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震云

（中國政法大學(xué) 中文系，北京100088）

一 祖辛爵和我國最早的皇家溫泉

20 多年前，我在《楚辭和兩漢文化》［1］一文中，根據(jù)《后漢書·延篤傳》資料，確認正史記載的我國第一座屈原廟在古代南陽犫水濱。根據(jù)我國的廟堂制度，屈原就是那里人。犫城在魯山，因此認為屈原是魯山人。西峽縣回車鎮(zhèn)屈原崗有清代石碑“屈原崗”，類似神位，還有元代的屈原廟，因此西峽認為屈原是他們那里人，引起廣泛爭議。1998 年，黃崇浩教授在《中州學(xué)刊》撰文，重申了南陽說。2016 年7 月21 日，中國屈原學(xué)會應(yīng)魯山方面邀請對魯山進行了實地考察。大家認為，西峽和魯山是屈原主要活動地點之一，扣馬勸諫地點發(fā)生在現(xiàn)在的西峽縣，楚國入秦的古道上，而魯山和西峽在古代實屬一地。我還向魯山方面提出想看看博物館，魯山方面說，魯山是貧困縣沒有博物館，一些大墓出土文物價值高的都被帶走了，還剩下一些破碎的在文物倉庫中。在原文聯(lián)主席袁占才和郭偉寧的幫助下，我參觀了魯山縣文物倉庫，發(fā)現(xiàn)主要是先秦和遼金的文物碎片，但是還有幾件完整的文物，其中有器型完好的兩個爵，就隨手拍了照片，下面照片都是當時拍攝。還向魯山政協(xié)的顧九順先生借了清代乾隆時期的《魯山縣志》參看。

祖辛爵①（見圖1）在河南省魯山縣，當時我們?nèi)ヴ斏降臅r候，平頂山著名文史專家袁占才同志陪同我們，查看了魯山縣文物倉庫。據(jù)袁占才同志講述，古代楚國的很多文物，被考古隊帶走了，剩下些不中用的東西，提到了爵，引起我的很大興趣。祖辛爵的發(fā)現(xiàn)，為我們解開了塵封的歷史中一些重大的學(xué)術(shù)懸疑，我國最早的皇家溫泉就在河南的魯山也因此得到證明。祖辛爵應(yīng)該是國家一級文物，非常珍貴。

圖1 祖辛爵

彝為中國古代宗廟里的常器，爵由雞彝分化而來，是祼器，因此非常神圣，也因此，五侯皆以爵命名，曰公侯伯子男爵，子男二爵主要是授予少數(shù)民族。禮器、禮樂皆以爵定位，所謂爵、無算爵，皆是根據(jù)場合確定。根據(jù)爵的描述，我們可以肯定皆出自商代中期。

祖辛爵發(fā)現(xiàn)地點在河南魯山縣。祖辛是商朝中前期的君主，前任君主祖乙之子，大約前1369 年—前1356 年在位?！短接[》引《史記》稱他在位16 年左右，死后由弟沃甲繼位。商朝歷時30 世，約600年，順序大致如下：

1.天乙（湯、武湯、唐、大乙）——2.外丙（太丁：有人稱太丁為商第二帝，有人稱其為王儲但早逝，未及登基，弟外丙繼位。至今史學(xué)界仍有爭議）——3.仲壬——4.太甲（祖甲、太宗）——5.沃丁——6.太庚——7.小甲——8.雍己——9.太戊——10.仲丁——11.外壬——12.河亶甲——13.祖乙（中宗）——14.祖辛——15.沃甲——16.祖丁——17.南庚——18.陽甲——19.盤庚（睿宗）——20.小辛——21.小乙——22.武?。ǜ咦冢?3.祖庚——24.祖甲——25.廩辛——26.康丁——27.武乙——28.文丁——29.帝乙——30.帝辛（紂、受）。

根據(jù)《史記》，商的始祖帝嚳的妻子、契的母親簡狄洗澡，忽然發(fā)現(xiàn)燕子下了個蛋落到嘴里，吃下以后便懷孕生契，所以有天命玄鳥，降而生商之說。商朝的開國君主商湯（約公元前1670 年—公元前1587年），又稱成湯，據(jù)說當時的天氣非常反常，曾經(jīng)發(fā)生罕見的旱災(zāi)，都城曾經(jīng)八遷，所以湯是商人的標志和象征，也是商人的文化選擇。

