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在求真樓四樓和他們靠著暖氣片聊里爾克的《秋日》和《豹》,發(fā)現(xiàn)兩個學(xué)妹站在教室后門,畏怯地想進(jìn)來,那個角度只有他能看見,但他沒說。海坐在對面,正發(fā)表著關(guān)于馮至與里爾克的想法。
如他印象,海給人的感覺是安靜的,但兩條眉毛下深色的瞳仁又時而發(fā)出幽光,仿佛告訴你他的腦子其實一直飛快在轉(zhuǎn)。海的皮膚很白,手指修長,兩片嘴唇堅毅,臉龐瘦削但有十足的英氣。
海抱著手,動著兩片嘴唇:“比如《鼠曲草》《有加利樹》就和《豹》很像?!?/p>
“馮至先生本來就研究里爾克。”怡說。
“那也不能忽視中國詩歌的影響?!狈綀虿遄斓?,“《威尼斯》里,‘等到了夜深靜悄/只看見窗兒關(guān)閉/橋上也斂了人跡。和劉方平《春怨》‘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多么貼?!?/p>
他的手不停地轉(zhuǎn)著水杯,心里想的不是里爾克,而是到底該不該請那兩位學(xué)妹進(jìn)來,想到此,他不禁莞爾。
“你笑什么?”怡問。
“哦。”他一下子抬起頭來:“我是說,把里爾克和馮至放到一起是對的?!彼胙陲梽偛诺某錾瘢谑前杨^轉(zhuǎn)向方堯,“但你把唐詩扯進(jìn)去,能說明什么問題?”
“什么叫扯進(jìn)去?”方堯反駁。
怡笑著說:“方堯是秦老師的得意弟子,將來要考古代文學(xué)的?!?/p>
方堯樂了,兩只眼睛瞇成一條縫。
他把頭低了下去,心里想的還是那兩個學(xué)妹。
冬日正午的陽光從四扇窗戶射進(jìn)來,投下八塊耀眼的光斑??諝庵屑?xì)微的絨毛在光柱里游動,給人身處溫暖海域的幻覺。他舉起兩條胳膊朝空中伸了伸,活動了一下背部的血液,好像潛泳上浮的姿勢。她們肯定還在那兒,就在門口,一直沒走。
??戳搜鬯?,接著說:“讓我感觸深的還有那首《秋日》……”
“是”,他漫不經(jīng)心地附和,椅子隨著身體一點一點晃動,好像一只上了發(fā)條的鐘。
“你到底在想什么?”怡突然挺直,湊到他身前問。
“啊?”他驚了一跳。
兩個影子像兩粒黑點一樣從他腦子里迅速消失,他的臉漲得緋紅。海默默地從座位上站起,走到后門把門關(guān)了。那兩個學(xué)妹飛也似的逃走,他好像溺了水,陽光一下子滿溢到了屋頂?shù)奶旎ò迳稀?/p>
后來討論過多次,就是詩社到底該不該辦成“開放式”的。有一天晚上四個人在西門吃夜宵就聊這個問題。他據(jù)理力爭:“20世紀(jì)80年代校園里的詩社就是開放的。那時候誰想加入都可以,成員寫的詩就貼在學(xué)校的宣傳欄里?!?/p>
??戳蒜谎?,怡沒接話,又看方堯。方堯說:“咱……們怎么也得有個組織,隨便讓人來恐怕不好吧?”
“組織?膚淺!什么叫組織?組織不是學(xué)生會。”他拿一張紙巾擦了擦嘴:“人想來怎么了?有的社團還指望不上呢?!?/p>
海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怡打圓場道:“人多了不好弄,現(xiàn)在只有六個社員還有兩個聯(lián)系不上,換了人多豈不更麻煩?”
“那不就是小團體嗎?”
“你倒真有點理想主義?!焙0褱氤耙煌?。
吃完夜宵從西門回來,他垂頭喪氣地走在隊尾,快到學(xué)生宿舍時怡突然拉住他,給他遞了一盒外國牌子的水果糖,悄悄地對他說:“我給他向你道歉?!?/p>
他的心里一下子五味雜陳,接過糖,眼睛瞟著別處:“沒事啊,沒事。道什么歉?!?/p>
后來春季社團招新他去了,cosplay的學(xué)弟給他塞過來幾張宣傳海報。街舞、民樂社團的音響混合著播放歌曲,好像市場趕集。他逛了沒多久就悻悻地回來,嘴里大聲嚷嚷:“沒勁!沒勁!”
