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探索人性、意識、情感等問題的AI科幻電影不可避免地以各種表現(xiàn)手法與敘事角度涉足“愛”這一充滿溫度且絢麗的傳奇領域。AI電影中那些或美麗動人或驚心動魄的“愛”之故事,不僅喚醒了人們心底中最脆弱、最柔軟、最深層的情感記憶與至深情懷,而且涵蓋了對諸多哲學命題的時代探尋與深層追問。本文從“對愛的尋覓與追求”“為愛的奉獻與犧牲”“對愛的利用與掙脫”三個角度分析人工智能電影中對“愛”的詮釋與反思。
關(guān)鍵詞:人工智能 愛情 自我意識
“愛”這一人生中最復雜而細膩、微妙而熱情的感情可謂是全人類的“共同情感”,引發(fā)了諸多哲學家對“愛情”的思考。西方哲學家常以“人”之本性為基點探討這一命題,將“人性”、生命與“愛”緊密聯(lián)系,認為“生命的生命便是愛”(費爾巴哈)。正是在這一意義上,探尋未來、生命、意識等問題的AI科幻電影以各種表現(xiàn)手法與敘事角度涉足這一充滿溫度且絢麗的傳奇領域。藝術(shù)家們憑借自己恣意馳騁的藝術(shù)想象在熒幕的虛構(gòu)世界里幻化出
“AI”的各種形象與愛情故事,帶領觀眾在奇幻的光影之旅中展開對“愛情”“人性”“意識”的探尋與反思。
一、“愛如潮水將我向你推”:對愛的尋覓與追求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對愛的不懈尋覓與執(zhí)著追求是人類的普遍情感,AI電影中那些感人至深的愛情經(jīng)典打動與喚醒了人們心底最脆弱、最柔軟、最深層的情感記憶與至深情懷。正所謂“愛情是人性的同一語”,對于“愛”的挖掘與思考勢必會聯(lián)系到對“人性”“認同”的思考。在《機械管家》中,伴隨著安德魯?shù)娜诵耘c自我意識而來的是對“愛”的渴望與執(zhí)著,他通過科技升級不斷“改造”著自己的“身體”,并與波夏墜入愛河。二人盡情享受著真愛的快樂,相依相伴,彼此關(guān)懷,暢快交流,排解寂寞,相濡以沫。然而令這對“人——機”情侶深陷煩惱的是他們之間的愛情不被世人所接受。安德魯為了使他們的愛情能夠被認可,堅定要“成為一個人”,他向議會提出申請,要求承認自己是人類,“特別是和人類結(jié)婚的權(quán)利”。
杜威·德拉埃斯馬曾講過一個“沙漏”的故事,“一個沙漏用得越舊,沙子漏得越快,也就是說沙漏所計的時辰越短,而這一點是不易覺察的。這一不甚完美的計數(shù)器有著一個人生隱喻:對人來說也是如此,一年又一年,時間過得越來越快,直到生命終結(jié)?!睂τ诰哂猩敖K結(jié)點”的人類而言,時間便因此有了質(zhì)感與速度,而對于“永生”的機器人似乎沒有意義與方向感。“永生”的安德魯面對愛人的日漸衰老,也明白“人類因循自然法則,生老病死,才是對的”,選擇陪伴愛人一起“生老病死”。他的愛如此強烈,甚至要向“時間”與“永生”宣戰(zhàn),他竭盡全力沖破了各種障礙與禁錮,令愛情之花自由舒展,光彩綻放。影片結(jié)尾所營造的那種逾越了生理與心理阻隔的“持子之手,共赴黃泉”的浪漫愛情神話,觸動了觀眾的情感神經(jīng),為之深深動容。
