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錦莉
(中國海洋大學 藝術系,山東 青島 266100)
民俗藝術常與巫、舞、武有緊密的關系。從遠古到現(xiàn)代的變化發(fā)展中,通過對遺留至今的巖畫上的遠古圖像、巫術祭祀儀式及遺址出土器物上的圖像紋樣,如魚、蝎圖像及“卍”字紋的挖掘研究可以發(fā)現(xiàn)原始初民從圖騰崇拜到生殖信仰的發(fā)展印記,表現(xiàn)生命繁衍是民俗藝術的絕對主題。大武舞作為國家禮儀中重要部分,在其傳承變遷中體現(xiàn)了祭祀儀式和模擬訓練的一致內容,而武舞與巫舞的內在關系論證了其與先民的圖騰信仰和生存心理發(fā)生了怎樣的聯(lián)系,其轉化為人類共通的記憶、符號,埋藏在后世民俗生活并在器物圖像中傳承。而武術則是運用身體表現(xiàn)生命力,并與“卍”字及其符號相關。在世界多元文化中,以“舞”娛神和遠古先民生殖崇拜的文化內容均出現(xiàn)過,這些文化內容也交融生成了中國本原哲學體系。
武較早見于《三國志》,有勇力、騎射之意,與武術相關聯(lián)的史料信息記載在《周易》《樂記》《史記》《漢書》《后漢書》中。筆者無意研究武術本體學科,而是對生成武術前的相關歷史進行挖掘,通過武力、武器、武術之“武”與巫、舞及其與民俗藝術的關系梳理和史料研究,嘗試分析早期社會立體空間中所謂“武”的來龍去脈,對人類集體意識的生命本源進行探討。
人類在初民時代的歷史信息殘存在文字之外,英國愛德華·泰勒、意大利巴蒂斯塔·維柯和德國格林兄弟等人類學家研究指向,神話中隱藏著人類古老的歷史和生活、宗教和文化、情感和欲望。研究者認為:前現(xiàn)代乃至原始時代所產(chǎn)生的神話,原來就是人類生存不可或缺的文化之根和精神本源,是人之所以為人的獨特遺產(chǎn)[1]1-2。根據(jù)女媧補天、大禹治水和后羿射日神話及《孟子》《韓非子》等文獻中的記載,遠古時華夏先民遭受洪水、干旱、森林火災等異常嚴重的自然災害,他們的生命和生存還受到疾病、饑餓、戰(zhàn)爭的嚴酷摧殘,而部落首領是帶領他們生存下去并作為神靈崇拜的對象,這便形成了盤古氏、伏羲氏等神話歷史傳說。另一層面,在長期的遷移、狩獵、戰(zhàn)爭和祭祀中,華夏先民建構了一部注重實踐經(jīng)驗和奮斗歷程的華夏文明史,積淀了華夏民族堅韌不屈的品質。
在原始初民的生存歷史中,人的生產(chǎn)和物的生產(chǎn)變得尤為重要,普遍共識是“在原始社會,一個族群想延續(xù)下去,就必須生育后代”[2]27。同樣,食物的獲取、狩獵的成功都需要一種儀式,這些根據(jù)不同季節(jié)周期性舉行的巫術儀式是為了庇佑這兩種生產(chǎn)。而巫師被賦予絕地通天的神性,那些至今殘留在巖壁、洞穴,乃至器物上的巫術活動跡象或圖像,記錄著早期信仰和生活。巖石上刻畫著先民追逐、圍捕獵物,或是交媾等鮮活的生活圖像:馬家窯遺址文化“舞紋彩陶盆”上描繪的先民優(yōu)美舞蹈或祭祀儀式的場景;浙江余杭反山M12出土玉器上的“獸面紋”中對獸作為巫師的助手協(xié)助巫師作法的生動刻畫;三星堆文化青銅立人像及其作為一種特殊眼睛的象征圖像或禮儀形式。這些原始圖像提供了幾個層面信息:其一,巫師帶領部落成員舉行巫舞儀式,或通過柱、琮類通天柱作法器以絕地通天;其二,因抗爭、獵捕、戰(zhàn)爭而起的所謂人類早期的“武”,終究是為了生存;其三,基于原始初民生存能力低,在萬物有靈時代原始初民表現(xiàn)出對山川日月、鳥獸樹石的崇拜。這些遺跡圖像都表達了原始初民通過巫術儀式祈求生命繁衍的人類主題。
