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抗日戰(zhàn)爭期間，八路軍的對敵宣傳工作經(jīng)歷了四個階段。第一階段為草創(chuàng)階段，軍內對敵軍認識有限，工作缺乏技巧，宣傳上以階級教育為中心，取得效果有限。第二階段進入調整階段，我黨、我軍吸取教訓，力求以感情上的接近來感化日軍，但依然存在許多問題。第三階段為發(fā)展階段，在第二階段的基礎上進一步發(fā)展，效果稍好于前。最后一階段為深入階段，得益于“覺醒聯(lián)盟”和“反戰(zhàn)同盟”各支部的建立，八路軍對敵宣傳品質量有了質的提升，取得了越來越好的宣傳效果。

關鍵詞：抗日戰(zhàn)爭;八路軍;宣傳工作

中圖分類號：K265.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2）06-0153-03

宣傳工作作為我軍的重要工作方法之一，向來受到學者們的關注，但目前的研究多是從整體上直接對宣傳效果進行評價，這就容易使人們產(chǎn)生宣傳方針一以貫之，宣傳效果一向極佳的錯覺，而忽視其內部的變化。筆者以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聯(lián)絡部編寫的《敵軍工作史料》為基本史料，結合其他已出版的檔案資料等，以時間為邏輯，以宣傳品為切入點考察抗戰(zhàn)期間八路軍對敵軍宣傳工作。

一、草創(chuàng)階段：階級宣傳為主

“七七”事變后，八路軍相繼開赴前線。雖然當時野政①并未對部隊進行敵偽宣傳工作的布置，但平型關戰(zhàn)役前，一一五師師長林彪還是在干部會議上強調了敵軍工作的重要性。各參戰(zhàn)部隊作戰(zhàn)斗鼓動時，亦講到要進行陣前喊話，但這種向不懂中文的日軍高呼口號的工作，實際效果十分令人懷疑。平型關戰(zhàn)役后，一一五師發(fā)出通告，令部隊學習日語口語。之后，野政敵軍工作部也發(fā)出公告，要求各部隊從師到連建立敵軍工作組織，進行日語口號教學。到同年十月廣陽戰(zhàn)斗時，一一五師部分官兵已經(jīng)學會數(shù)句口號，利用“日本弟兄繳槍不殺你們”;“到這邊來，優(yōu)待你們”等口號，生俘敵兵數(shù)名。之后，神頭嶺戰(zhàn)斗、響堂鋪伏擊戰(zhàn)、神堂戰(zhàn)斗、梁山殲滅戰(zhàn)、大龍華戰(zhàn)斗中，敵軍都曾對我軍宣傳有過或多或少地反應。

關于這一階段的敵軍工作目標，總政治部主任譚政曾概括為“立即實現(xiàn)中日兩國軍民共同反對日本法西斯侵略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②。中共擴大六屆六中全會又將其總結為“建立中日二國與朝鮮臺灣等人民的反侵略戰(zhàn)爭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共同進行反對日本法西斯軍閥的斗爭”③，并將其放入中華民族十五項緊急任務之中。

在此種方針指導下，當時的宣傳單幾乎在重復“打倒日本法西斯蒂軍閥”;“我們共同攜手的奮斗，為日本工農(nóng)的解放，為中國人民的解放奮斗”之類的口號。其中以《中國共產(chǎn)黨告日本海陸空軍士兵宣言》和《八路軍告日本士兵書》最為典型。與宣傳單比較，口號與標語的內容較為多樣，主要可以分為兩類。第一類關于階級斗爭相關，如“合流于中國軍去反對侵略戰(zhàn)爭”等。第二類關于動搖敵軍斗志、鼓勵敵軍繳槍投降，如“繳槍不殺”“優(yōu)待俘虜”等。此外還有“天皇被刺”“板垣被殺”等虛構事實的口號，此類口號雖不能稱為主流，但確實存在于抗戰(zhàn)初期的戰(zhàn)場上。

這種宣傳不能說完全沒有效果。羅瑞卿于1938年11月在《抗日軍隊中的政治工作》中列舉了日軍厭戰(zhàn)的幾個例子，其中包括：

（一）本年四月，煙俊二司令因士兵厭戰(zhàn)，曾在日軍官會議席上大聲疾呼。事實是：在敵人隊伍里，日兵反戰(zhàn)同盟散發(fā)傳單，勸日軍不要白死，要好好地設法打敗仗。在安徽的日兵，因為厭戰(zhàn)，投河吊頸自殺者頗多。