北方的春遲,但樹上已經(jīng)發(fā)綠,等寒假開學(xué)沒多久,金黃的連翹就已經(jīng)在校園里開遍了。而當(dāng)方堯把海和怡之間的事情告訴他時,時間已經(jīng)過了春三月。方堯說,是那晚夜游海河時的事。
方堯說:“沒說在一起,也沒說不在一起,但估摸著那個勁好像還差點意思?!?/p>
他的心裂成了幾瓣,但嘴上仍然逞強,說他們倆的事他不樂意管。但他反復(fù)回憶,還是沒有找到一點線索。
說來有趣,來天津上學(xué)的孩子,刨去那些特別愛宅的,幾乎都有過夜游海河的經(jīng)歷。就是從解放橋往西,過濱江道到意式風(fēng)情區(qū)的兩三公里,來來回回能走好幾遍。一路上也沒什么可玩,就是看景、聊天,但他們都覺得,夜游過海河,就算到了天津了。至于為什么是海河,又為什么要夜游,誰也說不清楚。
記憶中那天天氣很好,頭頂上甚至能看見幾粒星星。他們坐地鐵到了津灣廣場,一出門口就是海河。
河兩岸是天津最繁華的高樓,南岸從津灣廣場赭紅色的仿歐建筑,到金色棱柱般的津塔,再到津門公寓那回字形的方塊豪華酒店;北岸有筆直方正的遠(yuǎn)洋大廈,后面是兩片高樓連在一起的君臨大廈。流光溢彩的解放橋和大沽橋一東一西架在河面,橋的倒影混同著建筑的倒影一同投在水里,隨著水波輕輕地晃動。
他沿著河邊的人行道走在四個人最前面,一邊跳著,一邊念念有詞:
“天空焚燒著粗糙的星辰。星光,灑在斧刃上的鹽粒。”
怡問他:“你嘴里念叨什么呢?”
他回過頭來一本正經(jīng)地說:“感嘆生活!”
“沒見過世面?!?/p>
“對,我就是小鎮(zhèn)青年,鄉(xiāng)巴佬。”
四個人哈哈大笑,笑聲飛得如同小時候扔向水面的石頭片。
海河的倒影在大沽橋的背面留下網(wǎng)狀花紋,那花紋被風(fēng)撥動,頭頂上是車流迅速開過的嘩嘩聲。偶爾有遛狗的人經(jīng)過,或者一對老年夫妻夜跑,遠(yuǎn)遠(yuǎn)地朝他們來,又遠(yuǎn)遠(yuǎn)地離他們?nèi)ァK膫€人緊貼著,沿河一路晃過去。
那天晚上他無意中瞥見怡,多美啊,她笑的時候雙手扶住膝,戴一頂毛線帽子,那身體就算裹在羽絨服里也能看得出來是暖的、熱的,洋溢著青春。后來他每次和別人一聊起,就說夜游海河是一首真正的詩。
等到校園里各種名目的花漸次舒展開蓓蕾,春天就算正式地入駐了這座城市。而詩社主要的工作也就變成了編輯一本正兒八經(jīng)的詩集。
之前他也和海印過一份,不過現(xiàn)在看來,那份詩稿確實寒酸。總共二十幾首詩,沒經(jīng)過排版,打在散裝的A4紙上,用一個塑料皮封著。當(dāng)時在方堯的慫恿下,詩社還上線了一個公眾號,公眾號的二維碼還貼在詩稿的封底。
這本詩集不說做得多好,至少得像個樣子。為此他搜集了不少方案,但都被自己否了。直到去找一個戲劇社的朋友聊天,看見朋友手里拿的劇本很精美,一下子來了靈感,但過了幾個禮拜,四個人再碰面時,他徹底糊涂了。
沒想到海也帶來了一本詩集。純黑的封面,封面上端設(shè)計了一個下雪的月夜,白色的雪花灑在黑色的背景上。封面的中間是一個的背影,默默地走在雪地里,而背影在雪地上留下的腳印,一直從地平線盡頭延伸過來。他一下子想到,初霽詩社就是成立在一個下雪的月夜。站在那兒,他好像被一桶冰水從頭到腳澆了個遍。那份仿劇本的詩集相形之下更像一個玩具,他尷尬得無地自容。
從那以后,他好像不認(rèn)識海了,覺得海越來越遠(yuǎn)。以前海也不愛說話,但那種不愛說話是包含著傾聽的意思,讓他覺得友好、親切。但現(xiàn)在海悶在那兒,意思極不透明。有時候雖然兩個人挨得很近,在一張桌子上聊天,但也感覺隔了千萬重山水。
后來方堯問他:“你和海怎么回事?”