生命繁衍是民俗藝術的絕對主題,在民俗藝術園地中占據(jù)著絕對的質和量的優(yōu)勢。如作為民俗藝術中活躍元素的魚形象,仰韶文化半坡彩陶屢見魚紋和人面魚紋,“魚紋具有女性生殖器的象征意義,并非‘圖騰’,半坡母系氏族公社實行以魚為象征的女性生殖器崇拜,……半坡魚紋彩陶實祭器,半坡母系氏族公社舉行‘魚祭’,以祈求生殖繁盛”[3]209。聞一多先生的觀點是,民俗中將魚化為魚紋并大量使用,顯示出原始先民對魚的生殖崇拜,這種以生殖崇拜文化為內涵的魚文化象征符號傳承至今。總之,由遠古到現(xiàn)代變化發(fā)展,由圖騰崇拜物到生殖信仰對象,其巫術禮儀含義便是生命意識。
美索不達米亞的蝎神最早作為“太陽升起的地方”的守衛(wèi)者與太陽有著某種聯(lián)系。[4]42蝎子自身的生存力高、繁殖力強,似乎與太陽崇拜存在著一種關系,這種圖騰意識至今還殘存在陜西的鞋墊、肚兜等民間器物和剪紙圖像上。端午時節(jié)北方地區(qū)有食“五毒餅”說,北京有“倒五毒”習俗,蝎子為五毒之一,在民俗藝術圖像中常與蛇、蜈蚣、蜘蛛、壁虎環(huán)繞在蟾蜍周圍,與居中的蟾蜍圖像形成陰陽相合相生的關系,寓意子孫繁衍興旺。其民俗藝術禮儀含義是生命意識。
在人類早期巫覡時代,我們了解到原始初民復雜立體的生活,而“巫”“武”和“舞”之間的關系和具體釋義又該怎樣理解?
巫術禮儀離不開舞蹈儀式。巫術舞蹈是原始先民在采集、狩獵這些生產(chǎn)活動之外的精神活動,是維系著整個族群的生存、生活的一種精神文化活動。[5]88-89在寧夏賀蘭山、甘肅黑山、內蒙古陰山等地巖畫中,很多圖像描繪了北方先民狩獵場面和部族間的掠奪、侵襲、戰(zhàn)爭,乃至祭祀式舞蹈和類似體育武術等等表現(xiàn)生存的活動內容,以及必不可少的巫術儀式。圖像包括用在戰(zhàn)前出征儀式和戰(zhàn)后慶祝儀式中的“巫”舞,用于慶祝捕獲到獵物而模仿鳥禽的舞,以及在大型祭祀儀式中融巫舞和“武”舞于一體的舞,這些圖像濃縮了原始時期北方民族的物質和精神生活,與后來《尚書》《詩經(jīng)》等史書記載的“鳥獸蹌蹌”“鳳凰來儀”等內容一致,表達人類早期“舞”的內在相承及不同歷史語境下的變遷。
“舞”與“巫”在甲骨文中是同一字,舞蹈不是一般意義的跳舞娛樂,而是能幫助原始人生存的神圣儀式,為的是求雨和豐收,狩獵和打仗的成功等。沿襲古意至后來社會對“舞”的理解,亦如司馬遷曰:“歌,詠其聲也;舞,動其容也。”[6]1214《文子》(《精誠篇》)也載:“聽其言則知其風,觀其樂則知其俗?!边@說明當時的歌詞傳自民間者,如伏羲網(wǎng)罟之歌,神農豐收之詠。[7]006即樂、舞由心生,自生活中來,舞來自古時人們的生活并成為人們精神世界的表達方式。研究者將良渚玉器紋飾中的“神人獸面”紋飾注釋為“皇”的“冠冕”,闡釋了“皇”的原始本義,這一說法正好印證了鄭玄在《周禮·春官》中記載的“皇”是“雜五采羽毛如鳳皇色,持以舞”。