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哀樂之野

2022-04-15 16:53丁威
湖南文學 2022年4期
關鍵詞:店子畫皮墳頭

丁威

朱皋村埋人的地方主要在西山洼,另一塊埋人的地方在南稻場,雖遠不及西山洼的墳地那樣熱鬧,可周邊遠遠近近,還是有好多座墳,東南角一座,西南角兩座,北面有兩座,其中一座頂大的是我老太爺?shù)模瑬|面再遠一點,過了村道那邊,還有兩座,一座大,一座小。

大的后來被他們家的親人立了石碑,又用水泥把墳頭和周邊砌了起來,平平展展一座水泥墳,四周又平平整整泥出一整塊四方形的平臺來,除了西店子的稻場上有一座光溜溜的水泥墳,在我們朱西,這是唯一的一座。我們哪里見過這樣平整的地面?我們所見的,不是雨天的爛泥,就是晴天的坑洼,想要一塊鏡子一樣的平地,除了稻場,簡直比登天容易不了多少。即便是稻場,雨天過后,晴天曬干,也是一瓣瓣牛蹄印,一瓣瓣豬蹄印,一瓣瓣羊蹄印,點綴上錯落的雞鴨腳印,有時還碾壓上長長幾道車轍,更不要說遍布各處的人的破鞋腳印了。我們小孩子瞧著了,總要在心里嘴上罵上好幾回,把好好一塊稻草糟蹋得不成樣子,至于一塊水泥地,我們卻是連做夢都不曾想過的。雖說西店子有一座水泥墳,又大又遠又光油,但那是屬于西店子的,沒人玩的時候,我們朱西的孩子還能蹭上去玩幾趟,西店子的孩子一來,我們就不舍不情愿,但是沒了法子的,必須下來了,想要靠拳頭去爭取多玩一會兒的,少之又少,都是家戶近鄰,誰都認識誰,哪怕打贏了,也怕對方的父母找上門來,也少不了更狠的一頓打,所以西店子的水泥墳十足地值得我們羨慕。好在,我們朱西也有一座水泥墳了,雖然沒有西店子泥得光油,也沒有西店子的大,但好在是一座新泥就的墳,看起來干凈多了,況且還有一座石碑,這是西店子的墳比不了的,有了這座墳,我們到南稻場玩,就多了一個去處,多了一個玩耍的地方。由于水泥墳都砌得很陡,又很光油,像我們小孩子這樣的小身板和渾身的小勁氣,想要爬上去是很不容易的。人少時,我們最常玩的,就是從墳底往墳頭上跑,要直起腰桿,不能彎腰駝背,更不能用手攀爬,看誰先到了墳頭上,到了墳頭上,再看誰勇敢,能從墳頭上直接蹦下來,都能蹦下來的,再看誰落下得穩(wěn)當,雙腳落地不挪移,或者膝蓋不彎曲,站一個直溜溜的,那就會在人群中贏得一片叫好和掌聲。我有一回就跳了一個這樣的,真真的,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身輕如燕,可以跳過大江大河,可以如武俠劇中,任何高墻深院,都不在話下,我可以蜻蜓點水那樣輕捷地振翅而過,這樣的感覺,因為一次贏得掌聲的蹦跳,在我身上延存了好幾天,那幾天,我時時地,自覺身上有一股輕盈的勁氣,整個人像啤酒泡沫那樣輕快,直想跑想奔,想縱身越過任何事物,但幾天后,那種感覺就消失了,我就再次落入凡間,大地重又攥緊了我,我又成了蕓蕓眾生之一人了。人多時,我們就是另一樣玩法,兩個人,頂多三個人站在墳頭上,墳底座四邊上,圍著一圈人,下面的人往墳頭上沖,上面的人努力著不讓人搶上墳頭,等于是墳頭上的人守擂,墳邊上的人打擂。打擂的像賽跑,把馬步扎穩(wěn),腳底板上攢著勁,瞅準了墳頭上的一個人,不消說,瞅準的是三人里面最瘦小沒勁的,一個猛沖,就上了大半截墳,剩下那小半截要撐起一股勁,再來一次沖刺,墳頭上的人早已把胳膊甩開了,把沖刺的人往下推,時機瞅得準,多半是打擂的還沒攢下第二股勁,就已被守擂的人一把推了下來,就掐腰歇會,再次攢勁沖上去,又一次敗下陣來,頭上已經(jīng)騰騰一片熱氣繚繞了,就把外套抹去了,擼起袖子大吼一聲,在周圍的喧嚷聲中,這一聲也并不能提振多少氣勢,就一路“呀呀”地吼著,再次沖了上去,眼瞧著把兩手也攥住了守擂的人,正要把他拽下來,但地形的優(yōu)勢還是顯現(xiàn)出來了,打擂的再次在守擂的手里落下了墳包,這次是在守擂的拽著的狀態(tài)下,滾落下去的,拽著是怕他一路猛滾下去摔壞腦袋摔壞身子,再勇猛的守擂者,也要顧及著不能摔傷了人。