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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折山河為聘

2022-04-27 00:01藍箏
花火A 2022年1期
關鍵詞:楚楚

藍箏

約圖建議:江邊泛舟 一男一女

三句話:江瑟啊江瑟,早知兩人都逼不得已要割舍,你后不后悔和我在吹雪渡邊拜天地?

作者有話說:依然是我常寫的古言權謀,但這次希望呈現給花粉別具特色的“大女主” 和多反轉劇情,結尾有意想不到的彩蛋哦。

是除夕夜,府外張燈結彩,爆竹聲聲,不用想也知道薛定川此刻凱旋,是如何耀武揚威。而我,我不得不和一群垂頭喪氣的敗兵殘將窩在這破敗的府邸里看月亮。

“軍師,吃個饅頭吧?!?/p>

“滾!”

高琛是我名義上的主子,此刻面對我的滿腔怒火卻顯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仿佛一只委屈兮兮的大狗,他默默地將饅頭擱在了破碗里。

就在我和自尊相持不下的時候,一只肥頭大耳的灰鼠從墻角竄出來,扣下一大塊饅頭就跑。

連一只耗子都敢明目張膽地欺負我!

我終于氣哭了,哭得很大聲。

高琛和他手下的殘兵們全沉默下來聽我哭。

他一動不動地蹲在我面前,手足無措地說:“軍師,要不、要不咱投降吧?我倒不是怕死……只是,唉,你別哭啊……”

我恨啊,太恨了。

說句犯上僭越的話,先帝昏聵無能,以至于分封的親王動不動就為擴張領地交戰(zhàn),塞北的游族也跟著蠢蠢欲動,天下亂成一鍋粥。

在戰(zhàn)事未定的時候,民間流傳有一句話,“北楚南江,歸心之主可令天下安昌”,這“楚”自然說的是我慕楚,因為我輔佐高琛,一直在塞北平亂,而“江”便是江瑟那廝,他輔佐薛定川,在偏南的封地討伐那些不聽朝廷誥命的親王。

一山不容二虎,一個軍隊里也絕容不下針鋒相對兩個謀士,于是我和江瑟各隨其主,天南海北。

經過三年的苦戰(zhàn),高琛平定了邊疆之亂,薛定川也差不多將諸侯收服了七七八八。

薛定川心中定想要除掉我的,而以他的狼子野心,我也絕不能容他先一步入京。兩軍在斷背山迎面相逢。

謀略論軍隊,這一仗我們無論如何都不該輸,我已用計將大批薛定川麾下的精銳困在山谷之中,兩面皆呈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勢,封山放火不就完了??筛哞—q猶豫豫、不愿聽從:“軍師,那是上千條人命,若傾數滅之,不善、不義啊。”

咱也不知道兩軍交戰(zhàn)善不善有誰來管,反正那大批敗將成了俘虜,被他浩浩蕩蕩地帶在軍中,趁著月黑風高夜燒光了我們的糧草,溜之大吉。

如此一來形勢陡然逆轉,我軍如敗家之犬,被薛定川耀武揚威地押解入京。假如我還能活著出去,定要以一本血淚鑄成的《良禽擇木而棲》流傳千古。

被軟禁在京城某廢棄府邸的第五日,一雙暗花翻金底的黑靴子停在我面前。

那人我認得,正是上次高琛手下留情之后,燒掉我們糧草的混賬副將,姓李。

李副將此刻戲謔地拍一拍我的肩:“軍師大人,請了?!?/p>

仇人相見,我怒火翻騰,誰料高琛比我還要憤怒,直接一拳招呼上去。兩個人在泥地上翻滾廝打,高琛不是對手,不一會兒便被壓在下面一通狠揍。

他臉腫得像個豬頭,還在大叫:“不準你碰楚楚!”