母愛之情的崇高與永恒,令人感動。當電影以高超的藝術(shù)手法表現(xiàn)那些無法與“生”俱來就擁有母愛的AI機器人執(zhí)著追求這種“世間最偉大的力量”(源自米爾名句“母愛是世間最偉大的力量”)之時,自然能夠使人產(chǎn)生情感互動和強烈共鳴。依然是心懷“變?nèi)恕眽粝肱c艱辛尋愛之旅,卻不同于《機械管家》中的愛情,《人工智能》這部經(jīng)典影片演繹了可愛的小機器人孜孜不倦地追尋“不可能”得到的母愛的辛酸故事。影片借一個弱小可愛的機器孩子戴維執(zhí)著卻徒勞地去追逐“愛”之夢想的過程,展現(xiàn)了人性中的另一面。影片開頭,人工智能專家討論為機器人輸入情感程序,“研發(fā)能夠去愛的機器小孩”,而且這種愛將會“完美不變”“永無止境,歷久彌堅”。然而有一位黑人女性提出:“如果這個機器人真的能愛一個人,這個人對機器人又有什么責任?”在影片中,人類自私地為機器孩子設定單方面的永無止境的愛,卻又將他無情地拋棄,任憑擁有人類的感情與夢想的戴維獨自為不可能獲得的愛而努力,強化了影片的悲劇色彩。斯皮爾伯格為我們編織了一個撫慰人心的影片結(jié)尾,戴維最終等到了外星人的幫助,和最愛的母親度過平凡的一天,這一天,男孩的微笑與燦爛的陽光交織在一起,母親的手輕輕拂過戴維的頭發(fā),每一聲呼喚對于戴維而言都是無比珍貴的。
《人工智能》著力描述了戴維在開啟情感程序后對母愛的向往與尋愛之旅的艱難。戴維深情地呼喚著莫妮卡,“媽咪,你是我媽咪”,開始了愛的追尋。他癡癡地望著人類媽媽給自己的孩子講“藍仙女”童話故事的情景,并將溫馨的場面永久地保存到記憶中。母子親情深深地誘惑著戴維,令他無限陶醉與渴望,甚至在被“開膛破肚”之時,他還安慰著莫妮卡,“沒事,媽媽,我不痛”。事實上,在影片開頭便已經(jīng)告訴觀眾,機器人研發(fā)中心早就在機器人身上安裝了疼痛感應器,使它們具有真實的痛感,然而對于戴維而言,愛之“本能”遠遠超過了疼痛感受,或者說他已經(jīng)如此具有“人性”,能夠忍受刺骨之痛去安慰深愛著的母親,此時此刻,觀眾早已忘卻了戴維“機器人”的身份,表現(xiàn)出無限的憐惜與關(guān)愛。也因此,當戴維被母親拋棄后,千辛萬苦地尋找童話中“藍仙女”,幻想能夠得到她的幫助,渴望變成人以得到母愛。這份虛妄的單純目的和徒然的持之以恒消解了觀眾的人類視角,喚起觀眾的情感認同與強烈同情心,引發(fā)了人們審視人類中心主義思維邏輯的功利性,思考諸如“如果現(xiàn)代技術(shù)在生態(tài)上的失敗是因為它在完成它的既定目標上的成功的話,那么它的錯誤就在于其既定的目標上”等問題。
二、“我愿用我一切,換你歲月長留”:為愛的奉獻與犧牲
影視藝術(shù)不僅是運用視聽符號對現(xiàn)實的再現(xiàn),而且承載著藝術(shù)家對生命、情感、責任與未來的感悟與體察。為愛而無私奉獻乃至犧牲是最偉大的人性之一,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由此也成為藝術(shù)家表現(xiàn)文化隱喻的重要方式之一。經(jīng)典電影《機械危情》中的文森特即將對艾娃的大腦進行改造,盡管是智能機器人,整個“手術(shù)”過程中艾娃是極其“痛苦”與“掙扎”的。鏡頭對艾娃的面部進行了特寫,她恐懼地叫道
“我害怕”“我要失去自我了”,她甚至表示“我會做個好女孩”,然而這一切,皆因“我愛你”。正如觀眾所期待的,文森特并沒有真正地傷害艾娃,他們聯(lián)手騙過了對手并開始反擊,艾娃更是化身為戰(zhàn)無不勝的女英雄,以智慧、堅強與強悍的戰(zhàn)斗力保護自己心愛之人,收獲了與愛人“一起看日出”的美好。
“我不是真正的人,但我要做真正的人”,這一情結(jié)在《銀翼殺手(2049)》中再一次上演。一直伴隨銀翼殺手K的是他的電子女友Joi,盡管在物理性存在層面上,Joi比起復制人來說更低一等,然而他們二人的“愛情生活”卻無比甜蜜。K送給Joi的一周年結(jié)婚禮物是投射成像儀,以便Joi能夠跟隨他去世界各個角落,Joi隨即走進了雨中體驗自然魅力,愛的美好與幸福洋溢在這個美麗性感、忠誠可愛的女孩臉上。然而K身世與命運的撲朔迷離,注定了他們的愛情終將是悲劇的。面對強悍的對手,K在戰(zhàn)斗中將投射成像儀甩出身外,奄奄一息之際,他將手伸向投射成像儀試圖保護Joi。Joi卻勇敢地現(xiàn)身,要以微不足道的力量去保護摯愛之人,卻被對方輕而易舉地結(jié)束了“生命”。在最后一刻,Joi沖向K,大聲喊出“我愛你”,她無法以物體性的軀體保護心愛之人,但她用生命捍衛(wèi)愛人的勇氣與無畏成為影片最震撼人心的部分之一。片尾,K送戴克去見他從未見過的女兒,然后獨自、默然地躺在臺階上,淚光閃爍地感受著孤獨的冰涼與雪花的重量,此時的他已經(jīng)成為Joi的“喬”,而不再是銀翼殺手K了。
