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富燕，女，生于川西羅江，鄉(xiāng)村醫(yī)生。業(yè)余喜歡小說寫作二十余年，未曾在公開刊物發(fā)表過。本篇系小說處女作。

自我記事一來，柔弱的我一直和病痛相陪伴，多希望自己能夠和病魔一刀兩斷，便夢想做一個醫(yī)生，挽救自己也挽救別人！幸得老天眷顧，終于做了一個基層醫(yī)生，雖然磕磕絆絆，也見識了許許多多的人間疾苦與幸運。不斷成長中的完善和感動，便有了記錄下來的沖動，所以開始了寫小說，進入了引以為豪的王國。這里有我一個小女人的斜風細雨，有讓我刻骨銘心感動萬千的男人，有讓所有人敬重佩服的病人，盡管這些人可能都如螻蟻般渺小低微！比如我寫的彎人六。

彎人六來源于我的生活現(xiàn)實，又有別于現(xiàn)實，他的原型是我叔叔，以及同組周叔，叔叔有殘疾，疫情時我支助叔叔自主創(chuàng)業(yè)。周叔撿了個女人和兒子，獨自養(yǎng)了一個博士，兩個人都是拼命掙扎著，后來兩個人都過上了好日子。所以我就把他們揉成一個人，寫成了彎人六。

彎人六因為貧窮，與喜愛的姑娘無緣婚姻，相思成疾蔫巴為彎人，雖為農(nóng)民，卻沒有勞力做農(nóng)活，組里照顧做了一個放水員，便有了報酬養(yǎng)育兒子牛娃。原是一帆風順，疫情前，彎人六失去了放水員工作，一文不名的彎人六彷徨失措，在侄兒的支持下養(yǎng)雞鴨。由于疫情的影響，賺錢的希望變成泡沫，一次次破滅，彎人六一次次痛苦，他需要錢供兒子讀書留學。夏季里的狂風暴雨沖走了他的一部分鴨，特困戶彎人六雪上加霜，好在村里組里的照顧，彎人六的財產(chǎn)有保險公司承保，不幸中的萬幸，雨過天晴，彎人六損失不大。后來因為國際疫情影響，加上兒子愛國情懷，兒子放棄出國，留了下來，掙錢給彎人六治病，找回丟失的母親，陪著彎人六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

年輕的彎人六能力有限性格卑微，他無法對抗貧窮殘疾的事實，無法對抗蹇劣命運，只有隨波逐流到中年，遇見了兒子的母親，才顫顫巍巍地反抗，努力地追求他的夢想。

彎人六的一輩子可能艱難，可能苦楚，可能不盡如人意，但是生活處處都有希望和溫暖，就像雨后彩虹，絢麗多彩。我夢想著以后的寫作如同彎人六的生活——漸入佳境！

七月的晚上，大片大片的云越來越烏黑，越來越厚重，沉甸甸的，徐徐沉落下，像鍋蓋一般將遠處的田野籠罩起來，灼熱的氣流彌漫升騰，沒有一絲的涼風，天地似乎又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蒸籠，濕熱憋悶又壓抑。彎人六已經(jīng)炒好辣椒回鍋肉，正燒水下面，聽牛娃說過成都的辣椒回鍋肉面是聞名遐邇的美食，不知這樣的美食佐酒可以干掉多少瓊漿玉液。

彎人六大家又叫陳老六，具體名字都忽略不計，因為喊他的外號較多，比如彎人六、蔫人六、酒鬼六、鴨兒王。一個外號就是一段人生經(jīng)歷的寫照，但都不及彎人六那么響亮。早年間因為骨質病變，導致頸椎背曲，胸椎彎曲過度，逼迫頭顱低下，整個人便像一個大寫的問號，走路都搖搖晃晃的。但凡誰家有小孩調皮哭鬧，都會說——你再鬧，彎人就來抱走你！于是小孩們都不敢再鬧騰。久而久之，左鄰右舍就都干脆叫他彎人六了。

彎人六好一杯是肯定的?？粗鏃l菊花般盛開在沸水里，看著院子里成百上千白花花紅艷艷的鴨群雞群，菊花般的笑容盛開在他黑瘦的臉頰上！明天，明天，這些白花花的雞鴨就會變成白花花的銀子落入他的腰包啦。

彎人六一口酒來一口肉，一口面來一口酒，竟然有不枉今生的感覺，不一會兒，一斤“高粱原漿酒”便底朝天了。他計劃一個月才敢奢侈這一頓酒肉飯飽！醉眼蒙眬里，彎人六看見兒子牛娃明亮的雙眼看著他，傻乎乎憨乎乎地笑著說爸爸你別喝多了！他的牛娃不憨不傻，他絕頂聰明，彎人六搖搖晃晃去抱牛娃，卻撲在墻上摟抱自己那丑陋的影子！又哭又笑：“牛娃，明天我就可以籌夠錢讓你去留學，你以后就能夠遠走高飛了！”

成為鬼影般門神般的彎人真是陳老六的悲哀，他肩不能挑擔背不能負重，這對于農(nóng)民來說是致命的缺陷，好在組長給他安排了放水員的職位并有不菲的報酬，靠著這些酬勞，再變賣雞蛋鴨蛋，勉勉強強夠牛娃生活費。盡管彎人六勤快細心周到恪盡職守做好放水工作，精準扶貧的名額加上不菲酬勞終會讓人覬覦眼饞，就在去年的年終總結會上，放水員的工作被別人奪取，牛娃的衣食無著落，彎人六成天唉聲嘆氣的，整個人看著瘦下去。