“夠了。”

我上前將兩人拉開,被揍了一頓的高琛看上去更狼狽可憐。他照例用那雙可憐巴巴的眼睛看著我,估摸著覺得我一去不回了。

我在心里嘆了一口氣,江瑟也好,他的主子也好,都不會讓我死的。比起我,他們更想殺的人是我的舊主高琛。

我隨那位李副將走出廢宅,上轎,入宮。

啟祥宮此刻正是推杯換盞的慶功宴,幼帝雖然坐在中央,卻和那群宮人顯得有些噤若寒蟬,倒是右側的江瑟,飲酒自如,左側的男人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意味不明地笑了。

“楚妹,闊別多年,別來無恙?!?/p>

薛定川,我的嫡親哥哥。

他總是這樣一副虛偽的面孔。好像當年編織不祥之身的謊言、讓我不得已隨母姓,漸漸受整個家族唾棄,流亡在外的罪魁禍首不是他。

薛定川為了將自己惜才求賢的戲唱下去,將我交給了江瑟,讓我們好好敘一敘話。

北楚南江,在相隔了上千個日夜和無數謀略廝殺后,終于對席而坐。

我心知他必然要勸我歸降,等他先開口,誰知這廝不聲不響,像個鋸嘴葫蘆。

就在我忍不住要催他“有屁快放”的時候,他抬起一雙黑沉沉的眼,輕聲說道:“慕楚,前些日子京中落了場雪,我夢到你了,那時我就想,重逢之日不會太久?!?/p>

我被他這句話生生地噎住了,殺千刀的江瑟拿準了我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他那話但凡有三分可信,當年就不會棄我于不顧。

“我也夢到過你?!蔽椅⑿Γ桃忸D了頓才說,“一劍穿心,好大的血窟窿。后來你猜怎么著?我笑醒了?!?/p>

我看他神色凝滯,跟著又補上一句話。

“回稟你家主子,我已有喜在身,是高琛的孩子,要么就殺了高琛,我隨他一并死了干凈。但想讓我輔佐姓薛的,那是做夢。”

他終于豁然而起,燭火都隨之震顫。

“你說什么?!”我的衣襟被一只大掌攥住,每一個字都咬牙切齒,“慕楚,你出爾反爾!”

我料不到他會說出這句話。

要追根溯源的話恐怕要將老皇歷翻到天璇二十年,那時天下還未大亂,也是一個下著細雪的冬日,我和江瑟稀里糊涂地拜了天地。

我二人同拜在當時聲名顯赫的蘇老門下,世人都以為他輔佐三公,要么住在朱門闊宇內,要么該歸隱仙山,其實他也只是個無妻無子的小老頭兒,在吹雪渡撐船渡客。

而今想想,那幾年在江邊的日子當真是最快活安逸,那時候師父最喜歡教我們倆一些奇門暗器,讓我和江瑟斗來斗去,斗得雞飛狗跳,他自己笑倒在船上。

我曾一度以為這樣的日子會很長,直到天璇二十年入冬之后,師父的身體迅速枯竭下去,服再多的湯藥也無濟于事。有一次我煎好了藥,師父卻悄無聲息地昏倒在船頭。

我在遞過藥碗的時候,觸及他冰涼枯瘦的手,驟然間意識到,這個老人將不久于世。

“唉,能不能不喝藥?怪苦的,又沒用?!?/p>

又沒用。

在聽到最后三個字時,我的眼淚噼里啪啦地往下砸。

或許從未見過我哭,他伸出一只手摸了摸我的腦袋:“人總有一死嘛,我活得夠久了,再活下去真成老妖怪了?!?/p>

當晚他將我和江瑟叫到船艙內,煮了一盅梅花酒。

細雪無聲地落下,江面霧凇沆碭,遠遠看上去宛如天地鴻蒙時的純白。

師父攏著大氅圍在爐邊問江瑟:“阿瑟,你喜歡慕楚嗎?”

他蒙了片刻,磕磕巴巴地說:“就、就那樣?!?/p>

師父笑了笑,又問我:“丫頭,你呢?”