他說:“你問他去?!?/p>
怡問他:“海和你怎么回事?”
他說:“沒怎么回事,好得很?!?h3>三
后來方堯還拿帕斯的詩打趣他們:“兩個形體面對面/有時它們是兩顆星/墜落在虛空的蒼穹?!?/p>
但是不管用,大家坐在一起的時候不是你沉默,就是我沉默。
他想,是不是海拿自己當(dāng)情敵了,但一想又覺得不對勁,不是還沒在一起呢,又不是我攪和的,憑什么防著我?再說,你那么厲害,你大大方方同意就得了唄,沒必要給我在這拿腔拿調(diào)。就這樣兩個人不冷不熱,周圍的朋友看了干著急。中間方堯和怡勸過幾次,還約了一起逛街吃飯,但效果都不好。他自認(rèn)為自己不是小肚雞腸的人,但就是解不開這個疙瘩。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很像海,或者說就是海,但一個人怎么能向一個這么像自己的人妥協(xié)呢?就好像影子面對軀干,妥協(xié)了就沒有了自己的存在。
這個想法一旦在心里發(fā)芽,就會越長越大,直到長成碗口粗的藤蔓勒在胸口,活活把自己勒死。過了不到兩個月,他和海果然掰了,而壓死友情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天津高校在五月份舉辦的一場詩歌比賽。
他是在上張老師的選修課時知道的。張老師也是一位詩人,銀灰色的頭發(fā),帶一副黑框眼鏡,總是背一個單肩包,上完課以后匆匆從教室走出去。那天,老師沒有像往常一樣上完課就走,而是站在那兒。教室里忙著收拾的同學(xué)看到都停了,疑惑地望著他。他說:“最近有一場詩歌比賽,感興趣的同學(xué)可以試試?!弊簧系耐瑢W(xué)竊竊私語。張老師隨即又補充:“張愛玲說的,出名要趁早。祝各位好運!”
聽到這個消息,詩社里的人都很激動,尤其是他,他和方堯說:“我等這個機會已經(jīng)好久了?!?/p>
方堯說:“上次好像還辦過一次散文比賽,也是各高校聯(lián)合,這次換成詩歌了?!?/p>
“沒錯?!扁f,“聽說頒獎典禮還請來了好幾位重量級作家?!?/p>
“必須得去?!彼桓蹦θ琳频臉幼印_@時他看見海在一旁冷著不說話,覺得他又在故作矜持,開口問:“怎么,沒興趣?”
海白了他一眼。
“要我說,這也是個檢驗我們成色的機會。不是聽說學(xué)院里最近也有幾個人要辦文學(xué)社團嗎,詩歌獎就是咱們的證明?!?/p>
“確實有一個推理文學(xué)社要成立?!扁f,“那天我舍友還問我來著。不過這不算文學(xué)社吧?”