就在彎人六走投無路時，在城里打工的侄子突然給他五萬元說，六叔都被叫作鴨兒王，養(yǎng)雞養(yǎng)鴨肯定有經(jīng)驗，愿意投資幫助他發(fā)家致富，賺了歸六叔養(yǎng)弟弟，虧了算侄子的，無論如何都要讓弟弟完成學業(yè)，現(xiàn)在國家都在盡心盡力幫助六叔，自家人更應該同心協(xié)力！彎人六一下子走進了陽光萬里的春天里，差點給侄子跪下磕頭。

枯木逢春般的彎人六愉快地忙碌起來，先到處收買了三萬斤糧食放在家里，“家中有糧，心中不慌?！庇终f“自古庚子年，災難必來臨！”看著滿倉糧食，彎人從來沒有這樣踏實滿足。他砍來許多的竹子在自家山林圍起籬笆做雞場，又圍著冷水河邊的竹林做鴨舍。剛剛收拾好過年，新冠病毒來了，養(yǎng)雞戶害怕新冠和禽流感暴發(fā)，加上食料短缺，急忙賤賣還沒有出欄的飼料雞，四五斤的雞只要五元錢一只，彎人六覺得發(fā)財?shù)臋C會來了，趁機買下幾百只半成品雞，放進自己的雞場里細心喂養(yǎng)。脫溫雞在自然環(huán)境里吃糧食，便有少半的雞不適宜，病夭而死，相對于低成本來說，也沒有什么損失，所以彎人繼續(xù)信心百倍地進鴨苗開始鴨兒王的工作。侄子說這里有山有水，適合養(yǎng)殖高檔的雞鴨，城里人命貴，都想吃糧食喂養(yǎng)的雞鴨，應該可以賺錢的。

未到中午飯點，陳帥垂頭喪氣地隨車回來，車斗里還剩有幾只毛發(fā)邋遢的雞，正張口喘氣茍延殘喘的樣子，彎人嚇了一跳，趕忙把雞松綁，用電風扇吹，又放了一盆淡鹽水，雞們喝了水，涼爽下來，走動了，小命終于保住。彎人看了看陳帥，張口想問，最后還是沒有話，陳帥滿頭大汗的：“六叔，我們被那個雞販子坑了，原來說好的價錢，叫我們送去，他媽的看我家的貨多，就挑三揀四地壓價，我們這是送上門的買賣，只有挨宰。我要賭氣不賣給他，都拉回來，可能會熱死很多，那損失太慘了，萬般無奈只有賤賣，黑心老板還不肯全端走，選走了頭尖，剩下有小半，幸好有地攤，我擺攤買?？珊弈切┏抢锏挠绣X人，明明知道這些雞鴨是好東西，也知道我的難處，卻想方設法壓價，逼迫我只有賤賣，好東西賣不了好價錢，讓這些王八蛋吃那些激素催弄出來的垃圾食品吧！”彎人給侄兒扇著風，小心翼翼地說：“城里銷量大，要不然我們去擺攤賣，可以嗎？”“我的六叔啊，你的想法總是太簡單。疫情期間，市場里不準活禽交易，那么我們只有殺了賣胴體，早上我們得兩點起床殺雞鴨，整理出來可能就六七點了，還得叫車送到城里，那個時候地攤沒有位置，你擺在什么地方賣?。繑偽欢际潜蛔刎溩影哉?，農(nóng)民自產(chǎn)品歷來都沒有攤位。再說大熱天的，雞鴨五六個小時就變色變質變臭，誰會買呢？還有車來車去要花好大一筆錢的。最重要的是，六叔，你身體不好又不識字的，撥斤算兩也不靈光，我爸爸歲數(shù)大了也靠擋不住，誰來幫你賣呢？只有我?。　标悗浻中ξ兀骸傲?，我在城里打工，一個月五六千的工資，你這些雞鴨全賣掉，就現(xiàn)在的行情，你保著屁股不挨打，保本就阿彌陀佛了，我不能丟了西瓜撿芝麻哦！”陳老六哭兮兮的：“那帥兒你說怎么辦呢，這么多雞鴨，一天消耗一袋糧食，越喂得久，賠錢越多??！我要破產(chǎn)了！”陳帥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轉道：“明天我叫爸爸開電瓶車拉幾只雞和鴨子到鎮(zhèn)上，趕場都是農(nóng)民，認得好貨，人也不奸猾，可能給得起價錢。如果有雞販子看上你的貨就更加好，至少我們不會賠車費。”陳老六畏畏縮縮起來說：“我怕販子壓價又坑我的稱斤！”陳帥呵呵大笑起來：“這個不怕的，市場里有公平秤，那些執(zhí)法人員給你稱斤算錢，穩(wěn)當。我明天網(wǎng)上給你買一個電子秤，在家賣東西不操心了?！标惱狭鶡o可奈何答應下來。

第二天，彎人六帶著他的雞鴨忐忑不安去了鄉(xiāng)鎮(zhèn)集市，下午太陽下山時，三個拉雞鴨的販子齊刷刷地來到冷水河邊，彎人六請了幾個鄰居幫忙綁雞綁鴨，天黑時，白花花的雞鴨變成了白花花的銀子落進彎人六的腰包，彎人六的瘦臉再次變成菊花，盛開在黑夜里，連帶著腰身伸直了好多。

