕不會忘記。一個是改革之始裂隙進光的1978年；一個是中道遇阻又鑿穿鐵壁的1992年。如果說1978年的中國開始了一段新的偉大征程，那么1992年的中國便開啟了一個偉大的時代，“南方談話”、火爆的樓市、亢奮的股市、浩蕩的“打工潮”、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站在2022年回望，人們普遍相信，1992年的中國可謂春潮滾滾、遍地機遇。但將時光倒退30年，1992年，又有多少人能想象得到，中國人會走出一個這樣的今天？

01“大關隘”

1992年的中國是什么樣的局面？歌曲《春天的故事》里這樣唱到：“1992年，又是一個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國的南海邊寫下詩篇?！贝禾斓搅?，但卻沒有歌里唱得那樣浪漫。當時中國所面臨的，是國內現(xiàn)實經(jīng)濟生活中諸多矛盾的考驗，以及改革開放推進到更深層次后，在社會意識形態(tài)上面臨的挑戰(zhàn)與困難。時代要求中國走得更快一點，因為相比于國內，中國面臨的國際環(huán)境更為嚴峻，世界對中國改革開放的質疑、排斥與敵意進一步加劇，美國宣布了對中國的貿易報復清單，不少外資甚至因此撤離中國。此外，蘇聯(lián)解體、東歐劇變這一世界格局的大動蕩，波及著社會主義中國。所以說，這個春天，是我們擁抱寒冬換來的。

1991年，姓“資”還是姓“社”的論戰(zhàn)已經(jīng)到了白熱化的地步。這不僅僅是個理論問題，還是十字路口上迫在眉睫的路線問題。當時，“以經(jīng)濟建設為中心”的基本方向已經(jīng)遭到了許多人的反對。情況如此，如果放任不管，那從1978年以來的諸多努力就會付諸東流，改革開放事業(yè)將會面臨中斷，“現(xiàn)代化三步走”的戰(zhàn)略也會流產(chǎn)?？梢哉f，這個問題是決定百年國運“大關隘”。

此時，“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鄧小平已經(jīng)88歲，退休近兩年，但對于目前的情況他無法坐視不管。1992年1月18日到2月21日，他以一名普通黨員的身份，沒有帶媒體隨行人員，先后走訪了武昌、深圳、珠海、上海等地，傳達了經(jīng)驗看法，而非行政指令。3月26日，《深圳特區(qū)報》刊發(fā)了一篇萬字通訊——《東方風來滿眼春》，這篇文章記錄了鄧小平在深圳的許多具有指向意義的言論，這些言論后來被稱為“南方談話”。隨后，《光明日報》《人民日報》、廣州《羊城晚報》、上?！段膮R報》等權威媒體紛紛轉載此文章，一時間好似春風乍起。3月30日晚，中央電視臺更是用了45分鐘播報全文，里面的話語如今聽來仍然振聾發(fā)聵：“中國只要不搞社會主義，不搞改革開放、發(fā)展經(jīng)濟，不逐步地改善人們的生活，走任何一條路都是死路，動搖不得?！薄吧鐣髁x的本質是解放生產(chǎn)力，發(fā)展生產(chǎn)力，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最終達到共同富裕。改革開放，膽子要大一些，敢于試驗，看準了的就大膽地試，大膽地闖?！?/p>

這是中國現(xiàn)代史上里程碑的一課，鄧小平的這些談話，顯然意在厘清、終結無所不在的意識形態(tài)爭論，在“中國往何處去”的重要關頭，他為國人掃除迷茫，指明了方向——“發(fā)展才是硬道理”。號令既出，春雷乍響。即使過了30年，這一號令也永不過時。30年來，無數(shù)國人在波濤洶涌中奮進和崛起，沿著偉人指明的方向前行，走出了堅定、全面、不斷深化的改革開放，走出了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走出了脫貧攻堅的發(fā)展奇跡，走出了全面小康社會，未來，還要走向14億國人追求的共同富裕……

1992年深交所抽簽表發(fā)售現(xiàn)場

02“大浪潮”