鄭玄注“皇,冕屬也,畫羽飾焉”,也證明原始時期“儀”“禮”“皇”作為巫術歌舞的同一性質。[8]46-47舞字的甲骨文“”,其圖像造字義是巫師執(zhí)“羊角”而舞,與馬家窯文化遺址出土的“舞紋彩陶盆”上的圖像一致,在“舞紋彩陶盆”內壁上部分布著三組五人手拉手地跳舞,人物似乎有尾,實際是原始先民為捕獲獵物或谷物豐收而祭祀神靈,持“皇”類器物以舉行巫術儀式。同樣,巖畫、舞蹈、詩歌、戲劇、文身等都融合在原始初民的生活和生存中,不可分割,相衍生成后來的藝術及相關分科門類。舞、武似乎是一種原初人的肢體語言,構成了民俗藝術中的一部分。
巫、舞在原始社會心理文化中具有同一性。在古代禮樂文化的發(fā)展中,歷代王朝編制了大型“兵器舞”以展國威、圖創(chuàng)業(yè)。周武王伐紂滅商所編創(chuàng)的“大武舞”,是較早有記載的“大武舞”,參加者約數(shù)百人,人人手持兵器,以不同的組合來變換隊形,陣仗浩大,力圖復原戰(zhàn)爭中的聲勢;漢高祖統(tǒng)一天下時制作的“武德舞”,表演者手持干、戚等武器,歌頌漢高祖以武力平定叛亂;唐太宗編制的“七德舞”,其聲勢記載于《舊唐書》中:“觀者見其抑揚蹈厲,莫不扼腕踴躍,凜然震竦?!盵9]94為大唐戰(zhàn)無不勝的雄壯氣勢。這些兵器舞作為歷代王朝開國時的大型禮儀之舞,大約也是源于原始先民的祭祀、巫術儀式,這種說法從字義和圖騰說上可以得到部分論證。另一層面,禮、儀與“舞”有著內在同一關系[10]13,這一說辭在文獻史料中得到了印證,據(jù)《禮記·禮器》記載:“經(jīng)禮三百,曲禮三千。”《中庸》也記載了“禮儀三百,威儀三千”?!蹲髠鳌ふ压迥辍?“儀也,非禮也?!崩顫珊裣壬J為,上古時“禮”即“儀”?!吨芤住u卦》記載“羽可用為儀”,“儀”為裝飾舞蹈的羽毛;《詩經(jīng)》有曰“威儀抑抑,德音秩秩”;《左傳》中也相應記載:“有威而可謂之威,有儀而可謂之儀?!闭f的便是這種插羽毛或其他飾物的、有鮮明形象標志的儀式活動,具有使人畏懼的神圣性。兵器舞與巫舞的內在可能性關系,表明了其與先民的圖騰信仰和生存心理有關系。
新疆呼圖壁縣康家石門子巖畫上滿布數(shù)量眾多的男女形象,均為裸體,男性露出男根,做有規(guī)律性的巫術舞蹈動作,男女同體或做交媾動作,這是一幅描繪巫術禮儀中的祈求人口繁衍的大型舞蹈巖畫。在夏商周時期,有用于祈雨的“雩舞”“羽舞”等,這些巫舞多指女巫起舞以娛雨神。宋兆麟先生認為:“這一求雨習俗實際是以火與巫女結合象征交媾,以此引誘雨水來臨,或者以巫女引誘雨神降臨,從而達到求雨的目的。”[11]174也有研究者認為,這一與女性有關的古代求雨巫舞習俗在本質上與生殖崇拜文化有著密切的關聯(lián)。[12]82這一習俗一直流傳到現(xiàn)在,部分民族如苗族,依舊流傳著生殖崇拜的民間習俗和民俗舞蹈藝術,如芒蒿舞,就是芒蒿們跳舞并做性交的象征動作。其他民族中也有同類民俗舞蹈藝術,如黔西北農村跳花燈民俗的生殖崇拜內涵。
總之,巫與舞的來源、結構及內在涵義值得進一步研究,這也是關乎原始先民的重要圖像符號的解說,巫與武、舞結合,還具有生殖崇拜的文化內涵。