過去，我們一般這樣描述上古史，中國古代的政治中心幾乎在黃河流域，沒有到達江淮。

圖2 商代地圖（部分）

根據(jù)祖辛爵我們可以將商代的文化版圖的線路重新描繪，早期在商丘，到祖辛的時候首都已然在魯山了。換言之，魯山在朝歌之前已經(jīng)是商人的首都。其次，河南魯山的溫泉是我國最早的皇家溫泉。對于魯山的溫泉，一般認為與湯恩伯駐軍有關(guān)，因此有上湯、中湯、下湯三點一線溫泉群。而最早的皇家溫泉是陜西驪山溫泉，目前考古發(fā)現(xiàn)，秦始皇曾經(jīng)在那享受過溫泉洗浴，比唐玄宗、楊貴妃要早很多。但是這不是最早的，最早的皇家溫泉是魯山湯泉。

殷商后期的首都在沬邑，沬甲骨文從爪、從皿、從頁，像一人跪坐于盤皿前洗臉，說明與洗浴有關(guān)，而這也正是殷商的命名習慣。通過調(diào)查知道，魯山的溫泉被百姓稱為亂湯。這種名字一直使用到民國時期。很顯然，這是后人對商朝的道德評價，但和溫泉聯(lián)系起來，不是空穴來風?，F(xiàn)在日本人講洗澡水叫湯，就來源于此。這算是意外的發(fā)現(xiàn)。

由于年代久遠，史料中很少記錄，就是魯山當?shù)厝藢τ谏坛彩敲悦院?，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記憶。清乾隆八年《魯山縣全志》卷一“溫泉”說：

《水經(jīng)注》：“溫泉出北山，七泉齊發(fā)，炎熱特甚。”有三，舊名皇女湯，商后曾浴其處，載《水經(jīng)》中。［2］

又《魯山縣全志》卷六“爵封”說劉累奉唐侯。商后在此洗浴的記載和皇女湯的名稱是難得的歷史記憶。魯山的三湯（上湯、中湯、下湯皆地名）構(gòu)成的溫泉脈線是我國最早的皇家浴場殆無疑問。

1965 年河南省輝縣褚丘出土祖辛卣（見圖3），現(xiàn)藏河南省博物院。根據(jù)商代器物文字表達的傳統(tǒng)習慣，一般在器物上書寫的是先祖的廟號，因此祖辛爵和祖辛卣應(yīng)該是祖辛的后人作器和刻寫，而祖辛在魯山的存在也是首次得到證實。

圖3 祖辛卣

我們將圖進行比較可以看出，祖辛卣無論器物還是文字都比祖辛爵水平要高出很多，所以祖辛爵應(yīng)該是早期制作。商丘—魯山—安陽是祖辛氏族遷移的基本路線。

曹丕在《典論論文》中談到文人相輕的時候，舉了班固和傅毅的例子，認為這兩個人水平差不多，但是互相小看。費正剛等《全漢賦》錄了傅毅的賦七篇，第一篇是傅毅的《洛都賦》。傅毅《洛都賦》已佚，《藝文類聚》卷六一有一段，《初學(xué)記》卷二四和《康熙字典》寮字條各引數(shù)句，《文選·陸機〈齊謳行〉》注補中也有兩句，費正剛等編《全漢賦》皆錄入，《北堂書鈔》卷一三七有二句，文字與《藝文類聚》小異，《全漢賦》校記中也已經(jīng)說明“《論衡》第二十卷《佚文》云：‘永平中，神雀群集，孝明詔上爵頌。百官頌上，文皆比瓦石，惟班固、賈逵、傅毅、楊終、侯諷五頌金石，孝明覽焉?！保?］

傅毅之作《洛都賦》，當在此時，即公元65 年左右。今撿清代《魯山縣志》卷二“溫泉”條下云：

《水經(jīng)注》：“溫泉出北山，七泉齊發(fā)，炎熱特甚?！庇腥?，舊名皇女湯，商后曾浴其處，在《水經(jīng)》中。其下泉水熱如沸；中泉水平溫；上水微溫，俗呼為上中下湯。去縣六十里，居民引為沫浴池，能愈痍宿疾。《洛都賦》云：“雞頭溫水，魯陽神泉。不爨自沸，熱若焦然。爛毛瀹卵，煮絹濯鮮。痿疾痱疴，浸之則痊。功邁藥石，勛著不言。［2］