玩這個游戲第一點要記住的,就是不管守擂還是打擂,都不能傷著人,這是一座水泥墳地,可不像我們平常打鬧的南稻場,地上是泥地,有一份柔軟,磕碰著了,頂多也就是擦破點皮,水泥是個硬塊頭,磕碰著了,那就不是一點皮外傷的事了,弄不好要把骨頭也折損了。守擂的人拽著松著,一路把打擂的放下墳包,像慢鏡頭一樣,打擂的一路滾落回了墳邊,脫了的外套擼起的袖子,還有沖上墳包時的那一聲聲大吼,都沒給他使上勁,他掙扎著,依舊敗下陣來,但卻并不哀惱,竟直溜溜地躺在水泥地上,喘著粗氣,咧嘴笑著,胸口一起一伏,他是在躺著攢勁呢。守擂的人呢,別看此刻勝利了,也同樣在喘著粗氣笑著,那笑里的勁氣消耗一點也不比打擂的人少,再加上守擂的只兩三人,打擂的卻往往五六人,多到近十人,打擂的可以就勢躺到地上稍稍歇息,守擂的卻絲毫沒有機會喘息,戰(zhàn)勝了一個打擂者,就緊跟著有下一個打擂者沖上來,稍有不慎,得來的勝利轉(zhuǎn)眼就易了手。打擂者也越來越狡猾了,幾個人專瞅著一個人攻,像古時候攻城那樣,瞄準一個點,打開缺口,再瞅準這個缺口,一門心思地投射、鉆取,一跟勁地讓缺口潰堤,再無招架之力,直至一瀉千里,這雖是個最笨的方法,卻也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三五個一跟勁地連番攻擊,很快地,守擂者和打擂者調(diào)換了位置,守擂者就被拽下了墳包,打擂者是一陣歡呼,但這歡呼只是一人歡呼,他便成了守擂者,也要接受三五人輪番的攻擊了。這個新上位的守擂者,往往屁股還沒坐熱,就被攆下了墳頭,再次成為打擂者了,成功與失敗,真就如翻手覆手的云雨,只一瞬間的事情。有時是守擂者被輪番攻擊下去了,但多半是打擂者幾近艱難的失敗。也有時是守擂者和打擂者勢均力敵地一同滾落下來,墳頭上就只剩一兩個守擂者了。那些年里,也有掰著一只手的指頭都數(shù)得清的、不多的幾次,有人有如神助一般,其他守擂者紛紛跌落墳頭,只剩余他一人,天神下凡一般,巋然屹立在墳頭上,任誰猛撲猛躥猛攻,無論是單獨攻,還是群體攻,數(shù)不清緣由,他像土墳包上生長著的一棵參天大樹似的,根須深深地扎進了土壤,縱有魯智深倒拔垂楊柳的氣勢,卻也奈何不得,他似有三頭六臂,誰沖上去,都落得一個敗下來,他真就能做到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墳邊上的人個個怒發(fā)沖冠,頭頂上的熱氣蒸騰,匯聚起來,像一片隱身的雨云懸停于墳包的上空,雨云的下方,是一個巋然屹立的戰(zhàn)神一般的人物,他擊退了所有的進攻——所有的單打獨斗,所有的群起而攻,渾身如鼓脹的風帆一樣,鼓脹滿了雞血,且是越戰(zhàn)越勇,全身的毅力全都化成了勁氣,一咬牙,那身體隱秘的角落里,十年攢下的勁氣,如存款一樣,一朝得以提取,來啊,來啊,一個一個地來,一群一群地來,都直管扎著猛子地來吧,我是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分明是紅了眼,而墳邊的打擂者,不要說士氣,就連勁氣也殘存得沒有多少了,墳頭上巋然屹立著的那人,居高臨下的,只用倨傲的神色和不凡的士氣,加之之前的戰(zhàn)績,和身體里留有的勁氣毅力,此刻,他們都舉手投降了,此刻,墳頭上的那個人可以偃旗息鼓,不再戰(zhàn)而屈人之兵了。人人都喘著粗氣,尤其是戰(zhàn)敗者,但他們卻絲毫不顯難過,反而是因著眾人的努力,而眾星一般拱出了一輪驕傲的月亮,而顯出高興與自豪來。是的,這樣的戰(zhàn)神,是由他們的努力烘托出來的,眾星歸隱,一輪月亮之王歸位,這是月亮的勝利,這又何嘗不是星星的勝利呢?!勝利者款款走下墳頭,渾身的勁氣像熱量一樣還沒有消退,那遠行的疲憊還沒從遠方走來,此刻,他只有勝利者的倨傲英姿,而沒有疲憊者的倦怠松散,他是虛擬的現(xiàn)實中的勝利者,是最后的王者,享受著眾人歡呼的榮耀,學著電視機里的,眾人高高托起了他,眾人高高拋起了他,他像一片耀眼的旗幟,在眾人的頭頂,高高飄揚。

