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鳴
在歷史上,明君的模式都差不多,但昏君卻各有各的昏法。最極端的昏君,比如明熹宗,一心只做木匠活,對于臣子拍不拍他的馬屁,其實并不在意。所以,臣子們的馬屁都拍到魏忠賢那兒去了,將這個太監(jiān)恭維成了堯舜、大圣人,登上了宦官事業(yè)的頂峰。當然,只要皇帝還在乎自己是皇帝,馬屁還是得歸于皇帝,太監(jiān)僭越到這個份上,只是個例。
其實,中國古代真正的明君不多,真正昏到什么也不懂的昏君也不多。但凡是個皇帝,都喜歡聽人家恭維,收割大量馬屁是當然而且必須的。只是,只要他還有點清醒、有點自信,那么特別露骨、特別無恥、特別沒邊的馬屁,他還是不想要的。畢竟前賢的格言擺在那兒,被大批量露骨的馬屁包圍,連他自己也會覺得不是好事,謹慎對待。
在什么情況下皇帝才會專門只聽沒底線的恭維話呢?只有把事徹底辦砸了,整個局面糟得一塌糊涂,而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樣挽回——到了這種時候,賴在龍椅上不肯下來也無法下來的皇帝很可能就選擇一點忠言也聽不進了,專門聽恭維話,一門心思要馬屁。誰要是跟他說句不中聽的話,立馬就會掉腦袋。只有這樣,他才能找回點心理安慰,勉強度過剩下的每一天。
說實話,這樣走極端的人,往往都是特別自信之輩,在權(quán)力計算方面,也相當?shù)木?,也因為自己的自信和精明,獲得過成功。比如王莽,在奪取劉家天下的過程中,每一步都計算得十分精巧,每一步,都踩到點上,硬是不動刀兵,就讓江山改姓了王,還自以為得到了好名聲。同樣,隋煬帝楊廣在奪嫡繼承大統(tǒng)的時候,算計精準,步步為營,最終獲得成功。但是,這兩人在后來的施政過程中,自信心爆棚,目標過于宏大,手筆也過于粗獷,所有前人未竟之事業(yè),都覺得自己可以干成。事情一下子弄得太大了幾乎沒有不搞砸的,一砸就是全局性的,根本沒法收拾。
所以,到了全局糜爛之際,遍地烽火,不知有幾人稱王,幾人稱帝。這個時候,這倆人也只好躲起來專門收割馬屁了。王莽躲在長安的宮殿里,隋煬帝躲在江都的行宮里,余下的時光,只能與馬屁相伴。不管人家拍得多露骨,多惡心,多不著邊際,只要你拍,我就樂意聽。
說實在的,這就是一個等死的過程。自古以來,皇帝制度之下,作為最高統(tǒng)治者,皇帝沒有退出機制。即使是自家人動手相逼,也等于是武力推翻,不是死,就是被迫做太上皇。可到了把禍作到王莽和隋煬帝這個份上,連做太上皇的機會都沒有了。唯一的出路,就是像隋煬帝在江都攬鏡自顧時說的,大好頭顱,不知誰來砍呢?
這樣的等死,實際上既是皇帝的無奈,也是江山社稷的無奈,蕓蕓小民的無奈。事情沒法妥善解決,就只能等到砍腦袋的那一天。平白讓這個國家的小百姓多遭幾天罪,多死幾十上百萬人。