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一涵
讀《牡丹亭》最大的感觸就是,牡丹亭不只是牡丹亭。在粗知其故事梗概時,我就對書中的世界十分向往。讀完合卷之后更覺情感噴薄欲出,一發(fā)不可收。
《牡丹亭》何以為“至情”之作?我給出的答案是,它是用至情之語寫就的至情之人的故事。
《牡丹亭》的女主人公杜麗娘顯然是書中“至情”之人的代表。她作為從小成長在封建大家庭中的大家閨秀,其情感和行為都受到了極不合理的約束。似乎她的人生從一開始就被打成了一個模子,她只能按著模子的樣子成長為一個賢良淑德的封建淑女。但是生而為人,她的心中有自己的情感需求。且看,同樣是讀《關(guān)雎》,陳最良讀出了“后妃之德”,這也是深受封建禮教影響的那一代人希望麗娘讀到的。但是麗娘偏偏不愿那么想,本就是講男女相悅,為何要扯到如此不著邊際的禮教上去?這小小的一件事,實(shí)際上為是麗娘心中的情感爆發(fā)提供了契機(jī)。隨后,在《肅苑》一出中,從來沒有到過后花園的麗娘走出了閨閣,她的情感就再也沒有辦法潛藏在心底。她感慨春色之美,又由傷春之易逝轉(zhuǎn)為傷容顏之易老。在感慨的同時,杜麗娘更有很強(qiáng)烈的渴望留住最美好的自己的愿望。在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慢慢流逝之后,她畫像、題詩,紀(jì)念青春,也紀(jì)念夢中可以自由戀愛的自己。這樣的心理又跟各個時空的女性產(chǎn)生了奇妙的共鳴。哪個姑娘能不害怕紅顏老去?又有哪個姑娘能忘卻給自己干涸的心靈帶來一場甘霖的感情呢?應(yīng)該說,杜麗娘的情、杜麗娘的愁都不只屬于她一個人,而是屬于古今所有女性。就是這樣的一個滿懷情感的花一樣的少女,竟因心中始終放不下這段遍尋不得的情郁郁而終,怎能不讓人感慨?在為情而死后,她又突破了陰陽之界限為情而生,正如湯顯祖在題詞中所說,“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者,死而不可復(fù)生者,皆非情之至也”。為情而死又為情而生,在“滅人欲”的時代揣著一顆滿懷情感的心,大膽地反叛封建禮教對人的束縛,這就是杜麗娘“至情”的最好體現(xiàn)。雖然這種“至情”帶有年輕人沖動的成分,但這份沖動和青春的情感力量也是她打動古今無數(shù)女子之處,更是《牡丹亭》影響深遠(yuǎn)的原因之一。
而男主人公柳夢梅,他的“至情”更多地包裹著一層“癡”的外衣。他偶然夢到梅樹下的美人,就改名為“夢梅”,可見他的用情之深。而在他拾得麗娘的畫像后,一片癡心撲了上去,一聲聲發(fā)自內(nèi)心的呼喚,呼喚的不僅是畫中美人,更是自己情感的直露。不住地呼喚可能并不存在的美人,這一細(xì)節(jié)把柳生的癡和柳生的情刻畫得淋漓盡致。此外,當(dāng)他被杜寶誤會吊打,后聽到自己中狀元的消息時,他十分欣喜,第一時間就想到讓人將喜訊告訴麗娘,雖然他因岳丈的誤會而受了皮肉之苦,但是這并不能影響他愛麗娘的心。柳生重情如此,可見其“至情”本性,這也是對麗娘“至情”的最好回應(yīng)。
這樣至情至性的人物形象,自然要由至情的語言展現(xiàn)出來。作為一部雅俗共賞的佳作,《牡丹亭》的語言也是雅俗相間的?!赌档ねぁ返恼Z句中很多富有抒情色彩,其中,較雅的有廣為傳誦的名句:“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這是杜麗娘在游園時發(fā)出的感慨。中國自古以來就有借景抒情的傳統(tǒng)。杜麗娘初次走入自然的世界,看到美好的景色,她自然而然地聯(lián)想到正值青春年華的自己,此中或許有些審美移情的因素?;o百日紅,美麗的容顏也無法永駐,由于這點(diǎn)共性的存在,杜麗娘的情感由“傷春”自然而然地過渡到了“傷己”。短短四句表達(dá)的意蘊(yùn)卻是相當(dāng)復(fù)雜,至情至美,實(shí)在難得。而比較淺俗直白的,則有麗娘夢中柳夢梅大膽直接的告白:“小姐,咱愛殺你哩!”此句雖然直白得有些俗氣,但在封建禮教和理學(xué)盛行的背景下,如此直白的示愛顯然是不被允許的。此句頗有石破天驚的反叛意味,雖然直白,但也是情之所至的噴涌。
牡丹亭不只是牡丹亭,它是古往今來萬千少女共同的愛情祈愿,引得無數(shù)讀者為之傾倒甚至情至濃時玉殞香消。當(dāng)我陷入愛情時,我就是杜麗娘。當(dāng)心中滿懷情感的時候,每個人都是杜麗娘。至情之人讀至情之書發(fā)至情之嘆,本文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