雞蛋炒鴨蛋，一杯高粱酒，彎人六居然哼著：“妹妹坐船頭，哥哥岸上走……”美滋滋的，電話響起來，陳帥在電話里抱怨著：“六叔，你那個老年棒棒機早該丟了換新的，人家宋書記給你打了幾個電話，都沒有打通，我這是第六個電話啦！”彎人六笑瞇瞇道：“等有錢就換，有錢就換。宋書記給我電話有什么事情??？”“宋書記說，老天爺燠熱這么多天，可能會下暴雨，叫你注意自己人身安全，還有雞鴨的安全！”“帥兒你幫我回復宋書記，感謝宋書記的關心，請宋書記放心，我把大的雞鴨全賣了，只剩下幾百只四十幾天的半成品鴨，一定不會出錯的?！标悗洕M口贊譽說：“六叔你真厲害呢，一天就賣完了？那些販子欺行霸市的沒有欺負你??？”彎人六嗓門高大起來：“咋沒有呢！那些販子壞得很，見我的雞鴨比他們的賣得高賣得快，就要欺負人不準我賣，要不然讓我比市場價低好多轉給他們，我給他們說盡好話都不頂用，就欺負我！”“真難為我六叔了，那你咋辦呢？”彎人六神通廣大起來：“帥兒啊，六叔也是被逼無奈抱著雞鴨闖進工商管理局里鬧起來，我彎人陳老六是殘疾人，是縣里鎮(zhèn)里的精準扶貧戶，是各位局長鎮(zhèn)長書記的幫扶對象。我要賣不了雞鴨，誰都不準賺錢養(yǎng)家糊口了?！睆澣艘贿呎f一邊大笑起來：“還是局長大人憐惜我，陪著我一起到市場里，臉紅脖子粗地臭罵一頓那些販子，叫他們給我道歉，還讓他們按照市場價幫忙收購我的雞鴨。所以我的雞鴨賣完了，還賺了一些，局長大人的話真管用！”

陳帥嘆息一聲道：“你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販子們惡人自有惡人磨！六叔你越來越能干了，所以人家宋書記開會時到處表揚你，說你身殘志堅，人窮志不窮，自力更生勤勞致富，成績斐然的，號召大家都向你學習，向你看齊呢！看把我六叔都吹上天了！”他彎人六能夠得到宋書記的表揚和吹捧，那是多大的造化和幸運??！彎人六激動得語無倫次了。陳帥繼續(xù)說：“人家宋書記還說你一個人養(yǎng)出來名牌大學生，多不容易的，動員各位組長放寬眼線，牽線搭橋給我找個六嬸嬸呢！看宋書記對你多關心！”彎人六喜不自勝扭扭捏捏道：“又彎又蔫的酒鬼，誰又看得上呢？”“呵呵呵，情人眼里出西施的，何況你并不丑。六叔你直接說你愿意找六嬸嬸，其他的事情人家書記和組長都會幫你搞定的?！睆澣肆艁y了說：“我考慮考慮再說，等有錢再說?！薄澳橇澹揖湍媚氵@話去回復宋書記吧，他還在等我回話呢?！睆澣肆Σ[瞇地嗯嗯。

天剛剛蒙蒙亮，天邊還有魚肚白，彎人六已經(jīng)行走在冷水河邊了，鴨們拍打著清冽冽的河水一邊梳洗一邊嬉戲一邊覓食，河面上的白霧透明而又縹緲，裹著清淺的水聲飄浮在山腰。山是寂靜的，除了雞鵝和牛的歡叫，還有小鳥的歡暢和鳴……

“樹上的鳥兒成雙對，綠水青山帶笑顏。從此不再受那奴役苦，夫妻雙雙把家還……”不知道為什么，彎人六居然哼起了黃梅戲《天仙配》……彎人六想要在三十五年前，他要有河面上這一片一片白花花的鴨，他的那個她又何至于因為貧窮而分道揚鑣呢！

昨晚宋書記的特別關懷，讓彎人六在百感交集中翻開他五十七歲的人生大書，拂去歷史的塵埃，尋找他的千鐘粟黃金屋顏如玉。世界上任何一個男人，無論他多么的丑陋、貧窮、卑微，在他的心里深處，都固執(zhí)地藏匿著那個腰細似柳眉眼如畫艷若桃李傾國傾城的美嬋娟！何況彎人六曾經(jīng)也玉樹臨風過！

遠處馬頭山明朗清麗起來，如初醒的嬌憨慵懶女人一般玉體橫陳，有松散的衣帶，有修長的頸脖，有高聳的乳房以及彎曲的腿。慢慢地，她坐了起來，變成了笑盈盈的周小碧，風情萬種地向陳老六款款而來……她的眼睛仍然那么清澈明亮，臉面仍然那么潔凈圓潤，體態(tài)仍然那么豐滿柔軟！她來了，帶著整個春天逶迤而來，芬芳撲鼻，繁花似錦，蜂飛蝶舞，彩霞滿天……彎人六激動地迎接她，卻摔倒在雜草里……河里的鴨們，歡叫著追逐嬉戲交尾，憑著本能的歡愉，沒有世俗物欲的牽絆。假如曾經(jīng)的彎人六和周小碧，如同著鴨們一般，該有多么的美好呢！雜草叢生里的彎人六又浮想聯(lián)翩了……