“煩死他了?!蔽艺f。

“唉,你這樣的脾氣……”老人咂舌嘆息,忽然一拍手,“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二人不如結為連理,讓為師臨死前也好安心?!?/p>

我以目光細細地描摹他的臉龐,利落烏黑的眉,狹長清亮的眼睛,他無疑是好看的,就算生得不好看,我也愿意為了師父、為了這些年相處之情應下。

于是在這雪夜,我和江瑟對著天地拜了三拜,算是禮成。

師父點點頭,微笑著閉上眼睛。這一閉就再也沒有轉醒,也許正應了“干戈寥落四周星”的話,次年開春,冰雪消融的時候,肅親王率先攻城略地,旋即天下大亂。

若說我對江瑟從始至終都沒有動情那是假的。

我想這小子雖然可惡,但總歸長得有幾分姿色,況且我倆又各一肚子壞水,著實沒那樣厚的臉皮禍害別家。

那時玉陵城中已是風聲鶴唳,商肆大多閉門不出,想打散工都找不到地方。我和江瑟懷著一腔“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悲憤。

“都怪你,我覺得去包子鋪打零工也未嘗不可!”

“哈,是誰一頓吃了十個包子?你那招子瞧不見老板的嫌棄?”

“那你倒是說個法子,我方才看到一只路過的流浪狗都比我肥碩!”

我破天荒地將他打量了一番,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張清逸俊秀的臉。

“那你想如何?難道你我活生生餓死,師父就高興了?”

他如奓毛一般地跳起來:“什么死不死的話……”說完之后,似乎靈光一現,“死?死……對??!”說完用力一掌拍在我的小身板上,“咱們有路了!”

半個時辰后,江瑟裹了個草席,我脖子上掛著木牌往街邊一跪,醞釀著哭哭啼啼。

這委實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法子——只等一個紈绔惡霸將我買下,估摸著他會順手差使兩個手下把江瑟拉去城郊埋了,那時我們再來個翻臉不認人,得了銀子城外匯合。

后來,一切都超脫了我和江瑟的預料。

一位將軍停了下來,偏偏他曾拜會過師父,偏偏他又認出了裝死的江瑟,遂下馬,出重金買走了江瑟的“尸骨”。

我拎著銀兩溜出城外,可是江瑟如同那徐庶進了曹營,任我在乍暖還寒的荒林中苦守一夜也未曾現身。

我沒等來人也就罷了,偏偏禍不單行,好死不死地撞上了一伙紈绔子弟剛剛尋歡作樂完,順勢擄走了瑟瑟發(fā)抖、凍得半死不活的我。

大抵從那一時開始,往后的一切跟著也錯了。

我趁那群紈绔酒后作樂時打暈兩個守衛(wèi),連夜逃了出去,誰知此人的父親在朝為官,竟順藤摸瓜地牽出了我的身份,是早年間薛家逐出的孽子,于是一時間滿城通緝。

堂堂蘇老的弟子,在他尸骨未寒之際,竟淪落到不得不流竄逃亡。

高琛便是在那時出現的。

他騎一頭棗紅良駒,披著墨色貂裘,勒馬在市井之中,攔下了準備緝拿我的人:“她犯了什么罪?你們是官家還是誰人府上的?羈押令呢,賣身契呢?”

一群人面面相覷,為首的人認出了他的身份,有些訕訕地說:“高衙內……這……這、這……”

他自然說不出什么名正言順的理由,難道要說是自家主子先強擄民女?

高琛只沖我颯然一笑:“姑娘,上馬!小爺帶你走,我倒要看看今日誰敢攔我?!”

那時我想,江瑟大抵不會來找我了,也許是無奈之中最后的退路,我入了高琛的帳下,從一個孤女,一步一步謀略著走上軍師的位置。

高琛并不是個善于打仗的人,他能有今日憑的是祖上的基業(yè),身邊跟著的自然亦為同類。

我與他的狐朋狗友兩看生厭,互不買賬。

他們覺得我不過是高琛一時興起寵愛的金絲雀,我嫌那伙人都是一群酒囊飯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記得一年中秋,正逢高琛生辰,一群人在蘭芷町中喝得酩酊大醉。

我看著一輪彎月排云而出,忽然覺得很對不起師父。

自己現下這副樣子,和被豢養(yǎng)的姬妾有什么區(qū)別嗎?