與政治上的“大關隘”相比，1992年的中國經(jīng)濟則形成了一股新的“大浪潮”。而匯入這個浪潮中的第一朵浪花便是“官員下?！薄９賳T下海，這并非是個貶義詞，和很多民營企業(yè)相比，這些政府官員有著更豐富的人際關系和知識基礎，對經(jīng)濟發(fā)展具備一定的預測能力。后來，這些棄政從商的企業(yè)家被陳東升統(tǒng)稱為“九二派”。陳東升本來在國務院發(fā)展研究中心從事宏觀經(jīng)濟研究工作，1992年5月份辭職“下?！保x擇了當時國內一片空白的拍賣業(yè)，成立嘉德拍賣公司。之后，他又創(chuàng)辦了泰康人壽保險股份有限公司，如今已經(jīng)躋身世界500強。陳東升之后，在國務院政策研究室工作的毛振華也“下?！眲?chuàng)辦了中國第一家評估公司——中國誠信信用管理有限公司；曾擔任中國期貨市場工作小組組長的田源也南下創(chuàng)辦了中國國際期貨股份有限公司，這是中國成立最早、規(guī)模最大、市場份額最高的期貨公司。這些佼佼者們以開宗立派的氣魄填補著行業(yè)的空白，也搞活了市場經(jīng)濟的一池春水。在“官員下?！钡膸幼饔孟拢本?、上海、深圳、廣州等地，一個個新公司、新企業(yè)如雨后春筍般不斷涌現(xiàn)，組成了1992年中國經(jīng)濟的春天。

陳東升

1992年，不僅是中國企業(yè)蓬勃發(fā)展的一年，也是中國房地產(chǎn)巨頭集體井噴的一年。正如同辛棄疾的詞中所寫：“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边@一年，海南樓市一路狂飆突進，?？诘墓⒎渴蹆r是每平米3500元，而一年前的價格只有每平米1200元，這導致當年海南的房地產(chǎn)公司密密麻麻、多如牛毛，海南樓市的火爆蔓延至整個房地產(chǎn)行業(yè)。在上海，張玉良拿著政府劃撥的2000萬元，創(chuàng)建了上海綠地總公司，30年后的今天，綠地集團全年營業(yè)總收入已達到5349億元，在世界500強企業(yè)中位列142名；在廣東順德，泥瓦匠出身的楊國強進擊房地產(chǎn)市場，創(chuàng)建了碧桂園控股有限公司，如今在世界500強中排名139。同樣在這一年，王健林創(chuàng)辦了萬達房地產(chǎn)集團公司，許家印南下闖蕩深圳。對很多房地產(chǎn)企業(yè)而言，這一年是夢開始的地方，光榮與夢想四處迸射，財富唾手可得，以至于在各大房地產(chǎn)企業(yè)紛紛爆雷的2022年回頭看，1992年顯得分外夢幻。

1992年股票認購證

論火爆程度，1992年和樓市不相上下的還有股市。從春天開始，中國股市就進入了亢奮狀態(tài)。1992年5月21日，上海證券交易所不再執(zhí)行漲跌停板制度，全面放開股價，上證指數(shù)在5月20日還是616點，到25日已經(jīng)飛竄至1420點。比上海更火爆的還有深圳，在深圳，每當新股發(fā)行，都有萬人爭搶。1992年8月7日，深交所宣布發(fā)行國內公眾股5億股，為了設置一個公平的門檻，采用抽簽的方式，一共發(fā)售500萬張抽簽表，中了簽才能買股票，而每個股民最多可以用10張身份證買10張抽簽表，公告發(fā)布后，各地的身份證像洪水般涌到深圳市郵局。從8月7日下午開始，全市300個發(fā)售點前排出了一條條長龍，上百萬人帶著一夜暴富的渴望等待著機會降臨。兩天后，抽簽表準時出售。但讓人沒想到的是，500萬張抽簽表居然在兩個小時內就發(fā)售完畢，這已經(jīng)不是火爆的問題了，而是不合常理。經(jīng)調查，發(fā)售工作存在集體舞弊的情況，這撕開了早期中國股市野蠻灰色的一面，也直接催生了中國證券管理機構的誕生。

1992年10月份，國務院證券委員會宣告成立，其辦事機構是中國證券監(jiān)督管理委員會，簡稱證監(jiān)會。同時國家還頒布了一系列規(guī)章制度，初步確立了我國證券市場的監(jiān)管體制。如今，隨著北交所的正式起航，中國證券市場已經(jīng)頗具規(guī)模，形成了包括股票、債券、期貨衍生品的多層次資本市場體系，總市值位列全球第二，債市規(guī)模世界第三，商品期貨成交規(guī)模位居全球前列，而這也充分印證了鄧小平的意見：“證券、股市這些東西究竟好不好？有沒有危險？是不是資本主義獨有的東西？社會主義能不能用？允許看，但要堅決地試?？磳α耍阋粌赡陮α?，放開。錯了，糾正，關了就是了。關，也可以快關，也可以慢關，也可以留一點尾巴，怕什么？堅持這種態(tài)度就不要緊，就不會犯大錯誤?！?/p>