據(jù)中國古代青銅器文明時期的文獻史料記載,商代宴飲圖像中往往可以見到“萬舞”的蹤跡,表現(xiàn)在舞者跳舞時動作異??鋸?模仿蝎子、翟鳥動作,這似乎與上古時期交配、繁衍有關,或將對異性的誘惑、示愛都融入這種原生態(tài)的舞蹈中,與《左傳》里“蠱文夫人”的記載吻合。相傳楚文王之弟令尹子元對剛剛失去丈夫的文夫人跳萬舞以表示蠱惑,即“蠱文夫人”,蠱惑就是誘惑的意思。王朝在發(fā)展過程中,逐漸形成氣勢龐大的天樂之舞,以祈求王朝綿延福祉,隱含著子嗣繁衍之意。到了周代則漸漸除去帶有原始性猥褻的內容成分,形成武舞和文舞互為交融的大規(guī)模祭祀的樂舞形式,總稱為萬舞。萬舞儀式總是以武舞開始,以文舞結束,正如《詩經(jīng)》中所說,“有力如虎,執(zhí)轡如組”指的是武舞,“左手執(zhí),右手秉翟”指的是文舞。這里的文舞模擬的是“翟雉的春情”,舞者一手拿雉鳥羽毛(象征鳥),一手拿(三管的小笙),邊舞邊吹以模擬雉的鳴聲。[13]66在儀式中,“蓋小舞或用羽,或用干戚,不得兼?zhèn)?惟大舞則文舞以羽為主,而亦有干戚,武舞以干戚為主,而亦有羽”[14]103。大型祭祀往往文舞武舞兼?zhèn)?因而以“萬舞”統(tǒng)稱。起初,萬舞用于戰(zhàn)爭前誓師或勝利后狂歡,以象征勇武精神[15]324-325,這充分表現(xiàn)萬舞融入了兵器舞(大舞)的元素,與原始圖騰、生命繁衍有密切的內在關系,反映了其背后的立體社會背景及后來衍化為一種復合性大舞的依據(jù)。
源于武舞的早期萬舞,是一種集合武舞和文舞的神圣的復合式祭祀舞,是祭祀巫術禮儀舞蹈,體現(xiàn)的是生命意識,可溯源至古老的圖騰繁衍。萬舞即“萬字符之舞”,“萬”字在甲骨文中是蝎子的形狀,萬舞即模擬毒蝎子動作的圖騰式舞蹈。[16]39而蝎子作為原始初期的圖騰對象之一,其圖像還保留在新石器時期半坡文化遺址中的陶罐上,帶有母系氏族時期的信仰色彩。在后來的祭祀或宴飲中,這種模擬蝎子、翟鳥動作的舞蹈可能形成了固定的模式。據(jù)蕭兵先生研究,萬舞在此后發(fā)展中與商人的玄鳥圖騰信仰可能發(fā)生著關系。陳夢家先生考證,商族始祖簡狄的“狄”通“翟”字,“簡狄”二字又是“鶾翟”的轉音,鶾翟是五彩而文的天雞,即鳳皇,加上“玄鳥生商”的傳說,那么翟及相關的圖像符號就與“始祖神”“生殖神”有關,包含蝎子和翟生殖信仰的萬舞似乎可以被理解。
無論“武”舞是與祭祀、戰(zhàn)爭、王朝儀式有關,還是源于繁衍之舞,以上文獻史料和圖像符號都論證了武之源及背后的文化,也就是說武術的拳法招式大約最初融合在“巫”“舞”中,無不是人在自然生存中的本能的表現(xiàn)。在原始初民、古代人的生活中,這些包裹著神秘、粗獷、莊嚴的“武力”處處張揚著生命自然之美,慢慢轉化為記憶、符號埋藏在后來人們的民俗生活和古老的器物圖像中,并傳承至今。
在原始社會生存條件惡劣的環(huán)境下,巖畫上至今殘留著原始初民粗獷有生命力的圖像,釋放出一種為生存而注重身體美的意識。內蒙古陰山和寧夏賀蘭山等北方系統(tǒng)巖畫帶上刻畫著遠古體育武術類圖像,表達了原始初民相似的生存理念,昭示出遠古蠻荒、神秘、熱烈的生命之初的美。遠古時武術不是單獨存在的,我們很難從純粹的技能和單一的文化來理解,它是來源于人的自然生命之美的運動,說到底取決于華夏心理、文化體系特質,與生命禮儀文化相關。