你方唱罷我登場,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塌了,快樂如同腦袋頂上一刻不停躥動著的蒸汽,飄飄蕩蕩,在水泥墳地上空飄浮著,游蕩著,在小小的朱皋村上空,像一個喧嚷歡樂的旋渦,在生者和死者的明晰而又模糊的界限之間,在生者如新生嫩芽一樣新鮮活躍的充沛元氣邊,在死者沉黑如朽炭生脆如泥坯的靜寂的亙古長夜,一座小小的村子,朱皋村,一座水泥新墳,給朱皋村——它懷抱里的孩子們,多少新奇膽大的快樂啊!

后來我經(jīng)常想,為何水泥墳不令我們害怕呢?我們膽敢在一座水泥墳頭上開辟一個喊殺的戰(zhàn)場,當然,我們還沒有膽大到能夠在晌午頂?shù)巧蠅烆^和在有月亮的晚上登上墳頭,回望那一座墳包,一群瘋鬧的孩子,那個場景為何沒有太多森然呢?還是太貧窮了,偌大一個朱皋村,竟連一塊平坦的地面都找尋不到,不管是大路還是小道,不管是家院還是稻場,它們都是坑坑洼洼,雨天一腳泥,晴天一道轍,就連我們家屋里,也是大坑摞小坑,咕咕嚕嚕的,桌子椅子都擺不穩(wěn)。所謂的平展地,只有豐收時節(jié)的稻場,和育秧苗時打的一座塑料棚,塑料棚里是平平展展的等待秧苗來坐的肥沃泥地,瞧見了這樣的地方,我們小孩子雖不能上去玩耍,卻也要把我們的眼睛吸引去好久時間,我們看著,想著,覺得自己已經(jīng)光著腳板踏上去了,腳底似綿軟,沒有任何不平來硌你的腳,倒像有一雙柔和的手抓撓著你的腳心,你心頭漫過的是一層酥麻,是些微冰涼的暖和熨帖,你真就如愛惜臉面一樣,愛惜這一塊散發(fā)著光芒的,如鏡面一樣平坦的泥地。更不要說,那一座永不會被損壞,永遠平坦的水泥地了,至于水泥下面是墳包,還是別的其他什么,就都不在我們害怕的思想里了。再說了,水泥那么堅硬,那么密實,生命力再強大的雜草也生長不了,也鉆透不出,更不要說墳里的事物了,它因此,與土墳包是決然不同了。

