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燦威 隆青泉 李來斌
[摘要]在后現(xiàn)代主義視域下,孫悟空的形象建構呈現(xiàn)權威消解和戲仿拼貼的文化表征,諸多影視作品在此思潮影響下對原有著作的故事結構和人物關系進行解構,并加入創(chuàng)作主體自身的個性化解讀,從而塑造了形色各異的孫悟空形象。在部分影視作品低口碑、高票房現(xiàn)象的背后,少有出現(xiàn)在顛覆經典的基礎上能令人印象深刻的孫悟空形象,這些影視作品雖在人物外形上有所區(qū)分,卻掩蓋不住人物內核和文化內涵的空洞無物和同質單調,在此過程中受眾逐漸產生了審美倦怠。因此,孫悟空的形象建構仍要堅守立足人物的故事底色理念,才能樹立豐滿而立體的人物形象。
[關鍵詞]孫悟空;形象建構;后現(xiàn)代主義;故事底色;審美倦怠
一、研究緣起
《西游記》作為中國古代文學名著,近些年被不斷翻拍成新的影視作品,活躍在大眾的視野之中。1986版《西游記》電視劇塑造的孫悟空最為符合原著形象,也十分深入人心,至今仍被奉為經典,成為國民心目中共同的文化記憶。從1961年的《大鬧天宮》、1985年的《金猴降妖》到20世紀90年代的《大話西游》系列影視作品反響良好,進入21世紀的西游題材電影更是一次次創(chuàng)造了票房佳績。田曉鵬執(zhí)導的電影《西游記之大圣歸來》獲得9.57億票房;鄭保瑞執(zhí)導的西游三部曲電影《西游記之大鬧天宮》《西游記之孫悟空三打白骨精》和《西游記女兒國》分別收獲10.45億、12.01億和7.27億票房;《西游降魔篇》《西游伏妖篇》各收獲12.47億、16.57億票房;王云飛執(zhí)導的電影《西游記之再世妖王》票房達1.14億。同時,鄭保瑞執(zhí)導的電影《孫悟空:傳說的開始》、田曉鵬執(zhí)導的電影《西游記之大圣鬧天宮》預計在2022年上映,此外,還有許多與《西游記》、孫悟空相關的影視改編作品計劃上映。不難發(fā)現(xiàn),進入21世紀以來尤其是近10年以來,由名著《西游記》改編的各種影視劇呈井噴式增長,這讓“西游”成為一個超級熱門IP的同時,也讓諸多影視制作人紛紛將目光投向西游題材。
自1986版《西游記》電視劇播出以來的近40年里,孫悟空的影視形象經歷了從神到人再到妖的巨大變化,分別對應不同時代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1]。孫悟空在影視作品中的形象轉變可以折射觀眾審美心理的變遷,而觀眾審美心理的變化也促使孫悟空形象日趨娛樂化與生活化[2]。新媒體的后現(xiàn)代化特征使得中國古典形象得以顛覆,其以先鋒、新異、調侃和開放型敘事的風格,塑造區(qū)別于傳統(tǒng)印象的人物形象[3],呈現(xiàn)不同尋常的敘事結構模式,以及拼貼、無厘頭、解構、游戲等美學特征[4]。
學界對孫悟空這一角色在影視作品中的形象塑造,以及如何在后現(xiàn)代主義的影響下發(fā)生解構和重構等方面做了較多討論。誠然,不同時代背景下孫悟空在影視中的呈現(xiàn)往往具有當下社會文化環(huán)境的表征,也會反映一定的社會現(xiàn)實和社會心態(tài),并且不同創(chuàng)作主體對《西游記》和孫悟空也會有自己的個性化解讀和不同的關注視角。原著中孫悟空是一個集猴性、人性、神性于一體的具有復雜性和多維度的人物形象,但無論我們如何對這一人物形象進行改編和再創(chuàng)造,都不能忽略支撐起這個人物的故事底色,失去了這一基本前提,任何改編都只能造成敘事的虛無縹緲和人物精神內核的空洞。
二、后現(xiàn)代主義視域下的變與不變:故事底色的堅守
英國學者特里·伊格爾頓在《后現(xiàn)代主義的幻象》一書中提出,后現(xiàn)代主義是一種文化風格,它以“一種無深度的、無中心的、無根據(jù)的、自我反思的、游戲的、模擬的、折衷主義的、多元主義的藝術反映這個時代變化的某些方面”[5],消解經典和權威,強調差異性和多樣性是其基本特征。
20世紀90年代的電影《大話西游》被認為是后現(xiàn)代主義思潮在國內影視劇中的一個典型投射,它將《西游記》改寫成一個穿越時空的愛情故事,對西游題材進行了顛覆式的解構,從原有的降妖伏魔、西天取經的故事語境中剝離。影片雖選取了原著中的幾個人物角色,但基本的故事底色已從英雄式的西天取經故事變成小人物式的愛情和成長故事。主角至尊寶一反人們心目中熟悉的神通廣大的孫悟空形象,取而代之的是完成了世俗化轉型的跌落神壇的另類孫悟空形象,當人物被賦予了新的故事底色后,一個嶄新、多情、立體化的孫悟空形象就被賦予了更多的意義和想象空間。