武術融合著各種體育項目及多種文化元素,它脫離了單一的技能,飽蘸著遠古的“巫”和“舞”,其背后是最廣泛的生活。在朝代更迭中,武術又注入“禮”的元素,周公制禮作樂,將巫帶入禮制社會;孔子承傳三代周禮內容,在春秋禮崩樂壞的社會環(huán)境中,以“釋禮歸仁”,其最大功勛是帶領后世子弟將“禮”落實到穿衣、戴帽、飲食、出行、往來等等人們的日常生活中,使禮經(jīng)過文人言傳身教的宣傳,從宮廷、士大夫走進百姓中,在舉手投足中將華夏兒女由內而外裝扮成有擔當、負使命、明禮德的好子孫。在數(shù)千年發(fā)展中,武術不推崇霸道、王權,彰顯生命至上、和諧共生的宗旨。這亙古生成的“卍”字符,不僅表達了古代不同文明的生命源頭,還播撒在華夏民俗生活中。青藏高原史前巖畫有舞姿與萬字符畫在一起,已證明這是遠古萬舞的第一舞姿,“萬舞”正是“萬字符之舞”。
民俗藝術符號中的“卍”字是個古老的符號,它包羅萬象、融合萬物,在人類不同發(fā)展歷程中變幻多樣,從原始社會巫教時期到宗法社會,從等級社會到世俗社會,從溝通天地到驅邪除惡,從祭祀祖先到祈福納祥,不變的是不同文明交融一體的對太陽和生命的詮釋。卍字紋與渦形紋、云雷紋、十字紋、射線紋等紋樣有內在的關系,衍生出世界不同文明、民族的民俗信仰和神話歷史。
“根據(jù)學者伯諾夫(Burnouf)、斯利曼(Schliemann)等的說法,萬字代表‘火的發(fā)源地’,即木髓,遠古時代,人們用快速捻轉插入木髓的小棒來取火,萬字僅僅代表取火時快速轉動的一個動作,正是基于同樣的想法,它還可以被看作太陽運行的象征。”[17]153-154“卍”字紋是太陽符號的象征,也是生命意識的象征。對“卍”字這個古老的符號追根溯源后可知,“卍”字與“巫”和“舞”本源相關。李祥林先生認為“卍字由‘巫’字旋而‘舞’之而成”,在巫術儀式中以“舞”娛神。[18]54-62阿爾泰、呼圖壁的巖畫中刻的“卍”字圖像,被稱為“古代迪斯科”。靳之林先生認為,“卍”字符本來是7000年前兩河流域蘇美爾人文化中的一個與太陽崇拜聯(lián)系在一起圜天旋地的生命符號,原本無陰陽相交、生殖崇拜內涵,它早期傳入中國后,在距今5000年前的馬家窯文化彩陶中還保存著原本主體圖案內涵。此后與中原文化交融生成中國本原哲學體系中的表象符號。[19]106“卍”字符是人類認識世界和表達生命運動的表現(xiàn),它被播撒在廣袤的民俗生活中,被化解在武術拳法招式中,似乎模擬、體驗了悠久的歷史。如陜北民俗藝術剪紙中飾于雞背的“云勾子花”,在當?shù)鼗樗字行履锉У摹凹椤彪u和祭祀死者的引魂雞的圖案紋樣,與河姆渡文化飾于連體鳥背上的圖案有相似的符號,有生生不息之意。武術則是用身體表現(xiàn)“卍”字的生命力,現(xiàn)代武術拳法乃至口令中至今還傳承著“卍”字招式,像孫祿堂太極拳有不輕易外傳的“卍”字手,具有強大的殺傷力與防身克敵作用,青萍劍步法中有“卍”字步,佛家八卦掌法中的“三點三角步”就是“卍”字步。武術樁功之“樁”,原來是巫師旋轉而舞呈“卍”符,用來描述巫師發(fā)出的類棹、磋、蹲、樁、戳、串字音的uo、uan、z、c、zh等音。[20]118-126這一系列或明晰或隱秘的跡象傳達著其內在的關聯(lián)。