03“大時代”

當政治的變革和經(jīng)濟的浪潮注入1992年，撲面而來的是國民生產(chǎn)總值的昂首闊步。1992年，中國的國民生產(chǎn)總值為2.4萬億元，GDP增長率達到了14.2%，同時，民眾的生活水平也在提高，農村居民家庭人均純收入達到784元，城鎮(zhèn)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達到2027元。那時候，人們常用的支付方式還是硬幣和零用鈔票，這些硬幣和紙鈔，從遼寧漂往海南，從廣東流向新疆，見證了無數(shù)家庭的辛勞與奮進。一年又一年過去，居民收入不斷增長，在國民生產(chǎn)總值已達到114萬億元的今天，這點錢或許都不夠我們身上的一雙鞋和一件衣服，硬幣和小額紙鈔也淡出了我們的視野，但惟其如此，我們才能知道，這30來我們所經(jīng)歷的是多么波瀾壯闊的巨變。這些巨變鑄成了中國百姓的不朽封碑，豐碑的名字就叫做全面小康。1992年，所有中國人或許都想不到，至少不篤定，中國會在30年里發(fā)展成世界第二大經(jīng)濟體。巨大的增長之下，是國家的偉大進步與發(fā)展，是中國大步走近世界舞臺的中央。

1992年，隨著時代的發(fā)展，海峽兩岸關系也迎來了新的突破，90年代初，長達30多年的兩岸格局狀態(tài)被打破，兩岸在人員往來、經(jīng)濟、文化上的交流愈發(fā)密切。在這個大背景之下，1990年臺灣方面成立了財團法人海峽交流基金會，簡稱海基會，1991年大陸方面則成立了海峽兩岸關系協(xié)會，簡稱海協(xié)會。這兩個機構成立后開始正式接觸，處理漁業(yè)糾紛、人員往來等各類事物，為兩岸溝通起到了橋梁作用。在兩會交流過程中，為了順利解決問題，一個重要的共識的明確也刻不容緩，就是“兩岸間的事務性問題是一個國家內的事情，必須堅持一個中國原則”。1992年10月末，兩會進行了事務性商談。這次商談展現(xiàn)出了擱置爭議、求同存異的政治智慧，最終達成了著名的“九二共識”，其核心要義就是海峽兩岸均堅持“一個中國”原則，并努力謀求國家統(tǒng)一，這兩項原則聽起來簡單，卻有著劃時代的意義。正是因為有“九二共識”的人心所向，2021年在紀念辛亥革命110周年大會上，習近平總書記鏗鏘有力地說出：“臺灣問題因民族弱亂而產(chǎn)生，必將隨著民族復興而解決。這是中華民族歷史演進大勢所決定的，更是全體中華兒女的共同意志?！薄芭_獨”分裂是祖國統(tǒng)一的最大障礙，是民族復興的嚴重隱患。凡是數(shù)典忘祖、背叛祖國、分裂國家的人，從來沒有好下場，必將遭到人民的唾棄和歷史的審判！30年，對應時代的呼喚，我們要始終銘記，一個中國的原則絕不允許任何人任何勢力質疑和踐踏。

1992年不僅是政治和經(jīng)濟上的大突破，這一年中國的文體事業(yè)也迎來了大爆發(fā)。1992年2月23日，在法國阿爾貝維爾第16屆冬奧會上，中國女運動員葉喬波在女子500米速滑和1000米速滑兩個項目中獲得銀牌，這是1980年我國開始參加國際冬奧會以來第一次拿到獎牌。在5個月后的巴塞羅那夏季奧運會上，中國運動員高敏摘得女子三米跳臺項目的金牌，這是她繼1988年的漢城奧運會后再一次取得該項目的金牌。事實上，自1998年漢城奧運會開始，到2021年東京奧運會上施廷懋再次摘金，中國跳水隊的姑娘們，在連續(xù)九屆奧運會長達33年的時間里，從未讓這個項目的金牌旁落，至今還在續(xù)寫著這個輝煌傳奇。續(xù)寫傳奇讓人熱血沸騰，零的突破同樣令人贊嘆，在這屆奧運會的飛碟射擊項目中，“川妹子”張山更是一鳴驚人，她是前6名選手中唯一的女運動員，以223靶的最高分獲得金牌，成為該項目歷史上第一位女子奧運冠軍。1996年，飛碟射擊項目取消了男女混合的比賽方式，張山的這項世界紀錄堪稱空前絕后。從1992年到2022年，30年間，中國舉辦了夏季奧運會也舉辦了冬季奧運會，兩場奧運會讓世界見識到了中國強大的國力與強勁的體育實力，也讓我們有了讓世界看見中國、重新認識中國的底氣。