“推理文學(xué)也算文學(xué)?!狈綀蛘f,“愛倫·坡、阿加莎·克里斯蒂、柯南·道爾……”
“反正不管怎么樣,詩歌比賽必須參加?!彼滔乱痪洌骸爸劣谟行┤擞X得沒意思,那悉聽尊便?!?/p>
消息正式發(fā)布后,他把自己關(guān)在圖書館里一個月,后來終于給方堯和怡發(fā)去了一份電子詩稿征求意見。
怡和方堯看了覺得不錯。方堯回信,里面有許多大詩人的影子,但又不能確切地指出來到底是誰,是評委們喜歡的風(fēng)格。他謙虛地回復(fù)了一句:你懂我。
他又問他們倆怎么樣,方堯說他寫了一首長的,一首短的,現(xiàn)在頭疼不知道該交哪一首。怡說,自己早早投完了事。他說自己還得再改改,最后透露出一點兒意思,好像問海那邊的情況。
怡當(dāng)然明白他的意思,她說,海最近一直去“慧林”特殊教育學(xué)校幫忙。那是一個國際大學(xué)生組織的志愿者找的他,去了幾次海覺得挺有意義,就留在那邊干了。至于詩寫沒寫不知道,但每天看那忙忙碌碌的樣子,估計也不會有太多時間構(gòu)思。
過了好久,他才意味深長地發(fā)過來一個:哦。為了比較自己作品的效果,他還經(jīng)常上組委會的網(wǎng)站,看那些人的在線投稿??吹侥切]有章法,一看就知道是新手寫的作品,他心里竊喜,看到那些遣詞巧妙,用典精當(dāng)?shù)某墒熘鳎睦镆卜恐滓?。不過后者畢竟屬于極少數(shù),所以他心里斷定自己能得大獎。
他把自己的詩反復(fù)進(jìn)行了修改,還起了一個頗為自得的標(biāo)題,《稗子與太陽》,結(jié)構(gòu)仿的駱一禾的名作———《麥地》,也分了四章。等一切盡善盡美以后他終于把作品交了上去,合上電腦的一刻,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接下來就等獲獎的消息公布了。
不出所料,他辛苦了一個多月的成果果然獲獎。但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為他獲得是二等獎,上面還有兩個一等獎。當(dāng)然,更讓他生氣的是特別大獎竟然頒給了海。那是方堯透露給他的。
原來方堯有一個朋友是組委會的頒獎主持,提前知道了消息。他一開始聽到方堯笑著對自己說“恭喜”,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得知自己獲了二等獎,先是一喜,隨后又有些不滿,進(jìn)而聽到海拿了特別大獎,他完全變了臉色,甩下方堯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覺得自己真可笑,居然活活地被海給騙了,他心里一陣惡心。撇下方堯以后他走到學(xué)校圖書館的后門,前面是秋水湖,很少有人在這里駐足,于是他就走到了湖邊的亭子里坐下。
夏日的天空好像印象派的畫般明媚,陽光透過亭子周圍的香樟樹叢灑下,白色的蝴蝶悠閑地從灌木叢中飛過,但他的心頭卻籠罩著大團的陰云。
“寂靜的海”,這個獲得了特別大獎的作品標(biāo)題在他的腦子里反復(fù)盤桓。他的心情壓抑,思維混亂,強迫自己不去理會,那四個字像四支利箭一樣使勁往腦袋里鉆。從方堯把他和海獲獎的消息一說出口,他就確信,這一定是最終到結(jié)果。兩個人的差距就像兩個宿命的預(yù)言,讓他無法懷疑真實性。只不過,為什么自己的幻想又要像肥皂泡一樣破滅,每次近在咫尺的“金蘋果”都要被人橫插一刀,那滿懷的期待還不如紙糊的房子么?他心想,真該死,什么破寂靜,什么破海。
在和海決裂以后的日子里,他曾有很多次回想起自己同他的第一次見面。
那是在軍訓(xùn)的迎新大會上,所有人都穿著綠軍裝,但他一眼就看到了他。他鬼使神差地和這個即將成為自己最好朋友的人說了第一句話“喂,你拱我干什么?”大概當(dāng)時是嫌擠了,想讓坐他右手的海再往旁邊挪挪,兩個人就這樣打開了話匣。