這段文章《全漢賦》失收，雖然只有兩三行，但是信息量不小。首先，魯山溫泉具有“爛毛瀹卵，煮絹濯鮮”的功能，證明魯山漢代是我國著名的絲綢之路的發(fā)源地。也就是說，絲綢在魯山生產(chǎn)，在魯山制作。制作的方法之一是煮絹濯鮮。其次，魯山的溫泉從商代就有，舊名皇女湯，商后曾在這里洗浴，是我國最早的皇家浴場。陜西的華清池最早在秦始皇時代，比魯山浴場晚將近兩千年。再次，《魯山縣志》編定在乾隆七年，因此，魯山溫泉與湯恩伯駐軍無關(guān)。

爵的文字識讀以后，發(fā)現(xiàn)殷周金文沒有記錄。同時發(fā)現(xiàn)出土的冉父爵，一同請教吉林大學(xué)吳振玉教授和沈文凡教授，意見一致，故作如上表述。

二 冉父爵和冉國消長以及先絲綢之路的開拓

冉國是商周時期十分強大的一個部族，但是其由來事跡，史書記載很少，難以捉摸。最近河南魯山出土的冉父爵，為我們尋找古老的冉國及其遷徙消亡的路線有了一個新的清晰的路徑。

冉，本字冄。對于冉人的由來歷來有很大的爭議。根據(jù)《史記》西南夷列傳記載：“漢武帝，北逐匈奴，西逐諸羌，……冉、駹夷者，武帝所開，以為汶山郡，……其山有六夷、七羌、九氐各有部落?！保?］2991表明從漢武帝時代才開始有冉、駹夷，地在汶川即汶山郡?！逗鬂h書·冉駹夷傳》重復(fù)了這一記載：“冉駹夷者，武帝所開。元鼎六年，以為汶山郡。至地節(jié)三年，夷人以立郡賦重，宣帝乃省并蜀郡，為北部都尉。”［5］2857正史確認的冉人在四川，時間是蠶蟲之后。晚商文化二期至西周早期的禮器銘文中偶然可以見到冉的行蹤。晚商文化二期的絕對年代約為祖甲、廩辛時期，因此有的推測冉族人最早的先祖是元謀人，或者更早。有的根據(jù)《山海經(jīng)·中次九經(jīng)》中的記載：“凡岷山之首，自女幾山至于賈超之山，凡十六山，三千五百里。其神狀皆馬身而龍首。”［6］138認為馬頭龍或馬身龍首的神，應(yīng)該是冉、駹人的形象代表?；蚴切欧铖R頭龍的冉人和駹人，為岷江上游的遠古蜀人。關(guān)于冉、駹，《史記》中還有多處記載?！妒酚洝に抉R相如列傳》說：“司馬長卿使略定西夷，邛、筰、冉、駹、斯榆之君皆請為內(nèi)臣。”［4］3017顯然，冉和駹是兩個部族，駹指的是毛色不純的馬，同理毛色不純的牛就作牻。《后漢書》是明顯將二者分開的?！逗鬂h書·冉夷傳》記載：“皆依山居止，累石為室，高者數(shù)十丈，為邛籠?！保?］2858記錄了冉人在四川的生活情況，但對于冉人的由來，史家也不清楚。

《史記·管蔡世家》說：“武王周母兄弟十人，母曰太姐，文主正妃也。其長子曰伯邑考，次曰武王發(fā)，……次曰行季載，行季載最少?！背赏鯐r“封季載于導(dǎo)”。唐司馬貞《史記索隱》說：“拜，國也。載，名也。季，字也。導(dǎo)，或作‘那’?！保?］1563據(jù)《史記》，冉又作那，二者是一個字。由此很多人又以為冉人是周文王的后代。冉季載，是周文王的少子、周武王的同母弟，武王滅商后被封于冉，地點在今山東省菏澤市定陶區(qū)冉堌鎮(zhèn)一帶?？肌蹲髠鳌非f公十八年說：“初，楚武王克權(quán)，使斗緡尹之，以叛，圍而殺之。遷權(quán)子那處，使閻敖尹之?！保?］我們根據(jù)楚武王的行蹤分析，春秋時期，那應(yīng)該在楚國的北面，與四川相去甚遠。爵，既然在魯山墓地發(fā)現(xiàn)，毫無疑問，殷周時候的冉國地址曾經(jīng)在魯山一帶。