古話有云——情人眼里出西施。三十五年前，彎人陳老六用他充滿荷爾蒙的眼睛，無限美化著那個周小碧，西施、貂蟬、昭君、楊玉環(huán)都不及那溫柔的多情的美麗的小碧！記得那年的秋天媒婆將周小碧領進彎人六那破敗不堪的茅草房時，周小碧水汪汪的小眼睛瞅了瞅陳老六，臉一紅，羞澀一笑，陳老六恍惚看見錯開在秋陽下的牡丹花，嬌艷欲滴春光無限，陳老六緊張激動得手發(fā)抖，差點連捧給周小碧的白糖荷包蛋抖翻在地，周小碧實在忍不住捂著嘴巴笑起來，一下子跑門外，肆無忌憚哈哈大笑，一身的肉直抖擻。她那滿月臉上的小眼睛已經(jīng)沒有縫隙了，大腦袋無縫對接在水桶般的腰身上，肉乎乎圓滾滾肉山一般。媒婆和陳媽媽都說周小碧珠圓玉潤的好生養(yǎng)，是旺夫益家的好福相，陳老六深以為是，似乎看見了不久的將來，他的賢妻愛子承歡膝下，不由得更加歡喜那一堆肉山，顫抖著的肉山……

可惜，媒婆不久回話說，那邊父母嫌陳老六家實在太窮，不忍心小碧過來吃苦受罪，這門親事就算了。還把那天相親吃雞蛋錢退回來，周小碧倒是喜歡陳老六的，只是胳膊擰不過大腿，順著父母的意愿嫁給家底殷實的唐家。后來聽說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真正的好生養(yǎng)！

從那以后，彎人六霜打了的狗尾巴草一般，蔫了吧唧郁郁寡歡沉默不語，原來纖細修長挺拔的腰身，似乎承受不起愛情挫折，蔫巴了萎縮了彎曲了，終于變成現(xiàn)在彎人這樣的殘疾！相思成疾，曾經(jīng)多少次，彎人六多么希望自己像梁山伯一樣抑郁而終，只可惜沒有祝英臺為他披麻戴孝共赴生死。

總以為彎人六彎了蔫了，再無緣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了。誰知道呢，快四十歲了的彎人六，幸運之神終于敲開他的幸福大門！那是寒風凜冽的深冬，他去稻草垛子取草給老牛做夜料，他看見垛子里蜷縮一個瑟瑟發(fā)抖的女人，女人看見了彎人六，更是害怕，使勁往垛里鉆，彎人六跑回家拉著嫂子，也就是陳帥的媽媽再次來到草垛子邊，女人仍然蜷縮在里面，又冷又餓的可憐樣。嫂子輕輕地拉著女人的手問，你是什么地方的人?。坑掷溆逐I的怎么流落在這里呢？女人不言語，嫂子就說，今天晚上要下雪了，你到我們家去跟我小女兒住一晚上，等明天亮了你再回家好不好？那女人看了一眼彎人六，遲疑了一下，就鉆出草垛，跟著嫂子回家了。彎人六看見女人腰身粗壯，像得了黃腫病老死的爸爸的肚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到21世紀了，誰還營養(yǎng)不良呢？

那天晚上的雪鵝毛般飄飄灑灑，未到半夜，天地一片松松散散白茫茫的，才五點鐘，嫂子就神神秘秘來敲門了，神情激動地說，那個女人可憐呢，餓了四天了，吃了我一電飯煲的干飯！我晚上細心地問了問她，她也就老老實實說話了。她是外縣的農(nóng)民，家庭一般，就是她男人是賭鬼酒鬼，老打她，實在忍不住就跑出來了。她沒有文化，又是大肚子，打工也沒人敢用，只好到處流浪。她說我心好，請我?guī)兔φ覀€下家，只要不打人不酗酒，同意她生下孩子就謝天謝地了。我說我兄弟都適合你的要求呢，你也看見了，他是殘疾人，雖然窮了點，但是心好會疼惜人，你覺得可以嗎？她說她不嫌你，愿意跟你生活。老六你說這是不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克兄x雪梅，才三十四歲，收拾出來也是眉清目秀，配你綽綽有余的。彎人六被天上掉餡餅的好事砸得暈頭轉向的，愣半天，翻開枕頭下的草鋪，拿了幾百元錢放在嫂子的手心，說，我對她也滿意的，嫂子你把錢給她買點衣服吧，天氣太冷了。嫂子笑瞇瞇地說，還是你明天親自陪她上街買，順便去醫(yī)院做個檢查看看孩子。嫂子走后，彎人六快速收拾好家里，然后小心翼翼地陪著他天仙似的謝雪梅買羽絨服和棉衣，還買了鈣片和牛奶，醫(yī)生說孩子發(fā)育正常，營養(yǎng)跟上就好。看見瘦弱的謝雪梅，彎人六隔天燉雞燉鴨地滋補起來，慢慢的，謝雪梅白嫩圓潤了許多。某天夜里，終于將自己白嫩嫩圓滾滾的身子奉獻給了彎人六，彎人六渾身顫抖地抱著女人雪白圓滾的身子說，我這輩子值了……