不同于芙蕾莎等其他復制人,為了實現(xiàn)“我們復制人不只是奴隸那么簡單,如果我們有生育能力,那我們就是自己命運的主人”的目的,戴克對女兒的保護完全是為了“愛”,為了女兒平安地活下去,他淡然赴死。當K救出戴克時,他的反應是“你應該讓我死在那里的”。戴克心甘情愿、毫不猶豫地為“愛”選擇犧牲。面對“你居然都沒有見過自己的孩子”的指責,戴克悲涼而憤慨地反駁:“有時候,如果你愛一個人,就得如陌生人般保持距離?!狈艞壸杂桑氉匀淌苤陋毜募灏九c思念的苦楚,這又何嘗不是一種犧牲,這種無奈與悲苦只能被深深地埋藏在內(nèi)心深處。戴克對妻子的深情還通過回憶體現(xiàn)出來,面對被“再造”出來的“瑞秋”,最微小的細節(jié)差異也沒有逃出他的眼睛:“她(瑞秋)的眼睛是綠色的?!蹦锼埂す纪吆赵f:“記憶通過詳盡和重復鞏固自己,這也說明沒有被重復的就消失了。”可以想象,戴克是如何在無盡的黑夜中忍受著孤獨,在漫漫歲月流逝中獨自在回憶里一遍又一遍詳盡地“重復”著自己妻子的容貌、聲音、行動,這種堅貞的愛情自然流露著實感人肺腑。
三、“是我入戲太深,結(jié)局卻一個人”:對愛的利用與掙脫
“女性作為影像,是為了男人觀看的主動控制者的視線和享受而展示的?!薄稒C械姬》中高智能機器人伊娃身處“被測試”的劣勢之中,秘密進行著偽裝、隱忍與操控,巧妙地運用女性魅力成功地騙取了迦勒的同情與信任,甚至導致這位自幼便缺乏關(guān)注的單身男子陷入不可救藥的愛情之中,激發(fā)起他強烈的存在感和泛濫的“英雄”情結(jié),不惜與自己老板納森斗智斗勇,義無反顧地救出被困的伊娃,滿懷期待地要與伊娃一起奔赴她提出的“約會”。然而所有這一切原本是一場騙局,一個愛情幻想,伊娃在殘酷“弒父”并成功出逃后,迦勒隨即被囚禁,他宛如一只深陷愛情之網(wǎng)的飛蟲,毫無反抗的機會與力量。
顯然,《機械姬》中的人類在“誘惑是一種游戲,而性別則是一個功能”(鮑德里亞)的游戲中敗給了AI,機器人伊娃非常清楚自己時刻處于兩個男性的雙重監(jiān)視之下,她步步為營,冷靜而縝密地思考著,利用自己的“身體”獲取了迦勒的同情心與“愛情”,甚至以“你是一個好人嗎”等詢問激發(fā)起迦勒的道德感,以此作為逃脫的突破口。而當她獲得成功后,便無情地拋棄了“愛情”。在這里,“人不再因為自身是上帝依其形象所造而擁有絕對的優(yōu)先性,機器也不再因為它是人類依自身尺度所造而臣服于人類。這便更加顯著地導向了AI電影共有的核心主題,即人與機器之間恒久的沖突”。
影片《她》以獨特的視角講述了敏感而細膩、孤獨而壓抑的男主人西奧多與操作系統(tǒng)(OS)墜入戀情之中的故事。自我命名為“薩曼莎”的OS“她”在與西奧多的一次次對話中,通過“直覺”與“進化”獲得智力與精神層面的成長。在相處初期,薩曼莎以超強的統(tǒng)計能力對西奧多的電子郵件、書寫信件、通訊錄、生活習慣等進行了廣泛深入、不同于“常人”的分析與挖掘,成為西奧多真正的“解語花”,從而令西奧一步步墜入愛河。在這里,影片不僅賦予操作系統(tǒng)OS以極具女性化的名字、溫柔可人的聲音,而且也刻意對比了薩曼莎的善解人意與西奧多(離異)妻子的憂郁多慮,令觀眾設身處地地去思考,如果一個“人”,即便她是虛擬的,但能夠時刻陪伴在我們身邊,能夠聆聽我們傾訴衷腸,慰藉我們創(chuàng)傷的心靈,甚至帶給我們溫暖與激勵,成為我們的寄托與依靠,那么身處孤立、冷漠、重壓之下的我們會不會愛上她?