根據(jù)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考古研究所編《殷周金文集成》，河南安陽殷墟出土了大量的冉國青銅器，表明在殷墟時期，冉國亦遷徙在安陽一帶，是一個實力強大的國家。根據(jù)《殷周金文集成》，冉氏家族之器物在西周畿內(nèi)寶雞地區(qū)和灃西頁屢屢出土。如戴家灣墓地出土的冉父癸鼎、毛伯鼎，石鼓山出土的冉父乙卣、冉盉，金陵河流域上王出土的冉父丁爵，岐山京當出土的冉父乙觚，扶風楊家堡出土的冉□父丁簋，長安灃西出土的冉□父丁卣、冉丁爵、冉父丁尊、冉父乙簋，還有竹園溝墓地出土的冉爵、冉觶等等。這些冉器時代都在西周初年，身份高貴，說明商代的冉國早期在魯山附近，至西周初年冉家族西遷。

圖4 冉父爵

圖4 是河南魯山新出土的文物冉父爵，根據(jù)爵的朝廷禮器的性質(zhì)，我們可以肯定冉父曾經(jīng)在魯山建國，或是始基之地。冉父爵的出土，使我們明確了冉國在公元前1300 多年時的祖辛時代，也就是殷商前期的地望是在今魯山縣。因為冉和那字形一樣，因此冉又作那。我們由此推出魯山的建縣時間應(yīng)該在大約公元前1360 年或稍前，距今約3400 年，或者說冉國的出現(xiàn)標志著魯山建縣立城的開始。戰(zhàn)國時代冉人西遷，至漢代又開始強大。雖然，湖北荊州、山東臨朐、河北靈壽、遼寧喀左等地也有冉人的文物發(fā)現(xiàn)，一方面說明冉的活動范圍大，另一方面或可能是文物流傳原因。魯山出土的爵是重要的禮器，與方志記載，民間傳說相互印證，應(yīng)該可靠。

根據(jù)出土文獻，冉人的文化實力和遷徙路線應(yīng)該比較清楚了。同時冉人出自中原應(yīng)該無疑。其以都城為軸心的移動路線，文化西移，可以稱為早期的絲綢之路或先絲綢之路的一個基礎(chǔ)拓展。

冉人為什么向西南遷移？就歷史淵源看，一方面冉人熟悉西部，另外很可能是陸陸續(xù)續(xù)地為了逃避戰(zhàn)爭，因此西遷。按《左傳》左傳魯莊公十八年，公元前676 年說：

初，楚武王克權(quán)，使斗緡尹之。以叛，圍而殺之。緡以權(quán)叛。遷權(quán)于那處，使閻敖尹之。及文王即位，與巴人伐申而驚其師。巴人叛楚，而伐那處，取之，遂門于楚。閻敖游涌而逸。楚子殺之，其族為亂。冬，巴人因之以伐楚。［7］

那人就是冉人，他們和巴人關(guān)系密切，那人曾經(jīng)被巴人征服。這時候的巴人還在中原，和楚國一樣是西周的南土。巴人就是巴蜀之人的巴人，巴人入蜀和冉人入蜀，目前還沒有看出必然的原因，但彼此有交接肯定是事實。

三 先秦堯山的名稱和山神祭祀方式

堯山，歷來有堯山和大堯山，并不是一個地方，但是外人不大注意。最早的堯山與帝堯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祭祀用太牢之禮，非常隆重。過去我們只能夠從文獻中見到片言只語，但我們?nèi)ズ幽现心喜康貐^(qū)魯山考察時，才知道其客觀存在。