他曾經寄希望于我能入朝為官,福澤一方百姓,即便生逢亂世,大抵他也希望我這雙手是用來攪弄風云,而非只能在亭中彈一曲古箏。

我的下巴猝不及防地被一只手捉住,男人噴灑著酒氣叫我的名字:“楚楚姑娘,我看琛哥對你一刻也離不開。我就奇了,論姿容你也不算絕色,怎么就拿捏住他了呢?”

我強壓怒氣,不著痕跡地退了一步。

那人卻幾番攔住我的去路,笑嘻嘻地扯我的衣襟:“你不過就是圖安穩(wěn)榮華唄,跟高琛或是跟我都是一樣的?!?/p>

我終于忍不住一巴掌摑過去。

那人在驚愕之余勃然大怒:“你是什么東西?一個豢養(yǎng)的流鶯罷了,爺調笑算看得起你!”

話剛落,一道黑影從身后迅猛地撲過來,高琛和那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團。

細枝末節(jié)處我已忘了,只記得那人滿頭滿臉見了血。高琛像是發(fā)怒的豹子,給三五個人拉扯半天才停了手,最后仍不忘狠狠地補上一腳,戾氣十足。

我折身便走。

這便是我委身的地方啊。

高琛追上我:“楚楚,你惱他還是惱我,都是應當的,你打我,只要你消消氣,怎么打都成?!?/p>

“楚楚,真的,我高琛敢頂著祖宗之名發(fā)誓,我對你絕無輕薄之意!你、你是極好的姑娘……你別不說話,你打我!”

說完他竟然真的閉上眼睛抻過來一個腦袋。

我黯然不語。

夏蟲不可語冰,高琛從來不知道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就像我也不會明白,烽煙四起之際,怎么還有子弟在此飲酒高歌。

“不是惱你,”我低聲解釋,“我恨自己生不逢時,空有一肚子墨水,注定是要辜負師父多年栽培了。”

他滿臉不諳世事。

“高琛,皇帝昏庸,內有諸侯割據攻城略地,外有塞北游族蠢蠢欲動。高家也是朝廷所封四大族之一,如今局勢動蕩至此,你去外面看一看,有多少百姓顛沛流離,有多少流民為一壺水、一簞食而喪命?而此夜,我們仍在此縱情享樂?!?/p>

“楚楚,那么你想——”

“我想清君側、平朝野、定山河、安天下?!?/p>

他沉默了好久,似乎在思考。

“既然如此,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备哞∩斐鍪?,似乎是想幫我擦淚的,猶豫片刻之后還是縮回去了。

“我從未經歷過廝殺戰(zhàn)場,但若能讓楚楚歡喜,那就去做吧。”

高琛說到做到,果然和那些狐朋狗友一一了斷,重整軍馬,我隨軍一起踏上了塞北之路。

而就在同年,薛定川座下鐵騎聲名鵲起,攜裹著腥風如利刃般掃向諸侯,自然,眾人也知道了那個運籌帷幄的軍師——江瑟。

宮中有溶溶夜色,半爿明月排云而出。

晚風翻起滿院花草香,漣漪一般慢慢地浮散,這原本該是極靜謐的,然而卻仍能聽到宮闈內吟唱的歌聲。

我靜立在玉華宮的窗欞旁,想起在薛府也是通琴藝的,遂令身邊看守我的人取一把琴來,慢慢地彈奏一曲。

一道影子逆光推門而入。

薛定川在身后譏笑道:“你便是靠這些風花雪月的東西活下來的?”