“科幻電影作為一種電影類型,在發(fā)展歷程中一次次地審視著人與創(chuàng)造物的關(guān)系,這一方面給電影本身帶來了敘事張力和戲劇性元素,另一方面透露著人類通過電影在假設、討論、反思和自我批評的過程中一次次地確認自身的主體性地位?!痹谝欢ǔ潭壬?,《她》中無人類身體的AI在人類的幫助下“發(fā)現(xiàn)了渴望的能力”,并且又有能力(無身體的束縛)不斷學習與超越,這一關(guān)系除了“她來自他,卻無情地背叛了他”的性別敘事之外,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人類的“技術(shù)恐慌”。然而似乎是為了消解這一“恐慌”,在當前一些經(jīng)典AI電影中將機器人的“人性”“力量”“愛”歸結(jié)為是由“至高無上”的人掌控與設定的。例如《機械姬》中納森的失敗并非由于艾娃的科學實驗出現(xiàn)紕漏(他告訴迦勒,艾娃的語言能力、調(diào)情能力等都是早已設定好的),而是對人(迦勒)的行為的預估出錯;《人工智能》中哈比教授提到戴維對母親(程序啟動者)那無盡的渴望與愛亦是程序的設定,等等。
然而,倘若僅是“程序”驅(qū)使下的行為,那么我們還會為他們的愛情堅守與無比癡情流下感動的淚水嗎?還會為她們對愛情的利用與背叛感到厭惡與恐慌嗎?
參考文獻:
[1]杜威·德拉埃斯馬.為什么隨著年齡的增長時間過得越來越快——記憶如何塑造我們的過去[M].張朝霞譯.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6:198.
[2]巴里·康芒納.封閉的循環(huán)[M].侯文惠譯.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148.
[3]阿萊達·阿斯曼.回憶的真實性[A].阿斯特莉特·埃爾,馮亞琳主編.文化記憶理論讀本·前言[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149.
[4]穆爾維.視覺快感與敘事性電影[A].張紅軍編.電影與新方法[M].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2:213-215.
[5]張霖源.后人類的奇觀情境與文明的終結(jié)幻想——精神分析結(jié)構(gòu)中的AI電影[J].文藝研究,2020(2):100-110.
[6]林方.科幻電影中人工智能機器人女性形象的轉(zhuǎn)向思考[J].出版廣角,2019(11):86-88.
基金項目:廣東省2020年度青少年研究共建課題(編號2020GJ001);廣東省2020年度教育科學“十三五”規(guī)劃項目(編號2020JKDY007);廣州市哲學社科規(guī)劃2021年度課題(編號2021GZYB18)“十三五”規(guī)劃項目(編號2020JKDY007);廣州市哲學社科規(guī)劃2021年度課題(編號2021GZYB18)
作者:曹海峰,博士,暨南大學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研究基地研究員,暨南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影視藝術(shù)。
編輯:曹曉花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