堯與山有關(guān)的記載在《山海經(jīng)》中出現(xiàn)三次，堯山、大堯之山、堯光之山。堯光之山，見于《山海經(jīng)·五臧山經(jīng)》，屬于南山區(qū)，也就是九州之內(nèi)，現(xiàn)在說的中原。堯山在中原，對應(yīng)書中的地理就是中山區(qū)，因此堯光之山與堯山名字沒有關(guān)系。那么，現(xiàn)在的堯山是過去的堯山，還是大堯之山，需要必要的認定。之所以需要認定，是因為目前的文獻中都言大堯之山就是現(xiàn)在的堯山。這是我國最早關(guān)于堯山的記載?！渡胶＝?jīng)》《禮記》等書，對于古代祭祀山神有一些記錄，比較注重山的地位。

1.關(guān)于祭山神用太牢之禮。我國古代有牢禮，就是將關(guān)在牢房中的俘虜用來作為祭祀天地鬼神的禮品。周代實施仁政，用動物代替人，據(jù)說這些動物也是養(yǎng)在大牢里。主要是牛羊豬三種，因此叫三牲。不用牛叫少牢，在等級上次于太牢?！抖Y記·王制第五》記載，天子社稷皆太牢，諸侯社稷皆少牢。大夫、士宗廟之祭，有田則祭，無田則薦?！抖Y記》的記載和《大戴禮記》不同，《大戴禮記》記載諸侯可以用太牢。按照《山海經(jīng)》對山的分類，最高的是岳，即四岳，其次是冢。這里將洞庭山系用太牢，應(yīng)該是僭越，或者說受楚國文化影響，沐猴而冠。戰(zhàn)國以后，太牢之禮有所變化，如秦國，據(jù)《史記·秦本紀》記載，秦襄公祠西畤所用之禮為駵駒、黃牛、羝羊各三，秦文公祠鄜畤所用之禮為三牢，秦德公也曾祠鄜畤，所用禮為三百牢，這個數(shù)字過于龐大，估計百為衍字。秦始皇時非常重視雍四畤，鄜畤、密畤、吳陽上下畤的祭禮，“春夏用骍，秋冬用駵，畤駒四匹，木禺龍欒車一駟，木禺車馬一駟，各如其帝色。黃犢羔各四，圭幣各有數(shù)，皆生瘞埋，無俎豆之具。三年一郊”（參見《史記》卷二八《封禪書》）?！渡胶＝?jīng)》卷二《西山經(jīng)》說：“凡西經(jīng)之首，自錢來之山至于騩山，凡十九山，二千九百五十七里。華山冢也，其祠之禮太牢。羭山神也，祠之用燭，齋百日以百犧，瘞用百瑜，湯其酒百樽，嬰以百珪百璧。其余十七山之屬，皆毛牷用一羊祠之。燭者百草之未灰，白席采等純之。”［6］31西岳華山在殷商時期作為冢，到西周地位提為岳。

2.關(guān)于祠毛，用雄雞?！独[史》卷十引劉向《孝子傳》說：“舜父夜臥，夢見一鳳凰，自名為雞，口銜米以食己，言雞為子孫，視之，乃鳳凰?！彼匆嗌訇皇虾笠?，與殷商同祭。而秦朝出自大夏，或言出自西戎，或言出自鳥俗氏，鳥身人言，但并不是嫡系，至多也就是下屬部族，所以與此亦不很搭界。秦朝最重要的祭祀活動是從秦襄公立西畤開始的畤祭，持續(xù)了四百余年。西周末年，秦襄公被封為諸侯，立西畤，以為主少暤之神，作西畤，祠白帝（見《史記·封禪書》）。畤本是西周的禮儀，《左傳》中凡四見。《史記·封禪書》亦稱晚周有畤祭。在《五臧山經(jīng)》中有帝之密都之說，而《史記·秦本紀》和《史記·十二諸侯年表》記錄秦宣公時進行密畤（青帝）之后秦獻公畦畤（白帝），所以秦人的祭祀密畤當學(xué)習西周的密都作為，而或白帝，或青帝，并不固定，完全是出于需要，所以白帝少昊之祭不能確認完全出自秦人。