突然彎人六聽見鴨子炸棚般亂叫亂飛，他看見隔房侄兒陳水生撿石頭打砸自己的鴨子，不知什么時候，鴨子又偷偷地溜進了水塘里。他氣急敗壞了，叫道：

“陳水生你憑啥打我的鴨子？它們刨你祖墳了？”

“六老輩子，我的祖墳就是你的祖墳，你的鴨子就是刨墳坑的賠錢貨，坑死你呢！”

“我有錢賠，樂意賠，關你屁事！”

“你的鴨子天天下魚塘攪和，我的魚快被搞死了。你賠我損失？”

“陳水生，這個魚塘是你的嗎？這塘里的魚是你的嗎？你叫采砂老板來給我立規(guī)矩?！?/p>

陳水生氣哼哼地走了，彎人六也懶得趕鴨子下河，便回家煮飯吃，臨到中午飯點，鴨子還是沒有上來，以往鴨子都會按飯點回家索食的，太陽火辣辣的曬得頭皮痛，也許水塘里小魚蝦多吧。這個水塘原來是冷水河邊一片寬闊的草坪和一大片河沙田，5·12大地震后重建家園，需要大量的河沙，便有個采砂老板承包這里十年的采砂權，河沙石頭被沒日沒夜加班挖掘清洗運輸后，就留下這一片巨大的水塘，里面有很多天生的魚類，于是養(yǎng)鴨專業(yè)戶又承包這里來養(yǎng)鴨，飼料喂養(yǎng)的大量鴨子嚴重污染這一片水域，連河水都臭氣熏人！沒有放牛的草坪，沒有清澈的河水，沒有清新的空氣，逐水而居的人們怨聲載道，紛紛離開河邊在村頭建房或者買房，守河的都是沒錢不能搬家的老弱病殘，比如像彎人六就這樣被剩在河邊。幸好前幾年國家進行環(huán)境整治，主席說青山綠水就是金山銀山。沒有豬場雞場鴨場對水域的污染，山青了，水綠了，藍天白云的，空氣再次清新起來。所以這個水塘在這兩年內是無主之地，常常被一些潑皮無賴據(jù)為私有發(fā)點小財，比如向釣魚愛好者收桿子錢，丟點飼料下去，年末時捕撈起許多的魚，也會給關系友好的組民送免費的魚，本來就是無主之地，組民自然不會陰陽怪氣亂哼哼。陳水生就這樣操作的，他本來就沒有什么錢，比彎人六還窮，所以彎人六憑輩分憑財力敢兇陳水生！其實彎人六很蔫的。

第二天下午，天色陰暗潮濕又悶熱，陳帥打電話過來說：

“市里的雞鴨漲價了，我重新給你找了個雞鴨老板，行情好價錢高，等后天就親自到你那里拉貨，六叔你后天早上就別放鴨子下河哦?！?/p>

彎人六大哭起來：“帥兒，我的鴨子被陳水生那個雜種給毒死了，鴨子死在水塘里，白花花一片的，我要燒死他，我要炸死他個雜種，我不活了??！”

彎人六哭得稀里嘩啦的，陳帥嚇了一跳，問道：“你咋知道是陳水生毒死你的鴨子的?。克懒硕嗌伲窟€有沒有活的鴨子？六叔，你別總是哭??！”彎人六哭哭啼啼的：“死了一百多，還有一百多，都在水塘里，陳水生說鴨子搞死他的魚，他真狠，都快出欄了，毒死那么多！”

陳帥就在電話里氣急敗壞地說：“六叔你別哭了，去把沒有死掉的鴨子趕回家，順便撿幾只死的，用塑料袋包好放在冰箱冷凍室里。然后你電話110報警吧！財產(chǎn)損失達三千就可以報警的。另外昨天晚上宋書記電話給我說，今明兩天有大暴雨，你要注意防洪哦?！睆澣肆话驯翘橐话褱I連連應聲好的。

然后彎人六真的按照陳帥說的報警，一會兒派出所的人來了，拍照片查看現(xiàn)場帶走幾只死鴨子。再一會兒，鎮(zhèn)里的扶貧辦、畜牧局、工商所都來了，拍了照片，撫慰著悲痛的彎人六，表示一定會解決好他的問題，請彎人六千萬別傷心別沖動。未到天黑時，烏云密布電閃雷鳴起來，所有的村干部都來幫彎人六趕鴨子回家，因為水面太寬，天氣惡劣，鴨子受驚嚇，還是有一部分散落在水塘里。一會兒大雨傾盆的，那些村干部把彎人六的雞鴨圈在屋子里就走了，只剩下彎人六的組長，近似于討好地對彎人六說：“六叔，你是殘疾人，組上一直對你照顧有加的，你這么多年做放水員，工作做得一絲不差的，大家對你都滿意。所以你評精準扶貧戶時一路綠燈通行，這些不僅僅因為你是貧困戶、殘疾人，苦巴巴地培養(yǎng)一個大學生，還有我們這些村干部的照應，特別是宋書記。今天你出事了，宋書記到處打電話，請人給你幫忙，派出所，鎮(zhèn)里的工作人員，村里的干部都來你這里協(xié)助，為的是你財產(chǎn)安全，所以你千萬要記住宋書記的好，別辜負了宋書記的好意，別亂想做傻事，天垮掉都有書記給你做主的?！睆澣肆袆拥靡凰?，慌亂點頭。組長又語重心長地說：“六叔啊，牛娃馬上畢業(yè)要政治審核，我們都知道他不是你親生的，也不是謝雪梅男人的，是謝雪梅三兒的，牛娃的父母都是三兒。他的身世太復雜，也太不光彩，原來填報時，大家是一組村民，多少都是沾親帶故，所以幫忙就圓滿了。現(xiàn)在牛娃是大出息了，是我們村里人的驕傲，以后的道路海闊天空的，可別讓他的身世拖后腿啊！”