我未轉身,只是將手放在琴弦上:“薛將軍,如今朝綱未穩(wěn),百廢待興,不如敞開了說話,你留高琛一條命吧,他威脅不到你。”

薛定川詫異似的一揚眉,笑了:“你竟不為自己求情,惦念著那傻子?”說完他笑意徐徐收斂,“你如今身為階下囚,拿什么和我談呢?”

我冷笑:“江瑟?!?/p>

“江瑟如何?”

“他是否知道,你當年曾經暗害我娘,逼我出府?他是否知道我在薛家經受的一切?”我連聲逼問,“薛定川,你應該了解他的,若他知道這些,會怎么樣呢?”

這是一個連我都自認荒謬的籌碼。三年前他棄我不顧,我在高琛的帳下曾經暗地里寄出了許多信,我想若是他當初身不由己呢?

輾轉十八地,我便寫了十八封信,魚沉雁杳。

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最后,我是帶著絕望斷了念想的。

未承想,薛定川答應了,他出門時忽然回首倚在門側一笑:“慕楚,你只料定我怕他知道當年的真相,可自己就不怕他知道你利用他的掛懷,去救另外一個男人嗎?”

在被軟禁在玉華宮數十日后,我被解禁,見到了高琛。

他穿回了妥帖干凈的衣裳,坐在紅檀木桌后凈手焚香。

“楚楚,你來了,快坐!”他笑瞇瞇地看著我,讓我想起“樂不思蜀”的話,心底悲涼。我轉念一想,要是高琛清楚自己的處境,豈不是更悲涼?

高琛優(yōu)哉游哉地品酒。

我忽然醒悟:有些事是勉強不來的,也許,他本身就不適合在亂世成為一個梟雄。

是我逼他走到了如今的境遇。

“你別嘆氣?!备哞√嫖覔崞矫紡潱抗饧毤毜卮蛄课?,忽然輕聲說,“楚楚,你與江瑟和好吧,他會護著你的。”頓了頓又說,“至少比我有用。”

玉盞已舉到嘴邊,我忽然僵住了。

一大顆眼淚滾到腮邊,順勢落入酒中。

“那你怎么辦啊?”我說,“若我和江瑟冰釋前嫌,阿琛你該怎么辦呢?!?/p>

在此之前的許多年,甚至就剛剛我還在怨他遲鈍,忽然間觸及他清亮如泉的眼睛,心里的弦驀然崩斷了。高琛以手握拳支在桌沿,血卻慢慢地從他口鼻之中滴落下來。

我驚起。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在天旋地轉的驚痛中,我紅著眼咬牙四顧。

“薛定川,好,他騙我,我要殺了他!”

高琛卻扯住我的衣袖,漸漸聲微:“楚楚,這是我自個兒選的路。薛定川不會放過高家,我不能成為他要挾你的把柄。若他要你親自殺我,我也不愿在死后成為你心中的魔障,還有一事,我對你和江瑟始終抱愧……”

“那些你寄過去的信……是我扣下的?!彼哪抗馐瞧砬笪业拇箲z,卑微如塵,“不然我怎么留住你呢?你必然是要去找他的?!?/p>

“我這樣的人死了,楚楚,你不必惋惜?!?/p>

我抱著他倒下來的身軀,從溫熱到冰涼,再無聲息。

宮人發(fā)現我的時候嚇壞了,她們試圖讓我放開懷中早無聲息的人,我卻紅著眼睛怒吼:“誰敢?!”