（二）本月日軍在上海、山西、溧陽發(fā)生自殺，計六十人以上。

（三）本年十一月，上海高昌廟敵士兵十余人自縊身死，南市敵兵四百名化裝潛逃?！?/p>

這幾個例子發(fā)生在1938年及之前，大部分表現(xiàn)為逃跑或自殺。雖然沒有明確日軍逃亡或自殺的原因，但可以推測出，與其說受到了我方的宣傳，不如說在戰(zhàn)場受到刺激或受到了厭戰(zhàn)、思鄉(xiāng)情緒的影響。

二、調整階段：力求情感接近

以上這種過于政治化且要求過高的宣傳口號很快受到了中央批判。1939年9月軍委總政治部副主任譚政在《論敵軍工作的目標與方針》一文中批判此種宣傳是“把宣傳口號當作現(xiàn)實目標”，“把具體工作任務與總的政治任務混為一談”。他指出之后敵軍工作重點應放在“削弱和摧毀日本法西斯軍隊的戰(zhàn)斗力，渙散他的組織，消失他的頑強性，用以配合我們軍事上的抗擊，取得戰(zhàn)爭的最后勝利?！雹莓斎?，此種表述并非否認“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必要性，只是從現(xiàn)實出發(fā)對工作方法進行了調整。

這一表述很快成為全軍的工作總方針。1939年10月2日，中央軍委總政治部下發(fā)關于敵偽工作的訓令，明確提出在敵軍工作“今天對敵軍工作的工作方針應當是用各種方法削弱和降低日軍的戰(zhàn)斗力，使日軍兵對中國軍民，不作盲目的仇視，從感情上的接近逐漸引導到政治的接近”⑥。

之后，各部重新布置了工作。新工作有兩個重點，一是印制生動的材料，追求樣式美觀大方、形式生動多樣，如畫報、小冊子、歌謠、通行證等。二是注意感情的接近。一二〇師在制作宣傳品時還注意因地制宜，要求“根據(jù)我們各部隊所處的環(huán)境，不同敵人的性質和對方的具體情形，按合適的時機，編印宣傳品（包括口頭宣傳的材料）”⑦。當時，宣傳一般從日軍士兵現(xiàn)實出發(fā)，聯(lián)系到父母家人悲慘處境，用思鄉(xiāng)、思妻等喚醒敵軍。例如，“日本士兵們，你們死在中國戰(zhàn)場上連尸首也無人收斂，這是多么悲慘的事情呵！”“你們的父母正哭泣著，等著你們回家去見面，他們的生活已經(jīng)痛苦得不能維持了！”

部隊還結合宣傳效果對宣傳品進行了針對性改進。例如，一二〇師在與被俘日軍談話時注意到我軍在火線喊話時用的“日兵繳槍不殺”“優(yōu)待日本俘虜”“打倒天皇”等口號不僅不能引起日軍的同情，反而激起他們對我們的憤恨，故而將宣傳品中的“繳槍”改為“棄槍”或“放下你的武器”，將“優(yōu)待日本俘虜”改為“不殺與優(yōu)待從日本軍隊中過來的人”等，“打倒天皇”之類的口號和標語也改為“打倒日本法西斯蒂軍閥”。

但是總體來說，這一時期我軍無論是喊話還是宣傳品都還十分粗糙。以喊話為例，當時熟練掌握日語的干部十分少，能在戰(zhàn)場上進行熟練喊話的更是少之又少。大部分經(jīng)過日常訓練的士兵和指戰(zhàn)員都只會幾句口號，既不能聽懂對方的回話與詢問，又不能對敵軍的宣傳進行反駁，失去了很多機會。gzslib202204042049