在文藝領域，這一年，電視劇熒屏上既誕生了無數(shù)80后和90后的童年回憶——《小龍人》和《三毛從軍記》，也誕生了立足成人職場視角的《編輯部的故事》，《編輯部的故事》每集的主題都是八九十年代社會生活的熱點話題，幽默詼諧中不乏對現(xiàn)實主義的思考，播出后迅速風靡全國，至今仍是中國頂尖的情景喜劇之一。劇中有這樣一句臺詞，“勇敢地去做你認為正確的事情，不要被世俗的流言蜚語所困擾，記住要像荷花一樣，出污泥而不染”，這句臺詞背后映射的是那個時代以及生活在時代里的人們，但如今聽來，對新時代的我們仍具有現(xiàn)實指導意義。同年，還有一部電視劇引爆了熒屏，那就是《外來妹》，劇中講述了4名南下謀生的“打工妹”的故事，在“南下打工潮”的時代背景下，可謂是一部貼合現(xiàn)實的佳作。值得一提的是，這部劇的主題曲，由“甜歌皇后”楊鈺瑩演唱的《我不想說》也風靡一時，在“一樣的天，一樣的臉，一樣的我就在你面前。一樣的路，一樣的鞋，我不能沒有你的世界”的旋律中，無數(shù)的農村青年男女放下了農活，告別了故土，走向了祖國的東南沿海，他們匯聚成了“南下打工潮”，他們滿懷著憧憬邁入新時代，為自己過上好日子打拼的同時，也為祖國奉獻青春，時代感謝他們，而回望前路，當初出門在外的酸楚與鄉(xiāng)愁，如今也成了閃光的回憶。1992年，影視在蓬勃發(fā)展，樂壇也熠熠生輝，音樂的魅力在于包羅萬象，香港的前衛(wèi)、臺灣的流行、內地的搖滾，共同交織在一起，響徹大江南北，構成了豐富的1992。

電視劇《編輯部的故事》劇照

1992年巴塞羅那奧運會上張山獲得飛碟項目奧運冠軍

“1992年又是一個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國的南海邊寫下詩篇。天地間，蕩起滾滾春潮，征途上揚起浩浩風帆。春風呀，吹綠了東方神州，春雨也滋潤了華夏故園。啊，中國，你展開了一幅百年的新畫卷。一幅百年的新畫卷，捧出萬紫千紅的春天?！边@是歌曲《春天的故事》，也是中國在每一個驚濤駭浪中迎接春天的故事?；赝?992年，這是在改革開放中意義非凡的一年，其氣勢之磅礴，斗志之昂揚，猶如颶風掀狂浪。“南方談話”讓無數(shù)國人思想的枷鎖被取下，插上了夢的翅膀；企業(yè)家們則盡情填補著行業(yè)的空白；“九二共識”將海峽兩岸的鐵幕一舉撕下；巴塞羅那奧運會上國歌回蕩，國旗飄揚；來自五湖四海的人們，浩浩蕩蕩匯入“打工潮”……經(jīng)濟、政治、法治、精神、物質、民生，幾乎每一個領域都有著突破性的進展。

歷史車輪滾滾，而推動它的始終是無數(shù)的人民，這是一個國家的征程，這是一群國民的夢想。中國人民的夢想很簡單，那就是要“擼起袖子加油干”，渴望收入速速漲上去，中國快快強起來。30年過去了，這群中國人默念著“發(fā)展才是硬道理”，在每一個領域開疆擴土、只爭朝夕，創(chuàng)造出人類史上從來未有的發(fā)展奇跡。在這些偉大成果上繼續(xù)前進的中國人，沒有理由不對未來更加樂觀與自信，也沒有理由不讓時代更加偉大。每當迷茫時，我們回頭看看歷史，總能在感慨自己渺小的同時汲取無窮的力量。讓我們致敬偉大的人和時代，致敬寒夜里取暖，苦難中開花的每一個中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