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南年
有時候會幼稚地想,如果時間能倒流,我會首選再過一次小時候那樣的年。就是一座普通小城里的除夕,以及大年初一。
好像書里寫得比較多的,是在鎮(zhèn)上、村子里過的年。家家戶戶提前半個月準(zhǔn)備蔬菜臘肉,雞鴨魚一半趕集時買,一半自家逮。媽媽、奶奶會提前炸各種果子,還會買新衣服和玩具,趕廟會。光是看一看就跟著饞起來,心也跟著熱鬧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我家過得隨意,每年都只是很簡單的模式——買對聯(lián),吃大年三十的午飯、晚飯,看春晚和放花炮,再等大年初一吃餃子。但就是這些,也已經(jīng)很豐富了。
我真的好喜歡過年,從小到大都是,喜歡到有時候覺得自己是不是某頭年獸,每年從寒假第一天就盼望除夕到來。
我喜歡過年時候的一切,從買對聯(lián)開始。小時候的我覺得家附近的菜市場有股奇怪的味道,地面也臟兮兮的。但臨近年關(guān),我會主動跟著我媽去買菜,小兒之意不在菜,在乎半路上老爺爺?shù)膶β?lián)攤子。
我看不懂字的好壞,但非常喜歡看寫字的那一幕。老爺爺頭也不抬,氣定神閑地運筆,寫下美好的對子。老奶奶就在旁邊遞去一張張紅色長條紙,還替他妥帖地撫平。這讓人看著內(nèi)心油然升起溫馨和安妥,感覺內(nèi)容不重要,只要是他們攜手白頭的幸福加持過的就好。
對聯(lián)攤旁一定有剪紙攤,我最喜歡那種沾滿亮粉的窗花,會抹得一手亮晶晶的,握在手里像拿了皇冠。
但大年三十才是開心的巔峰。我從小被我媽管得很緊,所有同齡人童年看過的劇都是這兩年才補完的。年三十中午,姥姥家的飯桌上,因為表姐要看電視,一大家子人又要吃很久的飯,我也能跟著看上整整兩集電視劇,《西游記》《放羊的星星》《武林外傳》……童年是會守護自己很久的,后來高中參加藝術(shù)統(tǒng)考,影評占了一半分值,沒想到出的全是電視劇相關(guān)的題目,我一部都沒看過,最后憑借小時候看的那半集《武林外傳》拿到了及格分。
很奇妙,當(dāng)時從來不抱怨自己沒有,只會因為偶爾得到而歡欣。
姥姥家的房子平日只有姥姥姥爺時,有點空落落,但過年時就變得特別熱鬧。吃完飯,精力無限的我想聽不到大人“嗡嗡嗡”聊家長里短都難,我催爸媽去奶奶家,那里才好玩,因為有膽小鬼放炮。
一直到讀初一,比我大半歲的堂哥每年都會帶我去樓道口放花炮。我們都膽小,但每年都要去挑戰(zhàn)火柴炮。每年都要適應(yīng)一下,顫巍巍用打火機點好幾次才能點燃,有時因為太緊張,手一抖火柴炮就落在了腳下,我們只好嗷嗷叫著往樓下躲。
每次還都開玩笑:“我們看到人就丟吧。”但等有人來,我們卻一點響動都不會發(fā)出。我記得很清楚,有一次炮放完了,堂哥拿著壓歲錢帶我在夜幕里跑去一公里外的小賣部買,怕大人知道,一路飛奔,興奮忐忑,被一種奇妙的安全感和幸福感包裹著,總覺得那天晚上有很多顆星星在天空閃爍。
過年真是好幸福的事啊,那種冷颼颼的天氣,伴著窗外鋪天蓋地的“噼里啪啦”的炮聲和濃濃的火藥味兒,奶奶端上了糖醋排骨和八寶飯。香糯的黑米底料,浸在山楂熬出的汁里,我又開始想念那個酸甜熱乎的味兒了。
其實我一直覺得,我家是最不親近的家庭,可那些一年只能聚一兩次的親戚,圍在過年時的飯桌上又那么和諧,好像每個人心里都燒著小火苗,圍成了紅色火堆。
大家吃飯會吃到很晚,經(jīng)常錯過央視春晚的開頭。我到現(xiàn)在也非常愛看春晚,但更偏愛中學(xué)時的—— 十幾歲的我會趁我爸看著馮鞏的小品哈哈大笑時,偷拿他的手機登QQ給喜歡的男生發(fā)祝福,不是群發(fā),而是回復(fù)他早就發(fā)來的只屬于我的那條消息。然后爭分奪秒地聊吃了什么、窗外的煙花好好看、一起等周杰倫唱歌吧。
明明身在異處,看到的并非同一朵煙花,但又共處同一片天空下,感受著同樣的溫柔。天時地利人和,說的就是那一刻吧?我能想到的所有美好的事,過年時全都有。
過年時感覺不到疲憊,但晚上卻睡得格外香甜。壓歲錢怕爸媽收走,藏在枕頭里,第二天打著哈欠去奶奶家。
爺爺還是什么事情都不做,手插袖口坐在椅子上跟大家逗樂,畫面像慢鏡頭。奶奶麻利地包好一鍋鍋餃子,餡料緊實而不硬,又香又鮮,無敵好吃。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會主動把親戚給的紅包塞給爸媽了,爺爺?shù)囊巫由弦部樟?。他種的花枯萎了好多,不知為什么除了他誰都養(yǎng)不活那些花兒。
花落的前幾年,年三十的午飯我就改成泡面了,那天也點不到外賣。姥姥姥爺?shù)募乙惨蛩麄兊氖攀蓝鴽]有了。
我不再期待年夜飯。我不小了,早就和喜歡過的男孩子分開了。飯桌上的大人仿佛在做晉升演講:比孩子、比工資、比生活,真話假話落進菜里,一切都澀澀的,連炮聲都被禁音了。
可即便大街小巷尋不見過年的氣息,我還是會如期期待著。像得到過愛的小孩永遠對愛抱有希冀,像固執(zhí)的老頭堅定地守護自己心中很重要的東西。我清楚,人回不去了,時代回不去了,情緒、空氣、視野、關(guān)系全都回不去了,心中只有想念和記憶還在。
幸好還在,我記得,它就在。
編輯/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