三、發(fā)展階段：避免公式主義宣傳

1940年6月5日，譚政在《對敵工作的當前任務》中再次對敵軍工作進行反思。新的任務主要強調了兩點，第一與之前類似，即重視宣傳品的多樣性與生動性，關切日軍士兵的痛苦。第二點則是對宣傳的地點進行了討論，認為我們對敵宣傳活動的中心場所應是“敵之堡壘地帶與每個支撐點的周圍”;“選擇堡壘的突出點與孤立薄弱的部分，利用我軍事的騷擾、破壞、封鎖包圍，不讓糧食彈藥資材進入堡壘，增加敵之恐慌與疲乏，不斷進行喊話擲傳單的工作以動搖其守備決心，用人為的方法制造不滿情緒，達到戰(zhàn)斗勇氣之沮喪、與部分摧毀這些堡壘的目的。”⑧這是第一次注意到敵軍工作地點，對后來工作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

幾天后，總政連發(fā)《總政關于對敵偽軍工作的指示》《總政治部關于對敵偽軍宣傳工作的指示》《總政治部關于對日軍俘虜工作的指示》3條通知，提出了健全敵偽軍工作部、培養(yǎng)懂日語的人才、訓練日軍俘虜幫助工作，改善宣傳品質量等任務，還提到幾個之前未注意到的問題，“宣傳品文字不是真正的日本文，而是中國化的日本文，且有文法錯誤，因此不能起應有的效力?！薄罢螜C關時常只求宣傳品的散發(fā)數(shù)量，而不注意宣傳品內容的質量，不太注意宣傳品散發(fā)方法與技術，以求我宣傳品真正落入敵軍士兵的手中?！雹?/p>

通知發(fā)出1個月后，總政治部發(fā)出第一批對敵宣傳的標語、口號、傳單和相關宣傳品示例。標語和口號共兩類：一類為一般的宣傳口號，共28條，內容包括促進回國心念，促進階級覺悟，暴露戰(zhàn)爭宣傳，宣傳抗日目的、俘虜政策等;一類為喊話口號，共兩組。傳單和宣傳品共有5則。此外，還有1則建立日本士兵墓標的指示。

對通告中所提及的關鍵詞進行詞頻分析，結果如表1。

這些詞所指向的宣傳中心大概可以分為四類。第一類與家庭有關，如“家族”“兄弟”“妻子”等;第二類與階級有關，如“財閥”“幕府”“地主”等;第三類有關軍隊內部長官的壓迫或士兵的悲慘命運，如“犧牲”“丟下”等;第四類有關八路軍俘虜政策，如“回家”“治療”“送回”等。

宣傳內容與方向基本與總政規(guī)定相同，主要在于通過思鄉(xiāng)之情、軍隊生活的痛苦等來喚醒日軍的厭戰(zhàn)情緒，降低日軍的戰(zhàn)斗力。不過值得注意的是第二類關鍵詞，雖然關于階級對立的宣傳在之前曾受到了多次批判，但在實際應用中仍占了很大比重，可見這種宣傳方式雖然效果有限，但出于各種考慮始終沒有被八路軍所放棄。

四、深入階段：“本地人”的宣傳

1940年到1941年“日軍反戰(zhàn)同盟”“在華日人覺醒同盟”支部在各地相繼成立，推動了各部敵軍工作的進行。“在華日人覺醒同盟”于1939年11月7日在山西遼縣（今左權縣）成立，不久在華北各抗日根據(jù)地陸續(xù)成立了支部?！叭哲姺磻?zhàn)同盟”最早由鹿地亙在1939年發(fā)起。1940年日軍被俘士兵森健、高山進等人在八路軍總政敵工部幫助下，創(chuàng)建了延安支部，后晉察冀支部、冀中支部、晉西北支部、山東支部等相繼建立。

大量日軍俘虜加入宣傳隊伍為工作提供了“本地人”的視角。這些更了解在華日軍心態(tài)、更熟悉日文的人，為解決總政和各部提到的宣傳品文字不是真正的日本文，不易打動日本士兵的心情等問題提供了便利，大大提高了宣傳的效果。以山東縱隊的“日軍反戰(zhàn)同盟”支部為例，其成員大部分為被俘日軍官兵中的覺悟分子，他們?yōu)椴筷犞谱髟S多標語口號和短小精悍的傳單，還將許多日本流行的曲調填上反戰(zhàn)歌詞，如“赤旗歌”“民主的旗幟”“停止戰(zhàn)爭、回國去！”此類宣傳品顯然要比之前對日語一知半解的敵工干部制作出的質量高。