《畫皮》里,夜深人寂,一座長滿雜草的土墳包,突然晃動,幽幽的,一分為二,從中間裂開來,墳里竟然有暗暗的光,抖索著,一個身影從墳里飄上來,滿身長毛,青面獠牙,像一團漆黑的毒霧一般,停泊在墳包的上空,搖搖晃晃地舞動,披頭的散發(fā)也一樣飄動,鏡頭拉近,散發(fā)里一雙深幽的眼睛,如萬丈深淵一般緊盯著你,我不敢看,大人們都在屋外的稻場上乘涼,只有我非要看電視而一個人留在屋里。我把眼睛捂緊了,嚇得像肉丸子那樣縮成一團,卻鬼使神差地,把捂緊的手指露出一條縫隙來,從那縫隙中往外看,正好瞧見那散發(fā)中的一只眼睛,低著頭眼皮上翻瞅著我。一瞬間的心跳靜息,我絲溜一聲,像蛇,像一塊絲巾,從床上軟軟地滑落下來,光著腳跑到屋外的稻場上,跑到人群中去了。沒有人問我,我也不敢再把那一幕說出來,一說出來,好像就真真實實地,擱在眼跟前了,那只眼睛就從黑暗中隱現(xiàn)出來,不管是我瞧著池塘,還是池塘邊的高大楊樹,楊樹頂上那一盤簸箕般龐大的龍蜂宮殿,或者是望過池塘對面去,那一棵垂到水面上的構(gòu)樹,構(gòu)樹上滿臉咧開嘴巴的紅果子,或是我身后的家,兩間土坯房子,一座小小的磚瓦廚屋,靠在廚屋身上的稻草垛,垛后的臭椿樹,那越過池塘更遠處的一片臭椿樹林,夏季里滿樹林落雨撒著黏膩的尿的花大姐,那鄰居家打鐵的爐膛,燒紅的鐵塊浸沒在水中逐漸暗淡的亮,和顫抖著叫疼著升騰起的水汽,越過另一條淌著糞水的溝渠,麻秸籬笆扎就的院門,我姥姥家的三間白日里也黝黑如夜的土坯房,等等,等等,越過所有這些人間事物,望向我們朱皋村,這個村子如此清晰地顯影出它大大小小的墳包來,我往任何地方走一走,舉目四望,在視野里總能找得見一座墳包來,你家的后院有墳,他家的門開往東有墳,大大小小的墳包,像村子里的人家一樣,或群聚,或零星,點綴著朱皋村。假如一座墳里有一個“畫皮”,從高空俯瞰,那明亮的燈火照著的是萬家可親,那暗暗飄蕩的幽光,則是座座墳塋,我的眼睛剛在屋里瞧見了“畫皮”的眼睛,我的眼睛所望處,就都有那一雙眼睛了,樹上的黑雀窩,池塘的蟾蜍洞,土坡的水蛇洼,一腳深一腳淺的瞧不見的塘泥里的甲蟲,刺猬在稻草垛里挖就的深黑坑洞,一面日頭照著的貼滿牛糞餅子的墻頭,鐵絲勒緊后痛苦漫溢出的樹疤,泥地里掙扎出又在日頭下曬干的彎扭的蚯蚓,一腳踩下去“啪啪”爆漿的花大姐,歡叫著從樹上飛離到地面火堆中又撕心裂肺啞叫的知了,等等,等等,這些事物,只要我看,只要我聽,只要我想,就都在我眼前,在那“畫皮”的底色上,如照相一般,“畫皮”顯出影來,一個月?還是兩個月?我瞧著什么,都能看見“畫皮”,一杯水里也飄飄蕩蕩抖索出黑影來,夜晚涼颼颼的,風在樹頂尖上搖動著,那上面也立著一個黑影,以滿天的繁星為背景,或者以滿輪的月亮為背景,都影影綽綽地顯出一個黑影來,吳剛在月亮里砍著桂花樹,一棵桂花樹砍下去,倒有一只“畫皮”眼睛長出來,所有事物的縫隙里,夾角里,旮旯里,都是一只亮幽幽的眼睛,像錘子砸釘子那樣盯著我瞧,懸浮在我的眼前,釘緊在我的腦仁里,我怕嗎?當然怕,但每日每夜的怕,日子還怎么過呢?你要曉得我是個孩子,恐懼的事物那么多,對等的,吸引我的事物也那么多,日頭烈烈照著我,影子攆著我,天一黑,影子就跑走了,不知旋去哪個角落玩它自個兒的去了,我怕嗎?所有這些想不明白的,把光攆走的,留下黑暗的事物,我都怕,掐滅了燈,烏云攆走了太陽月亮,我都怕。但你知道我是個孩子,孩子的心,要大過所有可怕的事物,那是沒有塵埃的一顆心,那也是隨處走動隨處停留的一顆心,這顆心好奇的事物太多,它一會兒想瞧著一只在樹上叫的鳥,還沒瞧著鳥的樣子,它就轉(zhuǎn)回到地上的一只螞蟻了,那來自縫隙中的眼睛,就又歸巢似的,回到一顆心的縫隙中去了。我是個孩子,我的心,是千帆競發(fā),前往的,是未知的地平線,那遙遠的彎曲,是夢中跌落的深淵。

我有那么多的恐懼,也有那么多的好奇,一座土墳包仿佛“畫皮”里,隨時會裂開那般,但一座水泥墳那么嚴實、密封、堅硬,連一根草籽也鉆不透,又有什么能鉆出來呢?墳里的,想著一座水泥墳能給朱皋村的孩子帶來那么多的快樂,也一定很樂意很欣慰吧。自從南稻場東邊有了一座新的水泥墳,也就是我們朱西村有了水泥墳之后,就再不必看西店子孩子的臉色了,我們在水泥墳上玩攻城的游戲也更多了。