所謂毛物，《周禮·地官·大司徒》：“大司徒之職，掌建邦之土地之圖與其人民之數(shù)，以佐王安撫邦國。……一曰山林，其動物宜毛物，其植物宜阜物，其民毛而方。二曰川澤，其動物宜鱗物，其植物宜膏物，其民黑而津?！保?］27因此祭祀山神的時候用毛，就是希望毛物能夠更好地生長，道理就在這里。另一方面，祭祀貢獻都是人想象出來的上帝百神最受用的禮物，讓百神享用就是想讓百神降福，而不是降臨災(zāi)難，因此這些物品是人神交往交換的媒體。這些媒體因為時代的差異就會有不同的數(shù)量、形態(tài)、色彩、類型等。

3.關(guān)于五彩惠之?！肚f子·天運》篇說：

孔子西游于衛(wèi)，顏淵問師金曰：“以夫子之行為奚如？”師金曰：“惜乎！而夫子其窮哉！”顏淵曰：“何也？”師金曰：“夫芻狗之未陳也，盛以篋衍，巾以文繡，尸祝齋戒以將之。及其已陳也，行者踐其首脊，蘇者取而爨之而已；將復(fù)取而盛以篋衍，巾以文繡，游居寢臥其下，彼不得夢，必且數(shù)瞇［瞇］焉。今而夫子亦取先王已陳芻狗，聚弟子游居寢臥其下。故伐樹于宋，削跡于衛(wèi)，窮于商周，是非其夢邪？［9］

類似的資料又見《周禮·太宰》《左傳·昭公十三年》《左傳·昭公六年》。指出“芻狗之未陳也，盛以篋衍，巾以文繡，尸祝齋戒以將之。及其已陳也，行者踐其首脊，蘇者取而爨之而已?！边@大概就是白狗牲山時候的情景，在狗的身上或者身旁裝飾著錦繡五彩。

4.關(guān)于用圭璧玉器?！渡袝そ痣氛f：“武王有疾，……周公立焉，植璧秉珪，乃告大王、王季、文王。史乃冊祝曰：‘……爾之許我，我其以璧與珪，歸俟爾命；爾不許我，我乃屏璧與珪?！保?0］武王生病，周公向曾祖父、祖父和父親祈禱，用玉璧、玉珪賂神，敬獻給他們最喜歡的玉器！通過玉器將人和神連接起來，成為利益共同體。對待山川鬼神，采用了人事類推的方式，那就是投玉于河或埋玉于土。征之甲骨文，在殷商時代祭祀河神的時候，也確實采用投玉于河的方式，即“沈（沉）”。而考古發(fā)掘證明，“埋玉于土”的說法完全符合事實，有一次一地竟出土了二百余枚祭玉。甲骨文的內(nèi)容還表明，在“尞”等祭中也會使用玉。在葬儀中，玉又常常是斂尸之物，是給鬼魂的奠禮，則屬于另一種獻玉形式。與奉獻酒食不同，獻玉的目的也許在于玉具有人們所想象的通靈性，可以起到把神祇和人類聯(lián)系在一起的作用。禮玉文化從目前的資料看，在西周時期達到鼎盛。《禮記·禮器》第十說：“禮器，是故大備。大備，盛德也。禮，釋回，增美質(zhì)，措則正，施則行。”［11］274《周禮》中詳細記載了以玉為禮的禮玉制度，通過對禮玉的種類、質(zhì)地、顏色、形狀、大小以及文飾等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到禮玉的文化內(nèi)涵，以及它在等級制度中的功能。玉器作為禮器，有施行天下，像德明責，敦敘倫理，標明等級權(quán)利，各安本位，起到“同邦國”“親萬民”“建保邦國”的作用。《周禮》說“凡賓客之事，共其玉器而奉之”“以等邦國”“以禮天地四方”“掌建邦之鬼神、人鬼、地示之禮，以佐王建保邦國”［8］53。

平頂山地區(qū)的西南靠近南召縣，形成天然的團城山脈，中間的伏牛山的山頂上，有一塊遍布馬骨石的田地，在田地里有一個高大的黃土堆，當?shù)厝朔Q雞冢山?，F(xiàn)代人因嫌棄雞冢山的名字不好聽，近年來他們申請改雞冢鄉(xiāng)叫團城鄉(xiāng)。黃土堆很大，很雄偉，但是不知其所從來。伏牛山和堯山相對而立，查清代《魯山縣志》說團城山上有殿址，莫知其由。（乾隆本卷一）明清時候人們已經(jīng)全然不知臺的用處。當?shù)卣X得這個東西應(yīng)該有價值，出于對文物的尊重，立下了一塊石碑，作為魯山縣文物保護單位，禁止亂挖亂采。那么，魯山縣這個文物保護單位究竟是什么呢？