進(jìn)大學(xué)前,他以為不會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因為天下人都是“俗”的,只有自己最“雅”。但海改變了他的想法,讓他覺得面前的這個人才真“雅”,自己才是那個“俗”的。好朋友是只需要看一眼,聽一句話就能分辨出來的。李白寫信陵君初見侯嬴、朱亥,也是這樣。后來軍訓(xùn)結(jié)束了,他和海好得沒邊,就一起干了一件蠢事,兩個人背著書包在市里流浪了一夜。
深夜的濱江道上闃寂無人,他和海跳上了和平路世紀(jì)轉(zhuǎn)盤的銅馬車,十月的風(fēng)吹在人身上還是暖暖的。走累了,他們進(jìn)去了一家24小時營業(yè)的麥當(dāng)勞,點些食物,面對面地坐著朗誦《哈姆雷特》。最后,他們一起蜷縮在三號線地鐵站的鐵門前睡著,睡前兩個人相約,明天一早要去吃正宗的天津“煎餅馃子”和“嘎巴菜”,就在不遠(yuǎn)的岳陽道上。
六月,賽事組委會在天津少兒圖書館舉行了頒獎典禮,他懶懶地動了身。到了會場才發(fā)現(xiàn)方堯和怡早就到了,他倆的作品也被選入了優(yōu)秀作品集。
他沒有看見海,同方堯和怡打了個招呼以后,就被工作人員領(lǐng)著,坐到了前面為獲獎?wù)邔iT指定的位置。頒獎典禮照常舉行,先是作家訪談。那天確實來了幾位有名的作家,但他只是瞇著眼冷冷地聽,提問環(huán)節(jié)也懶得舉手。然后是頒獎,他果然得了二等獎,上臺領(lǐng)獎時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張老師也坐在臺下,一頭銀灰色的頭發(fā),微微地沖他點頭。他心里慚愧,拍照的時候手都不知該往哪放。
頒完三二一等獎之后,是特別大獎,兩位主持人故作神秘,但他心里有數(shù)。
掌聲熱烈,他的背后好像針扎一樣難受。
“陶海同學(xué)因故沒有來,所以獎杯和獎金由他的同學(xué)代領(lǐng)?!?/p>
沒來?他心想,確實沒在現(xiàn)場看到海,代領(lǐng)的是怡。典禮結(jié)束以后,他和方堯、怡一起乘地鐵回校。
“沒來?”他問。
怡說:“他去面試了,正巧趕在今天?!?/p>
“面試?”
“不是有個同學(xué)請他幫忙做義工嗎,就是‘慧林特殊教育學(xué)校那個。他們要組織一個新項目,暑假去云南?!?/p>
“哦?!彼麤]有追問下去。
期末很快來臨,校園里的人走得所剩無幾。他戀戀不舍地同朋友們告別,并說很快還會見面。
果然,詩社的第十三次朗誦會選在了他的家鄉(xiāng)。時值八月,正好是他二十歲生日那天,他邀請兩位好朋友來到了舟山,隨后又因為兩個人從來沒有看過海,就帶他們一起去桃花島看海。
他們爬了一千多米,終于登上了桃花島的安期峰,在杳無人跡的峰頂,三個人面對東海坐下。方堯從口袋里掏出手機,長長地從左到右拍了一張全景相片。遠(yuǎn)處,除了海軍雷達(dá)哨站,再也沒有比這更高的地方。
他問他們:“怎么樣?”
怡一邊手舞足蹈,一邊沖遠(yuǎn)方大喊:“真是太棒啦!”
眼下星羅棋布的島嶼散落在安期峰的東方,碧藍(lán)色的海面籠罩著一層輕紗,那輕紗下面掩藏著一枚枚翠綠的小島。八月的海風(fēng)豐沛濕潤,就像他們旺盛的生命力從海面翻涌而來。帶著咸味的水汽彌漫四周,天地寂然,只有詩和三個人同在,但誰也沒有想出一句應(yīng)景的句子。方堯突然問他:“你知道海的詩為什么叫‘寂靜的海嗎?”
“因為那些孩子聽不見,他們可以吹到海風(fēng),聞到海的咸味,但他們聽不見海的濤聲,就像我們現(xiàn)在這樣?!?/p>
“他想寫一首詩?!?/p>
“讓他們聽見?”
作者簡介:
蔡巖峣,1996年生,江蘇金壇人,現(xiàn)北京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博士生在讀。曾發(fā)表小說、文學(xué)評論若干。作品見《北京文學(xué)》《作品》《廣州文藝》《翠苑》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