彎人六一會兒明白一會兒糊涂了，只好胡亂點頭說是、是。組長急性子，直接說：“六叔你知道的，賣這些草坪沙灘地也不是我一個小組長可以做主的，這個水塘我也沒有能力管，就荒這里，沒有承包給任何人，我也沒有拿陳水生任何好處哦！六叔，今天你的鴨子死了，你不知道捅了多大的婁子！錯不在你，你只要好好待家不出亂子，我就謝天謝地阿彌陀佛了。你放心，你的事情我們大家一定幫你辦好的。那些沒有回家的鴨子就那樣待水塘里吧，不管了，馬上來洪水，你千萬千萬別出門哦！出了事情，你侄子你兒子會難過的，你還沒有享牛娃的福呢！是不是?。客艘徊胶ｉ熖炜?，有書記記著你，總不會錯的?！?/p>

組長又意味深長地拍了拍彎人六的肩膀，消失在暴雨里。

轟隆隆的雷劃過黑暗的天空，然后炸雷像燃著的鞭炮，伴隨著閃電，緊鑼密鼓地炸裂開來，鴨和雞們受驚在屋里亂叫亂跑，連狗都緊緊依偎在彎人六身邊，瑟瑟發(fā)抖……雨大得盆傾盆倒的，小溝里水轟轟隆隆的，一會兒就漫過溝沿，翻進老溝，再翻進大河……彎人六焦急地站在高坎上，呼喚著他水塘里的鴨子，雷聲淹沒了他的呼喚，鴨子們沒有回應，在閃電里，彎人六看見河水已經(jīng)浩浩蕩蕩撲進水塘，卷起巨大的漩渦，壩沿頃刻潰散，連那些樹們都被卷走……百年不遇的洪水啊，彎人六痛哭著跑回家，因為害怕，因為沖走了的鴨子，因為沖走了錢……彎人六坐在床邊，聽著雷聲，看著閃電，又是害怕又是心疼，那么多的鴨子，毒死了，沖走了，他的錢也沒有了，牛娃的錢沒有辦齊，帥兒的錢還不上，他彎人六該怎么辦??？如果血可以賣成錢，肉可以賣成錢，命可以賣成錢，他彎人六一定舍命拼得一身剮，也要給牛娃準備學業(yè)費用??！可惜都不能換成錢。彎人六沮喪了，狗一樣佝僂下瘦小的身子，摸著酒瓶狠狠地喝，醉了可以不疼痛，醉了可以不心痛，醉了可以不憋愁。彎人六喝著喝著，眼睛迷糊糊的，身體輕飄飄的，心也輕飄飄起來，又一次看見牛娃笑瞇瞇憨憨地盯著他說，爸爸別喝那么多酒，身體要緊呢！彎人六也再一次去摟牛娃，墻上的彎人更加的彎曲，他癱軟下來，號啕大哭起來：“牛娃啊，我的兒子，你在什么地方??？你什么時間回來呢？我好想看見你，你說畢業(yè)了就回家陪著我，我雖然盼望你飛往海闊天空，但是我還是舍不得你離開我啊，更別說去外國。別人說你不是我的種，你媽說你不是她男人的種，你是誰的種又有什么關系呢？你在你媽肚子里還是一個卵泡時，我就一直看著你，看著你慢慢出生，看著你哭鬧，看著你憨笑，看著你玩耍，看著你學習。只要我看見你，我就特別的幸福，特別的滿足。眼看你就要飛到外國去，我又歡喜又害怕，牛娃，你可不可以不離開我??？現(xiàn)在鴨子死了，我傷心籌不夠你的費用，又慶幸你不離開我了啊！”酒鬼六狼哭鬼嚎的聲音始終被雷雨掩蓋去……

組長是在第二天雨點稍微小一點時來到彎人六的房間，看見彎人六已經(jīng)四平八穩(wěn)地躺床上，便對宋書記匯報情況，宋書記在電話里只嗯嗯了幾聲，就叫組長回去了?？斓街形鐣r，村主任陪著保險公司的人來到彎人六那里，保險公司的工作人員仔細地詢問了彎人六關于鴨子情況，彎人六對答如流。其實昨天組長剛走，陳帥就電話告訴彎人六，無論是誰來問鴨子數(shù)目，都說被洪水沖走了三百多只，因為彎人六是精準扶貧戶，他養(yǎng)的雞鴨都投保了的。彎人六腦洞大開一下子清醒起來，他的錢不會丟了，但仍舊擺出一張困難深重的苦瓜臉到處哭窮道難，惹得很多人不忍直視，只能百般安慰他，害怕他鉆牛角尖尋短見呢。