圖5 魯山團城雞冢山照片

2018 年12 月12 日《平頂山日報》刊載了王相生《魯山縣團城山雞冢探疑》一文，指出那里有高高的土臺叫金雞之冢。冢頂以前有一棵大栗樹罩著，抬頭看不見天上的云，1958 年修昭平臺水庫時，大樹被刨了。根據(jù)當?shù)刭Y料，1951 年的勘測結(jié)果是“冢子高度50 余米，總面積5 996 平方米”，明代魯山嘉靖縣志上就已經(jīng)有了雞冢這個地名，更早就不知道了。上中學(xué)時，老師帶我們到雞冢上挖山洞，因為土質(zhì)松軟細膩，我們一天就挖了十幾米深，還挖出一件奇怪玩意兒，拿出來讓大人一看，說是一盞古時的油燈，它不是鐵的，也不是銅的，是盞陶燈，還有彩色花紋。團城山右邊的崖子叫接官亭，再往前走，又是一個路口，叫旗桿街，向右走，是朝王殿溝接官亭，東南有小團營盆地，向西數(shù)里是旗桿街。從接官亭直走向南十里就是雞冢，靠近雞冢的南邊還有古墓溝、石碑灣。從雞冢向南還有禹王廟，禹王廟向南是五道廟，五道廟之間分別是土地廟、龍王廟、火神廟、祖師廟、文王廟的地名遺址。北山高處二十里遠是古代商朝的湯沐邑，就是今日的上湯、中湯、下湯。下湯向東是昭平臺，雖然現(xiàn)在是水庫，從名字上看應(yīng)該是皇家的治軍場所。昭平臺向南十里路是泰山廟，據(jù)當?shù)厝藗髡f此廟宏大，殿堂多層，石人石像眾多，占據(jù)了整個南山之坡。還有一個是冢頭。

根據(jù)作者的考察記錄，雞冢山和接官亭、旗桿街、朝王殿、小團營子、禹王廟、五道廟（其中有周文王廟），對面是堯山、冢頭，構(gòu)成了雞冢臺建筑群。我們認為，雞冢建成的時間應(yīng)該在殷商時代，西周以來一直是堯山的祭祀場所。這是我國目前僅存的也是最早的祭祀山神的祭祀臺，值得關(guān)注。

第一，有可靠的文獻記載。今考《山海經(jīng)》卷五記載：

又東南一百五十九里，有堯山，其陰多黃堊，其陽多黃金，其木多荊芑柳檀，其草多薯蕷［6］154……凡洞庭山之首，自篇遇之山至于榮余之山，凡十五山，二千八百里。其神狀皆鳥身而龍首。其祠毛，用一雄雞、一牝豚刏，糈用稌。凡夫夫之山，即公之山、堯山、陽帝之山皆冢也，其祠皆肆瘞，祈用酒，毛用少牢，嬰毛一吉玉。洞庭、榮余山神也，其祠：皆肆瘞，祈酒太牢祠，嬰用圭璧十五，五采惠之。［2］

由此可知，祭祀堯山由來已久。山神狀皆鳥身而龍首。其祠毛，用一雄雞、一牝豚刏，糈用稌。地位是冢，冢是僅次于岳的山的名稱。堯山在這些祭祀的條件之外，還需要肆瘞，祈用酒，毛用少牢，嬰毛一吉玉。就現(xiàn)存的甲骨文看不到殷商用雞血祭的案例，但在西周是普遍現(xiàn)象。《山海經(jīng)·五臧山經(jīng)》主要記錄中原和關(guān)中地區(qū)的地理文化，其中出現(xiàn)大量的雞祀。