“卐”紋是象征女陰的生殖崇拜符號。根據(jù)出土文物信息,在我國內蒙古翁牛特旗石棚山,廣東曲江石峽以及青海樂都灣、民和縣所在區(qū)域等新石器時代遺址中發(fā)掘出土的陶器上均有“卐”紋樣出現(xiàn)。趙國華先生研究認為,“卐”字及其紋樣以一定數(shù)量出現(xiàn)在馬家窯文化遺址器物上,是作為蛙的寓意和變形,這種蛙肢紋變形的“卐”具有象征女陰生殖器的意義。在甘肅和青海地區(qū),“蛙”的象征圖形被史前人作為女性子宮的象征,“卐”字及其紋樣衍化為蛙的抽象形式,醒目地刻畫在青海地區(qū)原始初民的陶器上?!八鳛橐环N紋樣,在柳灣的陶器上有多達28種變異,它作為一種符號,在柳灣又出土有26件標本?!盵21]331907年,法國東方學家伯希和(M·P·Pelliot)在中國新疆喀什等地考察時,在新疆庫車地區(qū)的吐勒都爾—阿庫爾遺址中,發(fā)現(xiàn)了兩塊分別刻有男根紋和“卐”紋的土坯[22]201,這清楚地說明了“卐”紋為女陰生殖器的生殖符號。事實上,“卐”紋表達生殖崇拜觀念,在歐亞大陸也具有普遍性。距今4000年的古代特洛伊城的廢墟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女偶像,其表示陰戶的三角形里刻有“卐”紋,象征女性生殖力崇拜的符號。[23]243在古希臘壺上的女性生殖神瑞亞周邊有三個明顯的“卐”形紋飾,這明顯是女性生殖器的標志。芮傳明、余太山先生在《中西紋飾比較》一書中對這類符號在中西方流行的情況及象征意義做了深入的探討,認為“卐”符號是象征生育、女性的符號。[24]76總之,可以看出“卐”符號最初是女陰生殖崇拜的象征抽象符號,體現(xiàn)了是遠古先民生殖崇拜文化內容。
生命繁衍是人類永恒的主題。正如織女牛郎象征了中國始祖神,暗含著古老圖騰觀及生生不息的繁衍觀[25]135,生命和繁衍意識是人類最根本的文化意識,衍生出民俗藝術根本的文化內涵,也是作為人類群體文化藝術的民俗藝術的主體內涵。實際上,繁衍意識這一生命本源意識和生殖崇拜是一個世界性的、永恒的歷史文化現(xiàn)象。史前初民對自然環(huán)境的崇拜,對自然萬物精靈的崇拜,構成了整個史前初民精神世界表達的巫文化。這表現(xiàn)為人類童年時期特殊的情感及巫術儀式的內容。
作為最早民俗藝術的是史前最大宗的巖畫藝術,大量巖畫表現(xiàn)了戰(zhàn)斗和狩獵等武術場景。這些場景常使用弓與箭,除了實用外,弓與箭的結合還有著生殖崇拜的表達,弓象征女陰崇拜,箭象征男根崇拜,執(zhí)弓搭箭就意味著兩性交媾,弓與箭在生殖崇拜中發(fā)揮的是傳遞“生殖力”的作用。它表達了原始人類藝術的強大生命力,從史書到角抵百戲都能找到它的蹤跡,它也出現(xiàn)在當前的民俗藝術中。
人類的偉大之處在于既可以保持原始生殖動力的沖動,而又可以將其納入人類文明的軌道。巫、舞及其生命本源的哲學符號世代傳承,或隱現(xiàn)或浮現(xiàn)。文章與其說是對“武術”背后諸多元素的梳理,倒不如說是通過“武”字追溯至“巫”史,翻開華夏先民和中國古代人的生活,審視這凝聚著神性、人性具有的生命之美。研究中還存在著很多不成熟的地方,但其中的神秘和趣味引人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