每天早上組長都會例行公事來看望彎人六，然后例行公事報告給書記?，F(xiàn)在已經(jīng)是暴雨后第四天了，終于雨過天晴，湛藍色的天空飄浮著幾片潔白潔白的云朵，鳥兒們歡叫著，翻飛在綠油油的樹林中，稻田邊的青蛙，呱呱叫，流水淙淙，雞們、鵝們慢吞吞懶洋洋地覓食在林下，天地間猶如一場優(yōu)美動聽的音樂會在盛大開演。彎人六站在溝邊，細細地數(shù)著溝里洗漱的鴨子，只有五六十只了。洪水消退，原來的水塘壩堤已經(jīng)潰不成形，鴨子自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丟了就丟了吧，彎人六的心里就云淡風輕開來。

電話響起來，自從陳帥上次電話后，彎人六關掉了電話，他怕自己嘴笨，說錯話亂說話影響了自己的守財計劃，便關機不接電話。還是陳帥的電話，剛接聽，陳帥就喋喋不休起來：“六叔你怎么老關機??？好多電話你都不接，我害怕你出事了呢！到處打電話問你的情況，要不是洪水漫橋我回不來，我早就想好好罵你一頓了?！?/p>

彎人六喃喃自語：“我怕我說錯話惹麻煩，就只有關機了?！?/p>

陳帥嘿嘿嘿嘿地笑起來：“我六叔還挺聰明的，知道言多必失呢！宋書記昨天晚上給我通電話，他知道我拿錢支助你搞養(yǎng)殖，贊美我是好心人，好人一定會有好報。還叮嚀我說千萬別跟你催賬，害怕我逼急了你做傻事。六叔你說我哪里能夠催賬呢，我本來就沒有打算要回來那錢的?！?/p>

彎人六感動得直哆嗦：“我知道侄兒你對我好的，我會還錢?！?/p>

陳帥又笑嘻嘻說：“六叔啊，宋書記還說養(yǎng)殖業(yè)風險太大，你承擔不起那個壓力，叫我以后別支持你了。又說今年新選的放水員做事粗糙，旱的旱死，澇的澇死，組員們十分不滿意，他會建議組長讓你官復原職去當放水員，雖然辛苦一點，總是無本起利的好事情。也可以多多少少幫助我兄弟的。六叔，宋書記對你總是照顧有加。現(xiàn)在又是扶貧攻堅最后時刻，你千萬別給人家添亂哈！上次宋書記叫人給我物色的幺嬸有回話了，一個年輕漂亮的死了男人的女人，一個女兒已經(jīng)出嫁了，想找個實在人過日子，不知道六叔愿意不？”

彎人六也笑嘻嘻：“帥兒，你替我謝謝宋書記的好意，我不找女人了，守著牛娃，什么都好?！?/p>

“嗯嗯，我知道了，說起牛娃，六叔，人家書記也給我建議說，現(xiàn)在疫情嚴重，美國都亂成一鍋粥了，去美國干什么呢？再說我們中國發(fā)展迅速，外國人都佩服得五體投地的，我也覺得弟弟該慎重考慮考慮的。你和我弟好好合計合計?！睆澣肆杜兜鼗卮鹆岁悗浀脑?。瞬間天地變得無比寬闊美好。

歡歡喜喜看著鴨子，彎人六突發(fā)奇想起來，宋書記給他說的對象，是怎么樣怎么樣的漂亮女人呢？眼睛大？辮子長？喜歡笑？她是不是和周小碧一樣的迷人呢？前十幾年李春波唱的《小芳》，彎人六熱情似火地天天哼天天唱，以為《小芳》是李春波刻意為他的小碧量身定做。錯把小碧當小芳做著襄王有意神女無情的美夢，幾十年了，只能藏在心里夢寐不忘。都說得不到的才值得珍貴，他彎人六對謝雪梅也彌足珍貴的啊，為什么她居然在牛娃剛剛滿月時就不辭而別？而且一走就是十多年，在那十多年里，他日思夜想著她突然某一天從天而降，如同他剛見她一般。為什么都只是夢想呢？她走得那么無聲無息，走得那么干脆決絕，走得那么無牽無掛，如同煙火消失在天宇間毫無蹤跡可尋。

彎人六以為這輩子再也看不見她了，誰知道她竟然在某一天帶著一個高瘦男人來到彎人六面前，介紹說這是牛娃的生身父親，現(xiàn)在生病了，想帶走牛娃陪他度過生命的最后時刻。

彎人六呆若木雞，差點就同意了謝雪梅兩個人帶走牛娃，幸好牛娃已經(jīng)十二歲了，懂事了。他義憤填膺地斥責她的絕情、無恥、無賴，他從沒這樣的父母，他只有彎人六這個殘疾父親，即便是乞討病死，也不會離開彎人六另攀高枝亂認血脈親情。

彎人六被驚得魂飛魄散，抱著牛娃號啕大哭起來，后來嫂子叫來陳家灣的族人，七嘴八舌地趕走了灰頭土臉的謝雪梅兩個人?，F(xiàn)在牛娃能夠健康生長，順利求學，都離不開大家的幫襯，這些恩情，不知道他彎人六要任何的粉身碎骨才能報答?。∷挥薪o大家放水了。