當然,我們一開始就注意到那座水泥墳邊的小墳了,但一座新的水泥墳,尤其是屬于我們朱西的水泥墳,對我們的吸引力太大了,我們急于爬上這座嶄新的水泥墳,開始一場不同于以往的攻城戰(zhàn)役,所以就忽略了那座緊挨著大墳包的小墳包,待我們玩累玩膩了,再把視線轉(zhuǎn)移到小墳包上時,我們就發(fā)現(xiàn)它是如此特別如此不同了。

這座小墳包就靜臥在大水泥墳旁邊,像什么呢?就像孩子依偎在媽媽懷里,想著依偎、依靠這個詞時,我們的感覺就有些說不出來的滋味了,像是有東西卡在嗓子眼,哽著,吞咽不下去,又像一塊沉甸甸的冰塊墜到了心里,始終那么沉,只有涼,卻怎么也不融化。

我們想起來許多,我和我媽碰見的小鬼風,還有夏天去溝塘里玩水淹死的小孩子,抱在懷里生病死掉了的小娃娃,等等,小墳包——它就是這些中的一個吧。它是如此之小,都不及大墳包的三分之一,真就像一個小娃娃的碗倒扣在地上,墳頭那么矮,就連我們小孩子也能一展勁,從墳邊蹦到墳頭上去,再輕挑挑地,又立馬從墳頭上跳下來,一連幾個來回的,也不會見著累。

那時,我到水泥墳上玩,也時不時會琢磨著一個事,為啥天下的墳包都是圓滾滾的呢?越瞧越覺得是一只倒扣在地上的碗,不停地琢磨著,我也給自己找了一個說法。人活著時,雖不像一群雞那樣日日在土堆、柴禾垛上刨食,但人日日的辛勞,卻實在如雞刨食那樣,在地里撒下種子,用汗水和辛勞澆灌,無異于在地里刨食,從土里刨出米谷、菜蔬,再生養(yǎng)出雞仔、鴨仔、豬仔,盛到碗里,吃下一碗又一碗的飯,成千上萬碗的飯,把一條身子骨吃大,吃健壯,吃衰老,直到吃下最后一碗飯,吃到棺木前,吃到長明燈也油盡燈枯。生前,沒有一天不在從土地里刨食,盛到碗里吃下,死了,就盛到碗一樣的墳里,把一個人盛到倒扣在土地上的土碗里,拿自個兒來還大地的恩情,叫自個兒的身子骨盡大地享用著,一年年地,讓后輩跪伏在墳前來燒紙上香,那是給祖先跪拜和盡孝,那又何嘗不是給大地跪拜和盡孝呢?這腳下堅定踏實的、草木生長的大地,遠比那一根來自遠古的臍帶和血脈,更要叫人心生敬畏,叫人知曉什么是從蒼茫混沌中來,到蒼?;煦缰腥?。“天地悠悠,滄海一粟”,人也是一粒種子,撒到地上,拱出一座墳包,生長出一攤雜草,一棵老樹,幾十年幾百年,土地才把一座墳包吃盡了,盡享完了。后來,我也才從這種想法里,知曉了精神的偉岸與不朽,李白、杜甫、蘇東坡,也從土里刨食,死去了,也有一座盡土地享用的土碗,但千百年了,他們的土碗還未被土地盡享完,卻日益地,在土地上越來越闊大,望之如東岳,高聳入云霄。

到了眼前,我面前的這兩座墳,相依相偎的兩座墳,一大一小的兩座墳,大的,在土地里刨了多年,死后,盛到碗里的,也是這樣一座大的土碗,也似乎為了叫它不朽似的,砌成了一座水泥墳包,以此抵抗歲月坍塌。而小的呢,只吃了幾歲的飯,從土地上享用到的,對不起它生而為人的一次脫胎,所以它回饋給土地的,只有小小一堆土,一只盈盈可握的碗。

有的人活一世,還有這樣一只土碗,哪怕是現(xiàn)在眼前的這座幾乎被雜草淹沒的小碗,還叫親人知曉,它來過世間,祭拜時節(jié),還給它一星紙火,一些傷心,就是這樣一只小小的土碗,我曾親歷它走完一生,走到土中的葬禮。

責任編輯:胡汀潞

猜你喜歡
店子畫皮墳頭
《畫皮》劇隨影動 一雞多吃
祈禱
一湯陳
又到清明節(jié)
一個走運的人
與母親墳頭上的一只鳥聊天
全男班舞劇《畫皮》
米蘭潮人書店
聽父親咳嗽
畫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