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旭
大紅長款羽絨服被一把甩在柜臺上,躺在眾目睽睽之下。售貨員低頭看看衣服,又抬頭看看屈麗。
“你說里面充的是白鴨絨?”屈麗指著四仰八叉的衣服。
“標簽上寫著呢,還有充絨量。”售貨員毫不示弱。
“標簽上寫什么里面就一定是什么唄?”
“咱是大商場里的品牌店,不是路邊攤?!笔圬泦T指著背后標識,標識的力量瞬間沿手指涌入了她的腰桿和聲帶。
果然是大商場,而且是周末的大商場,忽拉聚了二三十人。
屈麗是小城里普通初中的老師,中級職稱每月只有三千元,好不容易下決心買件新羽絨服,一定要物超所值。她老公站在里圈,舉著手機現(xiàn)場實錄。
“有人說你們賣假貨,拿人造棉花充鴨絨。”
“哼,怎么不說拿手紙充鴨絨呢!”
“敢不敢當著這些人的面,拆開驗驗?”
“你付完錢衣服就是你的,愿意怎么弄就怎么弄,壞了和我們無關(guān)?!?/p>
“如果里面是白鴨絨,衣服壞了我自己負責,如果里面不是,你們得賠錢。”
“行。”售貨員朝人群看了一圈,就近拉出個商場保安,“得找個證人,可別衣服也拆了,鴨絨也驗了,你又要我們賠衣服?!?/p>
屈麗要剪子,售貨員說沒有。屈麗也不廢話,從包里掏出一串鑰匙,瞅塊鼓脹的地方,用指甲刀剪出個小口,刺啦一扯,白花花軟蓬蓬的鴨絨露了出來。
周圍有人幾聲嗤笑。
“行,我認了?!鼻惔槠鹦“寻捉q,“你家貨真價實,我算是給你家做個免費廣告。”也不顧衣服上大嘴似的傷口,她草草卷成捆,塞進大塑料袋,出了人群。她老公也收了手機,緊隨其后。
小視頻在朋友圈中如漣漪般擴散,屈麗腰桿筆直,頭顱高昂,執(zhí)拗地斥責著想象中的不法行為。較真卻又講理,不懈死磕又能認賭服輸,一時引起不小的轟動。
單位食堂里,屈麗和幾個老師一桌吃飯。女同事氣鼓鼓地說,打菜時在南瓜盆里發(fā)現(xiàn)了異物,“黃嫩嫩的南瓜瓤中間趴著一只綠豆蠅。我叫來服務(wù)員,她非說不是蒼蠅,是韭菜葉?!?/p>
“你沒拎翅膀出來給她瞧瞧?”有人問。
“那么一大盆菜,前后還有幾個老師,你說我是拿手抓還是用筷子攪啊?”
“不能就這么算了,得找他們?!鼻惻陌付?,扭頭問那女老師,“有沒有證據(jù)?人證?物證?”
“有照片,可惜被后面老師碰到胳膊,就模糊了。再照時,服務(wù)員一勺子舀出去扔了?!?/p>
“要不算了吧,下次有了更清晰的照片錄像再說。”一個歲數(shù)稍大的老師扭頭一瞥鄰桌的領(lǐng)導,用眼神向屈麗傳遞信息。
可屈麗的腰桿更直、聲音更大了:“鄰市十八中老師去年評職稱,被打了低分刷下來。人家就這么算了嗎?沒有。死磕到底。這不是維護自己一個人的利益,而是要完善評職制度,維護公平正義?!彼艘话亚埔娚n蠅的女老師,也不管吃沒吃完,“走,跟食堂說道說道,不行就到市里省里衛(wèi)生監(jiān)管部門告他?!?/p>
一個多月后,屈麗成功晉升職稱,見誰都揮手招呼,笑意融融。
又是中午食堂,眾人埋頭吃飯,有老師發(fā)現(xiàn)棚頂落灰,抬頭上望,一只麻雀正撲楞著翅膀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沒頭沒腦地尋找敞開的窗戶。一位老師沖屈麗說:“咱們得讓食堂管管,昨天中午就看它在這兒飛了?!?/p>
“只當吃純原生態(tài)燕窩粥了?!鼻愵^也沒抬,她靈活的嘴唇彎成一道幸福的弧線,把所有長翅膀的生物從生活中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