想起牛娃，想起大家的幫襯，想起書記的關注，彎人六突然覺得自己賺錢不賺錢，已經(jīng)不是好重要了。誰沒有艱難苦楚？誰又沒有窮困潦倒？誰又沒有煩惱悲痛？只要生活還有希望，還有溫暖，還有美好，就要好好地努力奮斗！彎人六為自己突兀轉變很是沾沾自喜。因為暴雨，秧田里集滿了雨水，蛙聲此起彼伏，小稻雞也在“咕咚咕咚”地叫喚伴侶，就有幾只青雀歡飛在那聲波里，稻苗已經(jīng)懷胎欲花，該控水曬田了。彎人六準確地找到敗水口子，挖開口子，水便嘩嘩流出去，不到中午，彎人六就將這幾百畝田的口子都挖開，看著綠油油的稻田，彎人六幻想著以后豐收的喜悅！

彎人六滿頭大汗拖著疲倦的身軀，蹣跚而歸，雞蛋炒鴨蛋，滿滿一大盤，倒上一杯“高粱原漿酒”，美滋滋地敲著玻杯哼起小芳來。小眼睛的周小碧又笑盈盈地看著他了！彎人六的電話響起來，他有些惱火電話的打擾，拒絕接聽，繼續(xù)幻想他的林妹妹。那電話又不知趣地擾亂他的神思，他氣呼呼地又拒絕，又想接著他的巫山云夢。電話固執(zhí)地響，彎人六氣呼呼地接聽，生活到處有驚喜！居然是牛娃：“爸爸，你終于肯接我電話了！肯定一邊喝酒一邊想入非非吧？”

牛娃在電話里笑哈哈的。

彎人六大喜：“我不知道是你電話啊，你知道你爸沒有文化，不識字的，老洗涮你爸干什么呢！”

“爸爸，喜歡喝酒，喜歡白日夢，大大的可以啊，萬一你的夢想成真了呢！國家都有偉大中國夢，爸爸有香車美女的夢想也未必不可以?！?/p>

彎人六嘿嘿傻笑起來：“哪有香車美女哦，我開不了車，也不敢要美女啊?！?/p>

牛娃也哈哈大笑起來：“我那個翻砂美女的媽媽，爸爸你要不要？我那個所謂生身父親已經(jīng)去世多年了，所以我那個媽獨自一人好多年，你如果愿意接受她，我就安排她回家照看你一輩子。如果你不愿意看見她，我便在城里租房養(yǎng)她到老。”

“我愿意我愿意，讓你媽回來吧，把她放城里你的負擔太重，你放心去發(fā)展事業(yè)?！睆澣肆泵Υ饝Ｍ薜脑?，一來怕謝雪梅留城里成為牛娃事業(yè)上的絆腳石，二來他也覺得謝雪梅實在太可憐。她不堪原夫的家暴，天天日曬雨淋勞作在田間，不忍看她那樣辛苦，田間林地就多幫忙，久而久之就有了相見恨晚，心里便有了牛娃。既然為世人所不容，就只有相見不如相忘于江湖，到牛娃父親病入膏肓時，才有了二人到彎人六那里尋牛娃的。彎人六和牛娃心里都有些歉意，盡管薄薄的。過去現(xiàn)在今后，彎人六都愿意全心全意照看謝雪梅呢。

“爸爸，我先帶你去川醫(yī)，做一個柱間盤消融術，你以后就可以抬頭挺胸走路了。再給你買一個雷丁電動車，上街買東西也方便，你以后不養(yǎng)雞鴨不放水，好好享福吧，爸爸！”

彎人六笑彎腰道：“牛娃你也幫爸爸做夢呢！”

牛娃認真了：“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爸爸，現(xiàn)在有我，你現(xiàn)在什么都可以放心。昨天晚上宋書記又給我電話溝通了，他勸我在國內發(fā)展，其實我在畢業(yè)答辯時就決定在國內追求我夢想，我不知道外國的月亮是不是比中國圓，但是我更加愿意陪你在我們的院子里喝酒看星星。”

彎人六的心一下子充滿喜悅，哆嗦得直點頭：“牛娃，我也喜歡你為自己的國家做事情的。”

牛娃仍舊笑嘻嘻道：“我參加的科研項目是國家緊缺的，所以給我的安置費就有幾十萬，我都會給你用。帥哥幫你的錢我退給他了，宋書記說你的鴨子被水沖走那么多，保險公司會給你賠兩萬，你是精準扶貧戶，所有財產(chǎn)集體給你上了保險的，所以爸爸你損失不大，放心吧。等幾天我就回家接你去醫(yī)院做手術，你以后就不會有病痛折磨了?！?/p>

幸福來得太突然，彎人六的嘴巴直哆嗦：“我牛娃有出息了，牛娃有出息了。我謝謝你，牛娃！”

牛娃沉默了一會兒：“我也謝謝你的，爸爸！這個世界上只有你對我是無怨無悔的好，你養(yǎng)我小，我一定孝敬你到老！”

彎人六大哭起來：“我彎人不知道修了幾輩子的福，竟然得到這么多人的關心和幫助，真是感謝你，牛娃！”

牛娃又在電話里嘿嘿傻笑。

彎人六在酒精的氣味里飄飄欲仙了，他的牛娃，他的天仙，他的白銀，鑄造出一幅人間仙境，舒心的、迷人的、幸福的，彎人六猶如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優(yōu)美地輕盈地快樂地翻飛著……陽光斜射在墻上，彎人六手舞足蹈的影子，居然流暢了許多，身影似乎也挺拔了許多……

特約編輯 白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