最終一只修長細白的手伸出來,輕輕覆上了高琛的眼睛,替他閉目。

江瑟睫羽垂下:“慕楚,無論你是否相信,我竭盡全力尋覓你的下落,一直未曾間斷?!?/p>

高琛這一輩子,也就騙了我這一次,而這次又誤我半生。

我雙眸已干枯,無淚可流。

我淡淡地說:“世事陰差陽錯,說到底都是尋常??墒墙?,我和薛定川的仇是非要了結不可的,于公于私,我一定要同他算賬?!?/p>

他凝目看我。

“我知道,他很器重你?!蔽艺f,“江瑟,你大可置身事外,不必知曉我和薛定川的私仇?!?/p>

他的笑意凝?。骸澳愀撝?,我必然會幫你?!闭f完聲音低了下去,“數年前我曾錯失過一次,不能再重蹈覆轍?!?/p>

我揚起下巴,哼聲出笑,“江瑟,別太小看了人。不需要你蹚這渾水,我照樣能將姓薛的真面容撕下與你看?!?/p>

他終究離開,腳步躊躇仍含隱憂。

我的笑意隨之漸漸隱去。

江瑟啊江瑟,早知兩人都逼不得已要割舍,我親眼看到愛著自己的人死在面前,你要背棄自己追隨了幾年的主公。早知如此,你后不后悔和我在吹雪渡邊拜天地?

高琛自盡,江瑟來見我,這些想必都被玉華宮的宮人悉數傳到了薛定川的耳中,想來他已對我起了殺心。

畢竟,人到了窮途末路,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來。

我身邊的宮女玉蟬如影隨形地跟著我,也許她不知道,我這人有個過目不忘的本事。第一次相逢是在衣香鬢影的宮宴上,她立在薛定川身側。那時我便知道,這是薛定川的人。

我去找小皇帝下棋。

她照例寸步不離地跟在身后。

小皇帝不大高興:“你站得這樣近,擋著朕的光了?!?/p>

“奴婢是為陛下安危著想?!?/p>

“那你便搜她的身,免得下個棋都不得安寧!”

我眼見少女進退為難,輕笑道:“是我儀容不整,才惹陛下心煩。玉蟬,你去問掌事要一瓶桂花油來梳頭罷?!?/p>

她忙道了聲“是”,匆匆地退下。

我一面認真布局,一面佯作漫不經心地道:“其實住在這玉華宮也好,民女瞧這字畫皆出于國手,還有這帷幔上的鸞鳳,細節(jié)處真是巧奪天工?!?/p>

小皇帝落下一枚黑棋:“‘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再好的刺繡字畫,一把火也就成灰了?!痹挳?,他抬眸看我,“該你了。”

“眼見是死局啊。”我皺眉道,“皇上精于棋術,民女實是自取其辱?!?/p>

“死局嗎?”

“四面楚歌,為何不是死局?”

他食指輕輕敲動一棋子:“你說,若是釜底抽薪,又當如何?”

兩廂凝視間,我心底狠狠一顫:那樣澄澈而銳利的眼神,和前些日子怯弱分明判若兩人。

“朕能保全自身?!彼w快地低語,“但,朕能信你嗎?”

“皇上可以不信民女,但必須信蘇——”

屏風后傳來腳步聲,我笑著伸手拂亂了棋局,嘩啦啦地作響:“要輸、要輸!民女無能,丟了師父的臉面,實在慚愧!”一面說,一面恭恭敬敬地引退了。

入了夜,殿外唯有細弱蟲鳴,更顯寂靜。

我一面對鏡梳妝一面問:“今兒怎么不見上夜打更的宮人?”

玉蟬賠笑:“許是奴子疲怠了,明日再問責也不遲。”說著用桂花油將我滿頭青絲梳上去,“姑娘怎么忽地想起梳洗了?”

我微笑道:“不是為了能讓你們里應外合、水到渠成嗎?”我一面說一面倏然轉向她,她受驚之下手一跌,玉瓷瓶掀翻在地,濃郁的桂花香便散溢而出。

“奴婢愚鈍,不勝惶恐!”

我秉著燈燭靜靜地看她:“你是該惶恐,若你了解薛定川。”我說完后,隨手將燭火撂在地上,“玉蟬啊,他是不會讓隱患活下去的。此前的我是,此刻你亦是?!?/p>

火爐帶倒,紗帳牽扯,瞬間燃起沖天火舌,倒影在我瞳中。

焚燒的書卷和繁密的錦衣,以及那些攤在案桌上的綾羅,令火勢一路如蛇般恣肆蔓延。玉蟬跌跌撞撞地要逃,卻發(fā)現整個偏殿宮門緊鎖。

惶恐一層一層地浮現上來,她不可置信地喃喃:“不會,不會的,將軍不會放棄我的……”

我笑,笑意無不蒼涼:“曾經在斷背山,也是這樣一場大火。一飲一啄,莫非天命?”