之前宣傳品主要是由總政或師部制作后下發(fā)到地方，這種宣傳往往缺乏針對性。其實早在1938年11月，羅瑞卿就提出要“注意敵軍成員的社會成分，而提出適切的口號”⑩。不過，因為技術條件的限制，遲遲難以執(zhí)行。有了更多精通日語的干部后，八路軍就可以依據(jù)當?shù)厝哲姷奶攸c對其進行針對性的宣傳。以冀南軍區(qū)為例，冀南軍區(qū)制作宣傳品前，首先通過據(jù)點廚師、差役、偽軍等了解到據(jù)點內駐扎日軍士兵的姓名，然后針對不同據(jù)點日軍具體情況，針對性采取寫信、送詩歌、寄日文傳單等手段，把我軍宣傳品送到日軍手里。

以覺悟日本士兵主導的歷次宣傳攻勢覆蓋范圍廣、宣傳效果好。晉察冀軍區(qū)在1941年櫻花節(jié)宣傳攻勢中，共印發(fā)宣傳品1410余種，約20萬份，在敵軍中引起很大震動，一分區(qū)還有一個日軍武裝攜械投誠。山東濱海軍區(qū)對30個日軍據(jù)點中的29處進行了普遍宣傳，共散發(fā)日、韓文宣傳品30余萬份，送慰問袋近5000個，喊話97次，利用電話宣傳10余次。在膠東薄家戰(zhàn)斗時，用喊話爭取了3個日兵投誠。全年共俘虜日軍292人，較前增加了5倍。

結論

總體來說，八路軍在抗日戰(zhàn)爭中敵軍宣傳品制作的水平是在不斷進步的，大概經(jīng)歷了一個從注重階級宣傳到注重宣傳品的感染力、宣傳效果的變化。特別是在1941年左右，各地“覺醒同盟”“反戰(zhàn)同盟”成立后，宣傳品的質量有了明顯提高，這體現(xiàn)的也正是中共中央、中央軍委、各級政工部門領導及軍隊基層士兵對日軍認識的提高和敵軍工作技術水平的進步。

注釋：

①野政：八路軍野戰(zhàn)政治部。1938年2月28日，中共中央決定中央軍委總政治部以八路軍政治部名義出現(xiàn)，同時決定將華北前線的八路軍政治部改稱八路軍野戰(zhàn)政治部，傅鐘任八路軍政治部副主任兼野政主任，1940年5月傅鐘調中央軍委工作，羅瑞卿為野政主任，陸定一為副主任。

②參見譚政.論敵軍工作的目的與方針（1939年9月5日）.敵軍工作史料（第二冊）.云南國防印刷廠印裝，1987：74。

③參見中共擴大的六屆六中全會政治決議案（1938年11月6日）.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1921—1949）第15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759。

④參見羅瑞卿.抗日軍隊中的政治工作（節(jié)錄）（1938年11月10日）.敵軍工作史料（第二冊）.云南國防印刷廠印裝，1987：43。

⑤參見譚政.論敵軍工作的目的與方針（1939年9月5日）.敵軍工作史料（第二冊）.云南國防印刷廠印裝，1987：74-75。

⑥參見總政治部關于敵偽軍工作的訓令.（1939年10月2日），敵軍工作史料（第二冊）.云南國防印刷廠印裝，1987：78。

⑦參見甘主任在一二〇時政治工作會議上的總結報告提綱（節(jié)錄）（1940年4月30日）.敵軍工作史料（第二冊）.云南國防印刷廠印裝，1987：116。

⑧參見譚政.對敵工作的當前任務（1940年6月5日）.敵軍工作史料（第二冊）.云南國防印刷廠印裝，1987：133。

⑨參見總政治部關于對敵偽軍宣傳工作的指示（1940年6月9日），敵軍工作史料（第二冊）.云南國防印刷廠印裝，1987：137。

⑩參見羅瑞卿.抗日軍隊中的政治工作（節(jié)錄）（1938年11月10日）.敵軍工作史料（第二冊）.云南國防印刷廠印裝，1987：47。

作者簡介：陳天慧（1997—），女，漢族，山西長治人，單位為上海交通大學人文學院，研究方向為中國近現(xiàn)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