為什么用雞祭祀山神？按《山海經(jīng)》南次三經(jīng)在寫到鳳凰時說：“有鳥焉，其狀如雞，五采而文，名曰鳳皇，首文曰德，翼文曰義，背文曰禮，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鳥也，飲食自然，自歌自舞，見則天下安寧。”［6］62因此祭祀山神的目的是獲得天下太平。又《繹史》卷十引劉向《孝子傳》說：“舜父夜臥，夢見一鳳凰，自名為雞，口銜米以食己，言雞為子孫，視之，乃鳳凰?！庇纱丝梢姡u代表鳳凰，而鳳凰正是殷商和西周的共同象征，殷周同祭，鳳鳴岐山，預(yù)示著周文王稱霸天下，因此在五廟處立下了周文王的廟。

《左傳·昭公二十二年》還記載了一個公雞斷尾的故事，說有一個叫賓孟的人到郊區(qū)去，路上看到一只公雞自己弄斷了尾巴，他不理解什么意思。手下的人告訴他，祭祀用公雞太多了，因此公雞害怕被殺掉祭祀，所以才這么干。賓孟將這件事情給王說了，王半天沒說一句話。賓孟感嘆，誰都不愿意做犧牲品，過去用人，人害怕，現(xiàn)在用雞，雞也知道害怕了?！独[史》卷十引劉向《孝子傳》的故事也說明舜亦少昊氏后裔，與殷商同祭。

第二，祭祀的級別和情形。我們知道，自西周實行封神制度以后，山河都有神。其級別比如人類帝王，命名最高的為岳，其次為冢，冢就表示山具有諸侯身份。也就是說，祭祀時諸侯祭祀自己境內(nèi)的名山大川，那么堯山當?shù)氐木蹙鸵綀蛏竭M行祭祀了。因此，與接官亭、朝王殿、旗桿街就完全對應(yīng)了。用禮如少牢，少牢的地位在太牢之下，也和諸侯的身份相切合?！抖Y記·王制第五》記載：“天子社稷皆大牢，諸侯社稷皆少牢。大夫、士宗廟之祭，有田則祭，無田則薦。”［11］328《山海經(jīng)》卷二《西山經(jīng)》說：“凡西經(jīng)之首，自錢來之山至于騩山，凡十九山，二千九百五十七里。華山冢也，其祠之禮太牢。羭山神也，祠之用燭，齋百日以百犧，瘞用百瑜，湯其酒百樽，嬰以百珪百璧。其余十七山之屬，皆毛牷用一羊祠之。燭者百草之未灰，白席采等純之?！保?］31華山作為冢山是殷商時代的事情，當周人立國時華山成為西岳，級別顯然提高了，因此我們說這段材料出自殷商時代或之前是可信的。

一牝豚刏就是用一頭母豬取血，糈用稌是說祭祀用的米是精細的江米。其祠皆肆瘞，就是說沉埋方式，如果是水就要沉下去，如果是山就采取埋的方式，指祭祀完畢，將這些祭品埋到地下。祈用酒好理解，毛用少牢指的是用毛物時候，選擇圓毛的豬和羊，不能用扁毛的，扁毛是祭祀水神的稱為羽。嬰毛一吉玉是指裝飾毛物豬羊的時候用一塊玉。祭祀用一只雄雞祈福，用動物的血進行祭祀，在動物脖子上系上一個玉圭，用酒澆地。大致就是這么一個形式。

第三，關(guān)于臺上種栗?！豆騻魑墓辍贰熬氈饔美酢保?2］是指周代祭祀時神主用栗樹刻成?！墩撜Z》說：“哀公同社于宰我，宰我對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保?3］《詩經(jīng)·定之方中》云：“樹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兵P是百鳥之王，桐是能招來鳳凰的。我國在祭祀場所種植的樹有一定的講究，神主也就是社主也是同樣的木頭。商人以柏，周人用栗，按照《白虎通》是為了讓人敬畏戰(zhàn)栗，當然也有用石頭制成的神主，作祏。周代建國后，實行封神制度，將沒有名字的山川一律封神，目的就是為了祭祀方便。根據(jù)上面的敘述我們看出，用栗是周人的傳統(tǒng)。魯山在周代屬于應(yīng)國，后期屬于楚國，這應(yīng)該是應(yīng)國的事情。

我們認為，雞冢是我國最早的祭祀堯山之臺，也是唯一的保存相對完整的祭祀山神的祭祀臺，應(yīng)該引起大家重視。

注釋：

①魯山縣文物管理所倉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