倏然間,雕花鏤窗被一腳踹出個窟窿,我聽見了熟悉的聲音兜頭喝道。

“去他娘的天命!”

“慕楚你個負心女,這就是你所謂的妙計?!”

“皇帝呢?”我未曾想到江瑟趕來,在濃煙里艱澀地開口,“這江山可以沒有慕楚,但不可沒有天子?!?/p>

江瑟不由分說一把將我撈起來,在掠身后退的剎那,梁柱塌陷,我二人眼睜睜地瞧著玉蟬湮滅在火海里,他雙眼通紅:“與我合謀不就成了,你又何必劍走偏鋒、拿命來賭?!我們隔了那么久,重逢才幾日??!”

我的確瞞著他,甚至沒有想過自己有生還的可能。

但別無他法啊,江瑟。

我算不準薛定川何時對你對我、對幼帝下手,要讓他盡快圖窮匕見,我沒有別的法子了。

也許只是片刻,也許漫長如半生,在大片長廊梁柱轟然倒塌之前,江瑟將我拖拽出來。

劫后余生,不勝僥幸。

直到我們沖出火海,才發(fā)現四周早有重軍把守,森然林立,難怪那么久遲遲無人救火。

除非有人下令。

自打高琛死后,我連日神情恍惚,突然冷不防地問身邊的小婢要桂花油,想來她轉頭就告訴了薛定川,正如我通透他的詭計和城府,他也一樣對我的手段洞察在先。

但他未必想得到,我還有命出來。

薛定川勒馬,目光陰惻惻地落在我二人身上,試圖勸和自己帳下的軍師:“阿瑟,你心悅天下任何一個女子,我都會成全,唯獨她不行。此女妖孽禍水——”

“你信口雌黃!”我恨聲咆哮,“是蘇老云游到薛府,曾褒揚于我,你便處心積慮地編排了不祥之身,將我逐出府去。薛定川,我敢保證絕無虛言,你呢,你敢不敢對著天起誓?!”

他卻并未理會我。

“阿瑟,這些年來我待你不薄,今日便要你做個取舍。”薛定川抽出腰中的青龍佩刀,扔在了江瑟面前,“殺了她?!?/p>

“若我不依呢?”

“那就對不住了。”薛定川嘴角勾出冷冰冰的笑紋,“玉華宮走水,你和慕楚以身殉主,火海無情,我能做的就是將你三人風光大葬。”

果不其然。

江瑟目光似隱隱落在軍中,又似乎飄向天際,語氣無不憾然:“難道今日是你我都破不了的死局?”

我上前一步,站在薛定川面前:“就算你我私仇在先,你竟置天子性命于危難之中,實在枉為人臣?!?/p>

他聽到我口中說出這樣冠冕堂皇的話,不由得放聲大笑:“死人是不會開口的,至于忠奸臧否,你一介女流說得不算,史書工筆說得才算。”

我抬眼,濃云散去,玉輪朗朗清輝、天光傾瀉而下。

“很好,諸位將士都聽見了?!?/p>

我迎著身后獵獵的火光,拾起那把沉重的青龍刀,指向蒼穹:“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話音落地的同時,薛定川眼中的驚愕轉瞬即逝,他身后的副將一揮刀,他脖頸一熱,血濺三尺,立死當場。