在田曉鵬執(zhí)導的電影《西游記之大圣歸來》中,孫悟空雖被江流兒救出,卻因被封印而失去了神力,最終因江流兒逝世徹底爆發(fā),沖破封印完成大圣的回歸。該影片未按照大眾所了解的西游敘事方式來講述大圣的故事[6],而是脫離了以往觀眾對孫悟空形象的認知,建構了一個讓人耳目一新的孫悟空形象。與《大話西游》類似,改編自今何在同名小說的電影《悟空傳》也在故事情節(jié)中加入了愛情元素,但電影的主題不是愛情,而是反抗。該電影講述了孫悟空與天庭對抗的故事,但由于沒有處理好幾條故事線之間的銜接,影片中的孫悟空形象和小說中的人物形象相去甚遠,其似乎變成了動作戲和感情戲的生硬拼接,影片雖收獲6.97億票房但口碑平平,并沒有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而在2021年4月上映的《西游記之再世妖王》是繼《西游記之大圣歸來》后的又一部關于孫悟空的動畫電影,其故事設定則更為簡單粗糙,孫悟空因推倒人參果樹無意放出了被封印的妖祖元蒂,經過激烈打斗,最終孫悟空成功戰(zhàn)勝元蒂。實際上該電影就是套用西游記的背景,再引入一個妖祖元蒂的角色,影片呈現(xiàn)各種打斗場面,或許影片中的動畫特效和視覺效果還算可圈可點,但若論及影片的故事性和文化內涵則并沒有留給觀眾太多的想象空間。該影片試圖緊跟《西游記》這個超級IP的熱度,但講述的其實還是孫悟空打妖怪的基本故事情節(jié),影片演繹了一個黑化版的孫悟空,可所謂的“再世妖王”不過是吸引觀眾的噱頭,除了在外形上做出些許改變,影片人物的精神內核和想要表達的主題較之前的影視作品并沒有太大的改變。
對孫悟空這樣一個成為國民文化記憶的經典角色,相關的衍生作品可謂是數(shù)不勝數(shù),其角色形象也并非局限于固定的單一維度,而是可以有不同的解碼面向。經典之所以成為經典,是因為它在不同的時代背景下可以有新的解讀方式。但是,在影視作品中被不斷改寫為好萊塢式超級英雄的孫悟空形象并沒有為我們建立起相應的文化精神支柱,反而暴露了中國長久以來文化主體性中空的危機[7]。后現(xiàn)代主義所強調的顛覆、解構經典,讓整個創(chuàng)作環(huán)境變得更加寬容和多元化,觀眾可以接受不一樣的孫悟空形象,但觀眾接受不同的孫悟空形象的關鍵是架構起這一人物形象的精神內核不能丟失,且人物的背后需要有一個完整的有說服力的故事作為敘事底色,否則即便外表形象再光鮮亮麗,終究會讓人物內核變得空洞無物。好的故事底色會賦予孫悟空形象新的生機與活力,迸發(fā)新的意義,這樣的孫悟空一定是讓人既熟悉又陌生的,也才能夠引發(fā)觀眾真正的情感共鳴。
我們要看到,當《西游記》被一次次改寫時,它并非對原作的簡單變形,而是創(chuàng)作主體在原作基礎上重新完成個性化闡釋的過程。當我們對經典角色進行現(xiàn)代性闡釋和塑造時,究竟以何種方式才能架構起一個既不落入俗套又不失其精神內核的孫悟空形象?筆者認為,一方面是要積極大膽地用現(xiàn)代的眼光審視原有的人物和故事情節(jié),另一方面則要堅守人物的故事底色,以塑造豐滿而立體的孫悟空形象。
三、審美倦?。焊∮诒砻娴难刍潄y
繼鄭保瑞執(zhí)導電影《西游記之大鬧天宮》后,田曉鵬執(zhí)導的電影《西游記之大圣鬧天宮》將在2022年上映;鄭保瑞在繼西游三部曲之后,還將迎來他的《孫悟空:傳說的開始》。各種與孫悟空相關的影視作品接踵而至,讓人眼花繚亂,但其實真正能夠讓人記住乃至成為一代人的記憶的經典影片寥寥無幾。經典不是阻止我們向前探索的壁壘,相反,它要求影視創(chuàng)作者要以更高的水準來打磨作品。進入21世紀,各式各樣的孫悟空改編影視作品層出不窮,也創(chuàng)造了一個又一個票房高峰,但能稱得上經典的作品鮮有出現(xiàn),更多的是高票房、低口碑的作品。
解構經典不是問題,重要的是能否在解構經典后重構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孫悟空形象。當下受眾的審美品位逐漸提升,我們對經典人物形象的再度演繹必然要與所處時代的時代精神和審美旨趣相呼應,使得同一時代下的觀眾能夠達成對應的理解[8]。在前幾年西游題材頻繁試水且多數(shù)口碑不佳的前車之鑒下,影視作品僅依靠取一個“西游名”來收獲高票房已愈發(fā)困難。一開始觀眾或許會出于懷舊情懷而購票觀看,但創(chuàng)作市場若只停留在噱頭式的“炫技”,受眾的審美倦怠也必然會在口碑和票房中有所體現(xiàn)。