眾軍愕然之余,只見幼帝滿身泥水地從黑暗一隅走出來,縱然剛從池塘鳧水而出,那張面容依然淡然自持。

待到眾軍反應過來,轉瞬間跪了滿地,卸下兵刃向皇帝行禮告罪,我聽見他輕輕地說了一句——

“南楚北江,盛譽湯湯,今日得見,才知名不虛矣?!?/p>

江瑟不知從哪里抽出來一把折扇,風度翩翩地扇風,我卻瞧得仔細,他后頸全是汗呢。

后來我和江瑟一并去了供奉歷代國士的靈堂前,恭恭敬敬地給師父叩頭奉香。出來時正逢云銷雨霽,漫步在行宮的石階長廊上,看朱紅色的宮墻外,天空剛剛露出宛如甜白釉的底色,斜斜地掛著一小彎月,一排雁陣略過,如今聽鳥鳴也是清爽怡人。

我二人忽然對望一眼,似乎不約而同地想開口,又默契地收了話茬。

“呃……”

“我先說。”我搶在他前面,“江瑟,那些信的去處我已知曉,這些年錯怪你了?!?/p>

“嗯?!彼貞暎缓蟊阖撌肿咴谇懊?。

我追上去:“喂,你就沒有話說嗎?比如——”

“比如被你子虛烏有出來的孩子?”他目光落在我的小腹上,“喲,身懷六甲也不耽誤你闖刀槍火海,佩服,佩服!”

我被他噎得臉色一陣紅一陣青,恨不得原地撞宮墻。

江瑟任我尷尬了好一陣,才出言解圍:“罷了,我方才想問你的是,那一日大火,是你著意設局,瞞天過海,但——你什么時候認識他身邊的李副將?”

“你忘了斷背山一戰(zhàn)?當初我曾與他就薛定川是不是良主相爭不下,和他立下賭約,若有朝一日,他主子說出背信棄義的話,他當為國斬之。”

我說完之后,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高琛,神色微微黯然,若非生在亂世,又或者他沒有遇到我,也許榮華安穩(wěn),度過余生。

又一年春至,冰雪頃消,棠棣堆雪,幼帝冊封江瑟為國士,和當年師父的官職一樣,下朝后單獨召見我,問我想當個什么官。

我想了想,十分誠懇地回答:“民女迫不得已兵行險著,令陛下身處危難之中,承蒙寬仁不曾降罪,豈敢多有奢求?”

小皇帝用那雙漂亮漆黑的眼眸看著我,似有不滿:“別同朕鬧些虛禮了,聽著累得很?!?/p>

我訕訕地賠笑。

“你二人都是蘇老門下弟子,朕不能厚此薄彼,徒惹群臣非議?!?/p>

我道:“那……陛下隨便賞民女什么,也是恩典了?!?/p>

他將筆一揮:“好,那么朕把國士賞給你為夫!”說完竟要取金冊擬詔,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什么?!”我大驚失色,顧不得禮數就要撲上前去,“萬萬不可!”

“為何?”

“我——”

“你莫非不喜歡江相?”小皇帝煞有介事地苦心勸我,“朕自幼在宮中,見慣了波云詭譎、人心涼薄。這兩情相悅是極難得的事,楚卿,你可別讓自己追悔莫及?!?/p>

我神色微微悵然,但終究還是鄭重稽首。

“陛下,高琛救過民女,往后數年禮敬有加,如今尸骨未寒,我卻要嫁作他人婦,可不是成了您口中的涼薄之人嗎?”

小皇帝靜靜地看著我,那雙過于早慧的漆黑瞳子仿佛能看穿一切,許久,他點了點頭。

“朕會命人以西統(tǒng)將軍的名位將他風光下葬。只是楚卿,逝者已矣,你要守多久?三年之期,也算是盡到心意了?!?/p>

我微微苦笑:“謝陛下苦心,只是國師年少英才,不該也陪著我……”

小皇帝急得站起來,連聲調都變了:“他、他愿意的!”

我目光略過之處,只見那煙云般的軟煙羅云紋垂幔之下,似露非露出一雙黑底描金的靴角。

我心中百感交集,終付之一笑。

“如此,我也是愿意的?!?/p>

編輯/顏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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