以《西游記之再世妖王》為例,同樣作為突出孫悟空形象的動畫電影,與此前《西游記之大圣歸來》的9.54億票房相比,其票房僅為1.14億,差異背后的原因值得我們思考。在孫悟空形象不斷發(fā)生審美變遷的過程中,創(chuàng)作主體也在用不同的表達方式來呈現(xiàn)孫悟空身上的人生哲理元素。隨著孫悟空形象逐漸走向多元化、顛覆性、游戲化,其展現(xiàn)越來越明顯的娛樂化和大眾化特征,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其審美變化是符合社會發(fā)展需要的,或者說是社會的發(fā)展促進了影視劇中孫悟空形象的審美變化[9]。同時,近年來影視改編的孫悟空形象雖然在外形上有所差異,但是本質上與以往相比仍相差無幾,影視作品常規(guī)的做法是加入幾個新的人物角色,再構建幾對新的人物關系,卻由于缺乏好的故事構想作為依托,最終導致作品陷入類型化的困境,而孫悟空形象浮于表面的眼花繚亂并不能掩蓋深層意義上的同質化。
創(chuàng)作主體對孫悟空形象的重塑過程,也是對文本意義的再創(chuàng)造過程,是原著文本賦予影視創(chuàng)作者自由闡釋、填空與想象的空間。一個經得起時間考驗的經典角色,并不會隨著時間流逝而過時,孫悟空人物形象本身的復雜性和多義性留給了影視創(chuàng)作者巨大的待挖掘的空間。新媒介技術的發(fā)展、青年亞文化的興起等都在影響并改變人們的審美結構,人們的主體意識被喚醒,對美的定義既受到他人影響,也會帶有自己個性化的認知,人們開始追求新奇,追求個性表達,并在審美層面形成獵奇心理。因此,當下的影視發(fā)展環(huán)境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受眾審美傾向的影響,各種博人眼球、一味迎合市場的影視作品層出不窮。在相對自由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中,不同類型的孫悟空形象被呈現(xiàn)在銀幕上,觀眾的審美感受和審美傾向也受到潛移默化的影響,并以全新的眼光審視孫悟空的新形象。然而,如果創(chuàng)作主體只注重孫悟空形象的外形建構,忽略人物的精神內核和故事底色,作品數(shù)量再多也彌合不了質量的欠缺,且大眾更易對孫悟空形象產生審美倦怠。
孫悟空人物形象最大的魅力在于其自身的精神內核及豐富的人物層次。因此,影視創(chuàng)作者只有將文本、時代性解讀及現(xiàn)代社會的文化傾向作為創(chuàng)作的整體情境和基本依憑,其所創(chuàng)作的孫悟空影視形象才能在契合原著的同時,又反映現(xiàn)代社會的審美趣味。影視創(chuàng)作者在塑造孫悟空這一人物形象時,無論是進行全新改編,還是忠于原著,都應致力于提升人們的文化品位,引起他們的審美愉悅與理性思考,更好地傳承并創(chuàng)新這一傳統(tǒng)人物形象的藝術性,從而為受眾帶來不一樣的審美體驗。
四、結語
在后現(xiàn)代主義視域下,20世紀90年代的電影《大話西游》開啟了對孫悟空形象顛覆式的解構之路,讓人發(fā)覺蘊藏在孫悟空身上的諸多可能性,尤其在進入21世紀以來,創(chuàng)作主體對孫悟空的影視改編大多脫離了人物的原生語境,其被置入到新的時代背景和新的市場需求中進行文化的再生產和意義的再加工,對孫悟空這一符號的消費朝著娛樂化和商業(yè)化的方向發(fā)展。諸多面孔各異的孫悟空形象不斷涌現(xiàn),我們將《西游記》打造為一個超級IP的同時,也存在影視作品質量參差不齊的問題,由于對孫悟空人物形象文化內涵和精神內核的忽略,讓人應接不暇的影視作品并沒有給人們留下深刻印象。
孫悟空人物形象的多面性和可塑性決定了在后現(xiàn)代主義介入下其被改編的潛在空間,但不論其被如何重塑都不能忽略支撐起這一形象的故事底色。一部好的影片也是在講述一個好的故事,孫悟空形象只有在強有力的故事烘托下才能變得豐滿而立體,否則無論對其人物外形做何種修改和變形,都只能流于表面,人物內核亦同質而單調,受眾的審美倦怠也在所難免。未來影視創(chuàng)作者對孫悟空人物形象的塑造應更加重視人物的文化內涵和故事底色,用好的故事帶給孫悟空形象持久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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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云南大學第十三屆研究生科研創(chuàng)新項目研究成果(項目編號:2021Y221)。
[作者簡介]顏燦威(1998—),男,湖南婁底人,云南大學新聞學院傳播學碩士研究生;隆青泉(1996—),男,四川內江人,云南大學新聞學院新聞與傳播碩士研究生;李來斌(1996—),男,河南商丘人,福建工程學院人文學院設計學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